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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娘-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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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吃不惯乳母的奶,喝了几口便不肯再喝。咿咿呀呀的找徐思,因总不能如愿,到底还是嚎哭起来。乳母们使尽浑身力气哄逗她都不管用。直到她自己哭累了,带着眼泪睡过去。入更的时候饿醒过来,又哭了一阵。如是两三回,才终于乖乖的喝乳母的奶水。吃饱了,又睡过去。
徐思半夜的时候醒过来,便再睡不着。这三四个月里她半夜起更喂如意已习惯了,此刻用不着她来喂了,心里便空落落的。就睁着眼睛望着烛火映照的帐子。
不知什么时候,天子将右髀压在她身上,伸手将她箍进怀里,亲吻她的脖颈和锁骨。
徐思才回过神来,轻轻推了一下,低嗔道,“您还不累啊。”天子懒洋洋的道,“嗯。”
不过他到底已不年轻了,也只亲了亲罢了。过了一会儿才低缓的道,“这些年朕无时无刻不想着你。”
徐思没有动——她只打从心底里感到倦怠。
天子等了许久,徐思都没回应。他便自嘲的笑了一声,又俯下身去亲她,道,“如今你到底是我的了。给我生个儿子吧,”他就在她耳边诱惑她,“朕把皇位传给他。”
徐思这才有了些回应,她道,“您喝醉了。”
天子久无回声,待徐思小心翼翼的看过去时,才发现他已沉沉睡了过去。那一句话仿佛真就是酒后胡言罢了。
第三章
徐思又有了身孕。
这一次她害喜害得凶,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嗅到孩子身上的奶味,胃里便汹涌翻滚起来。算起来她分娩不到半年就有了身孕,体质尚未回复过来,怀得也十分辛苦,日常疲乏嗜睡,少有精神。便不得不暂且同如意疏远起来,更多的令乳母们带着她。
如意才八个月大,也就刚刚会咿咿呀呀挥着小手叫着“娘娘”要徐思抱,还是半点都离不了人的时候。每日醒来被抱到徐思跟前,兴冲冲的伸着手臂要抱时,徐思因为孕吐不令她近前,她那双大眼睛里便会流露出无措和孤单来。
小孩子情绪简单直率,大人们怎会看不见?可天大地大,比不上徐思肚子里的孩子大。
——毕竟这一个可是天子的亲骨肉,说不定还是一个小皇子。
因此乳母们都想方设法的令如意离徐思远一些,免得冲撞到徐思。
如意在殿外木板长廊下玩耍时,便常常看到一群人簇拥着徐思走出来。可当她开开心心的向徐思爬过去时,便会被乳母们捞住小胖腰抱起来。乳母们自然是面向徐思行礼得,她却要背对着徐思。如意便不满的抗议挣扎,可她能有什么力气?顶多小手推着乳母的鼻子或是下颌,迫使乳母鼻孔朝天罢了。待终于能推着乳母令自己艰难的回过头来,往往就已看不到徐思的身影了。
她也不哭,只一个人茫然的张望一阵子,疑惑徐思怎么不见了。疑惑中,也就任由乳母抱着她去旁处玩耍了。
大约也因为这个缘故,她同乳母一直不大亲近。每每被乳母抱起来,就不悦的扭捏挣扎。待乳母将她放下了,才一个人坐着专心玩耍起来。
这样倔强不讨喜的孩子,也难令人生出怜惜来。乳母们带着她,心中也都暗暗叫苦。
转眼便是六月里,天气渥热,蝉鸣再起。
天子因怕蝉鸣声吵了徐思的午休,命宫人们四处驱蝉。台城柳树千百株,树树合围粗细,这驱蝉的工程便颇为浩大。因人手不足,不少平日进不得内宫的杂役宫人们,也借着这个由头得以入内宫走动。
杂人多了,琐事也多。近来宫中颇丢失了些小财小物,掌管后宫事务的张贵妃,也就十分不得清闲。
大夏天的,镇日里处置官司,张贵妃心中不少有怨言。便是宫人中也有替她抱不平的。
宫里同张贵妃交好的嫔妃便规劝她,“娘娘何不将事由告诉徐姐姐,令她规劝规劝天子。说句僭越的话,还没到那个位分上呢就折腾出这么多事来,也损口碑、折福分。”
张贵妃喝着茶茗,杏眼轻蔑的一垂,讽刺道,“我可不敢说——这些话你也少提,她如今可是天子的心肝宝贝儿。”恰三公主琉璃追着一只兔子,摇摇晃晃的从她面前奔跑过去,张贵妃不由便想起往事来,“去年琉璃满月时,我也向天子求过封号,天子是怎么答的?”
‘也不要贪心太过’,张贵妃至今也还记着原话。彼时宫里有不少据此取笑她的,张贵妃一度灰头土脸。
“结果今年怎么着?二话没说就给了她一个舞阳公主——如今谁不知道琉璃这个沭阳公主的封号,是跟着她沾的光?嫁过来六个月就生出的孩子,都不知道是谁的种,竟把正经的金枝玉叶给比下去了。”张贵妃便嘲讽道,“日后我们母女都得仰仗着她们母女过日子呢,怎么敢得罪她?”
“娘娘也别这么说。”李美人便笑道,“娘娘不还有皇长子吗?任她再怎么得势,就算这一遭生下皇子来,又能越过长幼去?”
张贵妃抿了抿唇,片刻后才垂着眼睛淡淡道,“他哪里算是我的儿子。”
李美人垂下头,眼中略过一抹轻笑,没有再追问下去。只转而笑道,“说起舞阳公主来——娘娘可听过一件蹊跷事?”见张贵妃确实是有些好奇的,李美人便凑过去,压低了声音,道,“据说徐姐姐把孩子生下来时,产房里确实有人瞧见,孩子下头是带把的。不知怎么的,抱到天子跟前时,就成了个女婴……”
待李美人走后,张贵妃进屋卸妆。见琉璃挥舞着玉如意敲打兔子玩,那兔子被她追打得四下里逃窜,满殿宫娥都在替她堵截兔子。张贵妃便恼火起来。把女儿收拾整洁了,又耐心教导她为什么不可以追兔子玩,才命人带她下去背诗。
琉璃也才一岁半罢了,听闻又要背诗,为难得一步三回头,小眼神哀求得满殿宫娥都不忍了,张贵妃依旧不肯心软。终是令教养姑姑将她抱走了——她教导琉璃十分的急于求成,简直恨不得立刻就令琉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了。
宫人们早就见怪不怪,都不说什么。
待将琉璃抱走了,张贵妃身旁的掌事姑姑才上前去,说的却是,“李美人的话,娘娘听一听就罢了,可千万别受了她的怂恿。”
张贵妃轻笑道,“我晓得,她这是想拿我当棒槌使,根本就没安什么好心。嬷嬷放心——这宫里谁是敌是友,我心知肚明。”可想到皇长子的处境,她却不能不动一份心思,到底还是又吩咐,“你也去给我查一查,当初徐妃生下来的到底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
掌事姑姑应喏,又道,“当日产房里伺候的都是天子和辞秋殿里的人,怕是不好查。”
张贵妃自然也明白。就她看来此事诛心为多,说是捕风捉影、刻意编排来陷害徐思的都不为过。不过长点心也总没错,便道,“你只管打听着。”过了一会儿她又感叹道,“若这次她生下的还是个女孩儿也就罢了……”
掌事姑姑望向张贵妃,等着下文。然而张贵妃心事重重,到底是没将后半句话说出口。
时近八月。
这一日午后,徐思又沉沉睡过去。
如意因平日里睡得多了,午后反而精神起来。她已经开始学走路,虽两三步就要摔一回,但也一路摔一路走,爬得更是飞快。旁的不说,在长期同乳母们斗争的过程中,逃脱躲闪的才能已充分显现出来。奋力逃路时,乳母们颇要小跑一阵子才能追得上她。她又善于躲藏,爬着爬着忽然停下来往犄角旮旯里一坐,就够乳母们手忙脚乱、胆战心惊的找上小半晌了。
因她不肯午睡,乳母们弄不住她,只得带她到殿外长廊下的阴凉里玩耍。
午后寂静,阳光舒缓,庭院里蜀葵花开似锦。乳母们打着哈欠勉强陪如意玩耍着,为省力气,便拿了九连环给她玩。如意果然就被吸引住了——一会儿把小手指塞进圈子里,一会儿又松鼠似的拽着连环往地上敲,敲了一会儿见连环还没开,便要往嘴里塞。乳母们忙从昏沉中惊醒过来,将连环从她手中抢过来,亲手拆给她看。
如意哪里看得懂?
不多时,如意昏昏欲睡,反倒是乳母们拆连环拆上瘾来了,凑在一起争论这一扣该往上还是往下解。
暖风吹来,树影斑驳。
如意四下打量,见有猫咪翘着尾巴自护栏上走过,那尾巴尖儿上一簇白毛晃得有趣。她眼睛不觉就又一亮,那猫下意识一抖,回头对上如意的目光,寒毛就从脖子竖到尾巴尖儿。如意抬起一只手,边爬着就站起身跑去摘那尾巴尖儿。那黑猫嗷呜一叫,跳着后退了一步。
……
待乳母们稍稍从连环上回过神来,便已不见了她们四公主。
如意一路追着那只猫咪。
她尽其所学的跋涉着,又跑又摔又爬的,遇着台阶便手脚并用的当小山来翻,虽弄得满身泥尘,兴致却不稍减。那猫咪初时还怕她,到后来察觉到这小姑娘也没多厉害,便不怎么将她放在心上了。
那猫的性子同婴儿一样难捉摸,明明已将如意甩开老远了,却又不时贱贱的跑回去招惹她一下。它一撩拨,如意便就又乐呵呵的继续追过去。这一人一猫就这么你逗我追,渐渐离内殿远了。
辞秋殿里草木繁盛,又多的是蜀葵、锦葵一类高且茂密的花丛。如意边在花丛中穿行边找她那只猫。待她自蜀葵花墙间穿过去,便看到那黑猫高高的蹲坐在承露台上。
这一日晌觉徐思惊梦连连。一时被海陵王逼迫着观赏酷刑,一时又被李斛撕扯着头发强迫抬头。一时又回到十四岁那年,金陵微雨时节牡丹花开,萧守业对她说“我会护着你一生一世”。可那声音灌入耳中,她听见的分明是李斛的嘲讽,“这衣冠望族家的娘子,睡起来也没什么不同”……
醒来时徐思只觉得头痛欲裂,冷汗浸透了衣衫。
天色还早,日光斜过南窗。外头宫娥们似乎在为什么事忙碌着,脚步匆匆。不多时有宫娥神色惊慌的进屋来,凑在徐思的乳母翟姑姑的耳边说了些什么。翟姑姑也跟着变了脸色,她回身查看徐思醒来了没有,却正对上徐思望过来的目光。
徐思看得出来翟姑姑是想瞒着她。她精力不济,也确实不想多问,便示意翟姑姑只管去,又吩咐,“把如意抱过来吧。”
——这会儿她只想看到女儿。
翟姑姑同那宫女俱都一颤,徐思见她们的神色,脑中便嗡的一响,不安的追问道,“……出什么事了?”
辞秋殿里的承露台有两丈高,几与屋檐齐平。绕着承露台有盘旋而上的台阶,却不过才一尺来宽。
谁都不知道如意是怎么攀爬上去的,但等徐思带着宫人们找到她的时候,她正扶着承露台上立着的仙人柱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想去拽那蹲在盘子里的黑猫垂下来的尾巴尖。
她本来就站不大稳,又是在狭小得几乎不容转身的高处,一抬头,身子便往后一仰。
徐思惊悸不已,也不敢唤如意的名字,只不管不顾的排开蜀葵花墙,往承露台下奔跑。
承露台上那黑猫见了人,终于不肯再逗如意玩耍,便从仙人柱上往下一跃,踩着假山石钻进了花木丛中。如意没拽住那猫尾巴尖儿,便扶着柱子往假山上张望了一会儿——她只以为那猫又逗她,便蹲下来,想从承露台上攀下去。
然而上来容易下去难,她笨拙的试了好几个角度,都没法再回到那台阶上。因把握不住平衡,身子就往下一斜,几乎从柱子上翻落下去。她这才往柱子底下看了看,见竟然这么高,就露出被惊到了的表情来。有些无措的张望起来。
徐思这才叫她的名字,“如意……”
如意看到了徐思,复又喜悦欢快起来,更急着要攀援下去。徐思心里被火煎熬一般,忙喝止她,“别动,好孩子……别动,阿娘这就去救你。”
她匆忙排布人手——既要令人去承露台上抱下如意,又得有人在下面接着,免得如意摔落下来。她忽而想起些什么,忙就抬手解裙子。幸而翟姑姑立刻便看透她的心思,赶紧按住她的手,命人即刻取毯子来。
然而就在她们手忙脚乱的功夫,热风拂过,如意仰了仰头,打了个小喷嚏。她晃了晃脑袋,便丢失了平衡,自高处仰倒下来。
第四章
如意的嚎哭声传过来时,徐思才虚脱了一般软倒下来。
——承露台下恰巧有人,将如意给接住了。只是自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冲力颇有些大。那宫娥接了她却没抱住,让她摔了一下,这才把她弄哭。
众人也连忙将如意抱到徐思跟前去。
如意已脏得花了脸,身上衣衫也揉搓得不成样子,衣袖从小胳膊上滑落下来,露出肩头蝴蝶似的胎记来。
徐思也顾不得给她整理衣衫,先将她抱在怀里上上下下查看了一边,落着泪问,“哪里疼?”
如意见她哭,自己反倒不哭了。打着泪嗝眨了眨眼睛,笨笨的指了指屁股,“娘娘,疼~”
徐思见她头脑清明,身上也确实没什么伤痕,才由悲转喜,道,“让你淘气……”
这一回如意确实是有惊无险,太医来仔细给她诊断过,也只寻出肚皮上一点小擦伤罢了。
倒是接住她的那个宫女因为手臂脱臼,需要休息几日。
待哄着如意睡下了,徐思便命人传那宫娥进来。
徐思对她颇为感激——也恼火如意身旁乳母们不尽心——有心提拔她到如意身边伺候。毕竟今日多亏了她,如意才没受伤,徐思心里隐隐觉着,这人是如意的贵人也不一定。
她也想给如意找一个贴身忠仆,能奋不顾身的护着如意最好。
那宫娥倒是很快便进来了。徐思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那宫娥穿得十分不起眼,一身灰扑扑的旧衣衫,头上斜簪了根旧木簪子,全身上下竟无半点鲜艳的色彩。身量倒是高瘦匀称,只是形容枯槁卑弱,垂着头缩在那儿,便如一把半枯不枯的胡麻。
徐思已找人问过她的底细,知道她并不是辞秋殿里的人,只在掖庭帮忙做些浣衣捣练的杂役——掖庭浣衣所设在宫外,里头做活儿的多是获罪官员的家眷或是被贬谪的宫娥。因活计繁重,人手常常不够,便有些家计贫困的妇人被夫家送去做些杂役赚点家用。并不尽是精挑细选的良家子。
这些人平日里都没机会到内宫来。只因这妇人擅粘知了,才被派来驱蝉。入秋后知了也少了,这一日也是她最后一趟活计,她心中好奇,才偷偷进院子里窥看。结果便碰见如意爬上承露台。
徐思对她的贫困已有心理准备,但此刻见了也还是大感失望——倒不是嫌弃她的穿着,而是这妇人由内而外的透出一股子卑贱畏缩的气息来,令人一见便觉出她的不争气。简直就像一只怕见光的耗子。
徐思心下顿生怜悯,但怜悯是另一回事——她最害怕的就是日后如意也这么畏缩,是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人常伴在如意身边的。
她也就打消了令这妇人伺候如意的心思。
只问道,“你想要什么赏赐?”
那妇人又缩了一缩,缓缓的抬起头来看徐思。待看见了又忙垂下头去,立刻便跪到地上。她显然是许久不曾和人说过话了,又憋了好一会儿才绊绊磕磕的道,“奴,奴婢能做杂役,什么活儿都做得好……求娘娘让我入宫,我再也不愿意出去了……只要别让我出去,我做什么都愿意!”
她爬过来想抱住徐思的腿,辞秋殿里宫娥们忙上前按住她。
徐思对上她的眼睛,只觉得心口一惊,身上就有些不好。她这一日已透支了心力,此刻疲乏头痛得厉害,再无力气应对。
毕竟这妇人救了如意,她无论如何不会令人伤了她,便道,“我应下了——”吩咐人,“先带她下去歇着吧。”
待宫娥们将那妇人带下去,她才唤了翟姑姑来,问道,“她是二十四岁?”
翟姑姑道,“掖庭那边是这么说的。”
徐思便又记起那妇人抬头的片刻,她看见的面容——那妇人生得其实很不错,有姣好的面容,然而眼睛大而无神,常带惊恐,皮肤又显粗糙、苍老。是以明明比徐思还小几岁,可就算说她比徐思大一辈,怕都没人会怀疑。
不知怎么的,看了这妇人后,徐思心底便极不舒服。仿佛那妇人浑身浸透的绝望、卑微感也传递到了她身上似的。
“她为何想入宫?”徐思便心不在焉的问。
翟姑姑顿了一顿,道,“说是贪慕宫中富贵也没错。”但她去打探了一番这人的底细,自然不会就给这么个含糊的答案,便道,“她姓庄,人只唤她做庄七娘。也不知道自己祖籍何处,只记得村西边儿有棵大榕树,故而她们村叫榕树东,往西去有个村子叫榕树西。她也是个苦命人,十来岁上就被亲爹卖给了牙子。七八年间也不知辗转卖了几手,吃了多少苦头,才卖给个酒鬼当老婆。那酒鬼也不是什么好人,每日必打她消遣。又沾上了赌博。到底还是再度将她给卖了。听说进掖庭时她才生产过不久,一身伤,都是被那酒鬼打的。可惜掖庭也不是什么慈善之地,她人又胆小怯懦,在浣衣所里也饱受欺凌……大概活到这么大,姑娘是头一个待她和颜悦色的。此地又富贵安乐,她自然拼命也想留下来。”
徐思听了不免失神。喃喃道,“那便让她留下来吧。”她心情已然沉重,然而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吩咐翟姑姑道,“你看着去安排一下,别让她再被人欺负了。”
至于给如意当保姆的事,自然是提都不提了。
天子从外殿赶回来时,徐思才刚刚歇下。
他匆匆进屋来,也不令人吵醒徐思,只亲自上前查看徐思的睡颜。见她睡得尚还安稳,又把着她的手腕切了一会儿脉,确信是真的无大碍了,才将她的手腕塞回毯子里,静静的在旁边守着她。
不多时,内侍太监进屋来禀事,天子怕吵到徐思,便抬手止住,示意他出去说。
出了屋子,内侍太监决明便回禀道,“宫中野猫已清理完毕。只是各宫多有养家猫的,养得时日久了,难免舍不得……”
天子心念一转,已然明白他说的是谁,“小沈氏?”
小沈氏是先皇后的亲妹妹,皇后过世后沈家便将她送进宫里来,抚养大沈氏留下的两个公主和大皇子维摩。小沈氏爱猫成痴,她殿里人比猫贱,宫中无人不知。她又素来自矜出身,不肯从命也并不稀奇。
决明无奈道,“沈娘娘倒是没说什么……是大殿下孝敬母亲,说是别的猫逐走也就罢了,唯有殿里那只狸花猫陪伴沈娘娘多年,沈娘娘视若家人。若骤然逐出去,只怕沈娘娘伤心落寞。且此猫甚解人意,从不出含润殿,必然不会危害行人。故而恳请陛下网开一面。”
天子不由轻笑,淡淡道,“他确实孝敬。”
他久不言语,决明摸不透他的心思,只得小心翼翼的问,“那猫?”
“就网开一面,让沈家领回去,好好替小沈氏养着吧。她舍不得,自己回去养也可。”
决明一愣,又问,“那,大殿下那边……”
天子道,“小沈氏看着他长大,他顾念小沈氏,是个好孩子。只不过他的嫡母是皇后,生母是张氏,小沈氏何德何能,当得起他的孝敬?他若有心,不如多用在嫡母和生母身上。”
决明头皮发麻,心里不由对皇长子生出些同情来。然而天子明言吩咐,他也不能不从。忙应声去了。
天子处置完杂事,正要进屋里去,便见有侍女抱着如意进来。
这一日的事令徐思受了惊吓,天子勃然大怒。查明原委之后,便将如意身旁所有近前伺候的乳母和侍女悉数贬去掖庭处罚。此刻抱着如意的侍女是下午才选派来的新人,如意吵着要见“娘娘”,她不敢阻拦,忙带了如意到徐思殿里来。
见了天子,那侍女忙胆战心惊的行礼。
天子扫了如意一眼,便皱起眉头来。辞秋殿里的侍从察觉他面色不好,忙替他低声训斥,“急匆匆的做什么?!”
侍女辩解道,“……小公主吵着要见娘娘。”
天子的目光便又落回如意身上。想到徐思为她奋不顾身,几乎危及腹中胎儿,不由心生厌烦。
如意还年幼,心智尚未成熟,虽隐约察觉到皇帝对她的情绪,却不知该如何应对。她同皇帝一贯都不亲近,此刻只如见了猛兽般无措的注视着皇帝的眼睛,观察戒备着。
而天子也并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和冷漠。
“抱出去。”他简洁、不耐烦的吩咐。
天子进屋去了,如意见房门就这么关上了,伸着手臂便要去推,侍女几乎抱不住她。
侍从怕如意哭闹起来再惹怒了天子,又惊又怕、半推半催促道,“还愣着做什么,快抱出去!吵醒了娘娘有你好看的!”
侍女回头待要说什么,侍从赶紧压低声音提点她,“快走吧!日后陛下在殿里时,里头没吩咐,千万别抱小公主近前来。”
侍女心乱如麻——宫中人都说如意是极受宠的,出生才三个月就被册封为公主。因为野猫伤了她,天子还大张旗鼓的清理宫中野物。谁都知道,宫里的猫窝在含润殿,皇后娘娘的亲妹妹沈贵人那儿——大皇子就养在那里,听说早些年大皇子也没少被猫挠伤,天子却不曾多说什么。如今竟为了个公主将含润殿清剿了,可见有多宠她。
然而她眼下所见种种,分明截然相反。
她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将如意抱紧了,匆忙离开。
第五章
这一次徐思得到了教训。
并不单是她不愿将如意当公主养,宫中人也压根就不将如意当公主看待。
纵然天子赐了封号,但他对如意真正的观感如何,宫中这些惯会察言观色的人也都看得明白——如意不是天子亲生,天子巴不得她消失不见,只因天子宠幸徐思而徐思疼爱如意,底下人怕得罪徐思,这才稍用些心思照顾如意。一旦连徐思也不将她放在心上了,只怕她立刻就会被人抛之脑后。
他们自然不敢苛待、欺负她——毕竟如意还是一个公主,他们哪里敢?但对一个才满周岁的孩子而言,一些下意识的轻慢就足以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了。
早先跟在如意身旁的乳母已尽数被贬入掖庭,明正典刑。徐思也重赏了庄七娘。
赏罚分明之下,如意身旁的人事总算气象一新。如今新选拔上来的乳母、婢女们一个个都如履薄冰,尽心尽力的看护着如意。
但徐思也不敢再倦怠,哪怕身上不适,也尽可能的将如意带在身旁。
这一胎她怀得十分艰难。
日常疲乏嗜睡,然而真睡着了又会噩梦连连。身上明明没什么毛病,也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舒服,但镇日里就是仄仄的,做什么很难受。心态也极其倦怠消沉。明明知道这个孩子来得正是时候,自己该加倍的期盼和善待他,却始终无法为他感到喜悦。
虽每回太医都说胎象平稳,但徐思总是打从心底里觉着,自己的状况实在是糟透了,这孩子恐怕是保不住。
她知道这状况不对,也想要提振起精神来,然而总是无法自控的抑郁、烦乱。
但自从将如意带在身旁,每日看着她爬上爬下的瞎乐呵,这些症状却不知不觉间就好转了。
如意也越发的粘着她。
这孩子早慧,才不过周岁,话已说得溜熟,走路也不再要人扶着。她胆子大,性情开朗,旁的孩子学步时谁不是小心翼翼的?若摔了跤,纵然不疼也要干嚎两声向大人撒娇要抱,如意却不会。
她摔跤时,若徐思在她身旁,她便回头去看徐思,然后就呼应着徐思的笑容开心的笑起来;若徐思不在她身旁,她根本连停都不会停,爬起来继续乱跑,仿佛前边儿有什么好东西等着她似的。
有时她跑得远了,徐思便招手唤她道,“过来阿娘这边。”
如意听了她的声音,不管手上在玩什么,必定就地一丢,转头就向着徐思跌跌撞撞的跑回来。跑近了,知道徐思身子重不能扑上来,便刹住脚步,将小脑袋轻轻往她怀里一埋,而后目光晶亮的仰头望着她。
徐思已渐渐显怀,便不再抱她了。
她也不在意,翘着着小短腿趴在榻上陪徐思玩耍,她就很满足。只是对徐思的肚子产生了好奇,会趁着徐思睡着,悄悄的上前,小心翼翼、认认真真的探出手指戳一戳。大多数时候她会被神经敏感的宫娥们赶紧抱开,但也偶尔会被徐思撞见。
这时徐思便会笑着将她揽到怀里去,问道,“想和他打个招呼吗?”
如意便快活的爬起来,将耳朵贴在徐思的肚皮上,同“他”打招呼。赶上胎动,她就会开心的向徐思汇报,“他听见了!”
徐思也曾问如意,“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翟姑姑和徐思身旁其余的亲信俱都屏气宁声望着她,想要讨一个彩头。
如意哪里知道什么是弟弟,什么是妹妹?但她觉着她阿娘既然问她“想要什么”,显然是打算给她什么啊。
她就扒拉着手指算了算,片刻后算清楚了,两只小手同时往前一伸,“两个都要~”
一群人笑得花枝乱颤,纷纷恭喜徐思,也许这次要生龙凤胎了。
然而背地里,如意身旁的侍女都替她忧心,都说,“若娘娘生下的是个小皇子也就罢了,若还是个小公主……咱们殿里可就有苦日子过了。”
如今她们伺候如意已有些时日了,但凡平日里留心的,大致都已猜到如意的出身。她们既然跟了这么个主子,也只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都指望如意能过得好。
虽太祖母刘氏立刻提醒,“都不许胡说。”但嘴皮子利落的丫鬟也还是会压低了声音反驳,“您就不担心?若娘娘再生个小公主,纵然娘娘自己不厚此薄彼,您就能保证小公主没个争胜之心吗?咱们公主已然是这样的出身,到时候还不得……”
刘氏只能呵斥,“闭嘴。公主纵然有什么苦处,也都是你们这些把不严的贱嘴招来的!”才压得住底下人的议论。
也不单是她们,有时徐思自己也会想——若生下的是个女孩儿,如意该怎么办。
她当然相信,自己必然能将姊妹俩教导得亲密友爱,但天子定然会疼惜亲女儿多些。就算如意再开朗豁达,也迟早会明白自己得到的喜爱和关注比妹妹少。到时莫非她反而要对这个不被宠爱的大女儿说,你该让着妹妹,不该攀比计较吗?
这对孩子而言,未免太蛮横、太残酷了些。
所以徐思总是忍不住想,一定要是个男孩儿啊。
唯一真正不在意这孩子的性别的,就只有如意一个人。
她美滋滋的将耳朵贴在徐思的肚皮上听着胎音,询问徐思“他”什么时候出来。在徐思告诉她不能着急时,耐心的等待着。还会将自己喜爱的玩具留出来,准备以后分给“他”玩。
她并不在意来的是弟弟还是妹妹,也许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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