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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娘-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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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婚姻之事谨慎些也没什么不对。徐思想多留如意两年,他也能理解。可是……他不能接受“变故”。他和如意的情形与妙音公主当日截然不同,为何偏偏要让他们这一对两情相悦的遭受池鱼之殃?
    当此关头,徐仪觉着自己不该消极无为。
    故而,虽在徐思哪里碰了钉子,徐仪也还是不必嫌疑的请二郎帮忙约见如意。他想探一探如意的口风。
    然而甫一见面,徐仪便意识到了如意对他的态度的改变。
    她在逃避他——但她确实大胆的应了他的邀约,私下前来同他见面。
    徐仪没喜欢过旁的女孩子。他只喜欢如意,也是自然而然的就喜欢上了。他们之间一切事仿佛都是顺理成章——自幼有婚约,门第般配,品学相当,就连性情喜好也相投契。懵懂时便一道读书,待情窦初开后便两心相悦,甚至都无需告白和点明。
    在感情上他不曾经历挫折,也就毫无经验。偏偏如意还在粉饰太平。
    徐仪头一次意识到什么叫做“棘手”,或者说无从下手。
    他们便行走在长安里的街巷之间。
    江南暮春烟雨蒙蒙,桃花落尽杜鹃红,总有层出不穷的花木,应接不暇的美景。便路旁白泥黑瓦的院墙上,也有探枝而出的蔷薇花。如意便赏说美景,遇有雅致笛箫铺子,还进屋帮徐仪选了一管竹萧。
    然而离开了码头一路南行去石子岗上,渐渐小巷幽深,人行寥落起来,如意虚张起的声势,也随着撑不住了。
    她话音渐悄,最终面色微红的垂着头,不再做声了。
    徐仪先是只是应和着她,免得独她一人说话显得尴尬殷勤。随着如意无言,他也渐渐少话。
    一时就只细雨落在竹骨冰丝的伞面上,偶尔自远处传来卖花少女宛转如唱的叫卖声。
    他们便去石子岗上,细雨中,这边几乎没什么游人。只草木兀自葱翠茂盛,子规鸟声声鸣叫在茂密交织的树冠间。
    地上泥土早已湿透了,虽有简陋的石阶和虬曲的树根,然而脚下依旧沉重湿滑。
    徐仪走在前头,便向如意伸出手去。
    如意迟疑了片刻,抬手拽住了他的衣袖。她垂着眼睛,长睫毛挡住了眸中光芒。
    徐仪顿了顿,没有做声。
    如意只拽住他的袖角,却仿佛依旧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热。这么潮湿的天气,他身上散发出的馨香依旧干燥而平稳,令人不由就想亲近。
    嗓音也低缓沉稳,“有树根,小心别被绊倒。”
    如意心猿意马的应着声,却不留神一脚便踩在树根上。那树根正在石阶的拐角处,被无数人借力过,早被磨平了文理,落了雨水,湿滑得根本踩不住。如意一脚滑空,脸朝下便向地上投去。徐仪赶紧伸手扶她。如意心里一急,一把按住他的胳膊,便在半空翻了个身,正跃到他身侧的泥坡上。
    徐仪低头看了她一会儿,轻笑道,“燕子似的。”
    如意只是满脸同通红——她这一脚正踏在泥中,林中黑泥松软湿滑,她此刻虽稳住身形,然而只消一动,只怕就要滑下去。
    当然她毕竟从小跑梅花桩长大了,还会一整套五禽戏,大不了再来一套体操,肯定能找稳脚步。
    但不知怎么的她就想起上元节在朱雀街上看的猴戏。
    她觉得自己很像那只翻滚的猴子——只不过猴子是被耍杂戏的耍,她在被自己耍。
    她甚至能想象到她身后徐仪促狭的笑容——不知怎么的她依稀觉着表哥有些生气了,恐怕他会大大方方的抱起手臂来,愉悦体贴的在一旁看她尽情做妖,绝不会再伸援手免得她为难……如意忽然就觉得脸上要烧起来一般,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也不想在徐仪面前出丑。
    “如意。”
    她缩着脖子半蹲在落叶和泥土间,听见身后徐仪又在唤她。
    她红着鼻头,悄悄转过头去,便见徐仪递过来一管洞箫。
    他说,“握住。”如意下意识的握住了,徐仪道,“再往上。”如意往上挪了挪手,徐仪才道,“握紧了,我拉你过来。”
    徐仪将如意拉回到石阶上。如意待要松手时,他又道,“握着。”如意便又握紧了。
    他们便隔了一管萧,一前一后的上去。
    石子岗虽是城内登高揽胜的取出,可山势并不陡峭。待爬上去了便是一片平坦的高原。因这一日阴雨,便是在山顶上视野也并不开阔,远望只见雾蒙蒙的一片。明明并不陡峭的山势,也变得不知其几许高、几许深了。
    这时节山樱花早已凋谢了,就只树上新叶与石间兰草兀自葳蕤,细雨便如露水般凝结其上。
    他们便在山崖前一处风雨亭中坐下。
    如意心中有无数话想对徐仪说。她知道徐仪已察觉到她下意识的疏远,她想解释,可又无法说出口。
    明明两心望如一,可此刻她不知道徐仪的心思,甚至都不知道徐仪是不是生气了。便有一段情丝在心中缠绕如麻,竟令她感到消沉难过起来。她不由就叹了口气,又避重就轻道,“听说表哥要出仕了,还没有恭喜你……”
    徐仪道,“见面时你就恭喜过了。”
    如意:……
    徐仪却又无奈的笑了起来,道,“原本打算同你商议后再做决定的,可你似乎并不很在意,我便从心所欲了。”
    如意道,“哦……”片刻后才茫然记起,早些时候徐思确实同她提过这些事。似乎是朝廷举荐徐仪做散骑侍郎,但徐仪想去大司马的幕府,她便道,“那时阿娘同我提过,我确实说表哥自己决定便好,可——可我并不是不在意,只是……”
    她这一日说话吞吞吐吐,徐仪隐约明白她的心意,但又疑惑她是否果真这么想——他一向都是光风霁月,他若喜欢一个人那么他表露出来的也必定是他喜欢这个人,而不是他不喜欢这个人或是他也有可能喜欢旁人。他自认不曾表错情。
    可如意不是这样的。
    她身上仿佛有一层壳,将自己的内心牢牢的包裹起来。她很善于和人保持距离,却并不善于展露内心甚至情绪——哪怕被琉璃气得快哭出来,也会用“何必理她”将情绪强收回来。她认真、专注,但大多数时候踽踽独行,仿佛并不需要旁人。
    他们情投意合。徐仪觉着如意是喜欢他的,可这会儿他却忽然不能确定了。他想如意会不会只是因为婚约而理所当然的亲近他,但在内心深处,其实很排斥他?
    毕竟她似乎真的从来都没有明确表露过她也喜欢他。他们之间的友爱,也许只是寻常的兄妹之情、两小无猜?
    徐仪头一次认真的思考如意的心情,结果发现他也是会被这些琐碎情愫搅乱内心的。
    故而他不肯接如意的话,只执意等着她自己将心意讲明白。
    谁知如意噎住了便恼红了脸,不肯再说下去。
    徐仪等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不能追问她。只是郁结了这段心事,不吐不快,吐之则唐突孟浪。
    他便将那管竹箫纳在唇下,悠悠奏响。
    如意心下沮丧,便听箫声传来。
    因潮湿,那箫声略嫌滞涩,可徐仪气息绵长,箫声虽滞涩却并不断绝。悠长的回荡在这开阔的高台之上。
    漫天飘雨,云烟缓缓涌动在高天大江之上。他们并坐在茅草与枯木搭建的陋亭中,脚下的青白山石间生着葳蕤的兰草。
    那箫声先是缓长,也不知是什么曲子。倒像雄鹰展开双翼跃下山崖,翼下风长天高。辽阔无边,却又孤寂无偶。可那雄鹰三绕,起而复伏,盘旋不去。渐渐的那箫声流亮明丽起来,宛若倾诉般,深挚热烈却又别有一段细腻的情思。
    如意不由就抬头望向徐仪。她依稀觉着徐仪似乎是在向她倾诉情丝,似有凤飞翱翔四海求凰之意。可她不精乐理,只是“觉着”自己听出曲意,却不知这曲子是否确实有这段既成的“本意”——她本来就是个过于认真而少绮思的人。
    那箫声终于在惆怅与叹惋中落下了。
    徐仪静静的望着她。
    如意心中那些杂乱的思绪忽就都被抛之脑后了。
    他们对视了许久,徐仪终于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如意脸上立时便一红。
    徐仪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如意抬手牵住了他的衣袖。
    徐仪温柔的回望,如意便硬鼓起勇气,道,“除夕。除夕那天,我……”妙音已死,她的心性令她不愿再议论逝者的是非,那话在她口中转了许久,终于还是咽下去。她只望向徐仪,道,“……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烟雨澪濛。
    可在这一刻他们心中俱都云开雨霁,欢快晴明起来。
    他们便对望着,脸上笑意再也掩饰不住。
    这一日二郎心里总是烦乱,虽一如既往的在府中处置政务,却总是不经意就想,“也不知道他们碰面会说些什么事”,又暗恨,“早知道该悄悄派个人跟过去”,“三表哥看着清爽,却腹里闷黑,阿姐铁定又要被他算计”。想着想着便越发不仗义起来。
    到底还是寻了个由头,出门来找他们。
    虽说“没派人跟着如意”,但如意身旁究竟有几个人没过他的眼?反而还有他派去而如意不知道的人。几句话功夫他就打探清了如意的去向,直奔石子岗。
    他到石子岗下时,正见如意和徐仪一道下来。
    他们各自撑着伞,轻言浅笑,始终相距一步之遥。似乎与平日里没什么不同。可二郎心中一跳,已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变化。
    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二郎也说不出来。他只是一心观察着如意的情态,似乎想要从她身上找出些什么东西,好证明自己多心。
    但最终也还是只“哼”了一声,心想,蠢材。
    
    第四十七章
    
    三月底,天子终于记起如意还没有公主府。
    恰朝廷正在对北边用兵,不宜大兴土木。天子不打算再拨建新的公主府,便命人罗列京中闲置的官宅,令如意自己挑选。
    办事的人倒尽心,直接献图上来,一张总图标注各处宅邸在建康城中的为止,一叠小图,为各处宅邸的详细布局和规格。如意只见京城人烟繁华,却没料想竟有这么多闲置的宅子,倒讶异了一阵。
    徐思同她一道翻看着,不觉手下也渐渐缓慢了。感叹道,“半世繁华落尽,物在人亡,大抵如此吧。”
    如意不解,徐思便道,“只是看到这些宅子,想起前朝旧事罢了。”她便指着图中一处宅子,道,“这是前朝静宜公主的住宅。”又挪了挪手,“这是前朝大司马伏契的宅邸,这是王缯、何满、刘炳……”
    如意问,“是阿娘的故人吗?”
    徐思想了想,“算是故人吧。”她便提笔将这几处打上x号,道,“这些都不成。”她缓缓的对如意解释,“这些宅子不是被洗劫过,就是乱自内起。每一处都白骨累累。又空置了近三十年,纵然要修缮,也得颇费一番功夫。”
    如意不由咋舌,她出生长大在太平盛世,实在无法想象白骨累累的情形。便问,“这些人不是皇室和公卿吗?”
    徐思道,“正是皇室和公卿。有些生来富贵,有些恶贯满盈,也有一些只是昏聩庸碌罢了。都既没有治国之能,也没有死国之忠。活着时都富贵至极,可一旦遭逢乱世……”片刻后她摇了摇头,道,“承平日久,现在想起当年,真是恍若隔世。”
    徐思随手翻到后头,竟看到妙音的宅邸也在其中。不由皱起眉头,将那叠图纸往书匣里一丢,对如意道,“我看也不必从这里头挑了。你先选一处好街坊,我们再在附近找合适的宅子吧。”
    如意想住长干里。她出门多少还是有些不方便,便托付二郎帮忙留心。
    二郎直接驳斥道,“不是要住我隔壁吗?怎么又要去长干里?那边住的都是市井小民,商贾行旅,哪里有什么好宅子?”
    如意:……
    “你明年不是就要出镇了吗?”
    二郎这才想起这一茬来,不由悻悻然。片刻后才道,“那你还是选一处离台城近的宅子吧。我料想最迟明年,舅舅也要外任。三表哥又进了大司马幕府,这两年定然要随军北伐。到时候在建康就只剩你和阿娘两个人了,岂不是住得近些更便利?”
    如意近来没怎么关注朝局,但也只不过几个月而已,怎么到了二郎口中什么事都要变了?
    便问,“怎么舅舅也要外任?”
    “那是当然。”二郎便轻笑一声,“纵然我出去了,舅舅却还在中书省,太子怎么能安心?阿爹这是替他剪除威胁呢。”
    如意这才恍然。她敬重维摩,便不肯接声,只又道,“你说北伐——”
    二郎道,“你觉着太子能扛住北边虎狼之族的劫掠吗?阿爹不趁着自己尚有余力时替他打打天下,以后怎么能放心。”
    如意倒不觉着二郎尖刻——实在是他尖刻惯了,这就是他说话一贯的风格。但如意自幼所见无不是天子替二郎打算,这回却是天子处处替维摩打算,她听着不免感到奇怪。心想,看来天子终于不再踟躇,已确定由太子继承大宝了。又想,天子终究是年老了,经妙音公主一事后,他也再禁不起变故了吧。
    旁的倒也罢了。唯有北伐一事事关徐仪,她不能不操心。便道,“可是自我出生后就没听说朝廷打过什么仗,忽然就说要北伐,当真不要紧吗?”
    二郎道,“很要紧。”
    二郎近来事事不顺,只深恨自己晚出生了几年。阿姐被人拐走这种事是迟早的,非人力所能阻挡,倒也罢了。可朝政上他竟也无能为力,明知他阿爹在做的事干系国运,却只能任由他犯糊涂。所幸这件事上太子同他站在一边,可见也不是愚蠢之人。但太子恭顺柔弱,他这边一通苦劝,那头天子呵斥一句“朕是在替你日后打算!”太子便没立场再争了。
    二郎自己很快便要出京,天子又有心打压他,故而他也不能当面力争。
    朝臣更不必指望。故而北伐一事几乎已是铁板钉钉,大军未动,前线已有几次交锋。
    二郎不明白他阿爹究竟是心存侥幸还是年老偏执。
    历代北伐,就少有成功的。本来两边就是势均力敌,除非有绝佳的时机能直捣王庭,否则就只能步步蚕食对方国力,稳扎稳打。二郎不反对北伐,但也要看北伐的目的是什么。天子忽然就说要灭一国——明明时机还没到,有点脑子的都知道做不成。这种目标喊出来自己都发虚,这是什么?这是还没开战就先打压自己的士气。更有甚者,究竟怎么打,打下来之后怎么推进,这些最起码的策略和准备都没做好,就已定下出征日期。这又是什么?这是游兵散勇、乌合之众。这种情形下,最好的状况也不过是孤军深入被人截而食之,若糟糕些,万一前线溃退,可就要丢城失地了。
    本朝立朝时,正赶上北方内乱分裂,这些年北朝东、西之间相互交伐,才能赢得二十多年的承平盛世,积攒下些国力。若一朝消耗殆尽,日后再想北伐,真就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二郎心中烦恼。
    但这些事对如意说又有什么益处?他便岔开话题,“说起来你和表哥的婚事定在什么时候?再不赶紧,也许就办不成了。”
    如意没明白二郎的“很要紧”是说北伐局势不妙还是怎么的。忽听他调侃自己的婚事,恼道,“才不会办不成呢!”
    二郎憋了一口气,忍不住又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再理她。
    二郎并没有说错。
    五月里,徐茂再度调任徐州刺史,都督青兖徐三州军事,出镇彭城。九月,天子下诏北伐。以大司马萧守义为主帅,尚书右仆射杨琰为副帅都督诸军,大举出征。
    徐仪作为大司马府中主簿,也随军出征。
    少年心事当拿云。那个时候他正意气风发、一往无前。
    最长不过一年——这是徐仪给自己此行估算出的时间。
    他并不是凭空估算,而是综合考量了朝廷定下的战略以及筹措、押运粮草的能力。总体而言他对这次北伐并不看好——一旦北朝采取坚壁清野的策略,这场仗便将打得十分艰难。如此庞大的军队出征,若不能速战速决,后期将难以为继。一年几乎就是极限。
    但是对于自己的初阵,他依旧不能不满怀热血。毕竟是从未经历过战争的少年,对于一旦战败后可能面临的局面,他还没有切实的担忧。
    “等我回来。到时陛下若还不让我们完婚,我便亲自去求。”他这么对如意说。
    “那你一定要战胜啊。”如意便笑答道,片刻后又道,“不过胜败是兵家常事,你也别……”
    徐仪笑着打断她,“放心。一定会赢的。”
    大军出征那日,虽说不能亲自给徐仪送行,如意也还是出城来了。
    金陵城并无外郭,只以篱为界。出北篱门便是直达京口的通衢——淮南各重镇都已被收复,建康不再时刻面临自北而来的威胁,京口重镇的地位已不比当年。但这条驰道确实保留下来,是北出建康的必经之路。
    这条大道右倚钟山,左踞武湖,也是建康风景最盛之地。当此时节,钟山苍苍、湖水茫茫。如意远望大军北去,心中不觉怅然若失。
    非要到离别的时刻到来时,她才发现离别原来并不像她所想的那般容易。
    送别之后她没有急着回府,而是沿青溪一路向南。过南尹桥,有几处奢华的宅邸,许是宅子里乐班正在演习,隐隐有歌声传来,正是软糯娇柔的吴音清调。如意仔细分辨,终于听出那唱的是“开门白水,侧近桥梁”,她心想虽曲词直白,倒也应景。然而再去听时,便得“小姑所居,独处无郎”。明明听着是少女怀春的曲子,可如意心下却忽的一沉。一时竟不由想,偏偏在此刻听到这种诗句,莫非竟是什么谶语不成?随即又忙摇头想,表哥才出征她就兴出这么不吉利的念头,像什么话!便不肯再多想了。
    此地已临近东郊,东郊多宗室皇亲的宅邸和别墅,琉璃的公主府就建在附近。
    如意想了想,决定还是去她府上看看。
    临近沭阳公主府上,她便遣了个宫娥去报信——她这一日穿的是男装,并不很合规制,还是先和琉璃打个招呼的好。
    然而琉璃并不在府中。
    如意不免兴致寥落,只能调头回去。
    回去的路上,却正望见琉璃的车驾自北而来——正是如意才刚刚走过的路。往北确实有很多去处,乐游苑、华林园、玄武湖、钟山……不论那个都风景绝胜,可是……都在这一日大军出征的必经之路上。
    她也是去送行的。
    宫娥们询问,“可要过去打个招呼?”
    如意失神了片刻,才道,“……不必了。”
    
    第四十八章
    
    这一日如意心中不安,她想了想觉着应当是放心不下徐仪的缘故。
    干脆便不回府,直奔长干里而去——她名下有好几支商队,每一支都曾几次顺利往来南北、出入蛮荒之境,就连在荆州遭遇官军劫掠也都能全身而退。从中选一支跟在大军后头打探着消息,想来也并不为难。
    恰七八月里,她先前派去交阯、巴蜀一代的四支商队都先后归来,其余商队大都辗转在扬州一代经营蚕丝和米粮生意,并未远离建康。
    他们大都没有去北边跑过商,听如意一说,不少人都相当感兴趣。纵然如意很不好意思的解释,这次北上并不是为了做什么买卖,主要还是因为她放心不下徐仪,他们也只笑道,“好说——少当家的事便是我们的事。”
    这些人其实多是因为和徐茂、徐思有渊源才聚集到她手下的,最早的自她十二岁时就跟随她。这些年人手也常有添减,但大概因为如意气运强盛的缘故,竟大都留了下来。且性情也多和她近似,都胆大心细,什么地方都敢去走一走。这些年如意和徐仪的吩咐他们几乎从无异议,如臂使指一般。
    如意便同他们商议过如何传递消息,带些什么东西上路,又听他们仔细讨论谁会说鲜卑语,该如何在北边行走……恰中午将近,如意便请他们吃渔家饭。
    待从总舵里出来——因店铺都在长干里,多临江靠河的缘故,如意便用“舵”来命名自己的商队,用来聚会议事的园子就叫“总舵”。徐仪知道后还曾笑道“还真有这么点意思”,当然如意更希望听他说这称呼“雅而有趣”,但徐仪偏偏说“任侠有趣”,哪里任侠了啊!——总之从总舵里出来,如意略觉得有些口干。记得后渚附近有一家视野十分开阔的茶水摊子,她便去那茶摊上。
    那茶铺侧近便是茫茫江水,江上洲渚散落,苇花飞白。遥望可见凤凰台。天高风急,鸟雀高飞。
    过了晌午,路上已没多少人。店家早早的便将空着的长凳叠起来,掌柜在光线昏暗的小铺子里拨弄着算盘算账,小二则懒洋洋的守着炉子打哈欠。见如意一行人过来,才重又殷勤起来。
    如意便点了几样渔家小吃,在这边喝茶歇脚。
    她才坐下没一会儿,便见渡口处有个少年下船。
    那少年极有趣,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身破旧的灰布衣衫,却乘一叶扁舟、携马渡江,背上还背着一柄长剑。
    那马虽略瘦了些,毛色没那么光亮,可也看得出原本体态高俊,只是近来有些疲劳。且竟然不惧怕江水,可见是驯服得极好的良马。
    至于那长剑——如意看到它便立刻想起荆轲刺秦,想当初秦王不就是因为剑太长一时拔不出来,才被荆轲追得绕柱子乱跑吗?她不由就轻笑,心想这少年负剑的模样确实极英俊,只不知关键时刻他能不能把剑顺利插进。
    这少年先在江边洗干净了手脸,这才牵了马走到茶水摊前。将缰绳向小二哥那边一递,“给我喂一喂马。马食要六成黑豆,三成麸皮,若有燕麦,拌一成燕麦,若无,便拌一成稻米。”又道,“给我来一壶热汤,三升米饭,一份蒸鱼。”
    他穿得破旧……甚至有些脏兮兮的,可说起话来却颐指气使——或者该说发号施令?如意默默的想,这般理所当然让人伺候的语气,倒和二郎有几分像。
    她心下越发觉得有趣,仔细看了看——这少年虽衣服脏破,可头发和手脸都很整洁。甚至指甲缝里都很干净。
    如意便暗想,这少年恐怕是偷偷逃家出来的富家子弟吧,想必已风餐露宿许多天了。
    她好奇的看着这少年,茶铺掌柜的和小二却不乐意了。
    “小店满客,且这就要打烊了。客官还是往前边儿去看看吧。”看到那少年背后长剑,又懒洋洋的指向东南,“从那边篱门进去,走不远就是瓦官寺。瓦官寺前头有善信开的客栈,供应斋饭。您这马,那边儿也能给您照顾好了。”
    那少年道,“我累了。”他声音冷冰冰的,虽没带什么情绪,可如意没缘由的便意识到——这少年恼火了,“不想再多走。”
    他眼睛瞟向一旁叠起的桌椅,随即又看向如意,懒洋洋的抬手一指,“何况这儿不是还有空座儿吗?”
    ——如意那桌上,确实只坐了她一个人。
    他说得轻泛,可如意的侍从能让这种脏兮兮的野小子和公主同座吗?瞬间如意身旁侍卫和扮作小厮的宫女们都勃然作色。掌侍女官霁雪立刻便要起身,所幸如意及时将她拉住了。
    如意便轻笑一声,对那少年道,“这边确实有空座儿——若不介意,便和我同座吧。”
    那少年只看着她——他肤色并非江南少年常见的苍白,反而略带些麦色。有一双极漂亮的凤眸,睫毛黑而长,眼周宛若用黛笔扫过般轮廓清晰。似笑非笑的看人时,天生便带了些高傲又邪魅的风情。如意便想,无怪她先前觉着这少年恼火了——那双眼睛天生含情,什么情绪都写在里头了。
    他看了如意一会儿,那目光竟收敛了。只一拱手,道,“却之不恭。”
    又将长剑和包裹往桌上一搁。那重铁落下的声音一沉,听见的人立刻便都意识到了那剑的分量。
    他抬眼望向小二哥,“——烦劳去喂一喂我的马,要按着我说的配比,让它吃饱!”
    小二哥知道来者不善,只能悻悻然嘀咕着去牵马了。
    那少年闷声吃下三升饭,一粒米都没有剩。一盘鱼也吃得仅剩一根干干净净的鱼骨。吃完饭喝一口茶水,便用手背一抹嘴。
    道,“结账。”
    小二哥懒洋洋的报了数目,特别点明算上了马粮。几百钱——就如意知道的,这价格略高。不过单就替他费事的拌出六豆三糠一米的喂马料而言,倒并不出格。
    那少年听完一点头,便随手掏出一枚金铤,往桌上一放。
    这下小二哥连店家一道,眼睛都跟着直了——这金铤足有五两重,少说也值七八万钱。
    “客官这是……”
    如意很确定,虽然一闪而逝,但那少年的唇角确实不怀好意的勾了一勾。
    他说,“结账,找钱。”
    不要说找钱了,店家在这边摆了七八年茶饭摊子,总共也未必赚够五万钱。就算把铺子搭给他也决然找不开啊。
    他是故意的,如意想,他在嘲讽小二哥先前看衣认人。
    小二道,“小店找不开,您就没小些的钱?”
    少年干脆利落道,“没有。”
    如意:——他有,他绝对有。说没有只是在报复小二哥之前说没座了!
    如意心想,这少年明明打扮得像个小侠客,然而分明就是睚眦必报的性子啊。
    如意见小二哥只盯着那铤金子,被他欺负得半点脾气都没有。便轻轻敲了敲桌子,对小二哥道,“他的账我付。”
    小二哥这才又是如蒙大赦,又是依依不舍的点头,“好,好。”
    那少年看了如意一眼,睫毛一垂,抿唇笑了笑。道,“我身上确实没有旁的钱了。”
    如意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笑道,“你也要让我找钱吗?”
    她听这少年说没旁的钱,料想他途中恐怕是遭了窃贼。只金铤因贴身带着没被偷走,这倒也解释了他为何身携重金却露宿在外。她有心替这少年将金铤兑换开,正要开口,却听那少年笑道,“那倒不用。”他微微扬起头,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只是这次里头没了那种高傲的邪气,更温和些,“只是我没钱给你,就只能用旁的法子付账了。”
    如意心想,等下,不用旁的法子啊,那金子我真的能找开!
    但若真这么说便太无趣了。她想了想,还是一笑,转而道,“你从南边来,那便和我说说个南边的消息吧。”
    那少年不由微微眯了眼睛,片刻后才道,“也没什么有意思的消息。”
    如意道,“什么消息都成。譬如江州的米价如何?天子用兵,不知道有没有影响到民间米价?”
    那少年越发不解的看着如意,缓缓道,“你说呢?”他一面打量着如意,一面道,“天子令王公勋贵缴纳租谷以助军资。而江州自庐陵王以降,所有需要缴纳租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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