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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娘-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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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至少在某一件事上,她和琉璃不愧是姐妹。
——倔强。
越是难过,越是透不过气来的时候,便越是要让自己明媚鲜妍起来,在一切自己知道优劣的地方做到无懈可击,比旁人更快活鲜明、酣畅淋漓的过活。至少要让那些喜爱她、不错待她的人,不会因为她而难过消沉起来。至少不要让自己看上去很可怜。
这姊妹二人用各自的风格较劲着。
不过琉璃显然比如意更艰难些——毕竟如意更多是同自己较劲,琉璃却是和几乎所有同窗公开较劲。
她放出“有本事也拆穿我”这种话来,众人自然都意识到她的身份有所隐瞒。
虽一时也都不敢猜想她就是当朝公主,但除了皇室宗亲谁还敢宣称“看是你们尊贵,还是我尊贵”?何况她还偏偏同张贲有亲。
公然取笑张华也就罢了——一来张华确实做下了贻笑大方的丑事,二来他们都还是小孩子,也无法认真同他们计较。何况张华终究不过是天子宠妃的哥哥,而天子一向是不大听信枕边风,抬举外戚的。
但若得罪一位货真价实的皇室宗亲,尤其是已册封了的,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所谓欺软怕硬,众人都不敢再有什么过分的举止。
但毕竟都是心高气傲之辈,也不可能就这么消停下去。便开始刻意的躲避、孤立他们——不同他们说话,对他们视若不见、听若不闻。
初时琉璃还得意,心想这些人果然没有同她正面硬抗的胆量。
但张贲只是苦笑——他无法向这个养尊处优的小表妹解释,孩子之间还有一种欺负人的法子,叫“不带你玩”。比起相互欺凌来,这种冷暴力更阴狠些也不一定,因为前者你至少可以反抗,可以在反抗中让旁人明白你的品性。
可如今,他只怕是再无法改变局面了。
而随着时日渐久,就连琉璃也开始意识到,她令他们的处境变得更糟糕了。
那些人不但没有改正,反而还变本加厉。就只是他们换了一种手法,令她憋了一身力气却无法施展罢了。
恰博士们讲到邵公谏厉王弭谤一章,她读至“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四个字时,忽就烦躁的想,厉王竟为此而沾沾自喜,莫非他竟不知自己已然自绝于万民了吗?
可连杀谤都不能止谤,她又能做些什么来改变现状。
琉璃越来越厌恶去上学,只心里梗着一口气不肯屈服。
这一日徐仪终于寻到时机,向他阿爹问出了琉璃的身世。
徐茂原本在处置各地送来的信件,闻言手上不由就停了一停。片刻后他将其余杂务悉数丢开,抬手示意徐仪坐下说话。
“这件事原本打算过几年再告诉你,不过既然你问起来了,我也不好再瞒着你。”
徐茂语气颇有些严肃,倒是让徐仪略有些紧张起来——他想,看来如意的身世比他想象得更加沉重,只怕不止是他幼时听过的那些。
果然,徐茂并未直接切入正题,而是先问了一句,“你可知道李斛?”
徐仪先是摇头,随即忽的想起些什么,“河南王……李斛?”
徐茂道,“就是他。”片刻后又感叹,“……想不到兵败十年之后,依旧有小儿知道他河南王的名号。”
徐仪便知不妙——他既然知道河南王李斛,当然就知道此人是个叛臣。
李斛本是北朝重臣,以军功起家,封豫州刺史。后不知怎么的同北朝皇帝闹翻,遂率部归降国朝。他经营河南日久,在汝南、颍川一代势力强盛,人称河南王。天子也便就势封他为河南王。李斛手下有一支虎狼之旅,凶残骁勇,曾一战屠杀数万人,连平头百姓也不放过。汝南小儿夜啼,大人们便恐吓“河南王来拿你”。徐仪之所以知道这么个人,也正是因为在相县读书时同窗有个汝南人。
莫非如意竟同此人有关吗?
徐茂追忆道,“当年李斛率部归降,河南四郡来归。天子为豫州,也因有心驱使他做北伐前锋,便对他极为优待。他不知从谁那里听到你姑姑的名声,非要娶你姑姑为妻,天子便命你姑姑下嫁……”
徐仪一言不发,只安静的听着。
徐茂便接着道,“但北伐接连失利,不久之后天子便同北朝议和,命李斛回朝。他生性狠戾,有鹰视狼顾之相,非安份之人。天子便迁徙其民,变更其军,想要架空他。未几,李斛便借口打猎,趁机离开长安,起兵叛乱了。”
徐仪喉咙有些发紧,“那姑姑她——”
“自然是被丢在了长安,不但你姑姑,李家老幼家眷悉数被丢在长安,也因此天子不曾及时察觉他的反心。”徐茂道,“……那个时候你姑姑便已有了身孕。”
“如意她……”
“——就是那个遗腹子。”解释清楚了,徐茂便揉了揉眉心,道,“所幸是个女孩儿,天子尚还能容得下她。又自知亏待了你姑姑,便视如意如亲生,出生便封了公主。”
徐仪心想,如亲生,自然就是非亲生。说的再好,做起来也还是另一回事。
但再怎么不好,也总好过她那个天性狠戾凉薄,竟将妻儿丢弃送死的亲生父亲——这姑娘的父女缘真是下下运。
徐茂道,“天子自己是不可能去揭破这些事的,所以我便一直没有告诉你。这件事,并不影响如意的身份。你——”
徐仪抿唇一笑,道,“不论她是不是天子亲生,都是姑姑的女儿、我的表妹没错。”不过对于他这位素未谋面的前姑父兼真正的岳父,徐仪却毫不掩饰唯恐其不死的用心,“李斛已伏诛了吗?儿子听汝南人提起他,仿佛他依旧在世。”
徐茂笑叹道,“自然是死了——只是他威名赫赫,故而早些年河南一带叛乱都假借他的名号。不过,这些年天下日趋安定富庶,汝南、颍川一代已早无异心。昔日李斛所部羯人,也被分而化之。就算李斛再世重生,也难闹出什么动静。何况是那些假的。”
徐仪这才缓缓点了点头。
他见徐仪已又开始浏览书信,便转而问道,“这次聚儒辩经,阿爹去吗?”
徐茂一目十行、一心两用的分拣阅览着书信,随口叹道,“不过是为人作嫁罢了……”然而片刻后还是道,“去还是要去的。”
徐仪很快便明白,何以他阿爹要感叹“聚儒辩经”是替人做嫁。
这年冬至月,大皇子向天子上书,请求在学宫前重修孔庙,同时征集天下儒生入京讲学,以传承经典。
聚儒辩经——竟是继修建灵谷寺后,大皇子为自己搏名造势的又一次倡举。
天子不由就同徐思抱怨,“这是在逼朕让位呢!”
他虽嘴上恨恨的,但究竟是谁在逼谁,天子也并不是没有自觉——他已近知天命之年而大皇子也十五岁、主持过许多事务了,迟迟拖延着不肯册立太子,口口声声大皇子体弱多病……何尝不是对儿子残忍至极?
腊月里,大皇子又着了风寒——原本他想硬熬过去,免得又落人口实。然而这半年来殚精竭虑,不论心神都已疲惫至极,到底还是在天子面前露出了行迹。
天子见他面容苍白、摇摇欲坠,然而强撑着不肯露出疲弱之态来,不知怎么的心里忽就有些愧疚,便强令他早些回去歇着。
夜间忽就记起他离开前回头望过来时的目光,便再也睡不着了。
他便问徐思,“朕对维摩是不是真的太狠心了?”
徐思沉默了片刻,给他拢一拢棉被,道,“您说呢?”
天子便叹道,“有人说,朕拖延不决,是在坐等维摩自己病死,好如愿册立——”
徐思便将他拥进怀里来,道,“别说了。”
天子背过身去,道,“也不知维摩是不是听信了这些胡言……”
可这究竟是不是胡言,连天子自己也辩解不了——以其体弱多病,故而拖延不册立,岂不就是在等着他自行死去好让出路来。
作为天子,他知道自己并非仅仅因为私爱而看好二郎。
但在对维摩天长日久的亏待中,他作为父亲的那一面,终于还是苏醒过来。
第二十六章
大雪纷飞不止,天地间雾蒙蒙一片,庭院里早已是银装素裹——就只有中央通往正殿的道路上因清扫过后撒过粗盐,落雪即化,留白出一线延伸至殿外的湿润的青黑来。
因是正旦日,殿内久违的迎来外朝的访客。宫娥们比平日里更勤奋雀跃些。虽被规矩束缚着,不敢叽叽喳喳的议论起来,然而每个入殿进程过茶水的小姑娘,都忍不住“道路以目”,兴奋的用目光交流起来。
一时掌侍女官探头过了望了一眼,女孩子们才忙克制好了,端正严正的各归各位。
却也还是有俏皮的忍不住相互约定,“回去再同你说!”
两盏茶功夫,殿内访客终于起身告辞。宫娥们的目光不由又齐齐望过来。
如意同徐仪一道从殿里出来,依稀觉着这一日背上刺刺的,仿佛被很多人偷觑着一般。然而她回过头去,却只见一切入常。
她便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这样的大雪天,四下沉寂无声,按说该比平日更宁静些才是。
她在檐下拉上观音兜,同徐仪一道走进雪里。
白雪打在油布伞上,只有细密轻柔的簌簌声。
平日相见时,如意都是一袭青衿深衣,做男装打扮。徐仪看久了,今日忽见她的红妆,不知怎么的就有些尴尬。这少女身姿纤秀,纵然是裹在厚重的冬装之下,也依旧窈窕幽娴。兜帽下的面容娇憨秀美。她似乎也有些羞赧,面颊带了桃花色,眸光半含在睫毛下,仪态楚楚动人。已怎么都不可能错认作少年。
徐仪不能不意识到,她确实已长大到需要适度避嫌的年纪了。
他便垂着眼眸不看她。道,“初六那日,馆里大家约定了一起去郭祭酒家拜访——因不知你的住处,便托我来问你,你去不去?”
“旁人都去吗?”
“除去你……大约还有沭阳公主和张贲,旁人都是要去的。”
像是同窗的寿诞一类,去不了托人带件寿礼去,倒还不算十分不合群。但同窗结伴去给师长拜年这种事,也托故不去,就不只是不合群的问题了。故而明知她身份不同,徐仪也还是讲话带到,由她自己来判断。
果然,如意思忖了片刻,答道,“还是得先同阿娘商议过才行——稍后我再给你消息,可好?”
徐仪道,“好。”
已行至院门,两人俱都停步。
徐仪将要告辞,如意却忽就叫住他,问道,“……表哥还继续在幼学馆里读书吗?”
徐仪已十三岁了——幼学馆学龄上限是十三岁,而国子学学龄下限也正是十三岁。
徐仪却没想到如意会注意到这一件,思忖了片刻,待要作答,却忽觉出有哪里不对来——如意今日的变化,似乎不能仅仅用换上宫装解释。她今日确实是有些茫然、羞赧的,他躲避也就罢了,似乎如意也在避免同他目光对上。
他顿了顿,便道,“若我还留在幼学馆中——你会觉着尴尬吗?”
如意脸上果然一红,不由垂头看向自己的脚尖。顺着这提问,认真又茫然思索起来。
——按着她平日的性子,必然是要疑惑的反问她为什么要觉着尴尬的。
徐仪忽就意识到了什么——他回京也已快一年,同窗读书这么久之后,和如意之间也不再是徒有其名、但实际上几乎不怎么熟悉的表兄妹。且如意已过了十岁生日……这个时机应当是合适的。
他猜测,恐怕是姑姑已将他们有婚约的事告诉如意了。
徐仪是自幼便知道这件事,因此反而并不将这件事当事。大约是因为他尚还没触及男女之情的缘故,只觉着这是成人后自然而然会发生的事,便无所谓期待和尴尬。就只在幼学馆中和如意重逢后,会想——这姑娘便是他的未婚妻,因而比旁人对她更加好奇和在意。
再后来,和她越发的投契,对她也越发的喜爱和欣赏,婚约一事也就越发的顺理成章起来。他既没有怀疑了,便也安之若素。
可此刻他却不由就有些在意——如意是怎么想的?
因此,纵然那句话纯是为了试探如意的反应,问得十分不自然,他也并没有改口,而是就势等待起如意的答案来。
徐思确实将他们有婚约的事告诉如意了。
这世上但凡女子,无不从年幼时便听大人取笑日后嫁人如何如何。因此对于婚约一事,如意懂得——但也纯是一知半解的懂罢了,便说不上欢喜、惊慌、畏惧还是期待,就只有一些应有的羞赧。何况这是自幼便定下的事,此前无人同她商议,甚至都无人暗示过她。忽就对她说“你同你表哥有婚约”,和胡乱通知她一件不知所谓的事,其实也并无多大区别。
就只是——同她有婚约的这个人,是徐仪。
若徐仪继续留在幼学馆中,她会觉得尴尬吗?
如意想了许久,依旧觉着——
“我喜欢同表哥在一起。和表哥一起玩耍最开心有趣。”
她终于还是坦率的承认了——有什么好尴尬的呢?明明最喜欢同他在一起,同他在一起时也最自在充实。既然婚约压根就没有改变任何事,那么她又何必耿耿于怀?先前如何相处,日后依旧如何相处便是了。
她想明白了,心结就此打开,终于又能重新仰头望向徐仪,“所以若表哥能继续留在幼学馆便最好了。不过,我也不能事事都让表哥迁就我,纵然表哥离开幼学馆……”这么说的时候她便觉着有哪里不对,片刻后终于回味过来,“——我为什么要觉着尴尬?”
徐仪别开头去,却依旧没能克制住,轻轻笑出了声来。
他却也没有乖乖的解释,只含笑望着如意的眼眸,说道,“我大约是要离开幼学馆了。不过,幼学馆和国子学同在学馆,你若想见我时,依旧可以随时相见。”
他们在殿前道别,将要各自行路时,却忽瞧见二郎正大步往此处来。
——前一夜除夕,他自然是留在父母身边守夜,没有回王府去过节。后半夜就势在辞秋殿里歇下,清晨又陪天子去参加朝贺,此刻才刚刚回来。
因大雪纷飞,万籁俱寂,徐仪同如意说话时便没主意到他过来。
二郎却早远远的望见辞秋殿前长阶尽头,有两个人正立在大雪中说话。其中一人披着猩红绒毡的斗篷,头上观音兜半滑落下来,露出乌云般的发髻和白净精致的侧脸,仰着头同对面人说话——正是如意。另一人却并未穿戴斗篷避雪,只一身莲青色的缎面鹤氅,身姿挺拔如剑——自然就是他徐家表哥。
二郎痛心疾首。
外男入宫有许多限制和避讳,但天子却特地令徐仪入宫去探视徐思。二郎便已心生不满,随口一问,天子便笑道,“他和旁人不同。”
二郎略一追问,自然就知道此人日后是要娶他阿姐的。
这个人平日里看着温文尔雅、风轻云淡的,一派谦谦君子作风,二郎放心他同他阿姐一道求学,朝夕相处相互照应——当然要旨是令他照应他阿姐。谁知他竟在二郎眼皮子底下不动声色的暗渡陈仓,就要将他家阿姐弄回自家去……
简直就是扮猪吃虎,岂有此理啊!
二郎一望见他们竟在私底下说话,赶紧大步赶上前。身后替他撑伞的仆役们追赶不及,很快便气喘吁吁的被落在后头。
二郎冲到这两人面前去,徐仪自然驻足行礼。
二郎心中恼他,自然就要用力瞪他。
虽说年纪差的不是太多,但八九岁时差四岁,和二十八九岁时差四岁是截然不同的概念。二郎往他身前一杵,立刻便意识到自己失策了——徐仪固然彬彬有礼,但这俯瞰他的姿态,天然就是在俯瞰一个小毛孩啊。
二郎气闷——年纪小真是太吃亏了!
偏徐仪心情还相当不错,正十分温和、大度的对他微笑。
二郎:……
“表哥慢走,我就不相送了。”最后他也还是只能下逐客令。
徐仪便同如意对视一笑,各自行礼道别。
第二十七章
二郎对徐仪十分恼火。
但再恼火他阿姐也是要嫁出去的,不过是或早或晚罢了。
二郎将自己平生所见能给他当姐夫的少年数了一遍,发现数来数去不论是谁他都会很恼火。而徐仪之所以是其中最令他恼火的一个,完全只是因为徐仪不但是最合适的——合适到让人打从心底里觉着非他莫属,而且他还是那个必然会成功的——婚约都已经定了。
若换了旁人取代徐仪的立场,二郎觉着他可能不会这么恼火,但他不恼火的理由也许完全只是因为那些人不值得他阿姐另眼相看,纵然日后能娶到他阿姐,也定然娶不“走”她。
因此二郎兀自气闷了一阵子,也只暗暗赌誓一定要令徐仪吃些苦头才好,却并没想去阻挠这件事。
见如意一如往常,并没有因婚约一事有什么改变,他便也能稍稍气平。
如意还打算继续就读下去——不止在幼学馆,她还想升入国子学。直到因为诸多不可抗的理由,再不能读下去了为止。
因此正月初六的聚会,她很想去。
倒是徐思听了她的请求,颇思忖一会儿,才回头问二郎,“国子学郭祭酒——是郭亮郭公明吗?”
国子学祭酒虽不是什么大官,但也非德高望重者不能担任。二郎还真知道这个人。
“是他。”
徐仪道,“……他的寿辰是什么时候来着?”
“正月初七正是他五十大寿。”二郎道,“我府上还要送寿礼呢。”
徐仪点了点头,“依稀记着是这个时候。”她便对如意道,“想来初七他家有寿宴,你们这些小孩子家家的去了也无暇接待,反而给人添乱,故而约在初六日去拜访他,算是提前贺寿——寿礼我会替你备下,但你若要亲自去,那些礼道你可明白吗?“如意片刻后才回味过来——天地君亲师,这五尊是能受跪拜礼的。赶上正旦、大寿这样的场合,给长辈磕个头是常有之事。虽说国子学和幼学馆里学生身份特殊,必然不会集体行此大礼,但既然是去给尊长拜寿,想来最起码也得有一个深揖。
如意便道,“我知道,要拜寿——有不知道的我就问表哥。”
她倒并无身为公主的自觉——只觉着自己既隐姓乔装,拜在郭祭酒的门下读书,便只是一个寻常的学生。赶上师长寿诞,她前去祝贺,让师长受她一礼乃是理所应当。
徐仪见她谦逊不骄,心下欣慰。正要点头应下,二郎却不悦道,“你敢拜,只怕他不敢受。”
如意当然知道二郎在顾虑什么,便道,“敢。”
就她看来,二郎的性子是有些过于傲慢了——并不是说他举止轻慢,而是骨子里的傲。他惯于往鄙俗、险恶里揣摩人心,并打从心底里不觉着天下有什么人是真正值得尊敬的。当然,他也会亲近、礼遇、厚待一些人,但这似乎只是他自我经营和驾驭旁人的手段。
外人也许察觉不到,反而觉着他彬彬有礼,善于识人任事。但如意是他的姐姐,他在如意跟前从不伪装,如意能感受到他对旁人那种源自心底的冷漠。
当然,如意见人越多,便越知道天下可以“喻于义”的君子,确实远远少于可以“喻于利”的小人。值得敬重之人可谓凤毛麟角。
但彼与此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
对于二郎,她常有“道不同”的难以沟通的尴尬。虽说这并不影响她对二郎的偏爱和保护,可依旧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困惑。
她便尽量说二郎能听得进去的话,道,“天下儒生、士子,自古以来就没有觉着‘尊师’、‘重士’不妥的——齐宣王见颜斶,颜斶甚至敢同齐宣王对呼‘王前’。”
对君王尚且如此,这些心有傲骨的读书人,怎么可能因为学生身份尊贵,就连受他一礼都要瞻前顾后?
“郭祭酒这样德高望重的大儒当然不至于如此轻狂,但对腹中学问,定然也有自己的持重之心。对于这些读书人来说,食君之禄最多换得他们忠君之事,非尊而礼遇之不能换得倾囊相授、赤诚相待……”含蓄的规劝过二郎,她才总结,“我去贺寿,郭祭酒定然只有欣慰,没什么不敢受礼的。”
二郎明明就喜欢她,也喜欢她这种一本正经的秉持信念的模样,但偏偏要泼她冷水,“就算你坦然、郭公明坦然,但若有人揪住你的身份,要告他一个轻慢无礼之罪呢?”
如意瞠目结舌——这也行?!
徐思见她被二郎问住了,心下也十分无奈。便笑着提点如意道,“——这是罗织构陷之罪。除非他坏了事,旁人要落井下石,不然不会有人拿这些来说事的。”
如意不由怒瞪着二郎——她一本正经的同他说道理,他竟又吓唬她!
二郎只嗤笑了一声,心情十分愉快。
然而想到如意要对旁人行拜礼,他心里不知怎么的就很不仗义,到底还是又搅浑水道,“也未可知啊。”
这回连徐思也忍不住教训他了,“过来,阿娘和你谈一谈。”
琉璃却比如意更早知道初六的聚会——刘峻眼见琉璃在馆内所遭受的欺凌,恼她非要庇护张贲的同时,也懊悔自己不该私下布局戳穿张贲的身份。想着为祭酒贺寿一事是个挽回的机会,便早在年假开始之前,就私底下对琉璃透露了。
打从心底里,琉璃已同刘峻割席断交,但刘峻似乎察觉不到她的冷淡排斥,又一厢情愿的贴上来。琉璃简直厌烦极了——这个人既然瞧不起她的母家,自然也是看不起她的。如今的热络,若不是因为贪慕她身份富贵,那就只能是因为还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了。无论是哪一个,琉璃都不稀罕。
因此她也只当没听见。
刘峻却还叮咛,“一定要仔细准备。只要能得到先生的首肯,日后大家定然对你另眼相看。昔日的事也就……”
琉璃终于冷脸回他,“我这个人‘死不悔改’,就是要和张贲同流合污。你快别白费心思了!”
刘峻怔愣了半晌,终于没能再说出话来。
但琉璃确实将这件事记在心上了。
但这当真是一个挽回名誉的机会吗?琉璃并不这么觉着。
因为张华就是打在张贲和她身上的烙印,只要他们的出身没有改变,名誉便无法翻身。
刘峻已说得清清楚楚,“自以为攀上天子,就能改头换面”,这种心思在士林眼中极为可笑。
连天子的册封和抬举都无法改变的东西,怎么可能因为区区国子学祭酒的一声称赞,就改变得了?
何况,国子学里连官宦子弟都要分出士庶来,连幼学馆中都充斥着门第之见,这是谁的过错?还不是执掌国子学的祭酒!只怕他自己就是最大的门阀中人,又怎么可能轻易称赞张贲!
琉璃完全不抱幻想,想起这数月来她和张贲在幼学馆中的遭遇,她只感到厌恨。
第二十八章
正月初六日。
正旦日的大雪之后,天气骤然峭寒起来,虽这两日略略缓解了些,也依旧冷风割面。积雪毫无融化的迹象,反而厚结成冰,将青松翠竹都压住了。
不过,严冬酷暑对如意而言都是寻常,她照旧昧旦时分起床。打一套柔拳、跑一趟梅花桩。身轻如燕的自桩子上翻下来时,东方天际才微微泛白。清晨寒风沁衣的时候,粗使宫人们都冷得要缩起来,她身上却起了一层薄汗。松了松领口,便又回房去沐浴更衣。
直到她用过早饭,打扮好了出宫去,二郎才打着哈欠懒懒的从棉被里爬出来,展开手臂,犯着困,由宫人们服侍着更衣。
一时他睡饱了,终于在饭桌前清醒过来。一面心不在焉的由人服侍着进汤,一面左看右看的找不见如意,便不满道,“阿姐呢?”
宫娥们淡定道,“公主殿下用过膳,已出宫去了。”
二郎不由恼火的腹诽——就这么急着出去吗?!就不能等他一会儿吗?!真是女大不中留啊……哼!
外间道路上积雪被马车轧化了,复又冻起来,满路都是重重叠叠的冰辙子。
车夫为求稳妥,便不敢跑得太快。并不算长的一条朱雀街,跑了足足往常两倍的功夫。还依旧有些颠簸。
如意怕伤眼睛,便不看书,只稍稍打起帘子来,抱着手炉靠在车窗旁看外头的景象。
赶上正月车来人往走亲戚、连总角小童口袋里都有几个零花钱的时候,街上生意极好。沿街的小贩们起得早,已有人摆摊叫卖起来。如意忽就想起先前同徐仪讨论的——那些日费万钱的世家豪门,究竟得有多大的进项才能维持如此奢靡的生活。不由就问对面坐的翟姑姑,道,“姑姑说,这街上做什么生意的铺子获利最多?”
翟姑姑垂了垂眸子,道,“这不是公主殿下该问的事。”
翟姑姑是徐思的乳母,早先也有儿有女,可惜一家人都死在战乱里。徐思便将她接回身旁奉养。因徐思命途坎坷,难得等到天下太平的时候了,她竟又被嫁给李斛这种一身反骨的残暴胡人。翟姑姑实在放心不下她,便不肯安享清福,而是一直跟在徐思身旁。
她虽自称是“奴婢”,但在辞秋殿里素来无人将她当下人看,就连天子都对她另眼相待。如意和二郎姐弟两个也都很尊重她。
每年正月翟姑姑都会出宫一趟,给死在战乱里的家人扫墓、上香。故而这一日如意出门,徐思便托付翟姑姑看顾她。
也许正是要给家人扫墓的缘故,翟姑姑的心情并不好,对如意也分外冷淡和敷衍——不过,翟姑姑素来性情矜持。就算在平日,待如意也并不亲近就是了。
故而如意听翟姑姑这么说,也只抿唇一笑,并不辩解什么。
她见翟姑姑膝上搁着包袱,神色恍惚的望着外头,又见她手中红肿,显然是忘了佩戴手炉,便将自己的搁到她手里。道,“姑姑替我拿着。”
翟姑姑回神看了她一眼,随即又移开目光,道,“……是。”片刻后又垂眸道,“公主是有福、清贵之人,不要对这些浊事上心。连累了娘娘和自己的名声,便不好了。”
如意笑道,“嗯。”
马车行到秦淮河上,如意便同翟姑姑道别。
她心情雀跃,也不待人摆好下马石,便打起帘子跳下车去。徐仪等在下头,见她落地极稳,才收了虚扶着她的手臂,就势对翟姑姑拱手行礼。
翟姑姑还想叮咛些什么,可见兄妹二人相视而笑,那情形不论谁插足进去都十分多余,不觉就收了声。
便只低声吩咐如意身旁侍从道,“小心伺候着,别让闲杂人等接近。”
送走了翟姑姑,如意不愿进书斋,徐仪便陪她到秦淮河岸上去。
——馆生们便约在学宫前碰面,不过此刻天色还早,学宫前的空地上还没有什么人。就只岸上一瀑一瀑的迎春花枝垂落在秦淮河面上,雪积在业已泛绿的枝条上,宛若开了满岸的琼玉之花。
如意便沿着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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