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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夜花朝-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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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勋默立良久,缓缓道:“事到如今,唯有一人可以帮我,曲玲珑!”
☆、第63章 诉衷情
粉妆敷面、螺黛轻扫,温香暖阁之内,绝色女子正斜对铜镜、执手描眉。
这时房门被叩响,有人轻轻唤道:“曲姑娘,薛姑娘来了。”镜中女子描眉的手猛地一顿,目中露出惊喜之色,她连忙放下手中螺黛,理了理裙摆,柔声道:“快让她进来。”
薛玥推开厢门,望着眼前这张她好像始终未曾读懂的面容,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唤了一声:“曲姐姐。”
乍听这声称呼,曲玲珑眼中竟莫名有些湿润,她低头望着裙摆之上绣着的金丝海棠,喃喃叹道:“我还以为,再也不会听你这么叫我了。”当她抬头想要再说些什么,却看见薛玥身后还站着另外一个人。
这人玉带青衫、风姿卓绝,唇角漾着轻笑,曲玲珑却看得冷下脸来,漠然道:“顾大人,你也来了。”
顾勋回身将厢门带好,款款地走进屋内,撩袍而坐,又抬头朝她打量,朗朗笑道:“曲姑娘今日姿容明艳、双颊红润,可是有什么喜事?”
曲玲珑露出讥诮神色,冷冷道:“我能有什么喜事,如今我唯一的靠山已倒,这酹月楼只怕也开不了多久了。”
顾勋不置可否地笑笑,又道:“说起来,顾某还要多谢曲姑娘那日替李修文指了条好路,倒是为我省去许多工夫。”
曲玲珑没想到他会说得如此直白,略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仍是淡然道:“顾大人说得什么,我怎么听不太明白。我每日呆在酹月楼里,对外面的事一概不知,如果顾大人是想来打探什么消息,只怕会让你失望了。”
薛玥见曲玲珑神色防备、句句冷硬,而顾勋却毫不在意,仍往自顾下说道道:“如果我告诉你,李修文这次有可能死不了呢?”
曲玲珑身子好似颤了颤,随即又十分平静道:“民女身在市井,管不了这种朝廷大事。所以他死或者不死,顾大人都不必来知会我。”
顾勋眸光一闪,叹了口气道:“可是你心里应该再清楚不过,他这次若死不了,你以后再要报仇,只怕是难上加难,是吧,简芸姑娘。”他将最后四个字咬得极重,并满意地看见曲玲珑那张原本冷硬的脸上顿时写满了惊恐和无措。
曲玲珑双手死死攥住裙摆,强自镇定下来,煞白的脸上勉强扯起一个嗤笑,“什么报仇不报仇,我怎么完全听不懂。顾大人只怕是认错人了罢。”
顾勋哦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放在她面前,“可是根据这份户籍资料所载,你祖籍洛城,原本的闺名叫做简芸,正是那段笙之子段乘风未过门的妻子。”
这话如同惊雷骤响,震得薛玥都瞪大了双目,久久不敢置信,她此前只隐约知道曲玲珑是有苦衷的,想不到她竟藏了如此大的秘密。
曲玲珑的双肩剧烈抖动起来,如同在风中摇曳的花枝,美丽而又脆弱。她绝望地闭上双眼,羽睫不断颤动,终于落下泪来。过了许久,她才慢慢平静下来,转头望向薛玥,双目盈盈,饱含凄苦,:“小玥,你可还记得我给你讲得那个故事,我说过我从未想过要骗你,也是真心拿你当作姐妹。那日我向你倾诉之事,句句发自肺腑,全都不曾作伪。”
薛玥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在枫林内琴瑟相和的痴心人,如今竟已阴阳两隔,她心中涌起巨大的悲伤,堵得胸口一阵酸涩,险些落下泪来。
曲玲珑的声音在房中回荡,好似一声悠长的叹息:“我与段郎十三岁相识,两家为我们订下白头之约。谁知到十八岁重遇时,已是造物弄人、身份悬殊。难得他初心不改,段老爷又是敦厚良善之人,不介意我沦落艺坊、身份低微,执意履行当年婚约。我曾经偷偷想着,老天待我实在不薄,让我与他经历这么多波折之后还能相逢相守。”说着说着她眼眶渐红,声音越发凄厉起来:“成亲前三日,他牵着我的手在月下盟誓,新婚那日,一定要以锦衣华裳、大红花轿接我入门。谁知那日一别竟成永别。三日之后,我没能等到大红花轿,等来的却是段氏一家九口惨遭灭门的噩耗。”她终于再也说不下去,捂住脸轻声啜泣起来。
薛玥也听得心中大恸,忙走过去扶住她的肩,在她耳边柔声劝慰。曲玲珑过了许久才平复下来,哑着嗓子继续道:“段郎死后,我心灰意冷,本想一死了之,与他泉下再见。但是段家九口死得不明不白,官府又不闻不理匆匆结案。段郎对我情深意重,段老爷更是待我如亲生女儿一般,我必定要查明真相,为他们讨回个公道。我想了很久,才想起段郎曾经和我说过,段老爷是因为得罪了当今首辅才不得已致仕回乡。于是我想尽办法,跟随艺坊四处打听,终于被我找到一个接近李修文的机会。李修文见我生得美,又伶俐乖巧,便动了心思把我带回京城,开了这酹月楼为他打探各路消息。这一年来,我在他身边想尽办法试探,可他虽表面宠信我,防心却极重,我怎么也查不到当年之事相关的线索。直到那日吴御史的命案,我只觉得吴御史的死法十分熟悉,想着可能会和当年那件事有关,可是这件事疑点又太多,我为了弄明白真相,才把那件衣服的事告诉了顾大人,谁知竟会因此害死段老爷的挚交好友,让那畜生逃出生天。小玥,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很无用。”
薛玥见她这般模样,心里十分难受,忙柔声道:“怎么会可笑怎么会无用,那件事和你没有关系,就算没有你的供词,李修文也不可能被定罪。难怪穆大人行刑那天,你会消瘦成那个样子。曲姐姐,你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居然有这么大的勇气,耗费那样多的心血,去查明当年的真相为段家报仇。段老爷和段公子若地下有知,一定会以你为傲。”
曲玲珑摇了摇头,泣声道:“都怪我没用,不但报不了仇,还害了穆大人又差点害了你,又有何面目再去见他们。”
“如果我能给你一个机会,亲手为段家报仇呢!”顾勋的声音在旁响起,曲玲珑猛地瞪大了眼睛,这话语如同一道电光划破眼前的沉暮,唤起她心中潜藏已久的渴望。
而在另一个人心中,也藏着些舍不得破灭的渴望,李修文虚弱地躺在的阴暗牢房之内,望着铁窗之外那一点微弱的光亮,心中不断呐喊:他要出去!他一定要出去!
他是首辅公子、一呼百应,向来只有他去折磨别人,京城内谁敢动他分毫。可这几日来,他身受多种酷刑,被丢在这潮湿阴冷的斗室之内,他不甘地瞪大了眼睛,望见一只老鼠大摇大摆地自他脚趾上爬过,心中又是恶心又是绝望,难道他真得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这死牢之内。
就在这时,他听见牢房的门突然响了,有一人以黑色斗篷遮住全身,看不清容貌,正打开牢门,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挡住了他最后头顶最后一道光亮。
☆、第64章 香魂断
黄土漫漫,骄阳艳艳,京城郊外的一条小道上,有一名男子穿着官衣,却是蓬头垢面,狼狈不堪拔足狂奔。
他面色惨白,脚步踉跄,显然身体已是虚弱至极,但却分秒也不敢耽搁,迎着日头拼命朝前跑去。不知过了多久,他被狠辣的阳光照得头晕眼花、满身大汗淋漓,终是体力不支,狠狠栽倒在地上。
满地的砂石割得他掌心泛出血,李修文觉得浑身上下火辣辣得疼,好似已经没有一块肌肤是完整的。他不由心中暗恨,那人为何不给他准备匹马或者是马车,待明日他碰见爹时,一定要好好告他一状。
想到他爹李元甫,李修文心中又涌起无尽的期盼,只要能见到爹,他一定能想办法破这个局,帮自己洗刷罪名。届时他一定要找到害他之人,加倍奉还所受屈辱。
他抬头望了望前路,那黑衣人在牢房中说得话又在耳边响起:“我是李首辅按插在大理寺的暗探,今日来救你出去。你放心,一切我都打点好了,你现在换上狱卒的衣服,赶快逃走。你记住,一定要在午时之前赶到塘桥渡口,我在那里给你安排了一条船,船夫会将你送到衡州驿站,李首辅就在那里等你。”
想到这里离塘桥渡口应该不会超过十里,李修文咬紧牙关,努力撑着身子想要站起,就在这时,他却看见了一双女人的脚。金莲姣姣、足踝纤纤,穿着一双金线绣花绫鞋,他觉得这双脚看起来十分熟悉,连忙抬起头,就看见曲玲珑金钗云鬓、红衣翩然,正举了把油伞挡住日头,自高向下凝神望着他。
李修文未想到在此境地能见到曲玲珑,顿时又是惊喜又是感动,大声唤道“珑儿,你怎么来了!”
曲玲珑缓缓蹲下身子,目光不错地盯着他,“有人叫我过来,帮忙送你一程。”
李修文不疑有他,急忙道:“赶快扶我起身,送我到渡口去。我们可以一起坐船去衡州,到时见了我爹,事情必定会有转机。”
曲玲珑唇角扯起意味不明的笑容,柔柔道了一声:“好”
她朝李修文伸出手来,殷红色纱袖之下露出一截皓腕,在阳光下显得如瓷玉般光洁剔透,李修文忙伸手将那手牢牢握住,心中涌起无限感慨,正要说话,突然感到心口处传来巨痛,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来,却望见那只曾经无数次温柔抚过自己身体的柔夷,此刻正握着一把锐利的尖刀,深深插在他的胸口上。
猩红的鲜血滴滴落在地上,粘稠得与黄土混在一起。李修文实在太过震惊,他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只瞪大了眼,望着眼前这张曾经温柔缱绻的明艳面容,一时恍若梦中。
胸口的剧痛慢慢扩散,仿佛将全身的力气抽干,李修文终于反应过来,赤红了双目,用最后一丝力气,拼命朝曲玲珑扑去。
曲玲珑不紧不慢朝后退去,宽袖轻松一挥,就将李修文摔在在地上。她冷冷望着李修文如同一头困兽苦苦在地上挣扎,面上涌起丝残酷地笑意。她缓缓蹲下身子,柔柔道:“你不是说过,若能死在我的手上,便是做鬼也快活,今日我便来成全你。”
李修文捂住胸口,惊恐地望着曲玲珑那张如鬼魅般妖冶的面容,不甘心地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曲玲珑眼中涌起浓浓的恨意,咬牙道:“两年前,你因一己私欲滥杀无辜之时,就该想到会有此报。”
她又伸出手极慢地将匕首拔出,满意地看着刀刃在他的血肉内滑动,而李修文的脸也因剧烈的痛楚而扭曲了起来。曲玲珑脸上露出享受神色,将匕首拔得直至露出刀尖,眸间一寒,又狠狠将朝他的小腹捅了下去,厉声道:“这一刀是为了段老爷。”随后再刺一刀,“这刀是为了段夫人。”……她一刀一刀,清算着这人的罪恶,直至发丝凌乱,双目泛红,满意地望见李修文的身上被捅出一个个的血洞,鲜血在她手中溅得四溢开来,如同点点红梅在空中盛放。
不知过了多久,曲玲珑才气喘吁吁地停了手,而李修文双目圆睁,早已没了气息,肠子从血窟窿中流出散了一地。曲玲珑呆呆坐在地上,突然失声痛哭起来,她哭得悲恸凄楚、肝肠寸断,仿佛要把压抑太久的辛酸与苦痛全部发泄出来,哭声中夹着破碎的呜咽,“段郎、老爷和夫人,小芸终于能为你们报仇了!”
树林中传来沙沙的脚步声,薛玥一见曲玲珑这幅模样,心中也是悲痛万分,连忙想要冲上前去去安慰她,顾勋却将她衣袖一扯,轻轻摇头道:“她想要哭,就让她哭吧。”
曲玲珑哭了许久,直至双目红肿、双肩不断抽搐,她抬起无神的眼眸,望见站在身前的两人,忙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痕,站立了起来。
一阵微风吹过,将她的乌发吹得扬起,襦裙上染着斑驳的血迹,如同艳丽的彩蝶迎风飞舞,她白皙的脸庞上浮起一个淡淡的笑容,薛玥从未见过她像这样平静满足的笑着,只觉得这一刻的她,美得惊心动魄、倾国倾城。
不知为何,薛玥心中涌起莫名的恐惧,她连忙上前道:“曲姐姐,你快走吧,顾大人给你安排了条船还有新的身份,这里一切都结束了,外面天高云阔,你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曲玲珑凄然一笑,“小玥你不明白,外面天高云阔,我却再也没有家了。”
她突然转向顾勋,躬身道:“多谢顾大人助我手刃仇敌,简芸孑然一身、无以为报,今日便还你一份大礼如何。”
顾勋面色骤变,抬手想要阻止,却见曲玲珑飞快地摘下髻上金钗,狠狠刺入了胸口,鲜血喷薄而出,将那只蔷薇金钗染得泛起殷红。
薛玥惊呼一声,忙冲了过去,扶住曲玲珑下坠的身子,她哭着想要按住那伤口,可无论怎么按那血却仍不断地涌了出来,转眼就将她的裙摆染湿了一片。
曲玲珑轻轻摩挲手中的蔷薇金钗,好似在轻抚爱人的掌心,这只钗藏着那人矢志不渝的情意,如今终于能带她逃离这浊世,与他再度重逢。
薛玥心中剧痛,痛哭失声,“曲姐姐你为什么这么傻,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你明明可以活下去的。”
曲玲珑却微微笑着,轻轻握住薛玥的手,“真是可惜啊,如果有可能,我也想放下一切,如你这般自在洒脱,我们可以做一对真正的好姐妹。可是自段郎死后,我无时无刻不被往事折磨,我的心早已随他死去,现在终于能抛下一切,去和他相见,我很欢喜,真的很欢喜……”
她闭上眼,轻轻哼起一首曲子,歌声短短续续,遥遥散在风中:十三与君初相识,王侯宅里弄丝竹。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再见君时妾十五,且为君作霓裳舞。可叹年华如朝露,何时衔泥巢君屋……
歌声骤断,伊人魂消,薛玥抱住怀中慢慢冷硬的身躯,悲痛欲绝、泣不成声。
顾勋慢慢走到薛玥身边,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身上,目光深沉地望向远方薄暮:“还有一日,李元甫就要回京了。”
☆、第65章 山亭柳
游廊旁绿柳垂荫,水池上假山嶙峋,顾勋站在这水榭楼台之中,极为风雅地欣赏着面前樱树之上几只云雀不断跳跃,震下些落花在空中飞旋。他臂上的广袖被风吹得鼓起,身姿却依旧挺拔不动,过了许久,才有名老仆朝他走来,躬身道:“顾大人可以进去了。”他微微一笑,拂去衣摆上的几片落花,踱步走入了屋内。
屋内暖意袭人、檀香浓郁,香炉之内袅袅紫烟一路飘至玉屏后面,只见一人穿着鹤纹灰袍,斜靠在太师椅上。
顾勋稍稍有些惊讶,不过一月时间未见,李元甫看起来仿佛苍老了许多。他身上不见了威严气势,一向明亮的黑瞳此刻却透着浑浊,使眼角的纹路愈发深邃,几缕华发从冠中钻出,搭在憔悴的面容上,使他开始显得像一个郁郁的老人。
顾勋在心中暗忖,据称李元甫回京之后便在金銮殿外痛哭流涕、大呼冤枉,明帝不愿见他,他便在外足足跪了一天一夜,最后昏倒在石板上,被人抬回了府内。此后便听闻他因悲痛欲绝、又寒侵入体,导致生了重病卧床不起。现在看来,这病虽有些博取同情的意味,却也并不全是作假。
顾勋连忙抱拳躬身,面上现出浓浓的愧疚之色,语声含了哽咽道:“都怪文昭无能,不能救李公子逃出生天,大人一定要保重身子,千万莫要太过伤心了。”
李元甫深深叹了口气,将双手缓缓放置到胸前,顾勋这才看清,他手中竟攥了一只花布做的小老虎,只见那虎头之上一双圆眼栩栩如生,做得十分精致。
李元甫刚要开口,喉间却涌起一阵涩意,于是低头猛地咳嗽了几声,顾勋连忙上前想要为他拍背顺气,李元甫却摇了摇头,努力压下紊乱的气息,才开口道:“这只布老虎,是斌儿十岁时我送给他的礼物,他十分喜欢,每日都要拿出来把玩。直到有一日,他为了捡这只老虎,不慎落入了水池之中。那是一个冬日,湖水冷得彻骨,斌儿被救上来时,鼻间已经没了出气,我那时才懂得什么叫恐惧,我在旁边不停唤他的名字,又叫人为他渡气,才终于将他救活。那时我便对自己说,从今以后,绝不会让我的儿子再遇到任何危险。”
说到这里,他喉间一阵哽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眼中流出浑浊的泪水,“我昨晚做了个梦,梦到斌儿浑身是血地站在我旁边,哭着对我说:爹,你为什么不救我!我想去抱住他,却怎么也抓不到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痛苦不甘地沉入湖水之中。为什么,为什么他出事时我偏偏不在他身旁!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是救不了他!”
他的面容因极度悲痛而扭曲了起来,握住布老虎的手不断颤抖,十指关节凸起泛起惨白,他眼中突然射出凌厉的光芒,盯着顾勋道:“你老实告诉我,斌儿这件事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你到底是不能救,还是不想救!”
顾勋双目泛红,撩袍跪在了地上,带了哭音道:“只怪文昭突逢大病,未能在那晚审讯时赶到慎抚司,求今上扭转圣意。我本想赶在行刑之前,偷偷将李公子放出,又为他安排了船只去和大人相会。谁知李公子竟错信了那段氏余孽,以至于惨死在路上。我已差人杀了那罪魁祸首为李公子陪葬,她的尸身任由大人处置。文昭自知大错铸成,无力挽回,大人若实在难过,便狠狠责罚文昭吧。”
李元甫死死盯住他,过了许久,才叹了口气道:“罢了,你起来吧,这次是斌儿被那人设计,触犯了天威,你就算赶去了也是于事无补。至于那个贱人,你给我将她的尸身千刀万剐、曝尸荒野,才能解我心头之恨!”他又叫顾勋上前,将那只布老虎颤颤巍巍交到顾勋手上,吩咐道:“我现在不便出面,斌儿的后事你帮我好好料理,要记得把这只布老虎放在他手上,替我,替我好好陪着他。”说到此处,他又感到心间一阵锥痛,再也说不下去。
顾勋见他如此,忙又说了几句宽慰的话,才小心行礼退出,他神色哀伤地一路穿过庭院,踏上门前等候马车。直到马车疾驰出了巷口,顾勋面上才渐渐冷了下来,他望着手中的布老虎,在心中冷笑道:“你想救你的儿子,段笙又何尝不想救他的儿子,还有叶夫人一家三口,宋大人……他们又何尝不想活下去,你可曾给过他们机会。”想到此处,他眉眼间寒意渐深,手上猛地用力,竟将那布老虎捏得粉碎。他抬眼望向窗外,随手将手中碎片扔出,那碎片随风飘到车轮之下,顷刻就被碾入污泥之内。
日渐西沉、天光渐暗,当顾勋行至自家门前的巷内,远远便望见漫天红霞之下,坐一个嫩黄色的身影。她的脸上泛着丝丝红润,抱腿坐在台阶之上,正百无聊赖地把玩门前的花草。
顾勋心中猛地一跳,却又生出些惊喜,他忙跳下马车,快步行到薛玥面前,语气中带了些责怪道:“坐在这里干嘛,为何不进去等?”随后又叫来看门的家丁,一脸愠色道:“为何不请薛姑娘进去。”
薛玥见那家丁面露惶恐之色,忙跳起笑道:“不要怪他,是我想坐在这里等。我看今天天色不错,坐在这里看看风景也好。”
顾勋无奈摇了摇头,正准备领她进门去,薛玥却扯了扯他的衣袖,十分关切地问道:“你去得这趟,都还顺利吧?”
顾勋这才知道原来她是担心自己,才特地在这里等消息,心中涌起融融暖意,柔柔笑道:“放心吧,都过去了。”
薛玥终于松了口气,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她身后泛起的霞光,将她的脸颊染上一层金色,盈盈双眸中好似泛着潋滟水色,朱唇微微翘起,让她的小脸显得无比生动。顾勋看了她许久才收回目光,嘴角也漾起层层笑意。
薛玥歪着头想了想,又偷笑道:“今日我心情很好,想要找人喝酒,不知道顾大人可愿意陪我?”
顾勋想了想,柔柔笑道:“好,不过要偷偷得喝。”
京城郊外的红顶山上,种着一大片繁茂的桃林,现在正是盛春时节,山上繁花似锦、百鸟鸣啭,京城内们达官显贵们便极爱上山去郊游。只是白天山上虽是游人如织,一旦入了夜,便极少再有人烟,只剩鸟声虫鸣在寂静的山间回荡。
蜿蜒的山道上,有两道身影并肩而行,他们走的极慢,似乎是想好好享受这空寂山色。彼时,夜色正浓、月光倾泻,将他们的影子长长的拖在地上,又紧紧交叠在一起。
☆、第66章 迷离夜
人闲花落,夜静山空,一只翠鸟自山脊上飞过,靛蓝的羽翼在月光下划下一道翠影,最后停在一棵盛放樱花树上。树影婆娑下现出两道人影,那翠鸟未想到这空山之内竟会有人,惊得颈羽竖立,倏地冲入了桃林深处。枝头上的几朵红樱被它双足震落,其中一朵轻轻飘落在薛玥的手心上,薛玥望了一眼这粉嫩的花朵,将手心轻轻收拢,重又把眼光投向了山脚的繁京夜色。
灯火流萤,繁华似梦,而那每一处灯光的背后,又藏着怎样的悲欢,牵绊了多少离合……她这么想着就有些失了神,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在看着山下,顾勋却在看她,月色下她的脸庞显得温柔而沉静,与平日里的她很不一样。过了一会,顾勋才出声道:“不是要喝酒吗,发什么呆。”
薛玥回过神来,转头便看见那近在咫尺、似笑非笑的双眸,心跳莫名有些加快,连忙接过他递来的酒杯,低头送至唇边,掩饰眉眼间的慌乱。
顾勋含笑望她,又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问道:“今天为何想要喝酒?”
薛玥看着酒杯中倒映出一轮圆月,轻轻晃动又被搅散得无影无踪,轻声笑道:“没什么,就是开心。”
顾勋将酒杯放至唇边,余光瞥见身前的空地上,两道人影并肩而坐,正对月而酌。鸟语轻鸣、柔风拂面,偶有樱瓣随风而落,飘在她的发间和裙摆之上,在经历许久的谋算和血雨腥风之后,他感到此刻竟有着说不出的安宁与满足。
两人又饮了几杯,薛玥的眼神开始有些迷离,她突然倏地站起,将手中的酒缓缓洒入面前的泥土中,深吸一口气,柔声道:“敬曲姐姐!”
顾勋静静看她,随后也将手中那杯酒倒在地上,道:“敬段老爷一家!”
薛玥觉得酒意有些上头,害得她鼻子酸酸的,于是抢过他手上的酒瓶,再斟一杯,又洒入土中,道:“敬穆大人,敬吴御史!”
她眼眶泛红,眸间涌起了水雾,笔直的身影在寂寂空山之中显得有些萧瑟。顾勋想起那些曾经鲜活,却又无奈凋零的面孔,心中也涌起难言的惆怅。这时只听薛玥用极缓却又极为肃然的声音道:“敬宋大人!”
顾勋心中一震,望着她将手中的酒缓缓洒在满地樱瓣之上,她的乌发被风吹得飞舞起来,眼神却异常明亮地望着他,带了笑意柔声道:“他若地下有知,今日一定会为他的徒儿骄傲。”顾勋突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心头却转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两人再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饮酒,顾勋望着山脚下的点点华灯,突然伸手指向山下,缓缓道:“许多年前,我就坐在那下面的一条暗巷之内,默默对自己发誓,有一天我一定要登上顶峰,获得至高的权利,唯有如此才能偿我心中之愿。”他顿了顿,声音中突然带了些嘲讽:“可我那时并不知道,走到这一步,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要踏过多少人的鲜血。”
“可是你就要成功了不是吗?”薛玥歪着头含笑看他,眼神中好似藏了一片星光。
顾勋怔了怔,慢慢站起身来,负手望向山下,只觉视野所及之处开阔宽广,方才陡然生出的倦意就此烟消云散,这是他自己选得路,只要初心不改,便是求仁得仁,有何可怨。
想通了此处,顾勋顿觉无比舒畅轻松,转过身,却望见薛玥双颊通红、醉眼迷离,摇了摇手中的空瓶,沮丧道:“没有酒了呢。”
顾勋见她喝得一副醉猫模样,不由笑着摇了摇头,突然脑中想起一件十分久远的事,便蹲在她面前对她道:“如果我说我还能找到酒,你准备怎么回报我。”
薛玥脑子本来已有些迷糊,正望着那空瓶发呆,突然听他说还有酒喝,眼前顿时一亮,但她望了望四周空寂的深山,眼神很快又黯了下去,撅起嘴道:“你骗人,怎么可能还有酒。”
顾勋见她这幅赌气模样十分可爱,忍不住捏了捏她红彤彤的面颊,凑到她耳边道:“你闭上眼,我来变个戏法你看。”
薛玥脑中昏昏沉沉,虽不想信他,却也乖乖地闭上眼,想看他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她听见风声里响起簌簌的脚步声去了又回,过了一会,突然有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薛玥忙惊喜地睁大了眼睛,望着眼前还带了些泥迹的酒坛问道:“哪来的?”
顾勋十分得意地将酒坛上的封纸撕开,陈年的醇酒混着淡淡的桃花香气,在空气中慢慢飘散。他心中突然生出无限感叹,多年前埋入这坛酒时,他初入大理寺,正是少年得志,怀着对未来的勃勃雄心在一块山涧大石旁埋下这坛酒,暗自立誓一定要出人头地,待到入阁拜相之时,再重开美酒畅饮。然而物转星移,当他真得再度挖出这坛酒时,无论是心境还是境遇都已和当日迥然而异了。
正在他悼念往事、无限感慨之时,那酒坛已经被薛玥一把夺了过去,她贪婪地吸了一口酒香,笑盈盈道:“好酒好酒,应该陈了有五年以上吧。”她的脸颊娇艳如花,朱唇微微嘟起,眼神中闪着浓烈的渴望,不知不觉就带了诱惑的味道。
顾勋今夜饮得也有些过量,此刻心中莫名迷乱起来,如此良辰如此夜,他为何不能跟从自己的内心恣意放任一次。于是他唇角勾起抹笑意,伸手夺过那酒坛,用略带蛊惑的语气柔柔道:“这酒,可不能这么喝。”
薛玥见到手的美酒又没了,本是十分不满地撅起嘴准备抗议两句,但一听他这话,又好奇地凑过去问道:“这酒还有什么不一样的喝法吗?”
顾勋见她眼神晶亮,像只傻傻上钩的小鱼,显得愈发娇憨可人,他唇角笑意更浓,举起酒坛倒入了自己口中。
薛玥正等着他继续往下说,谁知竟看到他自己先喝了一口,十分愤慨道:“你又骗我,你……唔”她的话还没说完,一张湿润的嘴唇便贴上来堵住了她的嘴。
薛玥脑中顿时一炸,浑身僵硬不知该如何反应。他长长的羽睫扫在她的脸上,令她觉得又痒又麻,本能的想要挣扎,后脑却被他一双大手死死压住,让她逃不脱也躲不掉。
火辣辣的酒液不断流入她的嘴中,搅得胸腔内一阵躁动,然后又蔓延至全身,好像将四肢都燃烧了起来。辛辣过后,便是淡淡的甜意,从口中咕噜地滑入喉间,再将心口填得满满胀胀,好似快要溢出。
当那火辣辣的甜意在喉间消散,他的唇才终于暂时放过她,薛玥刚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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