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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头奴-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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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答应又能怎样呢?”翡翠温声道:“就算大爷没和你成婚,那也是要娶别人的。即便黎姑娘还活着,以她现在的身份,也不能嫁给大爷。就算大爷不嫌弃,愿意要她,丁家能要么?大约做个妾侍,也都是要思虑一二的。也就带回家僻角院儿里养着,容易些。”
  韦卿卿吸吸鼻子,把眼泪都憋下去,“她现在恨我们,不跟我回去。我在想,要不要告诉我爹知道。让他找沈翼问问,把人要出来,带回府上。她若是不想看着我和丁煜做夫妻,就在我娘家。横竖我爹是她亲舅舅,不会亏待了她。即便上不了台面,不能与人相亲嫁娶,只悄摸摸的,下半辈子也可安稳度日,不用遭罪。”
  翡翠在这事上不敢给主意,只道:“您还是回家问问大爷罢。”
  韦卿卿这就不说了,回家只等着丁煜从任上回来。在丁煜回来之前,她还要往丁夫人房里伺候去。原这是她身为儿媳该做的事,每日晨昏定省,伺候穿衣吃饭。若是再想显得孝顺些的,多抽点时间出来陪着最好。
  然这些日子韦卿卿在伺候婆婆这事上做得并不好,便是今日,回到府上的时候丁夫人就已经用过晚饭了。少不得又要挑剔她,说:“你警醒些罢,早前儿家里都没交代?说多了又怕刮带到你娘,说你家教不好。你以前在家做姑娘的时候,没事儿出去游园光景,吃茶看戏的,没人说你。这会儿成了婚了,家中大小事都有你的份儿,却还隔三差五就跑出去,一出去就是半天,像话么?婆婆伺候不好,夫君照料不周,我能忍你一时,还能再忍几回?”
  做媳妇的,在婆婆面前有什么说话的本钱?韦卿卿只能乖声应下,说:“太太教训得是,以后儿媳注意。”
  话多了腻烦,丁夫人说罢了也就不说了。心里想着,点到为止吧,该懂得就得懂。若是不懂的,说破大天来,她也不定往耳朵里听进去一个字。这家里娶的媳妇,若是不懂事,也不好开口就说亲家母的不是,况都还是认识的,慢慢调…教罢了。
  而韦卿卿心里有事,被丁夫人教训一回,记着也记着,却不当头等大事儿放在心上。自个儿回房里用了晚饭,只在炕上歪着等丁煜回来。好容易等回来了,自伺候他梳洗,自己一并梳洗了,便与他一同在榻上歇下来。
  她不说自个儿又被丁夫人挑剔的事儿,只道:“我今儿和阿黎相认了,在军营外的树林里。”
  丁煜在翰林院忙了一日,不是看书就是跟着编纂书籍,回来后梳洗罢了浑身疲惫,眼皮也打架。但在听到韦卿卿说完这话后,便又来了精神,从床上坐起来,看着韦卿卿,“她认你了?那怎么说,她愿意跟你回来?”
  韦卿卿吸口气,慢慢摇头,“她好像在心里记恨我们,叫我以后不要再去找她,就当她死了。还说,让我不要告诉别人知道她回来了,让人只当她姜家人死绝了就是。”
  “那怎么成?”丁煜有些着急起来,“既然相认了,我们就不能不管她。你想她在军营里,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还有那沈翼,心里揣着对她的恨呢,能让她好过?”
  “你说的我都明白。”韦卿卿小声儿,“可是她说得决绝,让我们不要管她。我就在想,要不告诉我爹知道,让他找沈翼说说,把人要出来。也不带来丁家,免得她看了我们难受,就偷偷放在我娘家养着,你觉得成不成?她经历的事情有点多,以后嫁人什么的怕都不容易,我就想着,不碰她那伤疤,给她个安稳的日子。”
  丁煜想了想,半晌摇了摇头,“不成,她自尊心那么强,如何能受得了?养在你家,谁会拿她做正经姑娘瞧?被人指指点点,日子一定不好过,不会有安稳。怕是平日连门都不敢出,那过的什么日子,可想而知。”
  韦卿卿听他说得有道理,但也有自己的疑问,便又道:“那能比在军营里过的日子更不堪更难忍受么?她这都忍不下来了,不就是为了安稳活下去?在我家,会比在军营好很多。毕竟,我爹是她亲舅舅。”
  “这不一样。”丁煜看着她,“听她的话,不要让更多人知道她回到了京城。我们这些人对她来说,早就不是以前那般亲近的人了。虽也算不上仇人,但在她心里,一定不是可以依靠的人。我们两个或许还好一些,她还愿意认。若换了其他人,她大约是连一句话都不会多说的。还有你爹对他这个外甥女到底亲不亲,你真的清楚么?”
  韦卿卿心里这便没了主意,自又闭气拧眉,问丁煜:“那怎么办?”
  丁煜低头沉思片刻,而后看向她,“我去找沈翼,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要把阿黎带出来。带出来后,至于她想进丁家跟我们在一起,还是想留在外面,都随她,我们瞒着别人就是。我想着留在外面最好,我们给她置处宅院,买几个丫鬟伺候,没事儿过去瞧瞧她,给她解闷。”
  韦卿卿听下来,觉得好像也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办法了。但这办法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怕是就没那么简单了。韦卿卿找她爹过去找沈翼,以姜黎舅舅的身份,到底顺理成章一些。可如果丁煜去找沈翼,他们之间还有过往的恩怨,沈翼能给他面子?
  韦卿卿把目光转向丁煜,“你忘了那时你拿了不少沈翼的东西,都是从阿黎手里接过来的?那时沈翼被阿黎羞辱,你也在场。那件事,你也是有份的,不是阿黎一个人的错。”
  “我没有忘。”丁煜吸口气,“那时荒唐,做下这事来。但是现在都过去那么久了,我相信是可以化解的。毕竟,只是胡闹起来的事,没有血海深仇。”
  韦卿卿不以为然,“沈翼为什么去战场上豁命,又为什么至今未娶?你说不是血海深仇,可在他那里,却是实实在在影响他数几年的事。他这会儿是衣锦还乡,你说如果要是死在了战场上,沈家对你和阿黎,抱着的是不是血海深仇?”
  丁煜被她问住,却没有因此而改变主意。几日后任上得了空,仪表整饬一番,携了厚礼,坐马车往城南军营去。到了军营外下车,与值守的士兵说:“麻烦您通传一声,翰林院庶吉士丁煜,有事求见沈将军。”
 
  ☆、54。拼酒

  沈翼接到士兵通传的时候正在场地上练兵,毒日头里仍旧身姿挺拔,无有一丝懈怠。听说是翰林院的丁煜来求见,他稍微愣了一下,在心里自有盘算,然后没有更多其他的表现,只对那传话的士兵说:“带去我帐里,让他等着,就说我练完兵再过去。若等不及,就把他送出去,叫他下回再来。”
  那传话的士兵应下这话来,自然去外头与丁煜说:“大人不知可有时间,我们将军这会儿正忙,要劳烦您等一阵子。等多久且没个定数,快的兴许半个时辰,慢的兴许一两个时辰。我们将军说,您要等得及就进去坐着,若等不及的,改日再来。”
  丁煜是特意抽了时间来的,备好了收拾好了心情,哪有没见着人就回去的道理。余下半日他也都空了出来,没有什么其他的事情要忙,自然说“有时间”跟了那士兵进去里头候着。那士兵领他到沈翼的帐篷里,瞧着他在案前待客的蒲团上坐下,又给他斟了一杯茶,让他耐心等着,便拱手施礼离了去。
  丁煜把带来的厚礼放在案边的地上,自个儿便坐在案前待客的蒲团上一动不动地等人。他也不随便四周看去,毕竟这是人家日常睡觉的地方。他只在心里预想,待会儿见到沈翼,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原本他们就不是一路人,没有过多的交往。当初若不是他不开眼地瞧上了姜黎,不遮不掩死皮赖脸加死缠烂打,他们之间大概是一点交集也不会有的。
  然造化弄人,他们原本靠着家里的富贵当贵公子的日子随着姜家倒台而结束。被削了爵位,他们也就成了普通人家,比沈家好些也有限。况且,后来丁韦两家也没出什么有多大出息的人。至如今,也就他丁煜一个中了进士,之前殿试之后又有幸被挑选进了翰林院。但在翰林院,他也就是个庶吉士,没有阶品。虽说照以往来看,进了翰林院的前途都不会差,但到底这会子什么都算不上。到底在里头要熬几年,能熬成个什么样,终究也还是没人知道。从翰林院出去后当地方知县的,也不是没有。所以,他这会儿在已经被封了官的沈翼面前,便自然矮了一大截。
  想着这些,丁煜深闷口气,自然又想到姜黎落难后,以营妓那样低贱的身份在军营里遇到他,是怎么难受的心情。他现在以翰林院庶吉士的身份来求见,都觉会遭羞辱,更不提姜黎落得那般。想到姜黎在他面前,不知受了怎样非人的对待,手指便不自觉在膝盖的袍面上按下去,按得指节发白,却没那心思感受膝盖疼不疼。
  丁煜就这么在沈翼的帐篷里等过半日的功夫,瞧着帐外天色暗下来,也没见沈翼回来。这是故意晾着他,脑子明白的都瞧得出来。可这会儿他是自己送上门来给人晾的,便不能说什么。是以还是等着,等得跪坐在蒲团上的膝盖发了麻又过去,又发麻又过去,这么数好几遍,也没等到沈翼,然后却等到抬了一大桶热水进帐的伙房士兵。
  那些士兵把装了大半下热水的木桶放去屏风后面,便出来和丁煜说:“沈将军待会儿从场地上回来要先梳洗,您看您是在这里头等着,还是出去外头等着?”
  沈翼一个大男人洗澡,他身为一个大男人,难道还在帐里看着不成?丁煜永远端得温润有礼的样子,自然避身出帐篷,在帐门外候着。眼瞧着沈翼一身金甲地从远处走了来,到了跟前要道声好,却是刚抱起拳就见沈翼打起帐门进了帐篷,好像没看到他一般。
  丁煜默默咽了口气,把抱拳的手又放下,也不在心底说那小人得志的酸话,横竖自己这会儿确实没人有本事,因便这么站在外头又等了一气。听着帐里水声阵阵,好容易等他洗完了,估摸着也把衣裳换好了,才又开了嗓子往里说:“沈将军,翰林院庶吉士丁煜求见。”
  “进来吧。”里头传来沈翼的声音。
  丁煜这便含来口气,自己打开帐门再进去。走到案前,抱拳行礼道一句:“丁煜拜见沈将军。”
  沈翼这会儿坐在案后正吃凉茶,现时已是夏日里,军营不比大户人家的宅院里,要有什么有什么。好在因是挨着树林扎的营,所以即便不放冰盘去热降温,也比外头凉快些。他吃下一杯茶,只觉身心都舒服下来,这才开口跟丁煜说话,“坐吧。”
  丁煜犹豫了一下,还是在案前竖摆的第二个蒲团上坐下了下来。他早想好了,和沈翼坐下后,不摆一副套近乎的虚假嘴脸。许多恩怨摆在那,他们谁都做不到视而不见,大约以礼相待,便是最好的方式。
  沈翼则看了看案下一堆的礼盒包裹,开口问他:“你带的?费心了。”
  “应该的。”丁煜出声,“突然造访,难得沈将军愿意见我一面。我来这里,也是有事求沈将军,希望沈将军能发个善心行个方便。”
  沈翼当然知道他是为姜黎来的,这军营里除了姜黎,没人值得他丁煜亲自携礼来这一趟,且堪堪等了半日也不羞不恼。前些日子姜黎跟他说,韦卿卿来找了她,两人并在军营外的树林里认下了,他就在等着这一日。
  沈翼也不想与他周旋过多,故意刁难难为他。以前的事只当过去了,没必要再斤斤计较拿来报复,说起来都是年少时意气支配下做的荒唐事,是以便直截了当道:“你要的这个方便我可能行不了,便是我行了这个方便,阿黎也不会愿意跟你走。”
  丁煜没想到他会就事论事这么直接,有些意外,自然也不会被他这么一句话就打发了,只道:“阿黎那只是一时意气,等她心里的气消了,自然会……”
  丁煜的话没说完,忽听得帐门被打了起来,话便被打断了。他和沈翼一起看过去,便见着挎着食篮的姜黎站在门上,素衣素裙,绾单螺发髻,髻边簪一支水滴玉簪。身量比以前大了不少,却还是腰肢纤细的样子。然却没了以前那般的骄纵盛气,是沉稳的大姑娘了。
  原姜黎不知道丁煜来了军营,还是一贯的掐着时间拿饭食来沈翼帐里,打算与他一起用晚饭。她也是习惯了进沈翼帐篷的时候不再通传,不管他在做什么事都没什么所谓。这会儿却有些生愣,打着帐门的手不自觉往回缩了缩。大约是下意识想撤步子回去,然在对上沈翼眼神的时候,还是把帐门打了起来,挎着食篮进了帐篷。
  进去后盈盈给丁煜施了一礼,却什么话都不说,只管往案头的蒲团上坐着去,把食篮放下来,看着沈翼问:“现在吃?”
  沈翼看着她,寻常地笑一下,“不吃了,待会儿去城里找地方吃,正好搭丁大爷的车。”
  姜黎听这话,手从食篮把儿上收回来,看着他道:“又约了哪位大人吃酒?你别再拿话哄我,如意都说了,她来军营之前,沈老爷派人盯了你好多天,你请人吃酒的时候都有姑娘在场,伺候得你们可开心。”
  沈翼看着姜黎,有一瞬间的愣神。而后回过神来,摸起案上的空茶杯在嘴边碰了一下,说:“那不是场子上需要么,如意没跟你说,我一个都没碰?都是别人搂,我可都是干瞧着。就怕你吃味儿,回来我没好日子过。”
  姜黎把他手里的空茶杯子夺下来,“那要是我不吃味儿,你就搂了?”
  好好儿的,突然变成两口子拌嘴了。沈翼本来只觉姜黎看到丁煜,定然会有许多情绪,必是要敛得半句话不说的,只管沉在回忆过往的心情里。毕竟他们以前是有情分的,虽不知到什么程度上。可她突然接起搂姑娘的话来说,瞧着便只当丁煜是个寻常人罢了。这里面自然也有些故意要说给丁煜听的成分,但她的质问情绪是一点儿也不假的。
  “哪能呢,有你这么个宝贝在家里,我出去搂那些个?”沈翼说着话,拿下她手里的杯子来,往里斟上茶,又送到姜黎手里,“吃杯茶,消消火气。如意那丫头的话可不能信,她是我娘的人,挑拨咱俩关系呢……”
  沈翼的话说到这里,被丁煜的轻咳声打断。沈翼这便又笑了笑,说:“有客人在呢,咱们的事儿晚上慢慢说。”
  “嗯。”姜黎应一声,低头抿茶,余光也不往丁煜扫一下。
  丁煜听她们把话说下来,自然产生了自己是外人的感觉。他脑子里开始捣起糨糊,不知道这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全然没了立场。如果姜黎在军营里和沈翼就是这样的状况,活似两口子,他还拿什么身份把人要走?他甚至觉得,眼前这个和姜黎长着一模一样脸的人,根本不是她。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姜黎会和沈翼在一起像一家人,而自己和韦卿卿,会成为外人。这是全然不在预设里的事情,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心里情绪复杂,纷杂凌乱,丁煜却也直起不起腿来走人,大约心里还是不大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小段。他是为了姜黎来的,在事情没彻底弄明白之前,他不能稀里糊涂就走。但不走,又不知再怎么把姜黎归类为自己人和沈翼说话,很是纠结。
  姜黎慢慢吃着杯里的凉茶,等着他起身走人,但却见他一直不起身。沈翼看着她吃完,又给她斟了一杯,忽说:“丁大爷是你的旧相识,难得这会儿又见上。我们营里的伙食实在是差,吃得腻味,这阵子也没出去吃酒,这会儿难得丁大爷过来,咱们搭他的车往城里去,让他请咱们吃一顿。”
  姜黎接住沈翼递过来的茶杯时愣了愣,不知他要做什么。她还没说话,那坐着的丁煜终于开了口,像松开了所有情绪一般,说:“也好,我也有些日子没吃酒了。”
  两个男人把这事儿定下了,不管姜黎愿不愿意,拉着她出军营,三人一道上马车。上了马车后没人说话,沈翼把姜黎的手拉在手心里,已经开始有了宣誓主权的意思。丁煜一直是文雅的人,不知被沈翼刺激还是如何,这会儿大有些沉不住的样子,不时就打起车围子冲车夫说:“快些,太慢太慢!”
  车夫把马车赶得飞快,进了城,丁煜又打起车围子说:“把我们送去番阳楼,你回家去请大奶奶,把她带过来。”
  车夫应下话来,自赶着马车一路跑到番阳楼,又掉转马头往丁家去。姜黎便跟着丁煜和沈翼先上楼,要个阁间坐下来,只管先把酒菜点起来。沈翼和姜黎默契,点的全是她爱吃的东西,并对她显出各种体贴关心。
  姜黎也在他面前有小女儿情态,问他,“那我今晚也能吃两杯酒吗?”
  “只能吃两……”“杯”字还没从沈翼嘴里说出来,就听得“啪”一声,被吓断了话。原是丁煜已经自个儿吃下了一杯,把杯子重重放到了桌面上。沈翼和姜黎便都看着他愣了愣,而后姜黎小声说:“我们等韦姐姐到了再说话吧。”
  沈翼慢慢点了点头,表示同意。那厢丁煜又给自己斟上了酒,却没端起来吃。他也不说话,一时间阁间里很是安静。好容易把韦卿卿等来了,姜黎这才松了口气,忙起身去迎韦卿卿,拉她往丁煜旁边带过去,说:“韦姐姐,你可算来了,都等你呢。”
  韦卿卿在听车夫说丁煜要她出来吃饭的时候就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知道今儿丁煜往沈翼军营里去了,却不知道怎么又吃起酒来了,还要她也出来。这会儿到了这阁间,看到沈翼和姜黎,便越发摸不着头脑起来。被姜黎拉到丁煜旁边坐下,等着姜黎过去沈翼旁边坐下,她才暗暗拽拽丁煜衣角,小声问:“怎么回事?”
  给她这一点时间,她是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会和沈翼坐到一桌吃酒吃饭的。丁煜却也没法跟她说得明白,只自个儿站起身来,把每人身前的杯子都斟满酒,然后说:“一桌上坐了,就都是朋友。”
  这种话,在这一刻之前,谁都想不到会从丁煜或沈翼哪个人的嘴里说出来。可是,这会儿就是两个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说着是朋友的话。韦卿卿迷糊,看今儿的丁煜与往常不同,自己却不能多问什么,只得配合。
  配合了一会儿,她也就发现了问题。在沈翼和姜黎面前,她和丁煜好像是对假夫妻。或者是说看多了相敬如宾的夫妻,这会儿看到沈翼和姜黎之间默契的点点滴滴,心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大凡是个女人,都是渴望被人捧在手心里的。这种捧,不是说日日拿你做个姑奶奶,不让你做一点事情,而是能在许多些微小事上留心留意,只一个微小的动作就能暖到你心窝里。
  韦卿卿也就明白了丁煜今天为什么看起来和平时不一样,大约也是受到了刺激。他一直是个温润有礼的人,在酒桌上从不贪杯,今儿却不是。他明显想和沈翼拼个高下,酒一杯接一杯的喝,甚而说出,“谁先倒下谁就是孙子!”这种话。
  沈翼原就不是受礼教束缚的人,从他对待姜黎的态度上就能看出来。他又出身行伍,这会儿自然也不示弱,与丁煜愣是硬拼。酒吃得多了,话也就自然多起来,心里设的防线也就不再是防线,许多事情在酒醉里就吐得干干净净。
  丁煜已经不能很稳直地站着,双手撑着桌沿儿,盯着姜黎口齿不清问:“阿黎,你喜欢上他了是不是?你喜欢上……这个混蛋了……是不是?”
  沈翼听这话就不高兴了,也站起身子来,推他肩膀一下,舌头也发大,“你说谁是混蛋?”
  丁煜被他推得趔趄几步,还是被韦卿卿扶住了才没倒下去。然后他又努力站直了,靠韦卿卿扶着而不乱晃身子,看着沈翼道:“你就是个武夫!粗人!你配不上阿黎,以前配不上,现在配不上,以后也配不上!”
  姜黎怕沈翼醉起来上去打丁煜,便也起身拉着他,劝他,“别闹,我们回去罢。”
  “回什么回?!”沈翼还没说话,丁煜看着姜黎出声,又道:“还不是你正儿八经的男人呢!就这么护着他,我不开心!今晚不醉不归,谁走谁特么……孙……孙子!”
  韦卿卿看着丁煜这样也是头一回,眉头蹙得紧,对姜黎说:“他平时不这样的。”
  姜黎哪里有不知道的,自己这边还要看着沈翼,也道:“他也没喝成这样过,要不劳烦韦姐姐借辆马车给我们,这样没法回去。”
  沈翼却也没有这会儿就回去的心思,转头开看姜黎,拍拍她的手,七荤八素的样子,非还说:“乖,酒还没吃完,话也还没说完,还不能走。”说罢看向丁煜,勾勾手指,“孙子,来!继续喝!”
  丁煜一副谁怕谁的样子,二话不说,端起酒杯来就闷下一杯。辣得嘴巴没知觉了,这会儿也不吃菜过嘴了。沈翼看他这样,自己自然也就端起杯子来吃下。搁下酒杯来,他抬起脚搭在椅子上,看着丁煜说:“我知道你来军营是想带走阿黎,但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你现在有什么?你凭什么觉得你能带走阿黎!你都有媳妇了,还惦记我们阿黎呢,还惦记我沈翼的女人呢,你快死了这条心罢!”
  丁煜想上去踹沈翼,被韦卿卿给拉住了。沈翼便冷笑,冷笑在醉酒的时候看起来傻笑,他又看着丁煜说:“你来!你过来!看我能不能把你打残咯。就你那身子骨,我沈翼让你半截身子,不动腿!也能把你打残!”
  “来来来!”丁煜往自己头上指,“往这儿打!”
  沈翼这就放下了搭在椅子上的脚,去到沈翼,冲他脑门就是敲了几下,说:“我就打了,你能怎么着?”
  姜黎一时没拽住沈翼,这会儿赶紧上来拉,及时给拉走了,嘴上说:“你要死了,真打啊!”
  韦卿卿也死拖着丁煜,让丁煜抬起踹沈翼的腿踹了个空。这要不拦着,肯定就真打起来了。韦卿卿实在无语了,完全没见过这种事情。她也没辙,在中间拉架拉得自己累半死,一面喘气一面问姜黎:“怎么办啊?”
  姜黎倒是不担心沈翼和人打架,横竖他不会吃亏。但这会儿要是放开手让他们闹,丁煜肯定会很惨,所以还是只能拉着。韦卿卿问她怎么办,她哪知道怎么办。两个大男人,这么大身架子,凭她们俩根本管不了。
  就这样,丁煜和沈翼还在那说话呢。丁煜这半天又想起来回沈翼的话,说:“我没惦记你的女人,我有媳妇儿,你瞧,这是我媳妇儿,卿卿。阿黎,阿黎是我妹妹,我不能丢她在军营里受苦,你懂吗?!当年我没插上手帮忙,我这里!”说着使劲砸自己的胸口,砸得咚咚响,“这里难受,你懂不懂?!”
  “我懂个屁!”沈翼啐他,“要是我的女人,我豁出这条命,也要保她安全。便是随她去西北,我也要跟着她!她能吃下多少苦,我就能比她多吃下多千倍万倍!你是没办法,你抛不掉你的富贵日子!你们当年什么都没做,这会儿想简简单单就把人带走,门儿都没有!你们看清楚,她现在是我的女人,是我沈翼的女人,我就护她一辈子!”
  沈翼说罢,就一把把姜黎揽进了怀里,在她额头上重重地亲了一下。


  ☆、55。同床

  所有的喧闹和纷乱在沈翼亲完姜黎额头的那一刻凝结——姜黎踮起的脚跟晃了两晃、丁煜眨了一下眼睛、韦卿卿髻侧步摇甩到耳朵上……
  不一样的东西,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是感动,是钻心,还是愧悔,也都由个人暗自品尝。
  当凝结的气氛再度松散开之后,丁煜空了手脚上的力气,跌坐在椅子上,眼眶泛红却没有眼泪。他双目下垂,不知看着地上的哪一处,只管哧哧吹气,酒气熏得自己越发晕起来。
  韦卿卿的手还搭在丁煜的胳膊上,她看着面前的沈翼和姜黎,也终究明白了过来,人的一生会做许多选择,但不是每一种决定后来都能够弥补缺憾。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改变了人心,改变了情分。人心口上拉出来的那道口子,不管再做什么,都不可能让其消失,也不可能让人真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而她和丁煜,这会儿看起来便显得有些自以为是。那种近乎可怜式的帮助,真的不是姜黎所需要的。
  想完这些,韦卿卿松开丁煜的胳膊,轻声说一句:“我叫车夫回家再叫辆马车过来,阿黎,麻烦你看一下。”
  姜黎应一声,这边也拉着沈翼坐去椅子上,按住了他的胳膊道:“你好好坐着,等马车来我就带你回去。不要再胡说,也不要再闹,听到没有?”
  沈翼七荤八素地看着她说话,拉起她的手在手心里握着,凝着目光回她的话,“我都听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说罢便站起身子来,张开胳膊把姜黎往怀里一抱。瞧着是抱的,实则是把姜黎当了个人肉柱子,把自己挂在了她身上。
  韦卿卿侧身看到这里,才合上阁间的门出去。她一面下楼梯,一面回想起以前和姜黎之间的点点滴滴,眼泪就忍不住地往下掉。两个身着锦缎的女孩子,花架下捉迷藏,花林里躲起来看杂书,你给我绣一个荷包,我给你做一个香袋,闹起来没个停的时候。那时候,她像足了姐姐,姜黎是个骄横的霸王妹妹。
  步子每下一个台阶,韦卿卿便觉得与过去告别了一次,脚下如踩刀刃。难过到蹙起眉来,却逼着自己不哭出声。姜黎死了么,姜黎没死,只是再也不是她妹妹了。她们不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也不再需要他们,恨不恨,都已经不再是最要紧的事情。
  下到最后一层台阶,韦卿卿抽出袖子里的帕子擦眼泪,深吸下口气,像在做一种决定。平缓下心情,她挺直了腰背出去番阳楼找车夫,让他赶紧回家再找辆车来。车夫应声去了,她又转身回来。这会儿便换了种样子,坦然了许多。不是觉得不再愧疚,只是认下了这愧疚。不管多久,该背负的都要背负。那种想弥补的心思,到此便算掐掉了,
  她回到阁间的时候,沈翼和丁煜又毫无意外地闹了起来。酒劲大,醉意烘着,便是有理智那也只是片刻的事情。这会儿姜黎也不管了,只坐在桌边嗑瓜子,看着两人闹。当然也有动手的时候,丁煜的左眼这会儿就是肿的。
  韦卿卿看她坐着,自己也没风风火火过去拉那两个男人,只让他们混闹去,自己去姜黎旁边坐下来。坐下后她便松了口气,看姜黎一眼,忽说:“你以前不怎么喜欢吃瓜子。”
  姜黎笑一笑,“军营里有个姐姐爱吃,慢慢就爱吃了。”
  韦卿卿不再找那种难过的情绪,即便有,也压着,只看着姜黎道:“在军营里过得好么?”
  “那种地方,能好么?”姜黎把手里的瓜子皮全放去桌面上,“不过现在习惯了,粗茶淡饭,粗衣麻布,其实也没什么两样。大约在你们眼里我看起来可怜,但我这会儿不觉得。”
  韦卿卿一直看着她,像在看一个自己全然不认识的人,又问她:“沈翼一直对你这么好?”
  这自然不是的,起初去军营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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