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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公墓-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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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於开始分娩了。起初还算很顺利,无论是预产期的时间,还是白天的许多反应,都预兆著这将是一个顺产。羊水很快就破裂了,伴随著产妇的阵痛,胎儿向母体外的世界前进了。余芬芳不停地指导著祝蝶,怎麼运用呼吸,怎麼减轻自己的疼痛,又怎麼把胎儿顺产出来。

正当分娩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外面忽然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雷鸣,余芬芳也被吓得一哆嗦。

就在同一个瞬间,祝蝶开始大出血了。

暗红色的血如黏液般流出,迅速把整张床单都浸湿了。医生手忙脚乱地指挥止血,余芬芳也被吓住了,那些暗红色的血带著一股腥臭味,气味几乎飘到了外面的走廊裏。在场所有的护士都感到恶心,就连消毒口罩都挡不住--难以想像竟是从一个美丽如花的女子体内流出的。

身体裏流出了那麼多血,祝蝶的面色自然变得苍白,嘴唇也成了死人般的青紫色。她全身都在痉挛,呼吸急促而困难,看起来像要窒息了。余芬芳手上全是鲜血了,她只能换了一副手套,紧紧抓著祝蝶的肩膀,对她耳语道:“你要坚持住,医生会处理好一切的,你一定能捱过去的!

然而,祝蝶自己都闻到了那股血腥味,她能感觉到混浊的血浆正从体内流出,也能听到了医生近乎疯狂地大声指挥。她的眼睛始终盯著天花板,眼眶裏似乎有热泪盈盈。余芬芳刹那也被感动了,她低头俯身抱著祝蝶的脖子,先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我要死了。”

祝蝶轻轻地吐出气声,但余芬芳大声说:“不,你不会死的!”

接下来,她仍在说著鼓励的话,但自己都听不清说了什麼。

又有个护士惨叫了一声,接著重重地晕倒在地。余芬芳回到医生身边,她也惊呆了--在从产妇体内流出的那些血浆裏,竟还有一堆半透明的小颗粒,这些颗粒就如鱼子般大小,一出来就被血液染红了。

余芬芳低头凑近了看,有几个颗粒爆裂了开来,爬出米粒般大的虫子--怪不得那个护士会晕倒。余芬芳的心脏也快裂开来了,她从没见过产妇会生出一堆虫卵的!

没错,那一堆颗粒就是虫卵,虫子们正从卵中爬出来,然後快活地在血裏游泳,吸收它们生命中第一口营养。

医生也被吓呆了,手中的器械掉到地上,目瞪口呆地看著这奇迹般的一幕。

余芬芳再回头看看祝蝶,却发现她双眼睁大著不动了。虽然呼吸还在,但瞳孔已经放大没反应。含在祝蝶眼眶裏的泪水终於溢出,两行热泪沿著脸颊滑落,打湿了余芬芳颤抖的手指。

祝蝶死了。

第一次--余芬芳第一次亲眼目睹产妇死在分娩台上,她捧著祝蝶的头,波浪般的长发从她指间流过。

再回头看看产妇的肚子,依然涨得大大的,肚脐附近的皮肤还在抖动著。

是胎儿!是胎儿还在动!

余芬芳立即冲到医生旁边,用力摇了摇他的肩膀:“快一点,把胎儿接生出来!”

妈妈死了,但胎儿还活著,只能剖开妈妈的肚子,把胎儿活生生地抢救出来。医生终於清醒了过来,和余芬芳一同把死去的祝蝶抬上担架床。他们浑身是血地冲出产室,飞奔过狭窄的走廊。在外面焦急等候的丈夫吓傻了,他以为妻子还活著,伏在担架边和妻子的屍体说话。

余芬芳知道自己正和死神赛跑,她边跑边看著祝蝶的肚皮,那个生命正在拼命地挣扎,随时都会被窒息在死亡的母体中。

几十米冲刺後,他们跑进一间空闲的手术室,把死去的母亲放到手术台上,余芬芳帮医生打开无影灯,医生拿出了手术工具消毒--死人是不需要麻醉,便切开了祝蝶的肚皮。

他做过的剖腹产手术已经上百个了,但对死人实施剖腹还属空前绝後。小心翼翼打开母腹,终於看到了那可怜的孩子--就像个虫蛹蜷缩著,两只小手不停向上捣著,浑身覆盖著暗红色的黏稠鲜血。

医生颤抖著将孩子捧出来,这“血海”中的婴儿浑身发出红光,小小的躯体还不如个猫崽子。已经有其他护士赶过来了,端来了热水和育婴箱等器物。余芬芳亲手剪断了脐带,擦乾净孩子身上的血污,终於看清这是个女孩--祝蝶的预言没有错。

余芬芳的眼泪又掉下来了,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一出生就永远失去了母亲。

更可怜的是,这孩子长得像个怪胎!

她给孩子秤了秤体重,居然只有一.九公斤=三斤八两--只有早产儿才会这麼小,必须送进育婴箱才能保命,但这孩子是足月生出来的啊。

这又瘦又小的孩子闭著眼睛,五官都扭曲到了一起,真是难看得够可以了,虽然新生儿大多肤色发红布满斑点,但这孩子的皮肤特别难看,说不清像哪一个人种。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简直就是个外星人。特别是胸口靠近肩膀的位置,有一大块明显的胎记,估计长大了会更厉害。

至此,余芬芳几乎可以下定论了:美丽的祝蝶生了一个小丑八怪女儿!

护士们看到这个小孩,没有一个不被吓得半死的,即使是接生了半辈子的老助产士,看到这小孩也直摇头说:“前世造孽啊,怎麼会生出这麼一个东西来的!”

精疲力竭的医生走出手术室,迎面就被祝蝶的老公抓住了,医生不知道该怎麼解释,但又死活不让家属进去。他们在外面的走廊扭打了起来,医生也疯似地发洩出来,两个男人很快打得头破血流。

此刻,在寂静的手术室裏,只剩下余芬芳一个活人。她回头看了看手术台,祝蝶依然孤独的横卧著,肚子被剖开一个大口,裏面露出了各种器官,还有混浊发臭的血浆……

明亮柔和的无影灯下,祝蝶的脸庞依然美丽,天使般的鼻子和嘴唇,将安静地永远不再说话呼吸。只是她的皮肤毫无血色,似乎浑身所有的血液,都贡献给了产床和手术台。

她在死後成为了母亲。

雷雨之夜。

余芬芳怔怔地看著祝蝶,看著她漂亮的脸蛋,残破的身体--突然,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这是她最後一次做助产士。

虽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但这幕恐怖的场景,余芬芳仍记忆犹新。当年刚学走路的儿子,如今已长成了帅小伙子,聆听著母亲对往事的回忆。

庄秋水听完已目瞪口呆了,许久才发出声音:“这是……真的吗?”

“当然,每一个细节都是真的,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余芬芳捂著胸口,唤醒痛苦的记忆令人筋疲力竭,“自从那次接生後,我主动要求调离了妇产科,宁愿回到基层做普通护士,再也不干助产士了。那位医生也离开我们医院,没过几年就急病死了。至於那个孩子,一开始我们都以为她活不了,在育婴箱裏几次差点死掉。不过算这孩子命大,最後竟活下来了,这大概也是祝蝶在天之灵对女儿的护佑吧。”

“她後来呢?”

余芬芳摇摇头:“我都离开妇产科了,就更不会关心这个了。我希望永远都不要再见到她,我觉得她身上带有一股邪气,任何人沾上她都会倒大楣。就像她出生前後发生的那些事,全是超出我们常人想像的。总之,这个孩子的出生,是我一生中遇到过的最恐怖的事。”

“小时候,我常在半夜听到你说梦话,大概就是那件事情吧。”

“至少有十年的时间,我经常梦到那次接生。梦到祝蝶微笑著和我说话,感谢我救了她的女儿。同时,我也梦到了那个孩子,浑身都是污血像个虫蛹。虽然接生只有几个小时,但这恶梦却会纠缠我大半辈子,”

庄秋水终於理解了当年妈妈的恶梦了:“这一切和尚小蝶有什麼关系?”

“那天晚上在医院,我给那女孩换衣服时,发现她胸口有一块胎记--靠近肩膀的位置,看起来很大,是一种奇怪的图案,颜色又深又暗,非常丑陋。”

“难道说?”

“是的,我不会忘掉那个胎记的!二十年来,她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恶梦裏,就是她!”

庄秋水的嘴唇变得更紫了:“妈妈,你说尚小蝶就是当年你接生的那个孩子?”

“对!那天晚上,从看到她第一眼起,我就心慌意乱了,好像很久以前就见过她--那种感觉永远留在心裏,无论她变成什麼样子。从当年小猫一样的怪胎,变成二十岁的大姑娘,我永远记得她的眼睛--她身上带著祝蝶的气味和灵魂!当我看到那个胎记,使我更确信无疑,她就是二十年前我亲手接生的那个孩子,是祝蝶死後生下的那个孩子!”

“所以,她叫尚小蝶?”庄秋水自言自语道,“但这不是她的罪过,生下来就没有了妈妈,她已经够可怜了!”

突然,余芬芳抓住儿子的肩膀,射出恐惧的目光:“儿子,你一定要答应我。千万不要跟她来往!我早已经看出来了,你是因为她而心事重重,因为她而瘦了不少。”

“妈妈,我--”

“你哪根神经搭错了?她到底有什麼好?长得那麼难看,生下来就把她妈克死了。她从小长在残缺的家庭,整个人身上都透著邪气,谁碰上谁就会倒血楣!儿子啊,你脑子清醒点好不好?你会把自己给毁了的!”

子夜十二点了,她的最後一句话声嘶力竭,几乎要把隔壁的老公吵醒了。

然而,庄秋水还是那副表情,装做若无其事地回答:“说完了没有?我睡觉了。”

6月17日上午9点10分

尚小蝶梦见了妈妈。

妈妈躺在一张白色的床上,柔和的灯光照射著她的脸庞,四周却没有任何阴影。妈妈仍然是照片裏那张脸,年轻美丽端庄动人,那双眼睛竟有些异域风情。她来到妈妈身边,轻轻呼唤著妈妈。而妈妈也微笑著看著她,伸手抚摸女儿的鼻子、嘴唇、眉毛……

突然,鲜血从床底下流出来,洪水般四处蔓延,整个屋子裏都充满了血的气味,甚至把小蝶的脚踝都淹没了。她流著泪扑倒在妈妈身上,吻著妈妈的嘴唇,这时,她听到妈妈的声音--

“妈妈永远爱你。”

从梦中醒来,睁开被泪水模糊的双眼,看著写字台上妈妈的相片。上午九点多了,外面始终都是阴天。小蝶爬起来喝了口水,温水经过喉咙进入身体,稍微好受了一些。但是,这永远都代替不了一样东西--母亲的乳汁。

她从没有吃过一口母乳,生出来只能喝米粥和牛奶,。四、五岁渐渐懂事时,却还没有妈妈的概念!当看到别的孩子躺在妈妈怀中,别的爸爸与妻子孩子共享天伦,而她只能在笨拙的爸爸手中时,便会抬起头茫然地看著爸爸,此刻爸爸的眼眶已然湿润。直到读小学才明白什麼是妈妈,也渐渐知道了妈妈的死因--生她时的难产。小蝶觉得是自己杀死了妈妈,如果没有她来到这个世界上,妈妈一定还好的活著吧。

那时她常对著镜子裏的自己说:“凶手,你是凶手,杀死妈妈的凶手!”

後来爸爸还谈过几次女朋友,也跟小蝶说想再给她找个妈妈。但她执拗地拒绝那些女人,其中有几个还不错,温柔善良,愿意真心照顾小蝶。可在她心裏,任何女人都比不上自己的妈妈--妈妈是独一无二的。

爸爸努力过好几次,最终还是放弃了,继续一个人带著女儿。没有妈妈的童年,就像没有泥土的树。她失去了许多孩子应有的欢乐,失去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尚小蝶曾经很喜欢熊天平的一首歌《火柴天堂》--

“每次点燃火柴微微光芒/看到希望看到梦想/看见天上妈妈说话/她

说你要勇敢你要坚强/不要害怕不要慌张/让你从此不必再流浪/妈妈牵著你的手回家/睡在温暖花开的天堂”

她看著照片裏的妈妈说--

“妈妈,我是你永远的宝贝,是你永恒的春天,我是你化身的蝶,我是小蝶。”

6月17日上午10点40分

庄秋水也醒了。

静静地躺在屋子里,想着昨晚妈妈说的那些话,对二十年前往事的回忆,还有最严厉的警告。。。。。。

从床上跳下来,看着镜子里的脸——苍白消瘦嘴唇发紫,越来越有死人的预兆了?

原来小蝶是他的妈妈亲手接生的,这缘分倒真不浅。再仔细想想最近一周内发生的事,他越来越看不清尚小蝶了,她那张脸似乎在不停变化,被“幽灵小溪”的薄雾掩盖。

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是陆双双了来的,请他晚上去酒吧看世界杯。但庄秋水忐忑地回了一条短信,说自己最近比较累,想早点睡觉,晚上就不出来了。发完后有些内疚,他不想伤任何人的心,陆双双不会轻易放过他的。明天又该如何面对她们?

妈妈去医院上班了,爸爸起来和儿子一起早餐。自从几年前工厂倒闭,老爸就提前内退回家,他干了一辈子工人,离开工厂后失落了许多,人也一下子变老了。

爸爸严厉地问:“昨晚你妈回家后很不高兴,你哪里惹她生气了?你妈每天早出晚归工作,拼命挣钱供你读大学,你不要没良心哦。”

“我知道。”庄秋水低头吃着早餐,突然想到了什么,“爸爸,我想问问你工厂的事情。”

“工厂?那早就不是我的工厂啦,全都拆成了平地,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是问工厂的过去,记得厂子后面有一片禁区,你还说绝不能进去。”

爸爸迅速吃完了早餐:“是啊,就是那片围墙。现在连厂子都没了,告诉你也没啥关系。其实,那堵墙后面是墓地。1977年,我进厂时就听老师傅们说,那个墓地千万不能进。厂里也明文规定,严禁任何人进入墓地。后来才听说工厂闹鬼,特别是墓地附近的车间,常有半夜值班的说遇到了鬼。六十年代,有两个年轻的工人因为好奇,大着胆子进了墓地,结果再也没出来过。厂长只能在中午太阳最旺的时候,亲自带领二十个壮汉进入墓地——在一栋旧房子的门洞前,发现了那两个工人的尸体。”

“你害怕吗?”

爸爸苦笑了一下,回忆工厂里的岁月,是他如今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年轻时,我也没感到过什么可怕。就觉得夏天厂里的虫子特别多,有时会钻到我的裤脚管里。经常随便走几步,就会踩死一只虫子——直到十多年前的一天晚上,我真的见到了鬼。”

“什么?”最后一句话让庄秋水睁大了眼睛,“你见到鬼了?”

“对!那还是你读小学时,我偶尔会在厂里值夜班,防范有人进来偷原材料。那年冬天非常冷,半夜下起了大雪,实在冷得睡不着,就爬起来烧煤炉取暖。忽然,我看到值班室外掠过一个黑影,若在平时一定是看不到的,但那夜全都覆盖上了白雪,一个黑影经过特别显眼。我心想下着大雪的半夜,就算是贼也该歇息了——”

“难道是鬼?”庄秋水脱口而出了。

“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我拿了一根防身的铁棍,轻轻走出值班室。外面冻得要命,我一边走一边跳,如果是鬼的话,自然也不可能有脚印了。我快步向前走去,用手电扫视前头,雪夜里能看出去很远。绕过两个车间,手电终于照到了那个黑影。我飞奔着跑过去,不管是人是鬼都要看看。没想到那影子竟转到了围墙边,从一扇小门里进去了。”

“就是那个禁区?”

爸爸点了点头:“对,我亲眼看到那鬼影走进墓地。当时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壮着胆子跟了进去。虽然是厂里严禁进入的地方,但我想我在保卫国家财产,万一什么东西被偷了呢?今晚由我值班,丢了东西是负责任的,说不定还会怀疑我监守自盗,那就跳到黄浦江也洗不清了。要再说见到了鬼,就真成了骗人的的鬼话了。”

此刻,就像在听一个惊悚的故事,庄秋水也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后来呢?”

“后来,我就跟着那个黑影。它也不快点跑掉,始终与我保持十米的距离。半夜里白雪覆盖的墓地,果然一片凄惨,我只能盯紧前面的家伙。一直跟到那栋老房子前,当中有个深深的门洞。墓地已经是禁区了,厂里胆子最大的人,也不过是站在墓地门口远看这房子。听解放前进厂的老师傅说,这墓地后面的房子,当年曾是个白俄医院。”

他焦急地催促着爸爸:“那黑影怎么了?”

“就在那个门洞口,他突然回过头来!我吓得倒在雪地上,只看到一张鬼似的面孔,两眼球发出绿色的光,一只枯骨似的手伸出来——果然是鬼啊,我爬起来向回跑去,一口气跑出墓地,回到了值班室。我整晚都没睡,端着铁棍守了一夜。第二天清点仓库,还好,一样都没有少。从此,就算扣奖金我也不半夜值班了。”

庄秋水也长出一口气:“爸爸,这个工厂在解放前就有了吧?”

“嗯,我们厂创建于四十年代,属于旧上海一个民族资本家,老板姓黎,黎明的黎,当时叫‘黎记机器厂’。五十年代搞了公私合营,老板全家移居香港了。”

庄秋水想起来了——在工厂后的“蝴蝶公墓”里,墓碑上刻的俄文是“伊莲娜LEE”,那个“LEE”就是坟墓主人的夫姓,也就是姓黎的中国商人。

他已得出推理:白俄医生卡申夫死后,医院连同俄国人墓地都荒废了。富商黎家买下医院和墓地,还有周围的大片土地,在外面盖起了“黎记机器厂”。同时,黎家又把俄国媳妇伊莲娜葬在医院里,并把墓地和医院都划为禁区,不准厂里的工人擅自进入。

老爸完全陷入回忆,自言自语着:“五年前,我们工厂被拆除前夕,当年的老板——黎家的后代还来厂里看过,是个五六十岁的香港老头。他知道那片禁区,在保镖的陪同下进了墓地,听说还当场大哭了一场。”

“香港老头走进那老房子了吗?”

“没有,他在门洞前站了很久,但最后还是离开了。”

庄秋水也随爸爸长叹了一声:“大哭一场?是啊,每个人到那都需要大哭一场!”

但老爸并不知道,那墓地禁区里的旧医院,正是传说中的“蝴蝶公墓”。或许这么多年来,厂里所有的工人都不知道,“蝴蝶公墓”就在自己身边。

很多时候,费尽心机寻找了一辈子的东西,往往原本就是唾手可得的。

那么,伊莲娜呢?

6月17日晚上20点10分

吃好晚饭,尚小蝶担心可能会重些,小心地站到体重秤上,却发现指针只弹到46就不动了。

46公斤——92斤?

不可能!上周末在家里称体重,还有52公斤呢。一定是指针没归零吧,她跳下体重秤,重新校正了一下指针。

好,现在指针归零,应该最准确了。她又称了一次体重,指针依然停在46公斤上。

92斤,就是她现在的体重,确定无疑!

小蝶静静地看着指针,随着她的颤抖而晃动,但始终徘徊在46上下,不动时正正好好46。

还是不敢自己眼睛,走下体重秤,指针准确回到零位。她捂着嘴巴发不出声音,不知该高兴还是害怕——短短一周之内,就从52公斤降到46公斤,足足减掉了12斤肉。这要吃多少片减肥药,做多少次减肥操才能办到啊!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蛋瘦了不少,脖子也细了,还有头发——下午去了美容店,剪了个日韩风格的发型,发梢梢皮地地卷在颈部,有点像《浪漫满屋》里的宋慧乔。

小蝶摸摸乌黑的发梢,戴上头套去洗澡。在浴室仔细看自己身体,似乎每一寸肌肤都有变化,更白更细腻更有弹性,水流下光泽照人,应了那句“吹弹得破”的古语,就连每根手指都纤细如葱白。

变化最大的是胸前胎记,原本丑陋的形状分成了两瓣,颜色也更红更亮了,夹杂着蓝色与金色,就像两片彩色的扇子。按理说胎记是终身不变的,怎么会变得那么快呢?就像人体彩绘。她用力搓了搓胸前,试试颜色会不会被擦掉,当然徒劳无功。

这胎记让她越来越害怕——本来难看的形状和颜色早就习惯了,但突然变成了这副样子,彩色的皮肤里隐隐有什么肮脏的东西,仿佛随时会生出一个怪物来,抑或噩兆?

换上睡衣回到房间,今晚正好有东方卫视的《加油!好男儿》,小蝶安静地坐下来看比赛,她还是最喜欢那个藏族的蒲巴甲。

看完电视走到窗前,隔着玻璃看对面的楼房。在二十米外的对面三楼,有个窗户几乎正对着她,却死气沉沉没有半点亮光。

几年前,那扇窗户每晚都亮着,她也几乎每晚都会眺望对面——总有个英俊的少年坐在窗前,或是埋头写作业,或是坐在电脑台前上网,或是在夏夜仰望天上的星星。

尚小蝶知道他的名字,从初中到高中,他们都在同一所中学,但他比她高两个年级。每天清晨她都会在门口多等几分钟,直到他匆忙地从家里出来。然后他们就背着书包,一前一后走在小区里,但总保持大约十米的距离。她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从不上前和他说话。甚至每当他回过头来,她还会躲到一边。

他们坐同一班公车上学放学,那班公车总是很空,一般都能坐到位子。但他们从未坐到过一起,总是相隔两三个乘客,她悄悄地看着他。

校园里也常能见到他,她偷偷站在旁边,不知该进还是退。往往等到与他擦肩而过的,才想到要抬头让他看清自己的脸。然而他却早已走远了,只把背影留给她。

曾经试过好几次,但就是没勇气和他说话。她知道自己长得不好看,从没男生注意过她。当同桌经常收到鲜花时,她却连个破纸条都没收到过。至于那个男生,身边一定有很多女孩围着,也许从没意识到她的存在吧。

尽管,她就在他的身边,她就在他的对面——但却不在他的眼里。

尚小蝶从书包里拿出笛子,这也是妈妈留给她的惟一遗物。在初三和高一那两年,几乎每个夏天的晚上,她都会躲在这道窗帘后面,悄悄吹起这支古老的乐器。

她有一张邓丽君翻唱古诗词的CD,像《独上西楼》《胭脂泪》《一剪梅》《人面桃花》。她自己记谱用笛子吹出来,气流被笛管压缩,还原成音符飞进空中,传出去很远很远。透过窗帘的缝隙,可以看到对面窗户的男生。他也在窗边倾听,台灯照着他的额头,闭着眼睛一言不发。笛声连同一个女孩的倾诉,正穿过两栋楼之间的距离,传递到他心底。

然而,他还是不知道她是谁。

高一前夕的暑期,小蝶随学校去了“东方绿舟”。在那萤火虫的夏夜,只因为这个男生,她悄悄跟着他来到草地。在一群少男少女里,她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最后,他自告奋勇站起来,向大家说起了“蝴蝶公墓”——这也是她第一次听到这四个字。他的故事被一个女生的哭泣打断。大家纷纷离开时,尚小蝶本想要留下的,但犹豫许久还是跟别人走了,只留下他一个人站在星空下。

后来,听说他考入了S大,不久搬家离开了对面那栋楼。或许就因为这个缘故,尚小蝶才在高考第一志愿里填写了S大。

至于他的名字,你是否已猜到?

——庄秋水。

6月18日上午8点50分

这里不是蝴蝶公墓——明亮的天光照遍房间,尚小蝶正躺在自己床上。

仍然保持蜷缩侧卧的姿态,像一只超大号的白色蚕蛹。皮肤上痒痒的,像什么东西长出来了。她看了看自己手臂,竟覆盖了一层灰白色,赶紧用力擦一擦手指上沾了层薄薄的细丝,就像阳光下的尘埃。她才发现几乎每根毛孔,都在分泌白色的东西。有些像脸上的粉刺,但更白更细,像蜘蛛的丝——突然想到一个可怕的词:蜘蛛女!

不,不要!小蝶急忙跑进卫生间,打开莲蓬头又洗了个澡,把身上那些灰白的东西洗干净了,皮肤竟如婴儿般红润。

爸爸出来做早餐了,小蝶不敢把身体的变化告诉爸爸。忽然,她发现爸爸好像矮了很多,以往只能仰着头和爸爸说话,现在只要微微抬头就行了:“爸爸,你的背是不是弯了?”

“胡说,我直着呢。”爸爸挺直腰板看着女儿,“不,是你长高了!”

赶快拉着小蝶量身高,居然是168厘米——半个月前还只有160厘米!

长高了8厘米?父女俩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168厘米,92斤,标准的美女“魔鬼”身材。

小蝶情不自禁地摸着双腿关节,想到前几天晚上的彻骨疼痛,或或许那就是骨头生长的过程?

爸爸后退几步,终于享受到欣赏女儿美貌的机会,他为这一刻等了二十年——

当他刚成为父亲时,正为失去妻子而痛哭,从护士手里接过刚抢救回来的女儿。他以为女儿应该和妈妈一样漂亮,又是个可人的小天使,却没想到竟像怪胎般丑陋。在育婴房所有的婴儿里,他的女儿最难看,其他父母看到她,都纷纷皱起眉头。他甚至怀疑会不会是护士抱错——因为人人都知道这孩子长得非常怪异。

他把女儿抱回家,期望她会慢慢变好,最后像她妈妈那样如花似玉。但他等到女儿会走路时,那胎记反而越来越明显。女儿读小学时又长了一脸雀斑,除了那双眼睛,怎么看都没半点她妈妈的影子。小蝶进入青春期后,他算彻底死了心,女儿估计一辈子难看了,将来找老公都成了大问题!

此刻,压抑二十年的奢望终成现实,难掩心底的兴奋:“小蝶,爸爸好高兴,你长得越来越像你妈妈了!”

“真的吗?”尚小蝶摸了摸自己的脸,像妈妈那样?这是她过去想都不敢想的事。

“当然。”爸爸也伸手轻抚她的脸颊,仿佛在摸一件绝美的艺术品,“过去你只有眼睛像妈妈,但现在无论是脸的轮廓、皮肤、鼻子、嘴唇,还有身材都像她,眼睛也越来越好看了,我好像又看到了你妈妈,她在你的身上复活了。”

“妈妈在我身上复活?”

她又在心底默念了一遍,二十年前就已死去的美丽灵魂,正在她的心底微笑。

小蝶抓住爸爸的手:“告诉我妈妈的过去好吗?到现在为止,除了妈妈的名字和照片外,我对妈妈还一无所知。”

爸爸的嘴唇有些发抖:“你妈妈除了美丽之外,还非常聪明温柔善良,是个完美的妻子和母亲。对不起,多年来我一直没告诉你,你妈妈是个孤儿!所以你没有外公、外婆、舅舅、阿姨。她考上了S大,真有缘分啊,她的女儿也读了同一所大学。你妈妈学生物,毕业后分配进了昆虫研究所。”

终于,她说出了憋在心头好几天的问题:“在认识爸爸你以前,妈妈谈过男朋友吗?”

爸爸的表情明显变以,似乎想要回避:“小蝶,怎么问这种问题?”

“谈过——是不是?”女儿紧盯着他的眼睛,既执著又可怜。

爸爸难以面对她,紧张地起身徘徊几步:“你已经知道了?这是我们家的秘密:你妈妈在认识我前,曾经结过一次婚——但她只领了结婚证,没有真正结婚。因为在婚礼前一天,那个男人神秘地死去了。一年后,你妈妈离开昆虫研究所,我才经人介绍认识了她。”

“既然领过结婚证,那男人就等于是她的丈夫了——这么说,妈妈还做过寡妇!”

爸爸苦笑一声:“可以这样说吧,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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