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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缓归-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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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会换了地方。今个不请自来了许多人,你亦见着了那盛况,实乃迫不得已。”苏瑜同样低声与慕禾解释,意味深长道,“呵呵,听闻南陆民风开放,姑娘大胆,如今见来果真是如此。”
    慕禾陪着他笑,笑罢了,有点尴尬的拍拍他的肩,正儿八经安慰道,“唔,你也不要灰心,毕竟是年纪大了么。”
    “……”苏瑜黑了一张笑脸。
    平心而论,苏瑜容貌确是不错。只是他方来的时候是受北陆朝廷的指令,在这个镇中占统治权,成了逆民心的一人,如今能同南陆百姓安然相处已经是极大的功绩。不然前几日听闻北陆军队来时,百姓就该不是议论纷纷,而是暗自使绊子了。
    往后的茶会进展顺利,慕禾如愿以偿的听到许多被添油加醋的后大放异彩的“人生经历”。她原本就是图个乐子,至于这些人生经历之中掺了几分水,那是苏瑜要思忖的问题。
    一晃整个下午的时间过去,宾客陆陆续续的走了一些,到吃晚饭的时候约莫剩了二十多号人。
    慕禾坐得累了,想着反正回去小竹也定然没有给她备晚饭,打算在茶会快收尾的时候去院子里晃一晃,活动一下身子,才好厚起脸皮跟着苏瑜蹭饭去。
    正欲起身的敛袖,身边一位女子将她阻了阻,小声问,“慕禾姑娘是吧?”
    慕禾回眸将那女子一扫,对之有点印象。林婉,凌霄阁的人,只不过是外门的,方才简短说过两句介绍。只是听其语气之中对不能被凌霄阁委以重用的浅淡不忿,不晓得是有些手段,还是单纯的眼高手低,喜欢抱怨之人。
    知道归知道,慕禾从茶会开始至今都没开口说过话,突然有人找上门来搭话是个什么情况?
    “是的,林婉姑娘有何事么?”
    林婉似乎对慕禾能记住她的名字很受用,不动声色的凑过来了些,“在座只有你我两位女子,一会儿你要离开么?”
    慕禾点点头,答道,”应该会再待一阵。”
    “那好那好。”林婉稍有清高的眉眼化开一抹笑意,“我听闻晚些会有酒宴,可我一个女子总归放不开,若是有你作陪才好。”
    说及酒这么个字眼,慕禾下意识的为难了,“酒宴?”随即也想到,苏瑜办个茶会本来就是暗自结识挑选才能之士,有看中的更进一步的洽谈也是正常。
    只不过她之前每次都是看完茶会就走了,结果回到家中就被小竹骂出来,说这么好的机会竟然也不多待一会儿。
    这回她是打算老实的多待一会儿了,但没想到是要喝酒,这个……
    她酒量真的不行。“是定然要喝酒的么?”
    慕禾忽而的奇异发问让林婉怔了怔,随即像是看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一样轻嗤了下,“不用,你开心就喝,不开心就待着就好。”
    慕禾听出她语气之中的情绪,不可置否的点点头。随意应声一句,起身去了院外。
    此方园林平素虽然无人居住,却格外精致的点缀了假山流水,盆景名花,格局别致,直叫人暗自猜度此园林的主人身份。
    莫看梨镇小得很,小镇外沿却有一堆鲜有人住的园林别院,外部低调,内里布置精致奢华,也不晓是谁家的房产。
    慕禾在院中还没晃上两步,便见着有人从临阁亭台中走了过来。
    二者隔着一条潺潺的小溪,慕禾将之淡然的望了望,瞥见周遭没人,连招呼都省了去,就那么移开了目光,晃晃悠悠往别处去了。
    茶会开始后,温珩并没有出现在主座之上,苏瑜对此也没做什么解释,慕禾自然就忽略了他会再来茶会这么件事,故而才决定留下。
    可今日怎么说都是公事对公事,梨镇就这么点大,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她总不能因为温珩就不出门不是?
    心中如是想着,慕禾打定主意还是要等着蹭饭才行。遂在院角扯了根狗尾巴草,神色一动的瞅见了什么,走到一处草丛边上俯下身。伸出的手越过草丛,拿尾巴草轻轻戳了下蜷缩在那,绒绒一团的小黄狗。
    正在打呼噜的小黄狗小小的耷拉的耳朵在狗尾巴草的骚扰下,极为可爱的甩了甩,瞧得慕禾唇角微抿,扬起份极浅的微笑。
    呵呵呵,这不是苏瑜邻家大黄的小狗崽子么,冤家路窄啊。
    尾巴草不屈不饶的跟着它的耳朵周围动来动去,小黄狗终于不堪其烦的夹住尾巴、蜷缩着睁开了眼睛,讨好般朝慕禾呜呜低咽着。
    “你过来做什么?”
    慕禾头也没回,只是看到地上的影子,唇角的笑便淡了去。手中的狗尾巴草顺带的晃了晃,安抚着方才被她突然出声吓得一缩,爬起来的小黄狗。
    三月暖风之中,只有小狗在那兀自呜咽。
    慕禾没等到回答,眯着眼逆光去看身后站着的人,奇怪道,“怎么不做声?”
    眯眼等了一阵才适应温珩背后强烈的光线,散漫的眸光正巧的没入一双寂黑的瞳。远方暖色的夕阳映衬,他一身淡色华服显出份孤高的寒意,偏偏不言不语,安然将她瞧着。
    慕禾奇怪的默了默,还是回身去摆弄着狗尾巴草,良久才唔了一声,“你总不会是来找我的茬的吧?一副这样的表情,我得罪你了么?”
    “恩。”殊不知,温珩当真是应了。
    慕禾惊了惊,没注意到草丛里的那只小黄夹着尾巴默默的开溜了。
    无言了半晌,“说说看吧,哪里得罪你了,我道个歉,成么?”慕禾不想同人周旋的时候,都会干脆的在言语上敷衍让步,只是这一回连语气上的敷衍都没有半分隐藏。
    温珩道,“不用你道歉。”
    ”所以,你是在跟我无理取闹咯?”慕禾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忽而又想到了什么,回眸从头打量了一番温珩,”我从阿狸那里听说,你近来遇了些不顺心的事。唔,因为时间上有些巧合,我才多嘴的问一句。你该不会是因为某人,才来同我说这一番话的罢?”顿一顿,迟疑道,“那日,果真是你隐在林中的么?莫不是我碍了你的事?“
    四目交接,一个试探,一个淡然,皆作冷淡陌生。
    温珩倏然笑了,眉眼浅淡笑意点缀,那张脸也变得温和无害起来。
    宁静着,“阿禾,你可还记得渝水?”
    庭院之中风声一静,仿佛连空气都压抑起来。
    慕禾很少有情绪极度波动的时刻,可方才那一瞬,其眼眸之中的缓和却是骤然的凌厉起来。
    与尉淮时不时小打小闹的戾气并不一般,那是实实在在的如墨粘稠的杀气。
    “你威胁我。”慕禾极缓极缓的道。
    从小到大,她都不曾刻骨地恨过一个人,自然也就不曾用过如此的语态对人说过话。若是能够自控的话慕禾以为自己亦不该用这样的语气对待温珩,无论是为什么。
    面对慕禾充斥着极寒怒意的眸,温珩神色微微一顿,像是忽而有些失神。面上笑容却没散了,半晌开口,似是格外好说话的语气,却没有半点妥协的意思,”若你不来阻我,我自然也不会与你为难。”
    “你想将尉淮如何?“慕禾执意问着。
    温珩垂下眸,分明是笑着的,那双古井无波的眼却莫名显得格外的漠然。“他连真名都不曾告诉你,你又何必护他。”
    得知‘尉淮’并不是真名,慕禾并无触动,反倒是因为注意力的转移,慢慢收敛了方才自情绪控制中脱缰而出的怒意。
    “我要护谁,与你何干?”语气一转的低沉,“渝水是朝廷的人,因为行刺温大人你和祈容公主而入狱,栖梧宫因此将他除名,这就是我护着的人的下场。温大人权倾朝野,自有强势手段,又何须同我一个输家多言?”
    这般针锋相对,就连两年前离开温府时也不曾有过。
    自然,那个时候她一心的护着温珩,因着十二年真切的情分,就连最后受了背叛也舍不得责怪。
    只是以为着,他那样好。会喜欢上公主,该也是她的不好,是她膝下无子,是她没有公主那份的明媚活力。
    淡了情意,多了防备,如今一句敏感的话都是刺进心里的不痛快,竟至于非要宣泄着反刺回去才舒服。
    慕禾在温珩始终如一的浅笑反衬下,自知当下心态、气度都矮人一截,着实不好。
    话毕之后,稍作冷静便也作罢的转身离开。
    ……
    溪水潺潺,人迹罕至的园林一角,在慕禾走后便就只余了温珩一人,不声不响的默着。
    暖色的夕阳遍洒,勾勒一方剪影。温珩望着慕禾离去的方向,惯来含笑的脸上,渐渐的淡了神色。
    那一双染不进暖色夕阳的眸,涌动着妖异近无的暗黑,愈沉愈深……

  ☆、第九章

在园中闲逛到了饭点,慕禾才悠悠的预备晃回正厅。
    没想刚到门前林婉迎了出来,方才还清高的脸如今写满思虑重重,拦在她面前,迟疑道,“你是南陆之人?”
    慕禾绕开路,无心应付便不怎么热切的应了一句恩。
    林婉望了望屋内,压低声音道,“那你可知晓慕容禾?你同她的名字只差了一个字,故而我才对你的名字印象深刻。”
    “恩,知晓。”
    “方才温相说她就在梨镇,啧,你该知温相就是慕容禾对外宣传唯一的关门弟子罢?慕容禾一直隐居,行踪连栖梧宫之人都说不清楚,可温相开口就□□不离十了。当初我们二阁主瞎了狗眼同她订了婚还在外头花天酒地,如今铁定是被她记恨着了。我是凌霄阁的人,怕被她知晓了迁怒。你看,我要不要早些离开梨镇得好?”
    慕禾扫了她一眼,“我以为,你想太多了。”
    林婉还要说什么,慕禾没心情再予以理会,匆匆回了正堂。
    大厅之内,本是议论纷纷之态不晓为何被镇压得寂寥无声。
    在座之人南陆者居多,与其而言,栖梧宫之主慕容禾是不亚于北陆皇帝的存在。倘若皇帝亲临梨镇,自个这个小平民却正坐在敌对方势力的府上,与之交谈甚欢。这事无论搁在谁头上,都让人喘不过气来。
    厅内太过安静,以至于门口进来个人的动静,便引得人纷纷侧目。众人面容表情皆是回不过神来的惊慌,认出是慕禾也依旧半晌半晌愣着,没将目光移开。主座之上苏瑜似笑非笑,望向她的神情之中却多了几分饶有深意。
    满座之间,唯有温珩起身,自阶梯下到慕禾身边,朝之歉然一笑的同时单膝下跪,”温珩并不知道师父是在隐居,失言了。”
    慕禾静了片刻,反倒是微微眯眼的笑了,“呵呵,无碍。”眼底却没温度,拉起温珩,“好得很。”
    茶盏跌落的声音不绝于耳,满室皆是仓皇起身而撞着桌角的狼狈,独有苏瑜一人微微拧起眉,虽然震惊却始终平静,微微躬身朝慕禾行了一礼,“苏瑜不识,阿禾你便是栖梧宫正主。”
    “……”
    其实被挑明了身份,最多不过来几波栖梧宫的人叨唠,本是小事一桩。
    慕禾是个不问世事的人,走到哪也都还是这个性子。慕容凌如今的剑术造诣还不够撑住栖梧宫,她只得帮忙撑着,所以一直挂着宫主之名对外震慑,这也是舅舅的遗愿。但冷冰冰的栖梧宫并不是她想要的归宿。
    温珩应该也是知道这一点的。除开最后他们感情走到尽头,其他的诸事都曾紧密的联系在一起。他知道她是因不愿回栖梧宫而隐姓埋名,却非要当众揭露她的身份。慕禾不知,在枉顾她一份情意之后,他还要枉顾她对栖梧宫的回避。
    又因适才那一番争吵,温珩此行为在慕禾眼中甚至还多了几分旁的意图。失望之下,只道得出切齿咬牙“好得很”三字。
    温珩指尖收拢,便是顺带将那一只扶起他的手亲昵的掌在手心,紧紧扣住,”师父是生气了么?”
    在座数人皆绷着身子,不敢直盯着厅中两人去看。只见着那平素犹若谪仙一般遥不可及的温相,好似会乖巧讨好的少年一般亲昵的拉着女子的手,央求着让她不要生气。那传闻中说慕容禾师徒不合之事,怕是子虚乌有的吧。
    可本来么,倘若师徒和睦,又怎会是一个南陆之主,一个北陆丞相?
    “只是许久没听你唤过我师父,有些不适应罢了。”慕禾了无笑意的笑着。
    事实上,温珩从未唤过她师父,他们本也不算是师徒。这一句师父唤给谁听,只有他自个心中清楚。
    五年前自温珩入仕,栖梧宫便算是同北陆朝廷于政策上交好了,如今栖梧宫主事的慕容凌则一直精心维持这份关系,是为并不想一味看慕禾脸色的作想。
    慕禾则早想甩手栖梧宫,巴不得慕容凌能寻上别的靠山,便因这层关系不好当众翻脸。
    温珩再是莫名其妙,大庭广众她也只得暗自忍下。
    慕禾又望向苏瑜,略感歉意,“我本是来看个热闹,却给你添了麻烦,委实对不住。”
    苏瑜摇头只是笑,命人撤下茶水,换上酒宴,又叫人为慕禾单独设席。
    温珩适时的出声相阻,依旧是同慕禾在袖中十指相扣,“不必了,我与师父同坐一桌便好。“
    慕禾笑得已然很是勉强,落座后终是忍无可忍的朝着温珩低声道了一句,“放手。”
    语态之清冷,让距离最近为她撤下茶盏的侍女都抖了抖,惶恐移眸而来。
    慕禾触及那无辜的眼神,心中哽了一下,面上慢半晌的和缓了笑容,对侍女道,“对不住,我方才并不是再说你。”
    侍女诺诺离去,温珩便松开了慕禾,低声道,“阿禾,我并不是想惹你生气。”
    “……”
    慕禾只是觉着胃绞着疼。
    如今慕禾的身份摆在那,在酒宴上也就无法再置身事外。苏瑜知道她不能喝酒,故而一直未朝之举杯。
    到得后来渐渐谈开,在座之人从慕禾刻意解释的言语间,了解到她同苏瑜颇有几分交情的事实,对南陆人士有意投靠苏瑜门下之事亦并无半点为难的意思,便就缓缓的安了心。暗忖苏瑜两方后台强硬的同时,也下定了靠拢的决心,方才慌张跌落杯盏又再度被客客气气地举了起来,端正敬请慕禾温珩。
    敬向慕禾的酒一回两回都被苏瑜轻描淡写又不失礼数地挡了回去,这对慕禾而言是为极大的解脱,她滴酒不沾已经许久了。
    心中正是感激,温珩悄然倾身靠了过来,举杯停在她的唇边,气息近在耳畔,带着宁静的笑,“这个我喝过了,是你最喜欢的竹叶青酒,师父尝尝么?”
    众目睽睽之下,温珩面上浅笑温顺讨好,浑似乖巧黏人的好徒儿。
    慕禾咬碎了一口牙,半晌才黑着一张脸低头,唇贴上杯沿,极浅极浅的抿了一口酒。
    “如何?”温珩眸中具是明媚笑意。
    “恩,尚可。”慕禾皮笑肉不笑。当着主人家的面,难道还能说酒不好?
    可这么一来,再多挡酒的借口都无用了。
    无奈之下,慕禾只得同苏瑜道,万一一会她不胜酒力,还劳烦他将小竹唤来。
    “师父就住在我临院,并不需得劳烦旁人来照看了,不必唤人来。”好不容易在一边安分着的温珩忽而插话。
    慕禾干笑一声,低声道,“温大人,你是定要同我过不去么?“
    温珩竟真的回答,两字平淡,“正是。”
    好吧,看来不掀桌子是不行了。
    曾经相处的十二年来,温珩从没怎么惹她生过气。没想到不惹则已,一惹惊人,着实是将她气得不轻。
    “你……”暴风骤雨的不忿还没来得及发泄,便给人截了去。
    “我亦没想这样。”
    慕禾一口气没提上来,“难不成还是我逼你了?”
    温珩平静着一双眸,终于淡下语气的回道,“不是么?我听话的时候,你连招呼都不愿同我打。”
    “咱们现在难道还是需要打招呼的关系?”
    温珩眸光都没有晃一下,“是。”
    慕禾被意料之外的回答堵得一愣,心中噌得涨上怒火,“说了你现在不准和我无理取闹!”
    殊不知受了斥责的温珩却是朝她淡然的笑了笑,轻抿的唇角却彰显着一份执拗。
    三字陈述,“我偏要。”
    “……”
    天下无敌的是无赖,慕禾总算是明白了这一点。
    气息不顺兀自瞪了温珩半天,却挤不出一个字的憋屈感简直叫人心肝疼。面色乍青乍白的变幻着,慕禾自牙缝中挤出一句,“你这强贴上来的气人方式倒是很别致的。”
    温珩眸光恒定的望了她一阵,赞同地笑了,“恩,我现在只有这种法子。”顿一顿,“除非你答应我,不再插手尉淮之事。”
    不对盘的人,每一句话都不对盘。
    慕禾偏开头,懒得再去理会温珩。深吸一口气,稍稍平静之后便是忖度,温珩要闹得她心里头不舒服,无非也是拿她没办法的体现。
    尉淮的事,她知道得不多,但温珩真真切切默认了对其的敌对之意,甚至不惜动用渝水来威胁,可她一怒之下还是放言要站在尉淮这一边。纵然这单方面许诺的保护不见得周全,但若真的遇着三方相对的局面,她势必不会袖手旁观,成为一道不可定的阻力。
    横插而来的阻碍因素让温珩觉着介怀,偏偏又无法拿她怎么样。毕竟单论武力上,温珩在她手中也讨不到什么好,所以才会说现在只有这种法子——对外公布了她的身份,又刻意显出一份亲昵来。
    这一切怕是为了或明或暗地限制她的行动,另有所图的。
    可这牵制究竟体现在何处,她牵扯不深,如今却不能猜想得到。
    ……
    慕禾并非是不能喝酒,而是传说中的,酒品不好。
    尚在栖梧宫的时候,她拢共喝了三次酒,头两回都没什么事,第三回温珩的十七岁生辰时,却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乱子。
    这才知道,她醉了之后是有暴力倾向的。
    因为第二天醉醒之后,她瞧见温珩白净的脖子上留了一口清晰的齿痕,头疼欲裂,抖着手颤声他问这是怎么回事。
    温珩镇定的垂下眸道,被她咬的。
    此后,慕禾一概滴酒不沾。

  ☆、第十章

人道,南陆温珩,北陆墨清。
    二十岁位极人臣,温珩早已是声誉在外的举世第一公子,容貌气度更是温润胜仙。
    而这样一个人,却毫无风度可言,堂而皇之的在对她耍无赖。慕禾举着酒杯,脑中沉沉而不知如何作想。
    两杯酒下肚,手中的杯盏印在眼中都明晃晃带了重影。酒宴差不多到了尾声,她的话反倒越来越少,安静而认真的坐在一边听苏瑜说话。
    温珩取来了外衣,于慕禾胶着在苏瑜身上的视线前站定,”天色不早了,回家么?“
    慕禾先是下意识的偏开头去看厅中的人,而后眸光悠悠回转,落在温珩的手臂上,提点着,“你拿的是我的外衣。”这么说着,也起身绕开了桌角,伸手想要去拿过自己的外衣,伸到一半,触及温珩的浅淡的眸光,手蓦然在空中定了定。
    没一阵后复慢悠悠缩回来,点头道,“恩,回家。”
    本就是相同的道路,即便不让温珩送,也没法阻止需得同路而返的现实。再者,他今天还是能说清理的人么?
    苏瑜将两人送到门口,“那便劳烦温相将阿禾送回去了。”
    温珩原是踏出了门的,闻言脚步微顿,刻意的回眸,唇边扬着浅浅笑意,“送师父回家原就是我分内之事,怎但得起太守劳烦二字。”
    苏瑜眸中闪了闪,应是。
    ……
    夜来风冷,人声寂寥的空巷之中幽冷更甚。
    两人相顾无言,彼此井水不犯河水,渐渐拉开距离的在同一小巷中走着。
    温珩走到巷道口才回头,望见三步一顿,站在巷尾有些出神的慕禾,开口问,“你在做什么?”
    慕禾脚下定了定,正经回道,“我在走路。”
    温珩意料之外的一怔,抑不住方才微沉的面色,眸底轻晃间便染上细碎的微光,轻笑出声。原路折返了回来,他伸手自然的扶住慕禾的手臂,“是头晕么?”
    “还好。”
    慕禾往前走了两步,站稳之后便缓缓拂开了他的扶持。
    并不强烈却坚决的抗拒才最伤人,恍似不爱不恨,单纯的不需要,连一丝情绪都未能激起。
    温珩随在她身后,倏然莫名道,“阿禾,你如今早已脱离栖梧宫,成了独身的一人了罢?”
    慕禾慢半拍的抬了眸,清澈若水的瞳中点缀着幽定的月色,眸底朦朦胧胧的泛着水光,像是有点懵懵的。就着四周无人,月黑风高的气氛,淡淡问,“你要跟我动手?”言罢后瞅着温珩的模样,自己便先摇摇头,“应该不是这样。你说的是……什么方面?”
    温珩低眉将慕禾迷茫的模样尽收眼底,眸底清澈如许,“你怎的知道我并不是要同你动手?”
    “若是真的,你当不会先告诉我的。”
    权谋之术是他们曾共同学的,势均力敌之际,能有先发优势才好在须臾之间有个输赢定论。
    无论是温珩还是慕禾都知道,若是两者当真撕破脸,依托南北两陆对立、毫无余地之下,谁也不会落了这先发的优势。
    慕禾脚下的线路还是直的,只不过沉缓了许多,所以被温珩轻而易举的跟上,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什么的走在她的身侧。
    反倒是换了个话题,“小竹还是两年前照顾你的侍女么?”
    慕禾暗想他竟早不记得小竹了,这莫不也是薄情的体现?这个才当真应该早些知道才好的。
    “打听这个做什么?”
    温珩道,“那日见她似乎很排斥我。”
    “小竹平素不是这个样子。”慕禾复思及今日的种种,便又添了句冷嘲,“那是你活该。”
    “恩。”温珩极低极快的应了一句,含混得几乎让人分辨不清。
    慕禾恍惚中并不确定自己是否听到了温珩方才那一句的应答,便又听得他道,“可她今晚并没有来接你,却是很放心你在苏瑜那么?”
    慕禾不以为然,“苏瑜自然可信。”
    “虽然可信,只不过,他唤你阿禾。”平淡陈述的语调,只待温珩身子一侧,居高临下的拦在慕禾面前,那最后一句稍快的语速便显了份不动声色的压迫。
    慕禾尚未反应过来,腰上一紧便给人牢牢的搂在了怀中。温珩身上淡香冷然渡来,不适时宜的让她本就滞缓的思绪停顿了一瞬。
    回神时两人已翻过围墙,到了内院。幽白月色下树影摇曳,安然熟悉的院落之间却未有人等待的身影。
    这一番翻墙的动静并不算大,慕禾着地后,胃中仍是一阵的翻腾,脑海之中亦是涌起强烈的晕眩。
    温珩将她扶着,望向屋内已熄的灯火,如实告知她道,“小竹已经睡了。”
    晕眩铺天盖地并未消散,慕禾捂着嘴没有吱声,半晌后才接过自己的外衣,同样望了望屋内熄灭的灯火。脑中晕眩的同时,也暗叹这妮子为了撮合她和苏瑜,做得够干脆直接的。
    可既然已经到了自己的地盘,不需要人帮忙了,慕禾自然毫不犹豫的下达逐客令,“多谢送我回来,你可以回去了。”
    言罢,正难受着的她便没心思再去理会温珩,一脚深一脚浅,转身慢悠悠的回了房……
    飘散着院中清雅梅香的房间内,屋内布局还是一贯风格的简洁素雅,书桌上种种的书籍却乱作一堆,是今天赶着去茶会忘了收的。
    杂乱的书籍搁在平常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如今慕禾却是醉着的。本想拿起书桌上的茶壶自己倒一杯水解渴,稍稍一恍惚杯子便莫名其妙啪嗒一声碎在了地上,茶壶口倾倒,蔓延开来的水立马浸湿了附近的书册。
    那一声格外醒神的破碎声炸响在寂静的夜中,慕禾却并不为所动。随手再拿了个杯子,倾倒茶水时屏息凝神,紧紧盯着杯盏的模样,显得格外的正经认真。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醉了,而且,这种不能自控的感觉并不好受。
    像是被这不能自已的失控感逼出了份执拗,慕禾面容肃然地握着茶盏,非要给自己倒上一杯水才罢休。
    凝神时,闷沉乍起的破碎声隐在左手手掌之中,粘稠温热的血液不久便沿着指缝滴下。方才还好端端的茶杯支离破碎的被她握在手心,慕禾却像是没有察觉一般,右手茶壶微微倾斜,仍要倒下冷彻的茶水。
    茶水还未能倾下,便被一只修长的手截了过去。
    温珩一言不发将茶壶远远放开,又沉着地扣住慕禾的手腕,将她用力收拢的手掌摊开。
    鲜红的血液犹若失了控制,争先往外涌着,皮肉之中嵌着几片细碎的瓷片,让人瞧着也觉得痛楚,可慕禾偏偏一副不痛不痒的模样。
    “你没走?”慕禾望着近在咫尺的温珩先是错愕了一瞬,然后才慢半拍的看到自己手上的伤势。怔了怔,想将手从他手中抽回来。
    温珩眸底如墨深沉,感知到她的反抗,微微皱眉,“别动。”两字不容置否,纵然嗓音温和,亦说得慕禾当真的一顿,没再动弹。
    只是安静了没一阵,慕禾便轻微的缩了下手,像是从震慑中醒过来般,隐隐反抗,“可我想喝水。”
    黑暗之中,温珩几不可闻的一叹,无可奈何先给她递上一杯水。
    慕禾接过水一饮而尽,再不能安分地起身往床边上走去。一面低首将方才温珩帮她缠上的纱布随意绑了绑,“这么就可了,多谢。你出去的时候帮我把门带上。”
    躺上松软的床,慕禾觉着自己浑身的不舒畅都稍稍缓解了些,静下不动时连晕眩感都散了许多。于是干脆的松了心神,懒下来不愿再动了。
    昏昏沉沉中,手边似乎还传来着隐隐的刺痛和人指尖轻抚的触感。
    慕禾朦胧听到温珩在床边道,他帮她将瓷片清理了就会离开。
    思绪混沌之时,也无由来的在想,他为什么还要管她呢?像今天那样的纠缠不清。
    明明都已经断得干净了。
    脑中混乱闪现了些许的画面,多数仍是在栖梧宫后山的光景。
    那时的她支着头坐在撑了帐篷竹床上,困得不行、有一搭没一搭的给温珩打着扇。待他在梦中微微皱了眉,她便一个机灵的转醒,小心翼翼的握住他的手,扇子也摇得快了些……
    富家的少爷就是这样不好养的。
    温珩幼年身子不好,小小伤寒也格外的厉害,吃不进东西,又是发烧又是做噩梦。
    只忙着照顾他,也便忘了自个从小到大几乎没怎么生过病。
    可当初她为什么要管他呢?
    本是一个不相干的人,秉承一份将她当做踏脚石的狼心狗肺,做什么要对他巴心巴肺那么多年?
    慕禾难受的侧身,虽然并未睁眼意识却微微清醒了些许,也感知到手边的触感淡去。
    人应该已经不在了……
    也好。
    正当她迷迷瞪瞪又要睡去之时,唇上忽而覆上一点微凉,像是指腹在唇边亲昵地摩挲,又似是在轻轻地擦拭着什么。
    原是轻柔的摩挲,到得后来却有些用力了,反反复复未得停止,便开始扰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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