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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点绛唇(水墨)-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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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腾”地坐起身来,眉头一挑,声音骤然拔高:“偷窃主人财物的下作东西,活该被人打死,他娘老子不嫌丢人现眼就尽管告官去!”
李氏料不到老太太竟会突然发火,原本坐得端正的身子就势站了起来,走到老太太身边,低声劝慰道:“老太太您别生气。不过一个下人,死了便死了,了不得赔他们几两银子便是……不过外头闹得太厉害,街坊邻居们都知道了,若不见官,还道我们家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人正不怕影子斜,咱们行得端坐得正,也不怕他们使什么妖蛾子……”
看这架式,是非要见官了。
姚妈妈不由得插嘴道:“太太您别怪我多嘴……当时阮成在广绵出事,我们都是知道的,广绵府衙自然也有案可查,若他娘老子不放心,大可去找广绵知府,又何必在家里闹腾呢?老太太如今年纪大了,又是菩萨心肠,上下人等她都是宽容相待的,遇上那起没眼色的小人,只道老太太是个好拿捏的……您是做主母的,若拿出几分气势来,别说是见官,就是他们想勒索府里半分银子,也是痴心妄想!”
按理说姚妈妈说这话就有些重了。不过她是老太太跟前最得意的人,说她的话也就是老太太的意思。李氏眼底暗光一闪,脸上却不敢表露半分,仍旧不紧不慢地道:“妈妈说的甚是,都是我往日里纵容了他们。”说着眼珠一转睃向阮蕙,“我这就去让他们去找广绵官府,等他们碰了硬钉子,便不会再闹了。”
看来李氏已经按捺不住。若去广绵,自己被歹徒劫持并失踪一夜的事必是瞒不住的——就算苏夫人打点了广绵知府,并命人收回所有贴在城墙上的画像,却不能堵住广绵城内千百人众的悠悠众口呀!自己若是处处被动,岂不是要被她牵着鼻子走了?阮成身上疑点重重,若确是李氏所为,正可拿来掣肘她——她要把自己拉下水,自己也要拉她做个伴,决不能让她逍遥法外!阮蕙心里一忖,随即迎上李氏的目光,淡淡说道:“听官衙的人说,那个阮成身上携带烙了晋阳永庆楼银戳的整封银锭,足足有二百两呢!只怕并不是偷了我两件首饰这么简单的盗窃案子,说不定背后还有更大的主谋也未可知……母亲若是派人去广绵,务必请知府大人好好彻查才是……”
李氏听到“携带烙了晋阳永庆楼标识的整封银锭”时,只觉眼皮一跳,满脸讶然说道:“是么?竟还有这等事?”随后又作感叹之态,“……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连老太太这么信任的人都……”余下的话就咽了下去。
阮蕙却敏锐地捕捉到李氏眼里一闪即逝的意外,心里顿时笃定不少,脸上便又露出歉然之色向她说道:“……让母亲因此而操劳,都是蕙儿的不是……”
李氏心中有事,自然也无意在此敷衍,跟阮蕙客套了几句就顺势告辞,只说要派人去广绵彻查阮成的事。
待李氏一走,阮老太太便看向阮蕙,眼里带着浅浅的探询:“是不是……有什么事瞒了我?”
阮蕙微微垂着头,脑中瞬间转过千百个念头,最终,有一句话占据了她的脑海——人正不怕影子斜。
她再不犹豫,双膝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在老太太的榻前。“还请祖母救救蕙儿。”
“这是怎么了?”阮老太太忙叫姚妈妈扶她起来。
哪知姚妈妈也随之跪倒,嘴里连声说道:“奴婢有欺瞒之罪,恳请老太太责罚。”
阮老太太脸色一沉,“都起来说话。”
姚妈妈这才搀着阮蕙起来在锦杌上坐下,不待老太太再次问起,便将那日在衡州被劫持的事说了,末了又道:“……奴婢想着这事若传扬出去,大小姐的名节岂不是生生给毁了?就与苏夫人商量着怎么也得把这事儿给瞒了,因此才没敢让老太太知道,也是怕老太太忧心……可现在太太要着人去广绵,这事儿只怕是瞒不住了……”
阮老太太不由得也变了脸色,缓缓站起身来,在屋里踱了两步,好半晌才道:“那个阮成,当真带了二百两永庆楼的银子?”
姚妈妈连忙点头,不禁后悔没有早些把这些事情告诉老太太,以老太太现在对阮蕙的态度来看,应该还是会护着她的。“老太太您看,会不会是有人作了手脚,要陷大小姐于……”经过这一次历险,她也算是与大小姐患难与共过了,心里的天平也自然而然地倾向大小姐,直接怀疑李氏的话她不好说,只能旁敲侧击几句让老太太起起疑心了。
阮老太太只沉着脸,一言不发,眼里满是阴霾。
阮蕙就在一旁低声说道:“蕙儿只是个闺阁弱质女子,从未与人有过仇怨,又怎么会有人设计害我?”
阮老太太便侧过脸来,盯着她看了好半晌,才缓缓说道:“你是在衡州被劫的?可还记得劫你那人的相貌?”
046、不速之客
阮蕙轻轻点头。那个被称为“大公子”的贼首,左眉上有颗绿豆大小的痣,她只看了一眼,便将其面貌铭记在心,又怎会轻易忘记?
姚妈妈也在一旁道:“奴婢与大小姐寸步不离,已将那几个贼人的面目看得清清楚楚,下回若遇见,也能认得出来……”却是怕老太太多心,刻意为阮蕙作证。
阮老太太微微眯着眼,轻轻点了点头,慢慢走回竹榻上坐了,才向阮蕙沉声道:“这几天你好生在德园歇息,养养身子,就不用过来请安了……等衡州邵家那边来了人,你母亲觉得满意了,你再亲眼看一看,早些定下来也好……”
老太太先前还说要让大小姐亲自挑一挑,这会儿怎么就要把事情定下来,竟不给大小姐留一点缓和的余地了呢?姚妈妈不由得抬起头来看向老太太,满脸讶然。
阮蕙心里也是一沉,面上却露出哀怜的神色来:“祖母……”若老太太当真听信李氏所言,便不能再成为自己的依靠了。
阮老太太看着她湖水般的黑眸里满是乞求,只觉心里一软,却仍是挥手让她出去。
阮蕙便不再默然转身,掀起湘帘,回眸再向屋内看了一眼,便迈步出门。
次日一早,杜妈妈去了趟明园,回来时脚步轻快,脸上还有抑制不住笑意,见到阮蕙,更是喜笑颜开:“……太太昨夜就到敦园跟老太太说——那阮成的爹娘听说儿子还偷了二百两整封的银锭,怕追究出更大的问题,就改了口,不仅不报官,连广绵也不去了,还求太太恩典让他们去庄子里避避风头,说怕亲戚朋友们笑话……”
柳妈妈也从采青嘴里知道了事情的经过,闻言也十分高兴:“谢天谢地,佛祖保佑……”
阮蕙只一笑置之。
敦园里,姚妈妈与阮老太太在屋里说话。
“那天下着大雨……正在衡州地段……当时我们都惊惶失措不知如何是好,还是大小姐冷静,让我们在有人经过时跳车……”姚妈妈详细地说着事情的经过。
阮老太太静静地听着,微微点着头,好半晌才道:“你确定大小姐与那姓杨的公子并不认识?”
姚妈妈不由得笑道:“大小姐足不出户,又从哪里认得远在长乐的杨公子?老太太您真是多虑了……”眼珠一睃,看到老太太满面肃然,脸上的笑容也就淡了下去:“老太太……”
“蕙丫头若一直在府里,我也不会疑她。可她毕竟在扬州呆了一个月,谁知道江老爷子会撺掇她做出什么事来?你虽然跟在她身边,难保她就没有跟人书信来往。”阮老太太冷冷一笑,“她被劫持时那位杨公子恰好路过,这么巧的事,不能不令人起疑。”
“老太太……”姚妈妈向来唯老太太马首是瞻,此时听她说出这一番话来,不禁怔住。当时那么危急的境况,她现在想来都心有余悸,又怎么会相信大小姐是事先设计好的呢?“若是江老太爷想为大小姐议亲,多的是明正言顺的理由,又何必早如此大险?”
“蕙丫头虽然聪明,到底年幼,便是受人蛊惑做出私相授受的事来也未必不能。江老爷子既然收了我的银子,又不肯来晋阳,想必还是不能忘却婉玉的死,又怎知他不会利用蕙丫头来报复阮家?”阮老太太目光一冷,“如果蕙丫头的名誉受损,受到打击的又岂只她一人?”
姚妈妈只觉一阵焦躁,不由得脱口而出:“老太太只疑心江老太爷,却不想想府里还有别人也等着看大小姐的笑话!”
“你说的是李氏么?”阮老太太冷冷瞥了她一眼。
姚妈妈顿觉失言,连忙垂下头去,不敢应声。
“这些年她掌管中馈,没出过什么差错,还赢得上下赞誉,也属难得了。”阮老太太抬起眼来看着窗外芍药端着茶盘经过,不由得压低声音,“便是疑她,也得拿出真凭实据。”
姚妈妈见老太太对李氏深信不疑,又想着大小姐的好处,一时间竟按捺不住,便把那日在敦园无意间听到阮薇威胁阮蕙的话说了,又特意提起了衡州遇险的事,末了才道:“大小姐这几年病着,总算相安无事,这病刚好,就出了这许多事端,也难保不是有人要害她……”
芍药已掀了帘子进来,看见两人面色凝重,便知趣地斟好茶就出去了。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看人向来也未走过眼,既然你信得过蕙丫头,想来应该也错不到哪里去。”阮老太太这才说道:“等看过邵仲昆,我心里也就有数了。”
这个邵仲昆若真是才貌双全能配得上阮蕙,之前的传言自然不攻自破,若邵仲昆只个平凡庸才,李氏的用心就昭然若揭了。
就算有人失意有人得意,有人烦恼有人开心,日子还是飞逝而过。
苏夫人特意下了帖子来请阮蕙赴宴,在她刻意的安排之下,阮蕙与晋阳有头有脸的贵妇们都有了交集,娴静如水娇艳如花的她立时被这些贵妇人奉为晋阳第一美女,一时间声名鹊起,晋阳闺中无人不知。
自然,正处妙龄的又出身不错的她,也成了晋阳世家想要求娶的对象。
邵家二公子邵仲昆,就在这个时候登门拜访了,用的还是李氏远房表亲的身份,不仅阮继丰亲自接待,连老太太也称赞他才貌双全。
风声传到德园时,已是黄昏时分。
阮蕙正与阮蒙对弈。
采青探头在镂空的雕花窗前瞧了一眼,正犹豫着要不要进门,阮蕙已向她招手,手里还执着一颗黑子:“进来吧!我正要掷子服输了。”
阮蒙也站起身来,推开面前的棋盘,笑道:“我也陷入僵局,要好好想一想了。”
采青踌躇一下,掀了帘子进来,看了阮蒙一眼,这才轻声说道:“大小姐,邵家的二公子到了。”
阮蒙顿时转过头来,看见姐姐满脸平静,便有些按捺不住了:“待我先去会会他。”说着就站起身来要往外走。
047、惊疑不定
阮蕙忙伸手相拦:“蒙儿别急。”心中暗觉阮蒙自身体“好”起来之后,反而没有以前那般沉得住气了,这可是大忌,回头得跟他说说。“邵二公子既然登门拜访,想必是有备而来,便是要见他,也不用急在一时。”又向采青道,“邵公子什么时候到的?老太太有没有让我去敦园?”
采青便将从芍药那里听来的话都说了,“……午时到的,太太十分热情,老爷也亲自见了他,老太太那里,倒是淡淡的……也没说什么时候让大小姐过敦园去……”
那就是说,虽然阮继丰夫妻表现得十分热忱,但老太太还是决定让阮蕙亲自看一看,也就表示——这事儿也还得老太太说了算。阮蕙心里一忖,顿觉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不由得微微笑道:“这么一说,我现在倒想去见见老太太了,也好顺便打听打听……蒙儿也跟我一起去吧!”
阮蒙素知姐姐的脾性,见她此刻笑得明媚,却也明白她并非表面看去的这般轻松,当下也就应了,随她同往敦园。
此时正是黄昏,晚霞满天,映红了半边天空,习习的晚风轻轻吹拂着,树叶沙沙作响,伴着丫头们小声的嘻笑声,让整个阮府后院显得格外温馨。
才进敦园,就看见芍药与芙蓉两人端着茶盘从老太太屋里出来,瞧见阮蕙姐弟时,不由得加快脚步迎了上来,压低声音笑道:“大少爷和大小姐来了?老爷正在跟老太太说话呢,要不,您二位……先在花厅里坐一坐?”
话音才落,就听里面传来“咣啷”一声脆响,像是什么瓷器落地碎裂的声音。
芍药与芙蓉一怔,旋即陪了笑脸轻声道:“大小姐……”
难道是老太太……在生阮继丰的气?摔了茶杯?这种时候进去,只怕会让阮继丰难堪。阮蕙心里微微一动,也就露出理解的表情来:“那我们就不进去了……”
芍药连忙点头,遂了姐弟俩人到院门口,这才低低地告诉阮蕙:“……兴许是为大小姐的亲事……老太太一整天都闷闷的,特意让人去叫了老爷过来说话,才半盏茶的工夫,就……”
为了自己的亲事?难道老太太没有相中邵二公子?阮蕙心里忖度着,忙又谢了芍药。
晚饭自然有些食不知味,阮蕙只草草扒拉了两口就放下碗筷。
掌灯时分,姚妈妈叩响了德园的院门。
柳妈妈迎了她进来,两人悄声说了几句话后,姚妈妈就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我是信得过大小姐的,老太太虽也信她,可邵二公子拿出来的那些东西,又分明是大小姐贴身用的……唉,老太太便是有心护着,大小姐只怕也担不起那样的罪名……”
柳妈妈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好半天才抬起头来往大小姐房里瞥了一眼,窗上隐隐绰绰映着大小姐低头沉思的暗影,显得十分贞静,她不由得眼圈一红,就掉下泪来:“多好的人儿呀……怎么就这么命苦……”
姚妈妈也揩了揩眼角,向柳妈妈道:“事已至此,伤心又有何用?你是大小姐的奶娘,素来与她亲近,要多劝劝才是,别让她出了事……”
柳妈妈连忙擦去泪水,哽咽着点了点头。大小姐虽是她的主子,可她早已把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待,又怎么能让她再出差错?她心里主意一定,脸上的戚容就慢慢敛去,两人又小声说了几句,姚妈妈这才告辞走了。
阮蕙正在窗前想着心事,听到院子里有人小声说话,便叫采青出来看看。
采青一见柳妈妈双眼通红,心里顿时“咯噔”一下,拉住她的手就悄声问道:“妈妈您怎么了?”
柳妈妈忙挤出笑容,连连摆手道:“……不过是沙子迷了眼,没事,别惊动了大小姐。”
采青疑惑地看了看半开的院门,终是没再追问,返身回房去了。
阮蕙右眼皮跳个不停,让她心里很是不安,这一夜,辗转反侧,临近天亮时才睡着。
迷迷糊糊中,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她手中不知何时竟拿了个桃色包袱,深一脚浅一脚地上了泥泞小道,后面好像有人在追赶着她。
她不时地往后瞄上一眼,心里有着深深的恐慌,天边忽然出现一道闪电,瞬间把漆黑的夜空照得亮如白昼,她全身被大雨淋得透湿,把包袱紧紧抱在胸前,拼命地往前跑。
跑着跑着,她只觉全身的力气都要用尽了,一步也走不动了,她就歪倒在了及膝的泥水里,气喘吁吁。蓦然一声冷笑在她耳边响起,她闻声扭过头去,面前出现了一张年轻男人的脸孔。
她尖叫一声,抓起包袱就要逃开,可那男人只轻轻伸手就拽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拉起他的怀里,紧紧箍着她,让她分毫也动弹不得,慢慢将头俯在她的耳旁,呢喃般地淫笑着:“这一回,我看你还怎么逃出我的手掌心……”边说边咬住她的耳垂,一只手还探入她的怀中……她再也忍不住了,拼命地叫喊起来:“救命,救命啊!”
感觉有人来了,杂乱的脚步在耳边响起,接着有人推搡着她的身体:“大小姐,大小姐,你怎么了?!”
听出是采青的声音,她这才松了口气,缓缓睁开了双眼,看见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围在自己跟前,更是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原来那只一个梦而已。
采青看着阮蕙苍白的脸上沁出一层细汗,忙叫人去打热水,又侍奉她换了干净衣裳,待屋内无人时,才低声问道:“大小姐刚才……是不是做噩梦了?”
阮蕙点点头,随即问道:“敦园那边……有没有动静?”
采青摇了摇头。
“邵二公子……走了没有?”阮蕙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
采青便把杜妈妈一大早打听来的消息说了:“昨夜歇在明园,带的四个小厮出搬了行李进府,想是打算住下……太太还把她屋里一个二等丫头拨过去侍奉了……”
阮蕙静静听着,微微点了点头。
才吃过早饭,芍药便来了,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说是老太太请大小姐过去说话,趁机也见见邵二公子。
进得敦园,姚妈妈老远就迎了上来,亲自打起帘子让阮蕙进屋。
屋里香烟缭缭,竟是淡淡的檀香味道,让人心神安宁。
老太太虽然信佛,屋里却从来没有点过檀香。
048、用意叵测
阮老太太神态安详地坐在竹榻上,见到阮蕙进来,眼皮只略抬了抬,就无力地举手示意众人退下。
姚妈妈临出门时,扶着阮蕙胳膊的手微微用力一捏,看到老太太抬起头来看向自己,忙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这不同寻常的举动,顿时让阮蕙心神一凛。
阮老太太指了指竹榻前的小杌子,让阮蕙坐下,这才缓缓开口道:“昨天我已见过邵仲昆了,年方二十三,生得相貌堂堂,举止有度,就是出身低了些,我瞧着倒也不错……”
听老太太话里的意思竟是应允了。阮蕙不由得低声说道:“蕙儿……还不想这么早就离了祖母跟前……”
阮老太太冷冷一笑,从袖里抖一件色彩缤纷的东西来,用力掷到阮蕙面前,“既不想这么早就离了我,怎么竟与人私相授受起来了?!若叫外人得知,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搁去?!”
尖利的噪音微微颤抖,透露出老太太内心的激动与愤慨已到了某个限度。
阮蕙愕然伸手,拿起落在面前的那块五彩缤纷的东西来,才一入眼,顿时怔住——这不是采青绣给自己的肚兜么?怎么竟会到了老太太手里?还说什么“与人私相授受”?!
“私相授受”?!她一愕之下,顿时想明白其中的利害,当即强压住心内的慌张,沉声说道:“祖母是从哪里得来的东西?”
阮老太太铁青着脸,只气得浑身颤抖,好半晌才道:“这不是你给了邵二公子的么?这会儿竟问起我来了!”
邵二公子?自己从未与他谋面,他手里怎么会有自己的贴身衣物?阮蕙心里一忖,将那肚兜展开细看,蓝的天,绿的水,五彩的鸳鸯戏水,无一处不透着精致细腻。这是采青最拿手的绝技。她非常喜欢,舍不得用,便叫采平收在箱笼里了,去扬州时也就没带,又怎么会到了邵二公子的手里?
难道,是德园里出了内贼,把肚兜偷给了李氏,再经由李氏转到邵二公子之手?一个念头闪过,阮蕙不由得也冷下脸来,对上阮老太太发青的脸色:“这件肚兜是蕙儿最喜欢的,平日里也舍不得用,就叫丫头收进箱笼里放着。还请老太太息怒,容蕙儿回去查问过丫头……”
不待她说完,阮老太太木然说道:“如今你人大心大,我也管不了了,可你就算想离了阮家,也大可跟我商量,我必会为你寻一个与你相配的人家风风光光把你嫁了……”
“祖母!”阮蕙疾声打断阮老太太的话,“扑通”一声跪在她的面前:“祖母这是不相信蕙儿?”
“你叫我如何信你?”阮老太太抬起眼来,眸里一片清冷,“自从罗贤志说出你们姐弟不日即可痊愈的话来之后,我这心里就百感交集,一则为自己这些年的疏忽内疚,二则为你们装疯装病疼惜……我是你嫡亲的祖母,你都生生瞒了我这么多年,这样的心机,又怎能让我信你?”
“祖母!”阮蕙仰起脸来,满眼乞求:“您怪蕙儿瞒了您蕙儿知道,可蕙儿也是身不由己呀!这些年来,蕙儿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能在祖母面前尽尽孝心,能得一声祖母的夸赞,能与父亲共进一顿晚饭……可这些,于蕙儿来说,都是奢望……蕙儿连德园的门都出不了,又何谈其它?好不容易外祖父来信要接蕙儿到扬州去探望病重的外祖母,蕙儿才得以出门,才得以与祖母见面,若跟祖母一见面就诉说这些年所受的苦楚,岂不是更让祖母伤心难过?蕙儿不想……”
“好了。”阮老太太扬手打断阮蕙,“事已至此,你不必多说了。我只问你一句——衡州邵家,你嫁,还是不嫁?”
“蕙儿誓死不嫁!”阮蕙泪眼婆娑,眼里却有一种决绝,“祖母既然不信蕙儿,蕙儿便是活着又有何趣?”
屋里静得可闻两人的呼吸之声。
好半晌,阮蕙又伏下身去,重重给阮老太太磕了三个响头,才直起腰来,轻声说道:“请老太太赐蕙儿一死吧!”
语音悲怆,却斩钉截铁,余音缭绕,在屋内回响。
阮老太太眼神微闪,良久才把目光落到阮蕙脸上,缓缓开口道:“罢了,你既誓死不肯嫁去邵家,我也不便勉强……只是,那邵仲昆既然拿此相挟,必不会善罢甘休,依你之见,又当如何是好?”
敢情这只是老太太在试探自己?或者还有其它用意?阮蕙心里惊疑不定,便将头垂到胸口,低低应道:“蕙儿愚钝,还请老太太救我。”
“你如今已是晋阳名媛,若邵仲昆将此事抖落出去,无疑是让你名声扫地,稍有不慎,连带咱们整个阮家都要……”阮老太太叹了口气,“你起来吧,我方才也是一时气急攻心才会责骂与你,又哪会不相信你的清白?”
阮蕙这才定下心来,那眼泪也就刷刷直往下流,呜咽许久,才抬起红肿的眼睛,哽咽说道:“蕙儿的清白,就全仗祖母了。”
“起来说话吧!”阮老太太招手让阮蕙坐在她的竹榻前,眼里闪过一丝凛厉,半是威胁半是警告地缓缓说道,“你是我阮家的嫡女,我自会想法救你……你到底年轻,别以为认了苏夫人这样的名门贵妇做干娘就可以无所顾忌,就算她是你表姨,毕竟不是一个姓氏,又哪里肯全力帮你?说到底呀,还是自家人才会顾及你的生死清白……往后,凡事都要三思而行,万不可让人抓了把柄……”
看来,阮老太太也知道阮蕙断不会做出那种伤风败俗的事情来,这一番话夹枪带棒的连苏夫人都绕了进去,竟是不想再让她们来往了么?不过总算透了口风救人,倒让阮蕙松了口气,不及多想,就作出十分乖顺的样子点了点头,算是认同阮老太太所说。
“你先回去吧,方才的事,你一个字儿也别透露出去。我这里,连英娘都不知情。”阮老太太略顿了顿,“找个时机,把德园里的丫头们好好敲打敲打,别再闹出失了贴身衣物的事来。”
阮蕙微微点头,遂起身告辞。
望着她挺得笔直却略显单薄的脊背,阮老太太的眼神越发幽深起来。
049、陷入困境
撩开湘帘,便有清晨的微风带着些许的凉意扑面而来,让阮蕙情不自禁地长长吁出一口浊气。
私相授受?这样的大帽子扣下来,她阮蕙还有活路吗?阮老太太分明就清楚其中的猫腻,不然也不会让自己敲打敲打园子里的丫头婆子了,可她为何又要作出那样一副姿态?
阮蕙想不明白,只觉头痛,对着候在屋檐下的姚妈妈微微点头,便出了敦园。
姚妈妈看到她神情恍惚的样子,还道阮老太太已答应邵家的亲事,不免也暗自唏嘘不已。
阮蕙沉甸甸的双腿仿佛重似千钧,让她迈不开步去,步子却有些飘忽凌乱,踉踉跄跄地有犹如学步的孩子,引来一路惊讶的目光,她却丝毫不知,依旧这样慢腾腾地走着。
杜妈妈远远看见她过来,一径小跑着迎了上去,还未近前,便气喘吁吁地道:“大小姐,不好了,柳妈妈她……被汤妈妈给带走了。”
阮蕙顿时醒过神来。汤妈妈是明园的管事妈妈,并帮李氏协理内院事务,虽然手握重权,但要动嫡长小姐的奶娘,按理说还是应该事前知会一声,如今明目张胆地将柳妈妈带走,自然是经过上头的主子们的。
脑中念头闪过,阮蕙已大踏步走进院门。
院中安静异常,几个洒扫的小丫头蹲在廊下,采青则站在穿堂中间,眼圈发红,手里还拿着一方未绣完的帕子,正怔怔地发呆,一眼瞧见阮蕙进来,那泪水就刷刷地掉了下来:“大小姐,柳妈妈她……”
“你先别哭。”阮蕙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采青这才揩去泪痕,把方才发生的事跟阮蕙说了一遍。
阮蕙前脚才走,汤妈妈后脚就进了德园,身后还跟着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一来便命人守住院门,径直就到了柳妈妈房里,二话不说便把她绑了起来押往前院,杜妈妈和采青上前理论,汤妈妈只说是奉了太太之命行事,有什么要说的只管到太太面前说去,待阮蒙闻讯赶来,汤妈妈等人已扬长而去。阮蒙心中焦急,就去了明园太太那里。
采青说完,抬起盈盈泪眼,定定地望着阮蕙:“大小姐,我们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现在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清楚,又哪里知道该怎么办?
犯下“私相授受”之大错的人是她阮蕙,李氏为什么会令人来押走柳妈妈?
难道,是阮老太太的授意?
对,一定是这样的。这,就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
阮蕙眼前浮现出阮老太太冷漠的脸庞,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曾经设想过邵二公子提亲的种种可能,却断断想不到竟会是以这样强势的开篇做铺垫,又以这样残忍的方式做过程,接下来,等待她的,又将会是怎样令人无法面对的结果?
她极力不去想柳妈妈可能承担的罪名,冷静地对采青说道:“别怕,我这就去太太那边,柳妈妈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你与采平几个在园门守着,一步也不要离开,再有什么人来,一律挡驾。”
采青想也知道事态严峻,连忙点头,表情凝重。
阮蕙便对杜妈妈道:“你随我去一趟明园吧!”
杜妈妈此时虽有惧意,可转念想到李氏对自己的手段,当下就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两人出得院门,早有闻讯赶来的丫头婆子们围在德园门口观望,看见阮蕙满脸肃然,不由自主地让出一条道来。
阮蕙一言不发,疾步而行,对躲在门边或树后对自己指指点点的人视而不见,一刻钟的工夫,便到了明园。
红墙碧瓦,草木葱茏,让整个明园看起来显得大气庄重。
院门口站着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想是看守院门的,虽不认得阮蕙,却与她身后的杜妈妈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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