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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钗(暮兰)-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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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这事还真不好问杨氏这个继母,颜老太太默然点点头,问:“你是怎么说的?”
    柳氏淡淡道:“媳妇那里能让她一个小孩子张罗这些事呢,没得惹外人闲话,当然是我们这些做婶娘帮着做了。媳妇对她说,你只管放心,到时候府里自然就准备妥当了。”
    “嗯。”颜老太太简直就是瞌睡遇到枕头!她沉吟片刻,这八年来,魏氏的忌日都草草了事,阴生根本就没有操办过,如今睡莲回来了,无论是为了这个嫡孙女的颜面,还是为了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敲打敲打杨氏,都要把魏氏的阴生好好办一办!
    颜老太太继续说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和沈氏一起按照府里旧例办,该用什么、领什么,你们只管去找杨氏要,库里没有的、或者品相不好的,你们就找杨氏支了银子买好的,莫要吝啬银钱。”
    “至于上香——。”颜老太太想了想,说:“就定下什刹海附近的法华寺,离家近便,咱们家在那里每年都供奉不少香油钱,你拿我的帖子过去,要寺里的主持在八月初五那天清理闲杂人等,也莫要接待其他香客,睡莲去给她生母上一炷香。”
    “是”柳氏应下,暗想还是杨氏这个幌子好使,只要一提她,婆婆气上心头,就忘了魏氏之死了。
    也是,和一个死人计较什么呢,还是对付活人要紧。

    背主求荣作践主母,后悔不迭自食恶果

    作为颜府唯一的贵妾;长宠不衰的宋姨娘是所有妾侍中唯一拥有独立小院的姨娘。。
    偏偏这个宋姨娘越是受宠;却越是低调;从来不争宠,锦衣玉食三餐无忧;膝下还有一子一女傍身的她;却整日关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纺线织布;还在院子里开了个小菜园自己种菜,过着乡下庄户人家般的生活。
    以前先五夫人魏氏在时;她每日带着女儿怡莲去正房晨昏定省,态度恭顺;偶尔也能陪着骨瘦如柴的魏氏说说话、添衣端药的伺候。
    宋姨娘是魏氏亲手聘回来的贵妾,用来分莫姨娘的宠;平衡几个妾侍势力的。
    魏氏也很信任宋姨娘,甚至在最后弥留之际,丈夫颜五爷和婆婆颜老太太都不在身边,因怕吓着孩子,过了病气,亲生女儿睡莲也被当时的奶娘周妈妈抱得离的远远。
    所以到最后,是宋姨娘静静的看着魏氏咽下最后一口气,帮着逝者擦身换衣的。
    相比而言,先五夫人魏氏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头、后来生了儿子抬成的温姨娘就显得格外白眼狼了。
    那位温姨娘在生子之前还算恭顺,生子之后嚣张跋扈的态度和当时生下二子一女的莫姨娘可以并肩了。
    当时温姨娘最大的爱好就是和莫姨娘一样,每天抱着宝贝儿子在魏氏病榻前炫耀,说一些看似安慰,其实很刺心的话。
    看着魏氏日渐灰败绝望的眼神,温姨娘打心眼里觉得解气——曾经高高在上、能主宰自己生死的小姐,今日也能如微不足道如尘埃一般被自己践踏在脚下!
    和温姨娘一样都是奴婢出身的颜姨娘曾经偷偷奉劝过她:“你莫要做的太过了,莫姨娘背后有老太太和五爷做靠山,而你原本是夫人的陪嫁丫鬟,你这样逼她,别人会戳你的脊梁骨,说你背主的。”
    “什么背主不背主?”温姨娘赤红了眼:“我已经是颜府的人了,和夫人有什么相干?我的主子是五爷。”
    颜姨娘道:“虽然夫人婆婆不喜、丈夫不爱,但是她无论是生还是死,都是五房的夫人,你我都要视她为主,再说了,夫人膝下还九小姐,九小姐是我们五房嫡长女,等她长大成人,若提起过去的事来,她会怎么看你?她将来嫁入好人家,又会怎么对待你的哥儿?有些时候,做人要留有余地啊!”
    “夫人太软弱了,咱们跟着一个没用的主子,能有什么好日子?说不定那天颜府的这份家私都要被七房占了呢!七夫人是从宫里头出来的女官,精明的像个狐狸精,她生了儿子,又是老太太的亲儿媳妇,依我看,若不是七老爷身子不好,老太太留了一手,咱们五房还不知道会被挤兑成什么样呢?”
    温姨娘不屑一顾,道:“再说了,九小姐和她娘一样都是个病秧子,还不知活不活的长——。。
    “妹妹慎言!”颜姨娘大惊失色,连忙截住温姨娘的话。
    “姐姐怕什么?明摆着夫人快不行了,九小姐自打落地就七灾八难,没学会吃饭就开始吃药。”
    温姨娘扫了颜姨娘一眼,轻轻一笑,道:
    “姐姐自然要比我小心些——你伺候老爷时间最长了,却只有青莲一个丫头。我可是生了儿子的,将来颜府这份家私有我儿子一部分,你放心,凭你我多年的情分,等他日青莲出嫁了,我会叫我儿子照看着,给她在婆家撑腰。”
    这是什么意思!诅咒我生不出儿子来吗!颜姨娘一片好心却被温姨娘深深鄙视了,顿时气得脸都发白!
    “哎哟,姐姐别生气,我只是想说,咱们夫人不中用,有她在一日,咱们五房就要被七房压在头上,将来分到我儿子手里的产业就少了。”温姨娘尤为不觉,继续说道:
    “若换了个厉害的新五夫人,把七房狠狠的压下去,将来五房真正当起家来,把控整个颜府的家财,你女儿青莲的嫁妆不是也更丰厚些嘛!”
    “你——!”颜姨娘怒极反笑,冷冷道:“看在多年姐妹情分上,该说的我已经都说了,你自己好自为之!”
    言罢,拂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温姨娘毫不在意,叫奶娘抱来哥儿,自己抱着逗弄着,心想你又没有儿子,何必在我面前摆什么姐姐的谱?将来你青莲出嫁了,还不是要靠着我的哥儿在娘家撑腰么?
    先五夫人去世,九小姐扶灵锦官城。
    一年后,继室杨氏进门,一来就给了莫姨娘几个下马威,将五房牢牢把握在自己手里,再后来,杨氏生下一对孪生兄妹,五房有了嫡子。
    等杨氏出了月子,再次披挂上阵,将矛头对准七夫人柳氏,正是天随人愿,当时七老爷病情日益加重,柳氏要照顾丈夫和管教年幼的儿子,慢慢退出了管家之争;大房一家去了扬州,九房沈氏还是个小媳妇,于是杨氏一家独大,很快掌控了整个颜府。
    ——事情发展到现在,都是温姨娘愿意看到的:五房如日中天,她的最大竞争对手莫姨娘被打压。
    只不过,她以为这便是结局了,可这却只是一个开始。
    杨氏在府里站稳了脚跟,便开始磨刀霍霍向“姨娘”。
    宋姨娘本分老实,杨氏挑不出错来;莫姨娘娘家日渐得势,杨氏不敢轻易出手。
    于是,颜姨娘和温姨娘就倒霉了,颜姨娘本是家生子,谨慎小心,是老太太给五爷安排的通房,又只有一个女儿;而温姨娘是原配魏氏的陪嫁丫头,在府里毫无根基,不得颜五爷宠信,生了个儿子,人缘又是最差的。
    所以,杨氏想,若不先拿温姨娘开刀,简直就是对不起自己的智商嘛!
    温姨娘渐渐发现,无论她怎么讨好、怎么做低伏小、怎么痛表忠心,新五夫人杨氏却毫不手软的给她小鞋穿,折腾得她一年内像是老了好几岁。
    再后来,温姨娘刚刚排了序齿的儿子没能熬过水痘,在高烧和奇痒中挣扎了一个晚上,次日一早去了。
    因是得病暴亡,儿子连一副棺材都没有,抬出去烧成了灰烬,骨灰收在一个瓷坛里,被杨氏安排在金陵城外的一个小庙里供奉着,至今都没能埋进颜家成都老家的祖坟。
    没了宠爱、没了儿子,温姨娘的命运画了一个圈,弯弯绕绕的,最后还是回归到了婢女的路线,只不过她伺候的对象从好脾气的魏如眉,变成了冷酷暴躁的杨雪梨。
    颜姨娘夹着尾巴过活,为保护唯一的血脉青莲,不得不装做与女儿形同陌路人,和温姨娘一样如婢女般伺候在杨氏身边。
    温姨娘和颜姨娘这八年来简直就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忍受着脾气越来越暴躁,行事也越发冷酷无情的杨氏。
    只有本分老实的宋姨娘在杨氏嫁过来这八年里生下勘哥儿。
    “你如今,也算是熬出头了,不像我,唉——。”
    东院里,温姨娘和素衣银簪的颜姨娘对坐在罗汉床上,两人相对无言,良久,温姨娘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这几天杨氏因母亲和大嫂远道而来,三个女人整日在泰正院说着体己话,杨氏嫌温姨娘碍事,就放了她几日假,还暗示她这几日也不能闲着,经常去东院礼佛的颜姨娘走动走动,看颜姨娘母女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温姨娘像木偶般应下,每日中午、晚上吃了饭,就穿过院子天井的葡萄架来看颜姨娘。
    颜姨娘知道她是来做什么的,也没有闭门谢客,坦坦荡荡的上了茶和她说话儿。
    颜姨娘受伤的脊背还在作痛,好在这些日子天气凉下来了,伤口渐渐愈合,睡觉都是侧躺或者趴着,这算是熬出头了么?
    颜姨娘淡淡一笑,道:“老太太要我在这里礼佛,为老爷夫人祈福。”
    温姨娘动了动嘴唇,眼里露出凄哀之色,道:“姐姐且放下心,妹妹不会做那耳报神,更不会和夫人乱讲。”
    能放下心么?如今我谁都不相信,只信自己的女儿。颜姨娘只是笑笑,说:“妹妹喝茶,都快凉了。”
    温姨娘身形一震,泫然欲泣道:“自作孽,不可活,妹妹早就食下昔日种的恶果,姐姐还不能原谅妹妹吗?”
    “妹妹何出此言?我从未怪罪过妹妹,何谈什么原谅。”颜姨娘道。
    “都是妹妹的错,不听姐姐的劝告,还奚落姐姐没能生儿子。妹妹犯了大错,害人害己,失了哥儿,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像一只狗般在夫人面前讨好乞食。”温姨娘泪如雨下,哽咽道:
    “先五夫人还在的时候,她把我们这几个姨娘当人看,从来不朝打暮骂,也不无事生非,你我有孕时,她请大夫请乳娘,还单独给我们开小厨房,好生调养着——。”
    颜姨娘打断道:“妹妹提这些做什么?先五夫人已经去了。”
    颜姨娘暗想:当初你踩她一脚时,何尝犹豫过半分?现在惺惺作态又有什么用?
    “妹妹听我把话说完。”温姨娘扯着颜姨娘的袖子,哭诉道:“我心里难受,也只敢和姐姐说这些心里话,今天是来给姐姐示警的——青莲说了门好亲事,五爷和老太太都逼着五夫人准备嫁妆,可五夫人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啊,你莫要以为你躲在佛堂,青莲婚事已定就高枕无忧了!五夫人她——她真的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妹妹魔怔了,敢议论主母,请速速回你的西院去!”颜姨娘扯回自己的衣袖,下了逐客令。
    “姐姐别赶我走,我做了孽,这辈子翻身无望,如今只是等死罢了,可是姐姐不同,你还有青莲能指望。”温姨娘低声道:
    “你要小心五夫人,她可能会对青莲下手。我那哥儿死的蹊跷,好端端的得了什么水痘去了。前几年七夫人从成都回来时,本来是打算带着九小姐一起的,可是那个时候九小姐偏偏也得了水痘!”
    “那里有那么的巧合?!”温姨娘凑过去耳语道:“九小姐命大,躲过一劫。我的哥儿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如今九小姐听涛阁防的严实,上头又有老太太和七夫人罩着,五夫人不敢下手,可是你的青莲怎么办?夫人心肠歹毒,你要比以前更警醒才是。”
    颜姨娘瞳孔猛地一缩,依她对杨氏的了解,杨氏胆子大下手狠,青莲一个小小庶女,该如何应对呢?
    温姨娘擦了擦了泪,从荷包里取出一个金镶宝石排花簪子放在炕桌上,说:“这是我给青莲的添妆,姐姐替她收着罢。”
    弧形的金丝架上排列着十一朵以黄金为花瓣,宝石为花蕾的簪子,无论是造型还是成色都堪称极品。
    颜姨娘不敢接,推了过去,说:“太贵重了,我不能要,再说青莲婚事还早,等以后再说。”
    “以后?”温姨娘凄然一笑,道:“我是个没有以后的人,还不知能不能活着看到青莲出嫁那天。你放心,这个簪子来历清白,是先五夫人在我生了哥儿之后赏的,如今我也没脸戴着这个进棺材,不如给了青莲,将来在娘家也能撑一撑场面。”
    言罢,温姨娘起身告辞。

    机杼声唯闻女叹息,芳心错付悔恨而亡

    颜五爷昨天在寿宴上应酬了一整天;颜家三个爷中,九爷最善豪饮、大爷擅长劝酒挡酒水磨工夫,只有五爷一无所长;而且酒量最浅,好容易熬到晚上家宴给颜老太太敬了两回酒,就由童小厮扶了下去。
    “老爷要歇在那里?”
    半醉半醒的颜五爷微微一怔,歇到那里呢?泰正院和东轩阁里都住着他的妻,可是他在那里,感觉不到一丝家的温馨快乐,永远都是沉闷、冰冷。
    “去宋姨娘处。”颜五爷说。
    次日快到午饭时间,颜五爷在一阵阵织布机的咔咔声中醒来。
    他起床端起圆桌上的冷茶,一气喝了三杯;宋姨娘处的茶永远都是庄户人家喝的那种粗茶,涩的可以,几乎没有茶味,但另有一番风味。
    这倒不是杨氏明目张胆苛刻姨娘的份例,而是宋姨娘自己要喝几十文就能买半斤的粗茶,说这个对她的脾胃。
    卧房西次间是宋姨娘纺线织布的地方,见颜五爷进来了,她停了飞梭,站起来,双手自然的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手,道:“吵醒老爷了?”
    “无妨,横竖也睡醒了。”颜五爷摸着织布机上的梭子,笑道:“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
    颜五爷拖长了音调,示意宋姨娘接下去。
    宋姨娘紧张的搓了搓手,接道:“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昨夜见——见?”
    颜五爷将宋姨娘有些薄茧的小手一拉,笑道:“什么昨夜?是昨日将军报,可汗大点兵。军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你就是不长记性,白白教你背了十几年,连首《木兰辞》都记不住。”
    宋姨娘脸一红,扯回了自己的手,兜在袖间,道:“老爷,婢妾就是记不住这些干啊湿诗啊的,您就饶了婢妾吧。”
    “背错了就要挨罚,这样吧,你把院子种的小水萝卜挖出来洗干净削了皮给我吃,就算是惩罚。”颜五爷莞尔道。
    宋姨娘喜笑颜开,说:“这个好说,老爷你稍等,我马上就好。”
    颜五爷却将宋姨娘轻轻一带,搂在怀里,脸颊贪婪的磨蹭着宋姨娘因为劳作而微微出汗的鬓发,低喃道:“还是傻乎乎的,我几日都不曾来你这里,你不好好陪陪我,去菜园里刨坑挖土做什么?这些让小丫鬟去做,叫她们把午饭摆在这里,我就在这里吃。”
    宋姨娘身体一僵,委屈道:“老爷不说,俾妾那里知道。”
    颜五爷呵呵一笑,放开了宋姨娘,说:“你先忙着,我看会,中午一起吃饭。”
    “嗯。”宋姨娘坐在织布机前继续劳作。
    颜五爷拿了一本宋词选注翻着,听着单调的咔嚓咔嚓织布声,颜五爷心里渐渐平静踏实起来,暗想“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耕田织布的田园生活便是如此吧?
    中午的这顿饭吃的很是香甜,颜五爷吃到一半,见宋姨娘滴米未沾,端着碗给刚满三岁的勘哥儿喂饭,便说:“喂饭交给奶娘便是,你先过来吃饭,别饿着了。”
    宋姨娘摇摇头,道:“老爷您不知道,勘哥儿皮着呢,奶娘每次喂饭都要跑遍整个院子,若是我来喂,他才老老实实吃上一碗。”
    颜五爷面色一沉,道:“这奶娘也太娇惯孩子了,跑遍整个院子追着喂饭,家里那个孩子惯成这样?将来必定是纨绔子弟无疑了!”
    宋姨娘头也不抬,继续给勘哥儿喂饭,说:“勘哥儿打小身体不好,三灾八难的,奶娘可怜他,就有些娇惯。”
    十三少宁堪是在杨氏进门后唯一生养的的孩子,杨氏明里暗里使了不少手段,所以宋姨娘虽然辛辛苦苦保下了这个孩子,但是勘哥儿成长也甚为艰难——须知奶娘是杨氏“精挑细选”塞进来的!
    在这位奶娘“精心”照料下,勘哥儿大毛病没有,小毛病常有。而且奶娘一味骄纵孩子,看样子,是得了杨氏的意思,要使出“捧杀”这一招,把勘哥儿养成废人。
    宋姨娘隐忍许久,如今勘哥儿三岁了,若再这样下去,恐怕再好的苗子也要养成歪脖子树,所以就有了今天喂饭一出戏。
    因为宋姨娘深知,老爷其他事不管,但是对于孩子的教育是相当重视的。
    果然,颜五爷筷子一顿,道:“勘哥儿这么大,也用不着喝奶了,你打发这个奶娘走,我下午去松鹤堂跟母亲说一说,求一个管事嬷嬷来你的院子。”
    “都听老爷的。”宋姨娘给勘哥儿抹去嘴角的饭粒。
    颜五爷道:“叫他自己吃,又不是拿不动筷子调羹。”
    “是。”宋姨娘将鸡汤泡软的饭碗搁在勘哥儿面前的小几上,又夹了几样菜放在空盘子里,取了个闪闪发亮的银勺子给勘哥儿,摸了摸他的头,说:“乖乖自己吃饭。”
    勘哥儿瘪了瘪嘴要哭,见颜五爷虎着脸、生母宋姨娘安慰似的朝他点点头,就笨拙的挥舞着银勺子自己吃起来。
    午饭完毕时,勘哥儿吃得一头脸都是饭粒,糊墙似的,汤汁菜肴从头顶到鞋子都有,吃一半,漏一半。
    颜五爷看的直皱眉,正待要教训勘哥儿“锄禾日当日,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道理。
    宋姨娘抢过去一把抱起勘哥儿,吧唧一下亲了亲,鼓励道:“我的勘哥最乖了,以后都自己吃饭好不好?”
    勘哥儿墨葡萄似的眼睛亮晶晶的,重重点头道:“好!”
    言罢,勘哥儿躲在宋姨娘身后,可怜兮兮的看着颜五爷,好像也想得到父亲的赞美。
    颜五爷将训斥的话咽下去,勉强笑道:“勘哥儿很好。”
    命丫鬟抱着勘哥儿下去换衣擦洗,宋姨娘坐回罗汉床上,给颜五爷削小水萝卜的皮。
    萝卜本来就小,削去皮之后才鹌鹑蛋大小,颜五爷一口一个吃了,清冽甘甜,微微有些辣,很适合宿醉的人享用。
    又说了会子闲话,宋姨娘服侍颜五爷回卧房歇下午觉,颜五爷瞧着宋姨娘依旧挺拔窈窕,又因生了两个孩子,带着成熟女人特有韵味的身体,心下一荡,不过士大夫忌讳白日宣淫,所以生生忍下了。
    “你放心。”颜五爷突然说。
    最近颜府疯传最善嫉的杨氏转了性子,泰正院出现了两个陌生的少女,娇俏可人的□花,温柔娴静的叫秋月,都是杨氏给五爷预备的通房!
    有了这对尤物在,恐怕宋姨娘这个半老徐娘要让位了。
    宋姨娘半跪在榻前给颜五爷脱鞋袜,抬头笑了笑,随口说道:“俾妾一直很放心。”
    “那就好,你保重身子,好好照顾勘哥儿,等他过了五岁,我亲自给他开蒙读,严加管教。”颜五爷顿了顿,继续说道:
    “如今怡莲也大了,该说亲了,我指望不上她嫡母,自己慢慢考量着京城里的青年才俊,将来——怡莲嫁入的人家总不会比青莲差。”
    宋姨娘目光沉静,说:“孩子们的事情,俾妾一个做姨娘的说不上话,一切都靠老爷了。”
    颜五爷闭上眼,慢慢睡下。
    宋姨娘没有睡午觉的习惯,她走到纺线机前开始纺线,这是棉花和熟麻混纺,纺出来的线织成布匹,柔软耐磨,是给颜五爷做鞋袜专用的料子,五爷穿了十几年,已经习惯她的手艺,从来不碰杨氏亲手做的那些用名贵料子缝的鞋袜。
    “鞋袜用得上这么好的布料吗?好端端的绫罗,就这样被糟蹋了。”颜五爷背地里这样评价。
    虚伪!宋姨娘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来。
    棉麻的确比绫罗便宜许多,可是她使用的棉花是北疆最上等的棉花中从抽取最柔软的部分,麻也是如此,这种混纺出来的线织成布比绫罗贵重多了!
    她自幼聪颖,虽出身庄户人家,但也识得几个字,颜五爷教的那首《木兰辞》她早就倒背如流,可是她偏要装傻,做出一副愚笨的模样来。
    因为有个人在弥留之际这样说过,“男人对女人一味索取,以为这些都理所当然,可当他真正得到了,又会厌倦。”
    夫人啊,您说的正是呢,莫氏还是姨娘时,为了得到五爷宠信,和他吟诗作对,日夜抱着诗词苦读,最后真的有本事与五爷诗词相和了,可结果呢……。
    五爷不过是新鲜了一年多,就丢开了,无非是那些伤春悲秋,无病呻吟,闺怨凄凉的诗词,五爷偶尔拿来作乐,看多了,就厌倦了。
    得不到,就越想得到,得到了,就烦了。
    宋姨娘摇了摇头,还是做一辈子愚妇吧,诗词靠不住,男人更靠不住,还是好好保护教导两个孩子是正经。
    还好,九小姐长的不像夫人,性子豁达,心机深沉,将来不会走她母亲的老路的吧?
    宋姨娘是乡下小地主的女儿,就住在魏家田庄附近,当父母双亡,弟弟年幼无知,家产面临着被大伯小叔叔们分割的危险时,是魏老太太暗地里救了他们姐弟,保住了田庄。
    她感激魏老太太,经常送一些庄子新鲜的瓜果蔬菜,直到有一天,魏老太太屏退了众人,颤悠悠的求她帮帮她嫁到颜家的女儿,魏老太太对他们姐弟有再造之恩,她无法拒绝。
    就这样,宋氏成为了颜府姨娘,凭借着独特的淳朴风情,慢慢的,将刚生了庶长子的莫姨娘的宠信分过来。
    那个时候,颜五爷对夫人还是敬重爱护的。可当宋姨娘的青莲满月之后,颜五爷不知怎么了,对夫人有一种说不来的厌恶和憎恨!
    那时夫人已经有孕,几乎拼了半条命生下九小姐,颜五爷和老太太都没有瞧这个嫡出的小姐几眼。
    五爷久久没给九小姐取名字。夫人抱着九小姐,小心翼翼的瞧着颜五爷的脸色,说:“这孩子爱睡,叫她睡莲如何?”
    五爷只是冷哼了一声,就走了。
    宋姨娘在一旁伺候汤药,她似乎听见了夫人心破碎的声音。
    不到两年,夫人从丰润的少妇,变成骨瘦如柴的怨妇。
    夫人就要走了,只有她在日夜守在身边,凌晨的时候,夫人悠悠转醒,回光返照似的。
    夫人说:“我父亲与公公是世交,从小就定下婚约,小的时候,我们经常一起玩,所谓青梅竹马也不过如此罢。”
    “那天,他高中探花,骑着白马簪花游街,我偷偷跑出府去,躲在大树后面瞧他,觉得全金陵城的男子、连状元郎都不如他,那个时候,我就将自己的心交出去了。”
    夫人脸色绯红,似少女的娇羞,眼神似夜空闪烁的星星。
    “这是我这一辈子做的最错的事情,许诺身心,却将自己和亲生女儿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夫人强撑着坐起来,命宋姨娘取纸笔来,写了“守心”两个字。
    夫人将纸张叠成钱币大小,从枕头下面摸出一个蝴蝶状的香包来,塞进去系紧带子,递给宋姨娘。
    夫人叮嘱道:“你替我收着,将来睡莲懂事了,你把这个香包给她。”
    “你就跟她说——。”夫人猛地咳嗽了一阵,道:“你就跟她说,把一颗心牢牢守住,好好保护自己。女子在世上过的不易,千万别像她母亲那样,把一颗痴心交了出去,结果落得个凄凉的下场……。”
    只有宋姨娘知道,先五夫人在撒手人寰之后,那双眼睛是睁着的!那双眼睛毫无生气,却满是绝望与悔恨!
    宋姨娘费了一盏茶的时间合上先五夫人的眼睛,才嚎哭举哀。
    宋姨娘默想着:如今,是该把香包交给九小姐吧,免得她情窦初开,错付芳心,走了夫人的老路……。
    “姨娘,外院来了人,老太太要五爷亲自去接待。”五爷身边的童坎六来请。
    “是谁这么大的面子,要五爷亲自过去?”宋姨娘笑着塞了个五分重的金馃子给坎六。
    坎六将金馃子用衣袖一兜,笑嘻嘻道:“回姨娘的话,是家族的老族长夫妇和五爷的学生叫做颜宁宵的从成都回来了,过来拜访咱们府上。”
    作者有话要说:和晋江战斗半个小时,终于更新了。
    颜渣爹自以为在宋姨娘处找到了真爱,其实宋姨娘是不齿他的人。。。。
    咳咳,我宣布一下截止到今天晚上八点的统计结果:
    花鼓太后13票
    花蕊夫人11票
    卧底小妾31票
    考虑到很多读者是养肥党,我决定将投票时间延至9月初一。
    这段时间的都可以投票,各位亲爱的读者,为了数据的准确性,也为了明年的文不会扑,请勿重复投票哦。
    图为清朝的各种香包,美死了。

    久别重逢宁宵送礼,泰正院母女又生计

    下午的时候;睡莲还在学堂听夫子讲玄而又玄的易经时;松鹤堂管事容嬷嬷先是抱歉的夫子和打招呼;然后唤她赶紧回去。
    “老族长夫妇大老远从成都来京,老族长夫人说很想见你。”容嬷嬷说。
    族长是要在老家处理繁琐的族务的;如今举家赴京;是卸了族长之位;来京城养老享福的吧?
    因为康嫔娘娘的关系,西城颜府现在也是炙手可热的外戚了;颜大爷长期在户部当一个未入流的宝钞提举司典史,康嫔娘娘生下六皇子后;升了正九品的户部宝钞提举司副提举。
    须知不入流和正九品天壤之别,不入流只算是吏;不能称之为官,正九品副提举就是正宗的朝廷命官了。
    颜二爷今年春闱高中三甲同进士,在礼部任正九品检校,女儿颜如玉是馆陶公主的伴读,在外人眼里,颜家二房前程大好。
    到了松鹤堂,远远就听见颜老太太和老族长夫人说笑的声音。
    “……转眼四十多年过去,我们都成了老太婆啦。”
    “可不是么,想那年我们举家去金陵,老嫂子亲自送到了万里桥码头,那时候,老嫂子家的长子才刚会走路呢,唉,现在想想,仿佛就在昨日似的。”
    “那个时候我看着你们的大船远去,当时觉得,成都金陵千里之遥,这辈子恐怕难得再见了,没想到到了快入土时还能见着……。”
    睡莲入了正厅,敛衽行礼道:“祖母安好,见过老夫人。”
    “快过来让我好好瞧瞧。”老族长夫人笑得满脸菊花,转头对颜老太太说:“你家九丫头是个极好的,和我做了八年的邻居,小大人似的学着打理家务,宽待族人,倒比我那个淘气的大丫头如玉懂事多了,我喜欢的什么似的,把她当亲孙女疼爱。”
    颜老太太笑道:“多亏了老嫂子照顾,这孩子去成都时还是药罐子,八年过去,脱胎换骨似的康健起来,去年回来的时候下巴还是胖嘟嘟的呢,我都不敢认了。”
    老族长夫人将睡莲拉到怀里细看道:“哟,瘦了,高了,比以前好看,将来必定是个才貌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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