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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宠-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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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灏点头,觑她脸色。“我使了障眼法,让他们以为你爹娘已经死了,之后我会派人将你爹娘送走。如此一来,你也就不必日夜担心了。”
她的脸上显出犹豫神色,知道他定还有所图。沈灏上前一步,抓了她的手,语气坚定,小心引导,“你跟了我,便能护你家人一世平安。”
果然是这样。有些事情,终究还是逃不过。如今,她也无退路,想想也是好笑,自嫁人起,她就像是生出了投靠的命,出家了投靠婆家,婆家嫌她,她投靠盛湖卫家,现在连盛湖卫家也做不了她的容身之处,唯剩眼前这个人,百般拒他,到头来,却只能投了他。
禾生从肺里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你答应我,就算是以性命相抵,也要护我家人周全,我便依你。”
盼了多久呵,才盼到她松口!沈灏怕她耍赖,径直拉她至姚爹姚娘跟前,撩袍跪下,“皇天在上,我沈灏,今生愿以性命发誓,此生定要护姚禾生一家安好,不求荣华富贵,但求平安无忧。若违此誓,众叛亲离,死无葬身之地,待下了地府,甘愿至十八层炼狱,永不得翻身。”
姚家人在来的路上,已经与沈灏见过面,了解了自家的处境以及女儿的艰难,早已知晓他有这心思。只是不知,他竟痴情至此,发这般毒誓。
禾生怔怔,被他一声喊,“禾生。”
紧接着看他朝姚爹娘行大礼,端严正肃,“我欲娶禾生为妻,爱她敬她照顾她一辈子,烦请二老答应。”
亡命天涯的人,没有太多要求,只求儿女有个好归宿。沈家公子能从卫府手里救下他们,肯定不是普通人,应该可以护禾生周全。第一次将女儿嫁错了人,但愿第二次所属良人。
天亮之前,姚家人乘马车离开。禾生跟着沈灏往回走,折腾了一夜,心情大起大落,揉眼见日头东出,只觉得恍若隔世。
不过一个夜晚,她就将自己卖了。昨日还是别人家的新妇,今日已成了他的未婚妻。沈灏转过头,提袖,她伸手去牵,他却突然从袖中伸出手,径直送到她手里。
十指交缠,紧紧相贴。沈灏挑眉,目光狡黠,笑得得意:“喏,妻从夫姓,从今天起,你便是沈氏禾生了。”
☆、第27章
回了庄子,禾生糯糯一句,让他放开手,怕人看见。沈灏不依。
禾生怕他恼,默言不争论,暗自扯长袖子去遮。
迎面撞见卫林和翠玉,见了她,一惊一乍地围过来,“跑哪去了,一晚上不见你人影,我们都急死了,再不回来,就准备去报官了!”
禾生低头,袖子下的手挣扎了一下。沈灏歪头看她,转而对卫林道:“她和我待在一起。”
禾生瞬间脸红。
卫林急着找禾生,这才注意到沈灏也在,惊讶之余,眸子一探,望见他俩牵着的手。
“你……你们……”
沈灏含笑点了点头,“稍后再说。”说罢,他拉着禾生,一路大步流星,不顾旁人的目光,径直带她进了卫有光的屋子。
大奶奶和卫老太也在,见是沈灏,忙地笑脸相迎,往后一瞧,见禾生也在,知道她没事,瞬间一颗心落下来,刚想张嘴招呼,沈灏抢先一步道:“我与卫老爷有要事相商,还请二位回避一下。”
大奶奶和卫老太离开,招手准备让禾生一起走,沈灏从袖子里抬起紧牵着禾生的手,晃了晃:“她就是我的要紧事。”
禾生心头疾跳,脑袋往下折,羞得埋进衣领里。
大奶奶卫老太相对一视,默默离开。待人一走,门一关,沈灏上前,朝卫有光一躬。禾生被他握在手心里,连带着往下弯腰,像极了夫妻拜堂。
卫有光见他二人这般,心里有了数。省了拐弯抹角的功夫,开门见山地问:“沈公子可是已与禾生心意相通?”
沈灏毫不犹豫:“是,我欲娶禾生,还望卫老爷成全。”
卫有光为难。沈公子对禾生好,他是看在眼里的。只是,禾生是大府的姑娘,按照规矩,嫁娶之事,他实在无法做主。
沈灏出声:“昔日卫老爷曾说,日后沈某有事相求,定当赴汤蹈火,以此相报。沈某别无他求,只希望卫老爷能让我带走禾生。”
卫有光讶异,怎么,要私奔?他想了想,意味深长地看向禾生,语气慎重:“聘为妻,奔为妾,禾生,你可要想清楚。”沈灏于他,是救命恩人,恩人要报,自当应下。但禾生的终身大事被牵进来,他得三思而后行。
禾生脸烧得通红,“他说了要娶我,我相信他。”被他抓着的手越发摁紧,她顿了顿,歪头看他一眼,迅速侧过视线:“我愿意跟他走。”
既然他答应照顾她的家人一生一世,那她也会遵守承诺,乖乖跟着他。
风从窗缝吹进,纸张洋洋洒洒地飘到地上。她蹭了蹭脚,脚上穿的绣花岐头履,正是与他共乘一船时穿的那双。沈灏抬起脸,心里说不出的满足。
日后等他在圣人面前挣了脸,定要为她恢复姚氏身份,让她以姚家女的身份,风风光光地嫁进王府,做他唯一的妻子。
卫有光叹口气,“大府那边,我自会为你遮掩。”还能说什么,两人都这般坚定认定彼此了,说了也是白说。唉,为了恩人,就算日后被大府发现,他也认了。
沈灏下午就要走。禾生有些彷徨,好歹给留个收拾行李告别卫家人的时间呀,这样匆匆忙忙,难不成还怕她反悔么?
沈灏闷闷往门口一搁,丢下一句话“匀一个时辰,再也不能多了”,双手负背,往抄手游廊走了。
翠玉躲在屋里头,见沈灏走了,这才挪着步子走出来,张眼望禾生,愣了许久,终是一句话也没吐出来。
才一个晚上的功夫,转眼间就要背弃卫家跟另一个男人走,换做谁谁都会大吃一惊。禾生长吁一口气,拉了她的手,说:“以后这些事情我都会说清楚,现在我只问你,你愿意跟我一起吗?”
翠玉眼里瞬间蒙了层泪雾。“去哪里?”
禾生摇摇头,“不知道。”反正是跟着他走,横竖不过去个穷乡僻壤过苦日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由不得她的。
翠玉咬了唇,别过头去,“都不知道要去哪,你就敢跟着他走,万一他把你卖了,抑或是新鲜劲一过去,弃了你,你怎么办?”
这件事情太突然,不能接受也是情理之中。禾生想,连她自己都不太敢相信的事情,何必强迫别人理解。
“我的东西都留给你,就算不回望京,也够了你好好在盛湖生活一辈子了。”
翠玉强忍的眼泪夺眶而出,“我不要,你去哪,我就去哪,既分作你的丫头,那便要伺候一辈子的。”
禾生走了,她这个丫头还留在盛湖做什么。望京不能回,好好的二少奶奶不见了,回去等着她的也是死路一条。
怕禾生不答应,她跑去里屋拿出包裹,“我早就备好了,只等你一句话,说走就走。就算去了穷乡僻壤,好歹有我伺候着,若有人欺负你,横竖有我拦着。以后沈公子要敢弃你,我便是豁了这条命,也要让他付出代价。”
禾生替她抹眼泪,“说这些傻话作甚,咱们是去过日子的,又不是上战场,说这些没用的话,平添晦气。”
屋里头安慰好了一个,屋外头又来了一个。卫林一路小跑而来,搂着她哭,“好生生的,为何要走,他在这有宅有庄,两个人留下来生一堆胖娃娃,我还能帮着逗小孩,现在好了,非跑到其他地方去,以后我想闹腾了,连个说心窝子话的人都没有。”
禾生拍她背,“不是还有宋瑶吗?等我落了脚定了地方,到时候描张大画,飞鸽传书寄给你。”
卫林眨眨眼,擤了擤鼻涕,“那你跟沈公子说说,不要去太远的地方,横竖让我一月能瞧你一次。”
禾生点点头,望着卫林水汪汪的大眼睛,想起以前的事,犹豫半晌,问她:“阿肆,你不怪我?”
卫林知道她在想什么,嘟嘟嘴:“我怪你作甚,不过就是以前被他的美貌所迷惑,现在清醒了,看他要带走你,气得牙痒痒!”
……美貌……倒、真有那么几分。禾生捞起卫林的手,细细交待:“以后找着夫婿,一定要告诉我,卫府的宅子一建好,也画个信知会一声。”
她想了想,继续道:“晚上不要吃太多甜食,会发胖,和宋瑶出去玩的时候,不要到处跑,还有,不要总是和你奶奶置气,她年纪大了嘴碎,喜欢找小辈说话,你稍稍附和几句就好,不必较真。”
卫林“嗯”了声,生怕话一出口,眼泪齐刷刷地又沾湿脸。
与卫家的长辈一一告别,除了二奶奶屋里没去,大奶奶挡着的,不让去,怕二奶奶嚼舌,捅了出去。
庄子正门不宜走,往后门备了车马,卫家人一路相送,卫林追着马车喊:“堂姐,切莫忘了给我写信!”
禾生听着她的声,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便会悔了。
很快到了码头。裴良备好了船,扁长的客舟,两层高,沈灏带她上船,指了指,问:“你住上面还是下面?”
禾生知道他晕船的毛病,手指头一指,“我住上面。”下面稳一些,水浪大也撼动不了,他宿在下面,稍微能舒服些。
翠玉携了她的行李往上面去,沈灏跟着一块上去,挨着她在软榻坐下。
他挨得太紧,禾生不习惯,旁边翠玉在铺床,有一句没一句和翠玉说铺床的事,借着说话的当头往旁边挪。
沈灏不动声色又坐了过来,闲撘着话,指了指搁在一旁的布裹,问:“鼓鼓的,你带了些什么?”
禾生以为他要看,提了布裹,打开一件件地指。“……小包里装的是贴身衣物,锦盒里的是上次你赎回的玉镯,其他的是三身夏天的衣裙和两身秋天的衣裙……”
她想到什么事情,歪过头问:“铺子都给卫家了,你还有钱么?没有钱,我会针灸,挣了钱,你……你会给我买冬天的衣物的吧?”觉得不太妥当,追加道:“只要买一身就够了。”
沈灏眼里含笑,“我还有钱,够你花的,买多少都行。”
禾生点了点头。沈灏挑了锦盒捧在手里,“上次见这玉镯刻了字,锦禾,你弟弟送的?”
禾生瞥了他一眼,声音细细的,“不是。”
沈灏拿起玉镯,准备为她带上。一尺多的开口,卡在手腕处,往里塞,不敢下大劲。
“以前看你常带,这玉翠透,配上你藕白的手,搭得好看。”
禾生低了眼,不敢告诉他镯子是谁送的。
旁边翠玉铺好床,看不过去,哪有人急着为自己人戴前夫的东西?巴巴地插一句:“那是卫二爷送的。”
沈灏僵住,脸色骤冷,回头觑她,问:“真的?”
不是真的难道还有假?翠玉撂了帘子到下面去,咚咚的绣花鞋走在船舱里,每一下都像敲在心窝上。禾生趿拉眼皮,脸皮被盯得有些痒,又不敢拿手去搓,心口发紧,张嘴应他,竟比撬了千斤重的井盖还难。
“卫二爷名锦之。”禾生低低一句,有点发怵。
平日里他看人的目光就像是抹了层冰霜,心情好时,寒意就消融了,眸里的暖能瞅得人如沐春风。心情不好时,冷戾得能让人冻得打摆子。就像现在,光是被他瞧着,心里阵阵发寒,像是刚从冰天雪地里打了个滚,浑身上下都透着凉。
哼,锦什么之,听着就晦气。沈灏皱着浓眉,面无表情地打量她,将卡了一半的玉镯抽出,重重地拍在她手心上。心里没头没脑地撩起火,转身就走。
禾生满脸苦闷。又不是故意要戴,明明就是他拣了玉镯往手上送,与她何干?
走了一半,忽见他折返回来,从她手上拿了玉镯,猛地往地上摔,摔完了嫌不够,拣起碎片,打开船窗,一股脑全泼进江河里。
完了,搁她跟前站着,寒着脸问:“心疼吗?”
禾生摇摇头,张着无辜的眼神道:“不心疼,只心疼你的手。”
她瞪大双眼,一眨一眨的样子,活脱脱就是刚受过气的小媳妇模样。沈灏心头一滞,点了点她的额头:“花言巧语。”别开眼不看她了,背着手往下走。
小气鬼,醋坛子。禾生吐吐舌,低头整理行李。
饭桌子上,禾生觑觑沈灏,见他面色缓和,气应该消得差不多了。扒起碗筷,心情放松,又多吃了几口。
吃过饭,沈灏跟着她上去,两人无声地挨坐在一起。禾生吃饱了容易犯困,想要入寝却不知如何开口让他下去。脑袋搭在脖子上,掖着一边倒。
沈灏睃她一眼,知道她乏了,却又不想放她去睡。一是刚吃过饭,现在躺下会积食。二是他想与她再多待一会。
拽了她的手腕往船板去,迎面涌来的风顺着衣领吹进去,禾生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
沈灏抿了嘴唇,“孤帆远影碧空尽,这里景色好,多瞅瞅。”
禾生往四周一望,黑兮兮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哪有美景?
今晚没有月亮,晃荡的江面,有些发狂。沈灏往左紧一步,一只手撑开,却不抱她,只做了个抱的姿势,离她衣裳尚有毫米。
禾生瞥了眼,心想定是等着江上起风船只磕碰,不小心跌了主动投入他怀里才好。
才不呢。禾生暗自定好脚力,目光直直地望着起浪的江面。
他也不放下手,就那么撑着。
浪淘风簸自天涯,时而有水溅上来,滴到甲板上来。沈灏清了清嗓子,语气不疾不徐,缓缓说:“你第一次坐我船时,那晚月亮很大,你站在岸边,穿了身浅罗轻纱,水光粼粼泛在身后,岸上风大,你被风吹得直打哆嗦,却梗着脖子不肯上船。”
他的语气里有疑问,禾生接了话头,“怕耽误行程,大府怪罪,所以又上了船。”
沈灏笑了笑,“不怕上了贼船?”
禾生不知道他指的是过去还是现在,诚实回答:“既然已选了,不管是不是贼船,都悔不得了。”她欠了他债,一条道走到黑,也是值得的。
沈灏侧过脸看她,“不问问我是谁,我要带你哪里?”
禾生咧嘴一笑,“有什么好问的。”问了也白搭,难不成她还能自己做主不成?
沈灏望望她的手腕,下午玉镯卡着的红痕还未消去,声音闷在胸腔,张嘴就问:“卫二对你好吗?”
傻傻的,问她这些作甚!话刚出口,便悔了,恨不得将舌头绞了才好。斜眼觑她,她倒大方地很,利落答道:“才做了半日的夫妻,连面都没见着,不知好不好。”
江面一个浪打过来,船只往右边一倾,转瞬又恢复平衡。禾生没站住脚,扑到他怀里,抬眸望见他正看着自己,目光凝聚,认真得很。
“算命的说过,我命旺,活得久,对你好一辈子,容易得很。”
禾生低眉顺眼“嗯”了声。
女人都爱听好话,尤其甜的话,话说到了心坎,方才安心。沈灏觉得不够,复又说:“你不愿意的事情,我不会勉强,等你对我有了真心,两情相悦的,我们再入洞房。”
他说的直白,禾生抽开身子,脸蛋红扑扑的。
大抵受了她的影响,沈灏一想,觉得方才那话确实太糙,想要遮掩,急急地扯开话题。
“你看,月亮出来了。”
禾生闻声去瞧,白蒙蒙的云,月亮躲在后面,露出了一崭角,不仔细瞧根本看不清。
忽地身后一声“呕”,禾生转身看,沈灏捂着嘴弯腰,面色煞白。
禾生嘴角一抽,心想:得,老毛病又犯,晕船了!
一层船舱,裴良忙里忙外地招呼人准备换洗的衣物。
沈灏斜躺在榻上,身后垫了个软枕,满脸不自在。埋着眼,沉声吩咐:“翠玉,把你家姑娘带上去。”
禾生坐在榻边,暗自白他一眼。又不是没瞧过他晕船的样子,这会子充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治病才是要紧事。
“让我扎一针,就一针。”
沈灏撇开头,不理会。上次被她扎了满头针,活脱脱就是个针包头。马上要与她做夫妻了,再被扎成那样,如何振夫纲?
禾生扁嘴,软了声,“说什么才肯听,我扎针又不痛,顶多扎进去那一下有疼感,难不成你这般怕痛?”
知道她用的激将法,沈灏仍旧不依。
禾生没了法,他爱吐就让他吐去,等吐够了,自然会找她。
沈灏坚忍得很,晕了两三天都没吱声,裴良实在看不下去,腆着脸求禾生。再这么下去,王爷就要吐没命了啊!
禾生无奈,只得又跑去劝他,低声下气问:“要怎样,你才肯扎针?”
许是晕得糊涂了,又或是撑不下去了,他颤着声,轻启唇齿:“那你亲我一下。”
☆、第28章
她抿了抿,粉肉的嘴嫩得只想要让人含一口。沈灏望见她慢慢凑过来,半眯上眼准备享受。
呼吸声越来越近,眼见着就要亲上脸颊,忽地她挨着脸擦过去,在他耳边停下,轻嗔:“亲你个大头鬼。”
病中晕得要死了,还这般模样。成天惦记些不正经的事,她都替他羞。手迅速一抬,夹了三根针准确无误地往他天灵盖上扎去。
裴良和翠玉捂嘴笑,翠玉没兜住,噗嗤笑出了声。
沈灏烦躁,睨一眼,裴良赶紧拉了翠玉下去。
禾生用手推推他肩膀,问:“生气了?”
沈灏冷着脸,无气无力地答一句:“没有。”
禾生搓了搓针,往下针得深些。他的头发生得极好,没有半点棕黄,烛光下看,乌黑细软,披在肩上。男子披发,容易显出颓靡不振的感觉,换做他,却不,鲜眉亮眼,全然是冷傲清高的气质。
从上往下,矮着眼瞧,他生了一对好眉,半点杂的都没有,又浓又黑,恰到好处。眉间上方天庭处,稍有点凸起,得定眼瞧仔细才看得出。哪里都好,唯独这块骨头,美中不足。
以前听算命先生说,龙有伏羲骨,生在额头,定是贵人。禾生轻轻抚上那小块骨头,笑:“你有日角,难不成是皇帝么?”
她本是开玩笑的一句话,沈灏听了却一点笑意都没有,仔细琢磨,顺着她手抚摸的痕迹,摸一把。
“一块烂骨头,还能生出花来?我若是皇帝相,你岂不是皇后相?”
禾生捂嘴笑,见他脸色缓和,顺着话往下讲:“只要不是乞丐相,都好。”
她收了针,起身准备离开。沈灏拉住她,扬起一张脸,满目的不甘心。
她瘪嘴,学着他素日惯挂在嘴巴的话,回敬:“这么大人了,还闹小孩子脾气。”
沈灏一时之间竟找不到话来驳。
低了头,见地上影子渐渐靠近,脑子里还在想她刚说的话,转瞬间额间一温——她弯腰,吻了吻他额头。
不过蜻蜓点水的功夫,却恨不得每帧每幕都慢如蜗牛,细细地搁在时间缝隙里再尝一遍。
沈灏回过神,禾生已走开好几步。抬眼去瞧,黑与光的交融处,她翩翩飘起的裙角似蝴蝶轻飞,扑啊扑地,很快没了影。
沈灏往后一躺,手指摩挲,贴着方才她吻过的地方,曾经学诗学句解缠绵,现如今身临其境,亲自体会了,方知真正涵意。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这不,她才离开一会,他脑子里就已经全是她的身影。
在江上晃了五六日,终是到达望京城。
踏上熟悉的地方,禾生心中既喜又怕。原来他要带她来的地方,是望京啊,这个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她再喜欢不过。
可是……禾生问他:“大府就在望京城,还有我的街坊邻居们,他们都认得我……万一被瞧见了,怎么办?”
沈灏轻笑,“怕什么,横竖有我挡着。你家住平和街,我们家住华容街,一个东一个在南,平素里碰不着。”
可大府的宅邸就落在华容街旁的西敦街呢……她眉头一蹙,惊讶问:“我们要住华容街?那可是皇亲世子住的地方,我们是要去投奔谁么?”
他人长得不错,脑袋也蛮灵光,说不定真实身份是谁家王侯的门客。禾生嘟囔着,好歹与皇亲国戚沾着边了,狐假虎威,腰杆子能直起来。
沈灏看她细细思忖的样,倒像是在算怎么卖他才最合适。难倒他半点皇子气质都没有么,瞧在她眼里,倒成了投奔人的门客。
揽了她上马车,道:“等你到了,自会知晓,我到底是要投奔谁。”
马车一路驰骋,在人来人往的望京城,竟出入若无人之境,禾生暗自惊讶,心想,这回要投靠的人,定是个大人物。
到了地方,沈灏扶她下车,禾生定睛一看,这家好生气派,光是府门一共五间,屋檐上透出绿色琉璃瓦,屋脊上不知安了什么神兽,门上道道门钉,门前两个石狮子,一雌一雄,威严雄壮。
禾生拣着屋檐下挂的大匾念,“平……什么府。”
沈灏念:“平陵府。”
禾生抚掌,“我知道,平陵王府嘛,当今二皇子的府邸。”原来他要投靠的真是皇子。侧了头与他凑近,轻声道:“我听说平陵王有断袖之癖,为人严谨,不好相与,你确定要投他么?”
沈灏脸上一阵青一阵红。“谁在外面传这些话?若逮住一定要割了他们舌头!”
他闷着声,拂袖往前。禾生小步追上去,平白无故的,怎么又恼了?
到了府门前,一列侍卫呈一字型排开,个个着铠甲执铜剑,气贯长虹。与别家不同,平陵王家的守门这般冷冰冰,倒称了他“铁面王爷”的名号。转念一想,坊间传闻平陵王貌比潘安,是所有皇子中皮相最好的,也不知有没有机会见一面。
走到跟前,忽地两旁侍卫单膝行礼,喊声震天,“参加王爷!”
禾生差点吓一大跳,拉了沈灏袖子,四处张望:“王爷在哪,我怎么没瞅着?”
沈灏转过眼看她,挑起一边眉毛,“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禾生“啊”一声,眼珠子慢悠悠转了一圈,半晌探到他身上,不敢相信,“难道……”
这丫头,反应忒慢了点。沈灏揽过她的手,放在胸前一指,“对,就是我。”
禾生呆若木鸡。
沈灏拿眼瞄她,见她垂手身旁,苦大仇深地丧着脸。一路无话,连走路都远着他好几步。
得知了他的身份,反倒避之不及,这是个什么毛病?他是王爷不好么,除了圣人前廷与后宫,总归有他护着,她想横着走都行。
他在心里琢磨了好几遍,越想越揪不出个理。一进了屋,扯她坐下,问:“你是吓着了,还是生气了?气我瞒着自己身份?你这样闷着,我如何猜,到底说个由头,第一天进府,干巴巴地紧着脸,不好。”
禾生低了眼,“王爷说的是。”
沈灏撂脸子,阴阳怪气的,他听着不舒爽。“女人心,深似海,这话没错。”
禾生抬起眼皮望他,方才受到的震惊全激了出来:“你是王爷,拐了我来,是要做丫鬟还是做通房?我家世卑微,又是个二嫁的,难不成还能做你妻子,当个正妃么?”她紧抿着唇,憋得面红耳赤。
本以为他不过是个普通人,答应跟他走时,尽往坏了想,最穷最坏的情况全猜想齐了,唯独漏算了,他身后的泼天富贵。
有时候,好到极致,更加令人沮丧。因为配不上,所以不应该,连心思都不能有。
原来是为这茬。沈灏垂眼瞧她,声音透出不容抗拒的威严。
“你看着我。”
禾生咬嘴唇,偏不看。
一点都不听话。沈灏伸手,两指捏她的下巴,稍一用力,拿住了她的脸。
“你记着,这世上,没有比你更合适我的人。平陵王正妃的位子,我会一五一十地给你挣来。你待在我身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唯独不能做的,就是自卑。”
禾生矮了眼,眼泪巴巴地往地上瞧。
沈灏的心,一下子软下来。捂摸她的青丝,放轻了语气,柔声哄她:“你很好,真的。”
禾生问:“哪里好?”
沈灏细细答:“胃口好,能吃。”
禾生哼一声,这算什么好处,难不成他想像养猪那样养她么?
沈灏喜欢看她气闷的模样,一张小嘴翘得老高,真想下手捏缝起来。拢了她手,十指尖尖、柔若无骨的皓腕搁在手心,光滑白皙。
“你什么都好,纵有别人看来不好的地方,搁我眼里,那也是万般好的。不要担心,一切有我。”
冰山说起情话来,也是绷着面,只有眸间点点星光,颇为不同——那是他为数不多的温柔。
话都说到这份了,她再怎么想,也无益。贼船已选,硬着头皮也要上了。她点点头,“一切你做主。”
无论是贫民还是王爷,她知道,自己该对他尽的心意,一分也不能少。还了恩情,日后要怎样,全凭他发落。
哄好了人,沈灏吩咐让厨房备菜。饱饱地吃一顿,接下来便该参观王府,好熟悉以后要住的地方。
沈灏牵了她的手,在府里堂而皇之地逛起来。王府很大,一切按照典规,正殿七间,阁楼九间,后楼七间。他平素住正殿,因忙于政务,书房并未另设,置于正殿内。他不爱铺陈,因此府里大多地方都是空荡荡的。
他选了间离正殿最近的屋子给她。挨得紧,走两步就到了,方便瞧她。打发翠玉去收拾东西,因着他这病,全府上下没有一个丫头,现在她来了,需要女子打点的时候,便全压在翠玉一个人身上。
沈灏拉着她往前走,每到一处,便细细地介绍,瞧她听得懵懂,伸出手指摁摁她的太阳穴,“以后来客人,全要由你领着,现在不记清楚,将来如何招待宾客?”
禾生揉揉脑袋,她又没说要替他招待宾客。
身后裴良匆匆而来,撩了袖子行礼,禀告之:“爷,宫里来人了,德妃娘娘要见您……”语气一顿,接着道:“还有禾生姑娘。”
☆、第29章
换了衣裳,沈灏带她入宫。
青天白日,阳光刀子一般明晃晃地照在身上,晒得后背烧疼。长长的宫墙,像是望不到尽头一般,被太阳一照,墙头新上的红漆格外鲜亮。
前头周培带路,微折腰,脑袋低下到胸骨处,半分都没有抬起过。时而有宫人过路,清一色穿着齐腰襦裙,见了人,退到墙角边往里挨,埋着脖子,直到他们走到拐角处不见身影,才抬腿继续行进。
皇宫规矩真大。人与砖瓦像是砌到一块,堆在这皇城里,又沉又闷。禾生掖了手藏在袖子下,不敢东张西望,一双眼睛不知往哪里放,往前看,盯着他的靴跟。
这人走得真稳,每一步挪出的距离恰到好处,不轻晃不笨重,速度不紧不慢。老一辈人说过,走姿好的人,沉得住气。禾生抬了视线,目光落到他齐整地没有一丝皱褶的衣领。
沈灏踟蹰一下,回头看她。
——还不快跟上?
禾生吐吐舌,跟在他后面。说不紧张是骗人的,她这辈子都离皇城最近的一次,还是十岁时圣人喜得双生子,大赦天下那次。那时候皇城最外一层宫门大开,于端华门外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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