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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华_苏未寒-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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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梨还以为它要咬下来,可她却眼见这怪物做出了匪夷所思的举动——
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头朝周梨舔去,舌上还挂着湿漉漉滑腻腻的口水,在她脸上留下一滩糊状物。周梨恶心地一阵发麻,不敢轻举妄动。黑熊嗅完了周梨,又去嗅江重雪,又露出了凶相。周梨连忙抱住江重雪的头,挡住了他。
就这么来来回回,怪物被搅得晕头转向,脑袋低垂,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它莫不是疯了吧?”周梨低声道。
疯了?江重雪歪了歪嘴,不像,倒是挺喜欢你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一起不动声色地后退。
这怪物还在原地打转,喷着鼻息,使劲地蹭着地面,它还有伤,蹭了一脸的血污。
退出三丈远的距离,默默停下,静候片刻,见那怪物没有动静,江重雪低低道:“快跑!”
周梨拔腿就跑。
林间起了大风,周梨在这风中拼命地睁大眼睛。前面是没有尽头的恶林,不知道能不能柳暗花明,而后面那怪物似乎又追了上来。生死攸关之际,她眼中的光彩却越来越鲜明,如日在东,神色也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她活了十几载,不知为何而活,可即便这样,也不是求死的借口。她不想死,她也不要认命了,她要和江重雪一起活。她看向江重雪,少年眉头紧皱,大约是在忖度如何逃出绝境,苍白的唇抿出了脆弱但优美的一线,鲜血的气息全藏在红衣底下。
周梨极少有过目标,因为光是生存已耗尽力气,不敢奢望什么目标,现在她看着江重雪,人生第一次有了一个坚定的信念。
要和江重雪一起好好的活下去。
跑了不知多久,两人气力殆尽,才想停下来歇一歇,周梨忽然脚下踩空,一声长呼,整个人摔进了地洞里。
那是个一丈见方幽黑无尽的窄洞,洞上的藤蔓枯草造成了假象,光线又暗,完全看不出下面会有一个洞,说是猎洞,也未免太狭窄了些。
江重雪猝不及防地去拉周梨,只触到她一小片指甲盖,转眼人已被洞口吞没,他把衣角一掀,一跃而下。
人一下来,他就知道自己料对了,这果然不是一个猎洞,而是一个无底洞。
两人不断的下坠,他低头时已看不见周梨身影,只听到她惊恐的呼叫声。
洞内不知几朝不见天日,冒着一股森冷寒气。洞很狭窄,他想以手足抵住两端或可一缓下降的速度,可壁上湿漉漉地渗水,力道轻易就被滑去了。
奇怪,这昏天黑地的洞里怎会有这么重的湿气。
很快他的疑惑就被解开,他听到了咕咚作响的水声,来不及思索,人扑通一声,已沉到了冰凉至骨的湖水里。
第12章 绝谷
这无底洞下承接的是一泓幽湖,尚在流火时节,山中清寒,湖水已能冻伤皮肉,若是冬日里掉下来,怕是要冻毙的。
江重雪初时止不住坠力,往下沉了两丈来深竟还未至底。湖水澄澈,底部浮着细软白沙,水草生长冗杂。口鼻中涌出无数气泡,他划动四肢,开始往上游。他深谙水性,没费什么力气就探出了水面。
头顶夜色静谧,冷风吹拂,还有水泠虫鸣。江重雪张口大呼,新鲜的空气伴随凛冽寒意一同灌进肺部。月色在水面覆了一层幽光,他浮在水中四面环顾,却不见周梨身影,胡乱地喊了几声,并无人应。
和周梨走过了几山几水,他知道这丫头是会水的。但周梨受了哥舒似情一掌,她又无内力,肯定伤得很重。江重雪马上吸足了一口气再度沉了下去。
这湖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很深,要寻一个人也是有些困难的。江重雪靠着内力闭气,在水中目光如炬地搜寻周梨。可水下除了幽深的折影什么都没有。
他第二次探出水面换了口气,然后蒙头如一柄剑再度扎了下去,心下却渐渐一片哀默恐惧。
是不是在他身边的人注定了没有好下场,以前是金刀堂里的百条性命,现在换做周梨。
他以为自己的血终究是冷了,再不可能激荡起一点热度,可周梨跌跌撞撞地闯进来,令他不由自主地放下了防备。他对她实在不算好,那丫头会瘪着嘴把脸一扭,而他偶尔对她那一点点的好,就能让那丫头露出感激喜悦的目光来。这样纯粹直接的心性,多少叫从小看惯江湖险恶的他惊讶。
江重雪正自悲怆,恍惚听见有人喊他,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那声音又喊了一声,他方醍醐灌顶般地清醒了,奋力往上一游,哗啦一下,脑袋露出了水面。
周梨就在不远处,一头湿发打了结,乱七八糟地堆在肩膀上。听到出水的声音后,她惊喜地往那处一看,不出意外地看见了江重雪。两人都张大嘴巴,呼出的气息化成白雾。
周梨松了口气,划动双臂游过去,到他身边时忍着寒意叫他:“重雪哥哥。”
江重雪一把握住她的手,强自压抑下乍悲乍喜的情绪,把她拉到自己的臂弯里,放低了声音,“你靠着我,我拽着你游,你可以省些力气。”
周梨看到他右肩满是血,衣服被泡的鼓胀,丝丝红血往湖水里流,她本想说不,但江重雪不容她置喙地拽紧了她,把她带向湖岸。
拖着湿重的衣服上岸之后,两人一同跌坐在地。
此处无人,只有鸟兽清鸣,远远近近地传来。抬头一望,四周都是断崖峭壁,在夜色里根本看不清楚,唯见一泼泼墨云环山缭绕,把陡峭的横峰侧岭都藏了个干净。山壁下有水溪流泻,汇成了这湖。
全身说不出的累。周梨任由自己躺在冰凉的地面,一动也不想动了,即便是弹一弹手指的动作都无力去做,受了一掌的胸口还在隐隐发疼,她轻轻喘着气,一身的湿漉迎上山风就变得更冷。
周梨闭起眼睛,想这样睡足三天三夜才好。
迷迷糊糊中江重雪似乎抱起了她,她闻到山野间淡淡青草香的味道,以及江重雪身上的血气。
过去良久,身遭慢慢积聚起了热意,耳边是噼里啪啦的声响。她费劲地撑开了沉重的眼皮,看见江重雪正将一根木杈丢进火堆,火星子荜拨一声炸开,殃及了视线,周梨闭了闭眼睛。
江重雪除掉了身上的湿衣,上半身裸露,正撕下一片衣料裹住伤口。
月下他长年习武的身材骨肉均匀,前胸与后背有几道形状不一的陈旧疤痕,都是从前与人比武或者切磋时不慎留下的,但并不妨碍这仍是一具好看的少年身体,充满了年轻的阳刚之气,皮肤泛着细微光泽。
周梨醒了一会儿,撑起手臂坐起,身上已收拾干净了,外衣被江重雪用几根树杈悬在火源上炙烤,胸口也没了痛意,她猜一定是江重雪渡了内力替她疗了伤。
江重雪已经打坐过,但伤没这么容易好。他一言不发地盯着火堆,橘光在他脸上跳跃。周梨抱住双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轻轻看他。
周围太静,她开口叫他:“重雪哥哥。”
江重雪手指微顿,“嗯?”
“我们怎么办?”周梨问,透过少年的肩膀,看向远处的群山峻岭。
这个地方明显进来容易出去难,他们又不可能从这湖中游过去再飞上无底洞,要等人来救也是希望渺茫,即便来了人也不知是好是坏,来的是谢天枢便罢,要是求醉城的人,恐怕他们性命不保。且谢天枢不知道他们摔到了此处,就是他和求醉城的恩怨到底结局如何都尤未可知,他们又怎么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茫茫天地,好像把他们遗漏了,落在这处无人问津之地,虽然周梨觉得,这个无人问津之地的星月较之外面更加皎洁。
江重雪意外地冷静自若,眼尾轻轻上勾,“你怕吗?”
“不怕。”周梨脱口而出。
她未免答得太快,少了点说服力。
江重雪哼笑了声,她忙做解释:“真的不怕。我不怕虫子野兽,也不怕黑,就是方才冷了些也能挨住,现在都感觉不到了。”
江重雪深深看她,“阿梨。”
“嗯?”
“以后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举动。”
“啊?”
江重雪没头没尾地说完这句,她在脑子里转了个弯儿才理清他说的是她跳到黑熊身上的举动。那是情急之下的本能之举,甚至未过脑子的。周梨想了想,反说:“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答应你这件事。”
江重雪怪道:“什么?”
“我从洞里掉下来的时候,你为什么也跟着跳?多危险啊,以后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举动了,”她学他的语气说话,“你若应我这条,我就应你那条。”
这丫头竟敢跟他讨价还价。江重雪把脸一黑,甩过树杈上已经烘干的衣裳扔给她,“睡你的觉吧!”
周梨把衣裳盖好睡下去,睡到一半不甘心,爬起来又问他:“重雪哥哥,所以说你到底为什么要跟着我跳下来?”
江重雪的反应是黑着脸豁然站起,三两步走到她面前作势抬起手臂,她吓得把眼睛一闭,而江重雪砸下来的手只是为她捻了捻身上的衣裳,擦掉了她脸上一块不小心蹭到的污泥。
周梨冲他微笑,他怔了怔,别过脸去。
火光憧憧地浸了江重雪一身,光中的少年更显邪气漂亮。周梨看着他,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江重雪也累极,往后倒去,手枕着脑袋,很快便入了睡。
一夜黑甜。
印象中,江重雪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样一个安稳觉了。这一夜他大概是太累,沉入梦乡之后便没了知觉,一直到天光大亮,太阳悬在头顶,他方抬手挡了挡,慢慢坐起身子。
有些口渴。
想去找水来喝,面前已有人捧来清水,用一张荷叶盛着,喂到他嘴边。
他渴极了张嘴一口喝尽。喝完又觉腹中饥馁,要去找点野果。
面前多了一只洗净的鲜红果子,带着清甜香气,他清脆地咬了一口,终于发觉不对,抬起头来。
周梨蹲在他面前,衣服下摆兜了好几枚果子,一边喂给江重雪,一边自己咬着一枚。
看来这丫头早他很久醒来,他竟一点也没有知觉。
两人狼吞虎咽地把几只果子全部送下了肚子,方有力气爬起来去探寻此处的地形。
到了白日里,那些峻岭横峰都在阳光下显露出了轮廓,天边浮云落金,正巧有几行归鸿断了苍穹。
连着探查几日,却并无结果,无论东南西北,俱是高耸的山峦,即便要使轻功飞上去都没有落足点。
江重雪靠着稀疏的记忆,并着一些曾出门闯荡的师兄们口中听来的江湖故事,对周梨说出这山的名字,应是叫做梅山。
求醉城地势陡峭,依山傍水,常年有雾气弥漫,捡本兵书来看,这样的地方叫做易守难攻。
求醉城所靠之山就叫做梅山,此山从前并不叫这个名字,后来说不清是哪一年哪一月,哥舒似情来此盘踞,求醉城壮大,他指山为梅,将此山唤做梅山。因哥舒似情自己爱梅,而这山上又多梅树,每到大寒节气,水泽腹坚之时,岭中十里梅花便会盛开,到时白雪皑皑,梅俏枝头,当是一副宜人的好景色。哥舒似情将它取名为梅山,就是取相得映彰之故。
梅山绵长巍峨,数百里之外都可看见山巅,故有这样一说,若是你踏足此地,一定要小心观察梅山山头,看不到便罢,要是看到了山头,就得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和戒备了,因为你已到了求醉城的地界。
求醉城以梅山为分水岭,偏于一隅,与正派分庭抗礼。
古语说只缘身在此山中。梅山景致清幽,要是走马轻踏当然是别有一番滋味,但是落在绝谷之中与世隔绝那滋味就不一样了。
江重雪找到了一处山洞,暂做栖身之用。寻了好几日路径,都无收获,不免有些心灰意冷,在洞口临风而立时,不住地凝视远处的山崖峭壁。周梨陪他一起看,可看久了那山还是山,仍是立在那里,并不因他们多看几眼就没了。
这日江重雪和周梨正在外面进行每日的探路,忽然听到人声,两人对望一眼,还以为耳朵出了毛病。
这山谷中除了他们和鸟兽,绝无人烟。寻声而去,看见两个紫衫人影,一男一女,手中提剑,女的手里拿着一个空篮子,两人面目都十分清朗,且行且说,因为隔得远,话语朦胧。
求醉城弟子。
这一男一女行动极快,步伐诡谲,走起陡峭的山路来如履平地。
周梨轻声:“重雪哥哥,你不必管我,你轻功好,先跟上再说。”
江重雪看她一眼,点头,把周梨安顿在原地,自己跟了上去。
候了一盏茶的功夫,周梨看见江重雪折了回来,方敢跳出草丛。
江重雪眼中竟亮着光彩,一扫多日的阴霾,执起她的手,“阿梨,快跟我来。”
周梨随他穿梭在谷中中,路径迂回崎岖,一直来到一处极为隐蔽之所,拂开纵横交错的藤蔓,眼前豁然开朗。
一面嶙峋的山壁如天屏竖立,难以看清这面山壁究竟有多高。周梨伸手摸了摸,刺骨冰凉。
山壁的表面被人打磨过,光滑如镜,壁上横出数道玄铁打造的桩子,每一道都有寸尺来长,足够一脚的距离,错落有序地往上延伸,看不到尽头。
周梨傻了眼,“这是……”
“落足点。”江重雪说,他衣袍一振,转眼人已飞在第一道玄铁桩子上,冲底下的周梨大声道:“我看到他们就是从这里上去的。”
梅山既是求醉城的地界,这里的每一处都已被求醉城摸清。
为了便于在山谷中出入,哥舒似情命人在山壁上打造出了这天梯一般的玄铁桩,造就了这番奇观。
不止是这一处,梅山其他地方还有好几处这样的玄铁桩。这山壁上没有任何攀附物,而且险恶异常,能打造出这样惊人眼目的玄铁桩足见其耗费的人力物力以及时间绝不在少数。最重要的是,这出入的方式极其考验轻功底子,普通走江湖卖艺的,即便身怀几分功夫也未必能走这天梯,唯有轻功了得的人才能走,不然半途出错,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周梨想透了这点,殊无多少喜悦,但脸上强装了笑容,“这样就好。重雪哥哥,这样你就能出去了。”
她说你,不是我们。江重雪一怔,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忘记了周梨不会轻功,而这玄铁桩,他一人上去还行,若是背着个周梨,对他而言还是太难。
他轻如白羽地落了地,盯着周梨的面容揣思起来。
周梨屏息等待,心脏突突地跳。
她知道江重雪身上所背负的东西,那些东西比她重要的多,可她也是人,不是圣人,也想活着,实在说不出让他先出去不必管她的话来。
只是片刻,江重雪想到了法子,上下打量着她,把她拉近,手掌在她身上几处拍了拍。周梨浑身一颤,被他拍过的地方说不出的酸麻。江重雪手法迅速,之后,他笑了笑,“不错,比我想的要好许多。”
周梨歪头不解。
江重雪扬了扬眉,“阿梨,你随我练轻功吧。”
第13章 习武
周梨面露喜色,“可、可以吗?”
“当然可以。如果你想学,我便教你,不过你须得好好的学,我金刀堂的轻功仅次于刀法,你不可败坏了我金刀堂的功夫。”
“可是,”她偷觑他,“学轻功很难的吧。”
她虽未习过武,但是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想来这武功也非一朝一夕所能成的。
江重雪一指头弹在她脑门,“还没学就先喊难,那我不教了。”
她忙道:“我学、我学。”
江重雪看她,缓缓道:“阿梨,等你学好,我们一起出去。”
她心中如春雨初生,向他郑重点头。
江重雪比周梨更清楚学武所要耗费的时间,他愿意教周梨实际上是一半一半的心情。一半的确是不忍撇下她,另一半是意气消沉。试问即便他现在出去了,又能做什么?
去找楚墨白报仇?他非他对手。回金刀堂?那里早已人死楼空。
人说落叶归根,可惜他连根都没有了,就连金刀堂百年传承下来的金错刀都不知此刻落在何处。
他需要理清头脑里太过繁杂的思绪以及看清面前所需面对的荆棘,也许在这僻静的山谷中教周梨习武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不过很快江重雪就在周梨身上感觉到了一丝惊讶。
这丫头比他想象的聪明的多。
习武先习气。周梨一点武功底子都没有,不可能直接把轻功教给她,她须得先把周身大穴以及全身经络认清,懂得如何周天运气。
他粗略地给周梨讲了一遍,要她记住。没想到周梨琢磨了一晚上,翌日他问她时,她竟一个也没答错,且懂得融会贯通,就连他只是一句带过等着日后再细说的“足三阴经从足沿腿内侧走向腹交于手三阴经”都被她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还解释的头头是道。
聪明这个优点总是叫人喜欢的,尤其是作为师父的他就格外满意,还颇有几分自得,看来他做人师父也是不错的。
实际上金刀堂的武功路数偏于刚猛,不适女子去学。好在周梨只是修习轻功,不学刀法,要她去拎几十来斤的长刀她恐怕还没拎起来就先被刀压死了。
她把这想法告诉江重雪,江重雪十分生气,觉得她竟敢小瞧重刀这一兵器:“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周梨想了半天,说:“长长的,要好看,要漂亮,要轻一点。”
“华而不实。”江重雪讥笑她,“果然还是个小丫头。”
周梨不服,“这样的兵器,难道世上就没有吗?”
江重雪看了看她娇小的身材,大约也觉得她实在不适合去握重刀,“照你的描述,也就只有百兵之君符合了。”
“百兵之君?”
“是剑,”江重雪告诉她:“长剑。剑乃百兵之首,兵中君子。”
周梨眼睛里闪起夺目光彩,开始心心念念地想着自己要是能有把剑就好了。
如此三月之后,周梨已熟练掌握了吐息运气的法门。
这是一个很神奇的过程,她觉得身体比从前轻便了,好像许多积存在体内的污秽渐渐消散,走起崎岖的山路来也不觉得劳累,脑袋都灵光了,思绪变得清明,呼吸变得绵长。她惊讶于这些改变,也越来越认真地对待每日的打坐,不再把它当做枯燥的事情。直到江重雪也满意了她的进步,抱着双臂道:“明天开始教你轻功。”
周梨连声道好。
山中空气清爽,万籁幽静,是习武的好地方,但却不是生存的好地方。虽然这里不乏食物,清水野果都是现成的,江重雪时常还能从山里打回两只猎物来一祭五脏庙,但却少了换洗衣衫与一些日常的必用品。
所以江重雪时常会踏着玄铁桩飞上去,到外面采购一些必用品回来。
梅山上到处是求醉城布下的岗哨与陷阱,江重雪一开始上去的时候不敢轻举妄动,他慢慢摸索,把每一处岗哨的人数以及换岗时间都摸清了方敢下山,而这就花费了他大半个月的时间,以至于第一次下山的时候他快意非常,忍不住要长啸一声。
梅山下的城镇笼在霞光中,瓢泼的烟火气是山中所没有的。
江重雪对这小镇的印象停留在那天不小心误入时的阴森氛围里,今日一看,居然换了副面貌,人头攒动,车马潇潇。
江重雪兜转一番,踏入一家门面朴素的药铺,埋首在一排排药柜前的学徒童子探出脑袋。
铺子里药香氤氲。
江重雪在案台上打开包袱,把从山中采摘来的几株珍贵药材折算给药铺,以此换些银钱。童子一面检查草药的完好性,一面右手飞快的拨动算盘。江重雪看到他十指苍劲,拨动算盘的手仿佛在使一套上好的掌法。
年纪比他还小,功夫却不错。
江重雪收回目光,有意无意地套起他的话来。
相谈了几句,童子看他一眼,“你是七月十五那天进城来的?”
江重雪点头。
“你那是什么亲戚,怎么也不警告你千万别在那天进城来。”童子声音稚嫩,口气老城。
江重雪放低了声音:“哦,我也听说过,哥舒城主每到七月十五这一夜都会狂性大发,胡乱杀人。”
童子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什么江湖上的臭谣言,也敢来这里说!”
江重雪住了口。
童子哼了一声,告诉他,“每年的七月十五在这城里就是禁忌,但不是因为什么城主会狂性大发,而是因为每到那天,都会有一人远道而来,这人是城主最大的仇人,城主为了杀这人必会设下重重埋伏。所以这一日家家闭户,绝没有一人敢出门蹚这浑水,不然被殃及池鱼,有冤都没处诉。”说着看江重雪一眼,“你倒是命大,竟然没死。”
这人当然就是谢天枢无疑了。
江重雪嗅着浓重的药味,着实想不明白,谢天枢到底是怎么得罪哥舒似情了,而既然哥舒似情要杀他,他又为什么每逢七月十五都要跑来送死呢,就为了祭奠那座无谢园里的故人吗?那人到底是谁?
他也想过再探无谢园,只不过怕遇到那只黑熊。
童子也不明白,只一味地抱怨那天铺子不能开张,损失了一天的收入。
江重雪从他手里接过银子,步出药铺后去添置了一些日常用品。
见城中有镖局,他写了一封信,给了一锭银子,请他们将此信送到一个叫小金刀堂的地方,交给一对姓叶的兄妹。
折返回谷时又想起什么,走到一间铁铺子里叫铁匠打一柄剑来,付下定金,几日后来取。
回到谷中,周梨不在。山洞被她清扫得干净,洞里有一张石床,是给周梨睡的,江重雪走惯了江湖,并不讲究这些,随意在角落的草垛上一卧便可入眠。他还在想着如何对她说他给她打了柄剑的事情,一心想看她惊喜的表情。
一个时辰后,周梨仍未归来。江重雪到她常去打坐的地方寻了一遭,不见她身影,正起了担忧,草丛中传来异响,他身子一低,借了大树做掩体,探头窥视。
来人有二,姿态样貌都是熟悉的,紫衫在微风中轻拂。
是那一男一女。
这对男女已有两三个月不见,今日又下来了吗?
不知道他们下来究竟是做什么。江重雪忖度着,悄悄跟了上去。
已是深秋,谷中清寒,百花大多凋敝,枝头光秃秃的。江重雪随他们来到一处草木荒芜之地,期间过了一座吊桥,桥下是万丈深渊,云雾缭绕,犹如仙境。过桥之后又行了一段路,面前显出一条孤零零的羊肠夹道,再往前走是一座山洞。
那对男女停在山洞前说了一阵话,这才走了进去。
江重雪尾随而上,身后却蓦地多了一人的呼吸吐纳声,即便微弱到细不可闻,但仍被他察觉。他眼中起了戾气,迅速回掌。
在这谷中光景虽不长,但却修养得耳目愈发聪灵。
掌风刚烈,切断扬起的发。
周梨叫了一声:“是我!”
江重雪乍听声音,已收不住凌厉的掌势,他心道不好立时把这一掌向外偏斜。没想到周梨的反应也很快,知他收不住,连忙闪避。江重雪一掌呼啸而过,周梨一缕头发应声而断。
“你到哪里去了?”他深皱着眉头拎起周梨的肩膀检查有没有把她伤着,像拎一只待宰的小鸡,“我到处找你都找不着。”
周梨蹦跶了几下,以示她好得很:“我早就看到你了,也看到了他们,”她向山洞一指,“我看你在跟踪他们,所以就没有出声叫你。重雪哥哥,你说他们在干什么?”
江重雪摇头,对视一眼,两人蹑手蹑脚地前行,来到洞外。
洞口溢出寒气,异常森冷,有寥寥数语从洞口漏出来。
那男子说:“他是死了吗?”
那女子大约是走了几步,过了片刻才哼了声,“活得好好的,哪里就死了。我看他是百足之虫,要死也难得很。”
“我瞧他的样子像是死了。”
“他是在睡觉。”
“睡觉?我可没见过这幅模样睡觉的。”
“他本就是个怪物,再怪些又有什么可奇怪的?”
男的不知做了什么,只听到内力相撞继而被弹开的声音,紧接着是慌乱后退的脚步声,厉声骂道:“这老家伙!”
江重雪一听,知他内力受挫,声音不如方才浑厚。
女的咯咯笑起来,“你说你,越来越蠢笨了。他就是睡着了你也不该去惹他,因为他即便是睡着的时候也比你清醒的时候厉害许多。”
男的心有不甘,却不敢再上前,畏惧道:“这怪物……”
女子柔情似水地安慰了他两声,话语亲昵,再接着响起一阵衣料的摩挲声,以及各种不能名状的喘息。
看来这两个求醉城弟子有苟且关系。
周梨听他们说的好好的,怎么忽然没了声音,偷偷问江重雪:“他们在干什么?”
江重雪面色青白一阵,绷紧了身体回她:“在练功。”
周梨表现出了在武学上孜孜不倦的劲头:“什么功,我也要练。”
江重雪嫌弃地一把推开她的脸。
“别在这儿……”女子收住了杂乱的呼吸,“这老家伙还在,你也不嫌没拧!
两人收拾妥当后步出山洞,等他们走远了,周梨方敢蹿出来,第一眼先看到洞口的石壁上刻了一行铁画银钩的大字:聂不凡死终之地。
字槽深刻,刀头燕尾,笔下有铁。
在这行字旁,是一柄嵌在石壁中的剑。剑柄釉以黑漆,上镌大流水断纹,张扬外露。剑身全部没入石中,只露出剑柄。
江重雪伸手一摸,知道这字定是用这剑刻下的。他试着拔出这剑,可内力不够,拔不出来。他盯着聂不凡这个名字看了几遍,总觉熟悉。
江重雪身上带着方从山下买回来的火折,吹了一口,亮起一丛并不亮堂的火光。
洞中很黯,这火光也能照清前路了。
通过一条不长不短的甬道,空气纠结晦涩,火光流泻之地,显出一个人形来。
两人停下步子,江重雪把火折子往前晃了晃,不知是不是里面太过潮湿,火焰灭了。
周遭顿时漆黑一片。
好在周梨如今已能在黑暗中轻松视物,一眼看过去,她终于知道为何方才那男子说“没见过这幅模样睡觉的”。
黑暗中那人脚朝天头朝下,是一个倒立的姿势,一头蓬乱脏污的发全铺在地上。这人脸色晦暗如痨病鬼,也不知多久没洗过澡了,浑身一股酸臭味,形态猥琐落拓,干枯得像一具死尸。可他倒立得极稳,双目紧闭,岿然不动。
他手脚被粗重的铁链锁住,其中两根穿透琵琶骨。
周梨心想那一定很痛,她浮起一丝怜悯,低声道:“他真可怜。”
话音未落,黑暗中,那双紧闭的眼睛毫无征兆地大开,那么暗的地方,他目光如雷如电,蓄满阴怖的冷意,而死过去般的躯体寸寸活了过来。
第14章 聂不凡
周梨被这眸子摄住,像被人泼了一盆凉水。
迎面有风一刮,她毫无征兆地被人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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