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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华_苏未寒-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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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有趣的,是交错逶迤的路旁种上了几株三色堇,不知出自哪个风雅之人的手笔,与这小镇格格不入。
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阵,江重雪勒住了缰绳,停在一家酒楼前,他扶周梨下马。
踏进楼里的时候,他抖了抖披风,上面的尘土飞扬,临近的几个食客皱起眉,恼怒地转过头要数落他,一见他手中的大刀,讶然咋舌,打消了与之争论的念头,低头窃窃私语。
江重雪点了酒菜,还未上桌,便有两个当地巡街的兵丁在堂倌的指引下朝他们走来,问他们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江重雪绕着弯子应付过去,那两个兵丁审视了他一会儿,大概见他们年岁还小,周梨又是个看上去瘦瘦弱弱没有武功的小丫头,也就信了江重雪的话,不曾为难他们。
待他们走后,江重雪举箸吃饭,浑不介意,周梨看了他一会儿,把筷子放下,指着那盘烤得外酥里嫩的鹌鹑说:“我马上就回来,你不要把这盘菜吃完。”迈着干柴似的两条细腿就出了楼。
江重雪眉毛一扬,筷子就往那盘鹌鹑里戳去。
正午的太阳暖人,他一只手搁在窗沿上,打量这座小镇,随即瞧见了楼下在人群里穿梭的周梨。
过去半柱香,周梨喘着气回来了,一屁股坐好,见鹌鹑被他吃光了,只剩下零星的几块爪肉,心痛地看着他,本来想说什么的,把头一扭,不说了。
江重雪也无所谓,照样喝酒吃菜,反倒是周梨耐不住,拳头攥紧,说:“我刚才去外面打听了一下。”
江重雪抬头看了周梨一眼,涌起笑意。周梨是为他去打听的,别人对她一个小丫头不会有什么设防。他原本并无闲情逸致去打听此处发生了什么,为何对外人如此设防,但是看到周梨为他奔波了一趟,他还是有些开心的,这开心的表现就是他又为周梨点了一盘烤鹌鹑。
周梨一面咬着鹌鹑肉,一面把打听来的消息告诉江重雪。
几月前正派北上,渡江重创江北各派,江北九堂十八帮中有半数惨遭灭门,余数元气大伤不复如初,因此江北之地尽落于正派之手。
自古长江以北是邪派所在,江南则被正派占据,如今形势大变,楚墨白调来了江南的弟子驻守江北,以防邪派卷土重来,这就使得有些逃脱了的江北弟子不敢再滞留于江北,四散逃逸,有些便渡江往南面来了。
这些人死灰复燃,又重新建立了门派,经常拦路打劫过往的商队,让官府头疼不已。正好朝廷出了禁武令,各省连忙张贴出了榜文实行此令,现在凡是走在路上手持兵器的,都会被盘问一番。
江重雪安静地听着,抬头看着远处簇簇拥拥的三色堇开得如火如荼,洇染得整条街都飘了艳色。
周梨用舌头舔尽骨头缝里的最后一丝细肉,把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除了其中楚墨白的名字被她隐去了之外。
江重雪听完后回过头来,脸庞淡淡晦涩,“吃完了没?”
周梨放下筷子,打了个饱嗝。他拾刀起身,丢下几块碎银。
周梨打听来的消息并没有错,出了这座小镇,沿途确实遇到许多江湖中人,但奇怪的是,他们并非从江北而来,而是一些打着江北门派的名头坑蒙拐骗的,而且这些人的数量甚至是超过了真正从江北逃来的弟子。
路径一条山道的茶摊上时,听茶博士说起三里外的山中有个叫做小明月堂的匪窝,时常打家劫舍。周梨听着这名字觉得有意思,用手肘推了推一旁的江重雪,小声问道:“重雪哥哥,你可听说过这个小明月堂吗?”
江重雪弹了两个铜板过去,茶博士殷勤地递给他两个炊饼,被他塞进包袱里去了,怕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留着当晚饭吃,“明月堂是九堂之一,我十岁那年还曾见过明月堂的堂主,参加过他的寿诞。”
“那么,这个小明月堂呢?”
江重雪冷笑,“欺世盗名之辈而已。”
周梨若有所思地点头。
后来又听了茶博士的一些话,才知道原来欺世盗名的不只是这个小明月堂,还有什么小天河帮,左邀月堂,右邀月堂,据说左右两个邀月堂为了证明自己才是正宗的,还打了一架,结果不打不相识,两堂合并成了一堂。
周梨听到这里差点被一口茶憋得岔了气,一直到离开茶摊,她还在疑惑着如果左邀月堂和右邀月堂合并了,那么现在的堂主究竟是哪一个呢,周梨总觉得为了谁当新的堂主,他们还得再打一架,她把这个想法告诉给江重雪,得到的自然是江重雪一个白眼。
周梨说:“原来这些人都在打着别人的名头做坏事。”
江重雪淡淡地斜起嘴角,“这也不是我们第一次被人泼脏水了,反正谁做了坏事,都可推到我们头上来,多这一件不多,少这一件不少,那些人都是些不成气候的,随他们去。”
周梨回头看看他,似懂非懂,但觉得江重雪的话挺大度。
不过这样大度的江重雪并没有维持很久,一天之后,在听说了某个叫做小金刀堂的堂口之后,周梨看到他气得脸都绿了,手起刀落间就劈开了一棵大树。
有人胆敢冒充他金刀堂的名头在江湖中行骗,简直是不要命了。
周梨在大树倒下的呛人灰尘中咳得脸红脖子粗,心想,她真是把江重雪想得太崇高了。江重雪不是大度,只是事不关己,如今关己了,他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理。
所谓的小金刀堂处在一个颇为隐秘的山水之中。
谷雨时节,雨生百谷,山中水色清秀,韶光流转。周梨闻着山野清香,眨眼之间江重雪已经踹翻了几个守门人,抡着骇人的金错刀把小金刀堂的寨门劈开了。他一身红衣,手持巨刀,光是这个形象,已经足够把人吓退。
“你们堂主在何处?”江重雪冷着脸问,众人十分有默契地往里面一指,集体把堂主出卖。
周梨随江重雪踏进大厅,厅中摆放一只涂了红漆的巨大椅子,房梁上垂下金色幌子,上书了小金刀堂四字。
她躲在江重雪背后探出小半张脑袋,环视了一圈之后将目光定在躺在椅子里的男子身上,遥遥望去,第一眼便看到这人撑着脑袋的手,手背黝黑,随意地搭着,整张脸露出来,眉毛很浓鼻梁高挺,嘴唇厚厚的。
那人均匀地呼吸着,江重雪进来了他也未曾抬头,起初周梨以为他身怀绝技毫不惧怕,后来听到他细细的鼾声,才知道原来是睡着了。
江重雪手持金错刀朝那人飞去,刀光让整个厅堂为之亮了一亮,躺在椅中熟睡的人被这光闪醒了,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正要去追究这雪亮雪亮的是什么东西,竟敢扰了他清梦,迎面就看到江重雪一刀朝他劈下。
他也是个用刀的,那把刀就架在椅子旁,看上去没有金错刀沉重宽大,却也足以杀人。
可是直到江重雪的刀在离他头上一寸的地方赫然停住,他也只是发怔地看着江重雪,全然没有去摸他的刀。金错刀的刀气击裂了他屁股下的那张椅子,这人啪嗒一下,哎哟一声,坐在了地上,眼神仍旧迷惑不解。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神态,只有一种解释——
这人还在起床气中。
江重雪不杀手无寸铁之人,他厉声说:“敢冒充我金刀堂招摇撞骗,拾你的刀,与我打。”
“打?”他开口了,“打什么?”
周梨还等着看他们打架,颈边却突然袭上冰凉的冷气。一道阴影从她背后覆上来,她抖了三抖,手脚僵硬,片刻后才敢低下头,看到了横在自己颈边的利器。
呈弯月形状,锋利无比。周梨却觉得它很像割稻谷用的,后来才知道这叫做钺,鸳鸯钺。
握着武器的却是个眉眼生动的女子,杏儿般的大眼睛,肌肤雪白,若不是她手上的武器如今抵着周梨的脖子,周梨都要承认她是个挺漂亮的人。
“你可别动,”她威胁周梨,又把手中的鸳鸯钺近了一分,冲江重雪大声道:“放开我哥哥,不然我杀了她。”
那人终于清醒了,立刻嚷起来,“妹妹,快来救我!”
“哥哥,你可还好?”
“妹妹,我在这里!”
“哥哥,你莫急,这丫头在我手上,他不敢动你。”
“妹妹,我害怕,你快来救我!”
“哥哥,你莫怕!”
江重雪听不下去了,“闭嘴!”
那女子舔了舔唇,提出了建议,“你放了我哥哥,我就放了这小丫头,如何?”
僵持了一会儿,江重雪接受了这个折中的建议。周梨被这个姑娘一掌推出,跌进了江重雪怀里。双方彼此对望,那一对男女眉眼里果然有五分相似,妹妹似乎是比哥哥胆子大些,上前一步,把鸳鸯钺横在半空,“你是什么人,敢闯我小金刀堂,我小金刀堂哪里得罪你了?”
“你敢称作小金刀堂,便是得罪了我,”江重雪恨声道:“金刀堂虽已不在,我却容不得任何人将这三个字当做戏耍。”
兄妹对看了一眼,做哥哥的道:“你是什么人,与金刀堂有什么关系?”
女子看到了他手中的大刀,甚觉眼熟,半晌,她眼睛里浮起惊讶,“金错刀……你这刀,可是金错刀?金刀堂堂主的金错刀?而且你……”她上下将江重雪一通看遍,摸着下巴沉吟,“你莫不是金刀堂的人?”又摇摇头,“不对啊,金刀堂被楚墨白覆灭时无一人逃出,难道传言有假?”
不好。周梨看向江重雪,他眼睛里有火在烧,熠熠的一片。周梨看那两人不似坏人,也约莫估量出了他们起小金刀堂这个名字并无恶意,赶紧道:“他是江重雪,金刀堂的少主人。”
“什么?”兄妹两异口同声,对视良久后,脸上转成欣喜,“你难道真的是……”
话音未落,江重雪已将金错刀愤怒一挥,厅中无数东西七零八落。
周梨吓得跑到外面,还不忘把那两兄妹一起带出来,一番解释之后,她摆摆手,“不要提楚墨白。”
兄妹恍然大悟:“哦……”
第6章 悸动
江重雪砸了小金刀堂,不过他慷慨地扔出了一袋银子作为补偿,而条件就是小金刀堂必须改名。兄妹两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这对兄妹哥哥叫做叶火,妹妹叫做叶水。
叶火叶水来自江北,少时同一个师父学了几年的武功,结果师父没有教完就驾鹤西去了,他们兄妹只能流浪江湖卖艺为生,因为早些年被青城派的人欺负过,便自此有些痛恨名门正派的伪君子,想拜在江北的门派下。
思来想去,因为十分崇拜金刀堂堂主江心骨的武功,又觉得金刀堂气势恢宏,就选了金刀堂。
可要入金刀堂也并非易事,两人过关斩将,好不容易受到了金刀堂的赏识,令他们来春便可正式拜师学艺,岂料杀出个楚墨白,把金刀堂给一锅端了。两兄妹再度没了目标,只得继续流浪,终因囊中羞涩,又看这么多人都在打着江北门派的名头敛财,便有样学样,立了这个小金刀堂,到铁铺打了一柄刀,谎称是金错刀,借了金刀堂的名声,招揽了好几个江湖浪人聚集于此,偶尔做些拦路抢劫的买卖。
周梨被水一呛,原来他们真是入了贼窝。
叶火表示,世道艰难,他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在活着和饿死之间当然是要选择前者。
周梨不解地想,比起他们,江重雪真是好有钱,即便是浪荡江湖,身边带着她这个拖油瓶,仍然出手大方挥金如土,让她很好奇江重雪的钱到底是哪里来的。
江重雪啜着酒,闻言眨眨眼睛:“抢来的。”
周梨轻轻一抖,无法想象江重雪抢劫的样子。转过头的时候,看到对面的叶水在偷偷打量江重雪,看到她回头了,冲她一笑,叶水笑起来朝气蓬勃的,周梨也笑了笑。
叶火抓起一只鸡爪子往嘴巴里塞,嚼得嘎吱响:“少堂主,你是要去金陵向楚……那人报仇吗?”
江重雪垂下头,压低了声音,“不错。”
叶火还未开口,叶水已抢声道:“我也去!”
叶火用油腻的手抓抓头,“妹妹说的就是我想说的,少堂主,我与妹妹早就做了打算,要去金陵找那人给堂主报仇,当年堂主不嫌弃我两的出身,愿意招纳我们进金刀堂,还给了我们银子让我们不至挨饿受冻,这份恩情我和妹妹一直铭记在心,你若不嫌弃,这一趟我兄妹愿与你同行,如何?”
叶火如此义愤填膺,一来他的确是仰慕江心骨,知道江心骨死在楚墨白手下,还发誓要为江堂主食素三年,以祭江堂主的在天之灵,虽然只坚持了半日就破戒了。二来,他觉得这个楚墨白实在是个鸡肋,哪个门派不灭,偏偏灭了金刀堂,害得他们兄妹只能继续流落江湖,日子过得甚是心酸艰苦,一提起这一节来,他就气楚墨白气得牙痒痒。
江重雪摇头,“此去生死未卜,我不可连累你们。”
叶火曲起一条腿在凳子上,吃相很不好看,嘴巴里含着东西说话也不利索,听都听不清楚,叶水在一旁替他开了口:“我和哥哥从小流落江湖,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少堂主要是这么说,就是看不起我们兄妹两。”
叶火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江重雪盯着杯盏里的酒,一声不吭地仰头喝尽,说:“这个仇不必旁人插手,我要自己报。”
兄妹两尴尬地对视一阵,见他说得认真,也不好强逼。
既然不需要他们报仇,叶火便留他们在小金刀堂多住几日,也好去一去一路奔波的劳累。江重雪急着赶路,谢绝了,准备待过这一夜,明天一早就起程。
晚上的时候周梨与叶水同睡一屋,叶水在烛火下擦拭着她的鸳鸯钺,周梨靠在床上还在思索江重雪为什么会这么有钱,叶水走过去揉她的头发,笑道:“你难道不知金刀堂在被覆灭之前,是个极生财的地方吗?”
周梨顶着一窝乱蓬蓬的发,“为什么?”
叶水把枕头垫在后背,拉着周梨并肩靠在床帏里,明月在地面如一道分水岭般照出半地水银,“金刀堂所收的弟子中不乏殷实富贵之家出来的人,光是开堂授徒所收的银钱就非小数目了,更何况金刀堂的经商手段也十分了得,偶尔还做些镖行运货的买卖,即便是如今被灭了,在银号当铺里的余钱也应当不是个小数目了。这些都是极平常的事情,每门每派都是如此营生的,还有开酒楼饭馆的,正派之中甚至与朝廷都有瓜葛,你不知道么。”
周梨回悟过来,这些江湖武林上的事情她的确知之甚少。
“周梨,”叶水叫她,下颌搁在周梨的肩膀上,周梨笑了笑,叶水比江重雪还要大一岁,却像个孩子,“你给我说说江重雪的事情好不好?”
周梨怔了怔,“重雪哥哥?”
“对,你给我说说,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他是什么样的性子,又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周梨支吾半天,只答了一两句,例如江重雪喜欢红色,喜欢吃什么样的菜,喝什么样的酒,这些是她和江重雪相处的日子里知道的,至于江重雪的性子,忽冷忽热,她也说不清楚,至于他喜欢的姑娘,她就更不清楚了,“姐姐要知道这些做什么?”
叶水眉毛一挑,吹灭了蜡烛,一骨碌钻到被子里,把脸蒙在里面,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没什么,睡吧。”
周梨盖上被子,微微仰面,看着头顶雪白的床帐。
怎么从来没有想过,江重雪会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呢。周梨忽然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她自己也不知是为什么,只觉得脸颊如火烧,江重雪的影子就在她眼前晃,渺渺茫茫的,害得她一夜都未得安睡。
翌日她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无精打采地走出房门,遇到江重雪时还被他取笑了一顿,她迷迷糊糊地看着他,江重雪见她一脸呆滞,还以为她病了,伸手去摸她额头,她一吓,反应极大地跳开,匆匆跑了,弄得江重雪一头雾水。
这一日风清云阔,吃过早饭,刚从小镇上采购食材归来的弟子带回了一个消息:金人又来了。
叶火皱眉道:“能确定吗?”
弟子点点头,“城门都紧闭了,我们没进的去,城墙上到处都是卫兵,看这架势,的确像是金人又来了。”
江重雪听到这里,攒眉蹙额:“难道此地常有金人来犯吗?”
叶火道:“正是。这地方是金人南下的必经之地,所以时常受金人侵扰,不过除了去岁他们大举来犯外,其余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到此只为打劫财物来的,这些金人都非金兵,不过一群连自家都混不下去的毛贼而已,他们来去如风,每次都是大肆剽掠一番就走,简直像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江重雪沉默了一会儿,“府衙不管吗?”
“府衙?”叶火一笑:“府衙只会管我们这些江湖人,成天和我们过不去,让他们去打金人?他们逃得比兔子还快。”他端着下巴揣思,“现在下山怕会遇到金人,不如你们晚些再走?”
江重雪轻轻挑眉:“你怕金人?”
叶火嘿嘿笑了两声,强装道:“不是怕,只不过能省一事就省一事,府衙都不惹那些金人,我们又何必去惹。”
江重雪抱剑站了起来,淡淡道:“先不走了,我去镇上转转,打听一下这消息是否属实。”
叶水附议:“这些金人把我们大宋的地盘当自己的家了,想来就来,想抢就抢,哥哥,你怕他们,我们可不怕,少堂主要是想去打金人,算我一个,我给少堂主打头阵。”
叶火郁闷道:“妹妹,你以前不也赞成不要去惹金人……”
叶水冲哥哥飞了个眼刀,回首时脸上已堆了笑,偏头对江重雪嫣然一笑,“好不好?”
周梨奇怪地看了叶水一会儿,忽然灵光乍现,想到了什么。
周梨没有凭白猜错,叶水的确喜欢江重雪,她倒也不对周梨隐瞒,周梨支支吾吾问她的时候,她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周梨觉得不可思议。叶水和江重雪相识还不到十二个时辰,她喜欢江重雪什么呢。
“因为少堂主长得好看。”叶水郑重其事地告诉她。
“……”周梨觉得叶水真是耿直,单刀直入,没有一点拐弯儿的,“姐姐,这世上好看的人有很多……”
叶水一手拍在周梨肩上,“不,如江重雪这样好看的,很少。”
周梨想了想,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她。
叶水喜欢江重雪,所以不想让他走,打金人只是借口。周梨看她神神秘秘的,好像在盘算什么,准备动江重雪的脑筋。
入夜后,江重雪借着夜色去镇上转了一圈回来,告诉他们,镇上的确已经戒严,但一个金人的影子都没见着。府衙是被金人吓怕了的,因收到了风声,言说镇外有一伙金贼试图入镇打劫,因而下令关闭城门,以防万一。
叶火打个哈欠:“原来金人根本没来嘛,这官府也忒怂了,听两句风言风语就弄得草木皆兵的。”
“再等一等吧。”江重雪说。
一等便是三日,到第三日的时候,官府解除了禁令,一场虚惊就此结束。
江重雪见此也就没有再耽误下去的必要,准备马上启程。启程的前一晚,叶水拉住周梨,央求她帮忙。
“我要去向江重雪表明心迹。”叶水对周梨道,周梨惊掉了下巴。
叶水不知道江重雪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但江重雪是个男人,男人总喜欢温柔的姑娘。叶水摇了摇周梨,“你帮我,好不好?”
周梨看着她,并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江重雪不知被两个姑娘算计,夜上三更,他穿花拂柳地绕到厢房准备养精蓄锐早点睡觉,谁知倚在半月门前的叶水远远观望到了江重雪的身影,手圈在嘴唇上撮了声口哨。
彼时坐在廊下面前架着一张七弦琴的周梨听到信号从睡意里直起身子,在手臂上掐了一把,抖擞一下精神。
院子里一株初放的海棠树,她仔细地回想起那年伴在私塾先生身边的岁月,先生手把手教她读书习字弹琴吹笛,可惜,仅只一朝,先生便舍了她离开人世了,唯独他教她的东西,依然温存在她身体里,紧紧牢记。
周梨按照和叶水的约定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指尖挑动琴弦。
琴声如春风乍起,踏入院子的江重雪在琴声里顿住了脚,抬起头来。
海棠树上绑着一盏红绉灯笼,石桌上摆了几碟点心并一壶酒,立在树下的叶水特意穿了一件崭新的蓝裙子,笑着对江重雪欠身,然后迎着不明不暗的光跳起一支刚学好的舞。
廊下的周梨专注着手下的琴,这事关叶水的幸福,她万万不可有所差错。
曲毕时,她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
一朵海棠花落在琴上,周围寂静无声。
院子里的叶水不明就里,发现江重雪神色不对。
十步开外的江重雪则绷紧了脸愠怒地看着抚琴的周梨。
周梨心口一紧,叶水正要说话,江重雪已毫不留情地转身。叶水反应过来要去追时,背后的周梨扔下七弦琴,速度比她还快,在花径小路上一拐,就消失在了叶水的视线里。
一处花叶浓荫之地,周梨赶上了江重雪,也大约是江重雪故意让她赶上,若是照江重雪的轻功,周梨着实没有赶上他的本事。他负着手,侧过身子,眼睛里敛尽了流光溢彩。
周梨有些脑袋不清楚,她知道江重雪生气了,他经常对她生气,但鲜少有像现在这样的,“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在她话音未落之际,江重雪就接口道。
“我不知道你会不喜欢,我以为……”
他听了她的话竟笑了,“你以为?你什么时候能代表我来以为了?你以为我喜欢叶水,便帮着她来讨我的欢心,这可真是有趣,你与她相识不过短短几天,就有了这么深厚的姐妹情分了,如今我倒成了你们算计的对象。”
周梨不知该说什么了,有些事情她自己都没有搞清楚,要怎么对江重雪说。
她急得脸红了,“我答应帮叶水姐姐,是因为我看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有说有笑的,我与你在一起的时候,你不是生气就是皱眉,还总怨我拖累了你,我想,你和叶水姐姐相处比和我相处要轻松许多,那也好啊,你救过我的命,要是你真的喜欢叶水,我也是可以帮忙的,这样一来一举两得,你开心了,姐姐也开心了,不是很好么。”
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僵持片刻,江重雪用手指抬起周梨下颌,周梨的脸色很坚定,又很难过。
过了很久,他心里的火气渐渐消下去,甚至软软地浮起一些他自己都未预料到的情感,他说:“我和叶水在一起的确轻松许多,但……”他顿了一顿,“阿梨,你……”
他两次停顿,不明所以。
“什么?”她眨着眼睛问。
可江重雪摇了头,“没什么。”他放开周梨,背过身去。
也许是因为这一夜月色好,江重雪想要对她说些心底的话,可他想起自己所背负的仇恨,着实不该许诺什么,于是就此住口。
两人在风里呆站了许久,周梨脑袋一团乱麻,唯一想到的,是江重雪叫了她一声阿梨,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叫她,平日通常以一个喂字代替她的名字。
阿梨。
江重雪念这两个字的时候尾音上勾,还挺好听。
第7章 入侵
“你们两个呆呆地站着做什么?”
周梨与江重雪一同回头,叶水站在一树柳叶后头,脸上有笑容。
她握住周梨的手腕,笑道:“院子里还有我特意布置的点心和好酒没吃呢,都是用银子买的,不要浪费了,我们一起去吃。”她抬头望江重雪,“劳驾少堂主去把我哥哥也叫来,我们四个一起吃酒赏月,好不好?”
“叶水,”江重雪在月下翩立,他还只有十六岁,身姿却已长成,俊朗颀长,在石子路面拉开长长斜影,远远观去临风玉立,“我有话要和你说。”
“我没话和你说。”叶水摇摇头。
江重雪被她一噎,倒愣住了,她已经拉着周梨穿过半月门,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从碟子里捻起一块玫瑰花糕塞进嘴巴,咀嚼着吞下肚子。
周梨看着她,叶水好像总是无忧无虑的样子,“姐姐。”
“嘘,”叶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想了想,说:“我不喜欢江重雪了。”
“啊?”
“是啊,现在想想,江重雪太漂亮了,这么漂亮的男人,万一真的得到了,以后一定会招惹很多狂蜂浪蝶的,到时候我会被气死的,所以我不喜欢他了。”
周梨哭笑不得,叶水也笑,伸手把玫瑰花糕塞进周梨嘴巴。她咬了一口,抬头对上叶水微笑的眼睛。
也许叶水听到了她和江重雪的谈话,为了不让任何人为难,她才说出这番欲盖弥彰的说辞。其实叶水的心思很细腻。
周梨说:“以后有缘分和姐姐在一起的人,他一定会很幸福。”
叶水点点头,“我如果喜欢一个人,一定要让他很幸福。”
两人相视片刻,大笑起来。江重雪和叶火这时踱步进来。
叶水跳起来,说她方才那一舞大家都没仔细看,她要重新再跳。于是推搡着周梨依旧在廊下坐好,为她抚琴。
仍旧是方才灵动悦耳的一曲,叶水踏着琴音而舞,但到底她是新学,又兼她本身的肢体里就携着习武之人的刚烈之气,本该是柔柔软软的一段舞,反被她跳得如同舞剑,叶火看得捧腹大笑,被叶水在院子里绕着那棵海棠树追打。
周梨忍不住微笑,看到江重雪走到她身旁来,他说:“我不知道,你原来会弹琴。”
她脸色一红,“只学了一点点皮毛,些许会弹几首简单的曲子。”
“听得出来,”他弹弹衣袖,说:“的确难听。”
“……”周梨道:“难道你弹得很好?”
江重雪挑起好看的眉眼,俯身拨了拨琴弦,周梨不由自主地将这张七弦琴让予他。
七弦琴洇着夜色,如涂过昏昧的漆。江重雪弹的是一首不知名的曲子,曲调溶溶,不激昂,亦不清雅,很苍茫。
一个人有怎样的心绪,就会弹出怎样的曲子。周梨想起很久以前,先生对她说过的这句话。
江重雪心里盛着浓烈的悲伤和仇恨,这两样东西在他血脉里撕扯,不报仇,永远不能安歇。
弹完了琴,四人在海棠树下喝酒,喝到最后四人都醉了,周梨第一个抵不住,晕乎乎地趴在石桌上睡去,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叶火死命地挂在树上,叶水抓着他荡来荡去的衣服想把他拽下来,而江重雪看到那一幕,终于忍不住地大笑。
就仿佛所有不好的事情都暂时烟消云散,让他发自心底地开怀一笑,是一个少年应有的模样,周梨看到他笑了,忽然觉得很开心,于是她微笑着趴在桌上睡过去。
那时正是子时一刻,山下的城镇里,府衙一整夜灯火通明。
五日前,府衙接到小楼密报,言说城外有数百金人隐匿,意图不轨,让知府在尚未酿成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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