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鸩赋-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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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此时,杜鹃手里拿着嫩莲蓬回来了,子规忙接了过来,轻拭干净,截底剜穣,留下孔,注入酒,酱,再将以良姜,芥末,陈皮,草豆蔻,砂仁,茴香,甘草并苦杏仁,白檀末配好蒸得的荦配料丸塞了进去,最后填入早起现得的新鲜鱼块,放入钵里,顿在灶上。
弄完二个菜,子规已是一头大汗,手中不住地忙着,心里却在冷笑,好个大爷本是浸yin在宦海官场,怕早就已是权欲熏心,竟还惦记着这些清菜不成?这本该是恬淡好古,弗趋荣利之人所食之物。记得幼时家中,父亲便吩咐厨下,做过一回这莲房鱼包,食过还直叹:“不该不该,不配不配。”如今倒好,这手中满蘸血气的刽子手,倒竟自吃上这个了。若不是为了日后大计,子规真想一口唾液吐进去,呸就你也配
不过今日子规对自己倒是相当满意,手也不抖了,心也不颤了,到底是练出来了,脸皮也厚了,嘴上说的,跟脑子里想的,竟能各自分两路,且还互不干扰,谎话说出来,一点不带哆嗦。这到底是好是坏?问着自己,子规竟也答不上来。
宋妈妈见她发愣,上来轻推一把,说道:“笋子剥好了,案上摆着,你去切切,再将那丝莼玉带羹顿上。”子规闻言不敢再多想下去,低头领命而去。
宋妈妈安排得当,调遣有度,一时间厨房里人人得命,手中不歇,碗碟叮当作响,刀板咚咚闷起,高汤咕嘟轻冒,炉上灶上火头大开,一派火油热烹,美食即出的景象。
正当忙时,芩如带着绿荇进来了,宋妈妈忙上前问好,又问有何事吩咐。
芩如先细细将桌上摆好,已做出的菜品看过,略点了点头,又道:“今儿小厨房歇火,就指着你们这儿了。老爷爱吃的菜,宋妈妈你是老人了,心中都该有数,挑细料精作吧。大爷的菜,我知道大*奶吩咐过了,就不提了,别的也好说,只是二爷二奶奶昨儿置了气,他二人要的菜,更要好生做出来才行,别一时晃了眼,让人捏了错去,气可就全撒在你们身上了。”
宋妈妈忙点头道:“芩姑娘说的是,倒多谢提醒。大爷可到了没有?眼揪着就快到晌午了。”
芩如抿嘴一笑:“可不是到了,这会儿就在元平院呢,要不然,老爷赶我出来做什么?爷们的正经事,我也懒待听。”
宋妈妈陪笑道:“果真到了?那敢情好,姑娘是贵客,平日里难得来咱们这儿一次,来来,这里干净,快坐下歇息会子,日头下走了这半天,怕是累坏了吧?”
芩如依旧笑着,扶着绿荇,坐在宋妈妈指给的椅子上,开口道:“我不过一个丫头罢了,哪里就那么娇贵起来了?”
小螺子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凑上前去笑道:“芩姑娘说哪里话?咱这里都是丫头,就只坐着的这位不是,倒是老爷的心头肉呢”
芩如用团扇掩口轻笑,又道:“小螺子,有日子没见了,倒是会说话了,人也精神起来了,到底还是这里适合你,我说得没错吧?”
小螺子脸色微变,却又堆上笑道:“芩姑娘说什么,还有不是的?只是我在这里,就伺候不到姑娘你了。”
芩如伸出手去,捏了小螺子的脸一把,手劲不小,小螺子一下将手拳起捏紧,芩如却仍旧笑着道:“把你会说话的,伺候谁不是一样?伺候得好就行了。”
子规曾听书桐提过,芩如以扇子打她的脸一事,如今见小螺子脸上红起一片,就知道芩如又用上这一招了,脸上堆笑,手底下却带着阴劲,暗中使坏。于是忙上前拉开小螺子,又递上一钟茶,口中便说:“小螺子别啰里啰嗦只管说个没完,芩姑娘该渴了吧,快快用些茶水吧。这不是我们平日里用的,是伺候主子的茶。”
芩如微微一笑,接过茶来,小口啜着,看住子规不说话,小螺子趁机走开一边,宋妈妈背地里递给她一个冷水里浸过的毛巾,小螺子便偷偷敷在脸上。
子规见芩如不住地上下打量自己,不免有些心慌,知道对方是善于使阴招的,只得强笑开口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子规身上哪里有脏不成,只管这样看着,让人心里直有些发毛呢。”
芩如继续维持笑容,眼睛看着子规,却对宋妈妈道:“老宋,你真是走了时运了,孙四家的被赶出去了,竟让你捡了个漏,得了个肥差。不过,这差不是好当的,日日伺候主子口食,若主子心情好便罢了,若一日不如意了,随便找个茬儿,你就吃不了兜着走了。这么看来,就又不是抬举你,倒是害你了,是不是你也得罪了什么人,想把你也赶出园子去呀?”
一语即出,地下众人双双眼睛,俱盯住子规,子规身上由不得发起热来,虽强作镇定,头上还是直冒出汗来。
第四十五章 草萤有耀终非火
第四十五章 草萤有耀终非火
却说芩如见子规拉开小螺子,替其解围,心下不满,便开口挤兑子规。
宋妈妈看看子规的背影,见其微微有些发抖,便笑对芩如道:“姑娘提醒得好,我是得小心着些。不过孙嫂子到底是自己行得不正,也怪不得大*奶,原也不是为了赶她出去打茬,作敲山震虎的道理。我便只管干自己的,别将手伸得太长就行了。”
芩如见闻此言,脸色大变,欲说些什么,绿荇后头拉了她一把,芩如反应过来,这里到底是大厨房,遂强压火气,呷一口茶,却又呸一口吐在地上,开口道:“主子平日就用这茶?想是今日顿时间长了,汤也老了,茶香也跑了,竟成了一杯死了的苦水了。老宋,下回可要小心了,我喝了便罢了,若是主子们喝了,可就难说话了。”
宋妈妈忙上前陪不是:“想是火大了,对不住芩姑娘了,我再让她们换一杯吧。”
芩如一声不吭,起身就走,绿荇在身后对众人做了个鬼脸,众人想笑又不敢出声,只得憋着,待人出去后,方才齐笑出来。
宋妈妈挥手散开众人,却小声对子规道:“今儿芩姑娘可算记下你这帐了,往后你可得多加小心。”
子规笑着回答道:“宋妈妈放心,到底我还在这大厨房里,她还隔得远呢,再者,有你护着,我也不用怕。要说记帐,怕是你也在她那儿挂上名儿呢。”
小螺子边用毛巾捂脸,边从她二人身后走出,开口道:“怕什么?她自己的事儿还理不清呢,告诉给你们吧,她的眼睛,是一天到晚只盯在老爷身上的,只要是小厨房或是元平院新来个丫头,那她可就。。。。”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收了口,宋妈妈和子规看看她,突然,三人同时笑了出来。
宋妈妈边笑边对小螺子道:“你这张嘴,倒有些二奶奶的意思,我劝你就收了吧,小心让人听去了做耳报神。”
小螺子也笑,却满不在乎地说道:“怕什么,左不过你们二人,说句心里话,今儿不是子规你拉开我,我可真有些管不住自己的手了,真想上去赏她一个好的,一样是奴才罢了,她倒径自摆上谱了,当真自己做了姨娘了?我呸也罢,你也算是救我一回,我心里明白,日后再说吧。”
子规见小螺子语气不像作假,也就笑道:“小螺子哪里话,大家到底都是大厨房里的人,不结成一团哪成。这种事,也说不准哪天就落在哪个身上,我来了这几个月,别的不说,这个道理总算是学会了,大家互相照应,才能有安生日子过,一个人毕竟只有一双眼睛,且又没长在后背上,你说,是不是?”
小螺子笑笑点头,却不再接话,只向外间走去,宋妈妈看看子规,也点点头,又道:“快去干活吧,今儿中午可是大事。”子规收声而去,见杜鹃正忙着将蒸熟的鸭舌剖开去骨,便上前帮忙,宋妈妈也就走开,一时厨房里复又安静了下来。
正午时分,来人传饭,子规与众人将早已装好的食盒拿上,皆是一色戗金彩漆云龙宝盆纹大圆盒,鱼贯而出,朝园中间花厅行去。
走到将至花厅位置,子规便觉出今日的摆设与以往大为不同,园内本是绿阴匝地,眼目清爽,而面前这段游郎上又用上了许多楠木架,再摆上无数盆葱翠松柏,间中放着几盆莲花,万绿丛中隔出小小的红色来,且那莲花半开不开,一幅娇羞模样,正是艳而不俗,清新爽目。
待到花厅里面,见四周挂上了水纹虾须帘,地上满铺着紫竹与黄竹劈丝后,交织而成各式花纹的席子,平平整整,端端正正。各人皆是一把花梨藤心扶手椅和黑漆嵌螺钿荷塘图小几,并不拢坐,最上面除设一张黑漆嵌螺钿彩绘描金云龙纹小几外,更有一张瓷榻,上铺龙须草席,软滑幼凉,可坐可卧。
花厅内墙壁皆用紫檀花板,上面精雕细刻着各式花鸟鱼虫,也有山水人物,从中间隙缝中望出去,隔着几片花圃,再远处便是玉液池,虽看不清近景,满池荷香却是掩不住的,清风拂过,泌人心脾,如至仙境。
子规只略微张了一眼,便忙着将手中的食器放下,又将菜品拿出摆于几上,手不停歇,眼不空望。
杜鹃依旧是一付好奇模样,上下左右打量个不停,一时眼不见,又没收住脚,差点撞到前面正在放菜的小螺子身上,小螺子身子一斜,左手忙扶住身边的板墙,又赶紧用右手托稳被身子带动的有些不稳的案几,案几晃了一下,遂平稳下来。
子规见了直惊出一身冷汗来,这个时候若将案几打翻,饭菜泼洒出去,恐怕整个大厨房都要跟着遭殃,她看了看小螺子,以为对方一定会对杜鹃怒而发作起来。谁知,小螺子不过瞪了杜鹃一眼,嘴里小声斥了句:“眼睛长哪儿去了?小心点”
子规放下心来,小螺子看了她一眼,脸上若有似无地浮出一丝笑来,不待子规有所反应,就又转身忙开了。子规心中有数,也不免一笑,转身继续。
拢香院里,琴丝正满心欢喜地伺候宁娥更衣,宁娥将家常衣服换下,交给一旁的书桐,又看了看琴丝手中的正红牡丹纹暗花纱长身褙子,脸色犹豫又带些紧张。
琴丝柔声劝道:“大*奶,这件最好,折枝牡丹纹平纹花样,最是富贵,且又是正红色,正合奶奶身份,也是奶奶最喜欢的颜色花样,奶奶如何又犹豫起来?”
宁娥摇摇头,又看看床上那件月白地莲花金鱼纹暗花纱褙子,慢慢开口道:“要不,还是这件?大爷喜欢清淡些的,且又在暑天,穿那正红的,只怕太过热闹,这个颜色望着倒凉快得很。”
琴丝大不以为然,开口道:“这如何使得?这原是大小姐爱的色样,大*奶不过图新鲜,一样做了一件来,到底也没穿过一次,今儿大好日子,怎能穿这个?”
宁娥将两件衣服再细看过一遍,最后开口:“就穿那月白色的,大热天的,穿那么热闹做什么,旁人见了,嘴上不说,心里不定怎么笑话咱们呢。”
书桐心中明白,大爷回来,宁娥更要一切小心,方不落了众人口舌,也不能枉费她平日里一向的名声,因此才选了这清淡衣服,于是也开口附和道:“大*奶说得是,这颜色虽不如那红的喜气,可今日必是人人穿红,大*奶这身,倒能从那一片红中出跳个新鲜来,大爷见了,想必也会喜欢。”
宁娥点了点头,书桐便将手中旧衣服放下,拿起床上那件褙子,伺候宁娥穿上,又系上条相配的绣淡色城芙蓉花浅蓝色长裙,琴丝一旁嘟嘴看着,气鼓鼓的样子。
宁娥从镜中望她一眼,倒好笑:“你又噘着个嘴做什么?不过一件衣服罢了,小家子气的,还不将这些收了,再去拿我的头面盒来”琴丝倒站着不动了,嘴里只道:“大*奶要哪一个?我是不敢再枉动了,白费了些力气”
宁娥嗔道:“你的力气留给谁使?使你动倒还说白费了,那早起赏你的玉延索糕,都吃到狗肚里去了?说给你吧,力气是攒不下的,你不使,倒真是白浪费了,还不快去拿来”
琴丝无法,只得去后面柜子里,拿了一只黑漆描金乐舞图鸳鸯漆盒过来,宁娥看她一眼,笑道:“怎么不给我打开,小蹄子,真要我动手不成?”
书桐也笑道:“琴丝姐姐真生气了?”
琴丝不好再说,只得打开盒子,任宁娥挑选,宁娥一眼望去,竟见上回儒定由杭州带回的金累丝花纹香囊也在里面,心里不由得一跳,赶忙伸手将其拨开,再看下面,书桐精明,已见其脸色有些不同,却不言语。
妆扮已毕,最后琴丝将一支金蝶蝶须嵌珍珠蜂恋花金顶簪端端正正地插在宁娥发间,宁娥看了镜中人一眼,又急忙将眼光移开,那人是谁?着月白衫子,竟不能相识。
书桐将那香囊拈起,准备替宁娥挂于裙边,宁娥忙伸手拦道:“大爷是不爱香的,你忘了?”
琴丝在旁冷冷道:“是啊,大爷人还在元平院,倒先将那几盆兰花送过来的了,既有兰香,又何需俗香?大爷的话,书桐怎么倒忘了?哦对了,大爷说这话时,你还没过来这屋里呢,是吧?”
书桐尴尬地收手,轻声道:“大*奶别怪罪,我一时忙晕了,竟忘了这事了,要不将这香囊拿开,免得下次拿错了倒麻烦。”说着就将香囊扔到了桌上,宁娥却又赶忙将其轻轻拾起,并小心地放到盒子最上面,方才开口道:“怕什么麻烦,好歹也是一番心意,今儿你这两丫头是怎么了,事事都嫌麻烦,样样不想动手,大爷回来了,可再不同以往了,都是平日里太惯着你们了,一个个张狂的不像样”
书桐讪笑着,又看了琴丝一眼,琴丝不屑地哼了一声,掉转开头去不看她,宁娥只作不知,又看了镜中人一眼,心中暗叹一声,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
第四十六章 朝真暮伪何得辨
第四十六章 朝真暮伪何得辨
却说子规与大厨房众人正在园内花厅摆席,正当一切完成之际,子规突然发现杜鹃拿来的盒子里,少一只青花荷莲水藻纹杯,宋妈妈也发现了,一时情急怒道:“杜鹃你怎么点的数?这一屋的主子,你让谁不用杯子用碗喝酒?还是准备直接用壶?看你这丫头真正是昏了头了”杜鹃本已有些慌张,见又是自己出错,一时腿软,人竟跪在了地上。
子规忙上前安抚杜鹃,又对宋妈妈道:“杜鹃胆小,妈妈别骂她,我跑得快,我回去拿来就是,保管误不了时辰。”话音未落,转身就走,一眨眼工夫,人已到了厅外。
三步并作二步,子规连奔带跑地到了大厨房,一见那倒霉的酒杯正孤零零地站在里间桌上,一付可怜模样。子规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杜鹃这丫头,越是大场面,越是丢三落四。她不敢耽搁,袖上那杯子,又朝园内急行而去。
快将行出大厨房前的槐影时,却见西边一大片竹林旁,独自站着一人,身穿玄色緙金银丝锦鸡图补子缎面圆领袍,细长身子,站得板样直,竹林清风吹过,便见身上衣服鼓蓬起来,更衬得身形消瘦清朗,人却背对着子规,只管往园子北角看个不住。
子规初时不解其意,但在心里细想立刻便反应过来,此人必是安家大少爷,安儒荣。园子北角,不就是宋妈妈口中所说的,梅圃?那原是安儒荣在家时的爱处,广种西溪古梅,枝骨利劲,又以白梅居多,间中各式花样陈杂,隔着玉液池,正对竹林,林麓幽清、水竹映衬,好一派闲意雅趣,惜此刻正值初暑,若是隆冬梅节,圃内众枝盛放开来,怕就真是丰姿腴美,人间仙境了。但见儒荣依旧只管痴痴望着,竟全然不知身后亦有一人,望他望得也呆住了。
子规眼睛盯住那背影,八年了,八年前那地狱恶梦般的一晚,安儒荣,安大爷,你还记得否?
“回安少卿,小的已全数点过,确如名单上所列,147人,一人不少,一人不多。”
“当真仔细点过?老爷吩咐过的,若出了差错,你项上人头可就不保了”
“安少卿放心,小的已仔细确认过,并手下也确认过三次,决不可能出错,也请安少卿回禀安太师,一切都已按计划完成,决无差错,还望安太师宽心。”
“掌灯,父亲吩咐过,我必亲自点过人数,方可回话,前面带路吧。”
一样的背影,一样的情景,不过,当时子规是在街边墙角暗影里,望而瑟瑟发抖,而现在,人已到了他安府内的深宅大院里,一样的人,却是加倍的恨。
“子规”一声轻唤,将子规从梦魇中震醒,回首惊望,方觉已是一身冷汗,又见书桐正匆匆由身后赶来,并一脸急切问道:“你怎么在这儿?花厅里收拾好了没有?酒菜都摆置好了吧?大*奶说话就到。”
子规强作镇定,只觉得嗓子眼说不出的干涩,遂清了清喉咙,才开得口道:“大*奶倒来得早,已到时间了不成?”
书桐摇摇头道:“那倒没有,只是大*奶说先过来打点一下,看看东西都齐全了没有,大爷的接风酒,需得万事妥当,无一错漏。”
子规勉强笑道:“大*奶也算会操心了,让你先来查我们是不是?”
书桐直笑起来,也道:“可不是,我还没到花厅,就见你在这儿偷懒呢,还不快走,一会儿主子们就该到了。”
子规由眼角余光朝竹林边望去,已是空空如也,人迹全无。
到得花厅,在书桐指点下,总算将一切摆置的妥妥当当,宋妈妈和书桐又检查过一遍,再无差池,方将众人散出,杜鹃也渐渐回过神来,从台阶下拈了一朵草花指间把玩,见子规过来,又靠在子规身上,献宝似地拿给她看。子规看了一眼,笑着接过来,替她戴在头上,开口道:“行了,打扮的得当了,只等如意郎君来接便罢了。”
杜鹃脸刷地一下红了,整个人都躲在子规身后,嘴里直嚷嚷:“姐姐别取笑人了,哪里来的如意郎君。”
正说笑着,宋妈妈冲她们摆了摆手,说道:“来了”
果然,悄无声息地,宁娥带着琴丝过来了,子规见她今日竟穿了一身月白褂子,而不是平日里常见的大红,不由得愣住,宁娥不看他人,径直走进花厅,再细查过一遍,方才放下心来。
不过片刻,其兰也到了,接着便是儒定带着玉屏,乾娘扶着金徽到了,二人并不说话,只站在地下等,气氛尴尬,其兰也不敢开口,只得走到宁娥身边,与其低语几句,宁娥听后,并不开口说话,只轻轻摇了摇头,这厅里的气氛便更显微妙的涩滞,难以转折运行下去似的。
正当此时,儒荣到了,跟着伺候的丫鬟曲眉跟在后里,二人虽行走无声,却是众人目光焦点所在。儒荣已将官服换下,换上一身象牙白工笔山水楼台圆领袍,更显得黑发玉面,人物疏朗。
因儒荣到家便去了元平院,此时方才见得众人,免不了各人上前寒暄问候,倒将气氛挽回了些。
宁娥便开口道:“大爷一路辛苦了,家中可还得惯?外书房布置可还使得?才我已接着棋姿妹妹,将她安置在院内,在我正房东头,一间凉爽畅亮屋内,想来这会儿已经歇下了,茶水点心都已备好,待她一会儿醒了,送过去就是了。”
儒荣点了点头,轻语道:“一切皆好,倒烦你费心了。”说完无语可继,二人面对面站着,倒更比刚才尴尬了。
若在平日里,这便是最用得上乾娘的时候,只可惜,她今日心境太糟,眼也肿着,脸也沉着,又见儒定将玉屏带在身边,更气得脸比那身上穿的杏色粉玫瑰纹暗花纱褙子更黄,一个字也不肯说。
儒定遂开口道:“大哥辛苦,京中万事,可还顺遂?前几日父亲差平贵送去,给蔡太师的生辰礼物,可还得用?太师可还满意?”
儒荣这才微微带笑,开口道:“太师先说礼物太重,决不好受得,要我还将回来,我便说,些小微物,太师又何出此语?家父年年都有这些孝敬,怎么太师今年说起这话来了?经我左劝右说,方才令下人收了。”
儒定也笑起来,又道:“送回来倒怪了,那些东西,倒费了我许多工夫,皆是良工精制,巧匠细凿,量他看进眼里,管就拔不出来了。”
儒荣笑道:“二弟倒还是这性子,一点没变。”
兄弟二人皆抚掌而笑,若远望去,这二兄弟长得确有几分相像,都是蜂腰削背,人物出众,玉色脸庞,狭长眼形,英挺鼻梁,削薄嘴唇。只是,到底宦海浮沉过的,儒荣的面色里有些冷酷与不定,让人琢磨不定透,说作风便是十级,化成雨亦可倾盆的架势,而儒定,全部神气都在脸上那双月亮眼里,笑起来是明媚,怒极不过阴霾。
有了这二人的笑声,花厅内顿时活了过来,宁娥也跟着轻笑出声,其兰用手帕捂着嘴低头微笑,地下众丫鬟也都陪着笑脸,唯有乾娘,依旧板着个脸。
“到底是两兄弟,见了面便这般高兴”芩如的声音在外响起,众人回头上看,原来安怀阳到了。
一时见过面请过安,大家便依序坐下,怀阳因不见伍儿,便问儒定,乾娘忙回道:“苏姨娘今儿早起来回我,说是伍儿有些气喘咳嗽,才请过医了,这会儿苏姨娘正亲自看着丫头们煎药呢。”
怀阳听后哦了一声,又道:“一般医家若不中用,就请小儿科太医来好生瞧瞧,别误了伍儿的病。”
乾娘忙点头称是,回道:“请老爷放心,断不敢轻心误事。”
怀阳遂端起杯来,却又想到什么,复开口问儒荣道:“带回来的那个丫头,可安置好了?眼见就要到日子了,不得马虎才是。”
宁娥忙回道:“回老爷,已在我院内一间爽利房子里歇息了,人是乏些,却还无妨。”
怀阳点头,又嘱咐道:“子嗣之事,到底大意不得,你找个得意贴心,又眼明心灵的丫头去伺候,万万不可松懈。”
宁娥忙再回道:“请老爷放心,这是头等大事,宁娥必不敢误。”说着便叫吴申家的上来,当面吩咐下去:“找几个妥当人,看着我院里,有什么立刻来回我,我这里完了就回去,才老爷的话你也听见了,可仔细小心着些”
吴申家的领命,诺诺而去,怀阳这时方才举杯,大家齐饮一杯,便开始随意吃喝起来。
儒荣看着眼前菜品,那一味梅花汤饼如同长在他眼中一般,无论他看到哪里,都甩不掉那如跗骨之蛆似的影子,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宁娥关切与殷勤的眼神,他不看她,就是不看,可是,他没办法让她不看他,他装作不见,装作不知,可是在心底深处,他实在无法真正躲闪,和回避,五年了,他没变,而她,却也亦然。
第四十七章 十里暗流声不断
第四十七章 十里暗流声不断
却说安府于园内花厅设宴,众人列席,替儒荣接风,儒荣因见宁娥如常殷勤,心中不免惴惴。
只是当着众人,儒荣不好失礼于前,只得强镇定住自己,挟了些杂品炒物送酒,见大家都看着自己,似在期待评判,便笑道:“这东西好,又嫩且脆,可谓送酒一流佳品,是什么东西?我向日里竟没吃过,不知要如何制得?”
宁娥不等人说话开口道:“难怪大爷要问,这原是雄鸡冠做出来的。将鸡冠洗净,以绢包后放入酒糟中,经宿后取出,再用香油,竹叶清酒,并笋芽香菇同炒,便得此物。”
儒荣心不在焉地听着,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随即取另一菜品入口,又赞道:“这也好,到底江南水乡,物产丰厚,虽京中天子脚下,上方鼎食,亦不如这里新鲜美味。”
乾娘见宁娥有所不乐,反倒心里松快起来,这时便开口道:“大哥说得有理,只怕还有一节,因是自家的菜,吃着长大的,到底对味。”
儒荣微笑点头,唯唯而已,怀阳便开口道:“记得你爱吃梅花汤饼,你媳妇一早就备下了,年年都取新鲜白梅浸水,今年总算没有白费,你且试试,看比自己手笔如何。”
儒荣无奈,只得以汤匙取一片放入口中,尚未入口便赞道:“不错不错,到底是咱家梅圃里的西溪古梅,清香不提,亦有劲道。”
儒定一仰头将面前酒杯饮尽,不待吃菜便命身后玉屏再将杯斟满,玉屏面有难色,又见乾娘脸涨得如桌上所摆设的福橘一般,更是为难,到底不敢不斟,却只斟了半杯而已。儒定并不计较,抬头又是一饮而尽,方才开得口道:“大哥好福气,大嫂可算是费尽心力了。”
一语既出,宁娥面红耳赤,遂借口洗手,避出席去,乾娘心中气极,只因怀阳端坐其上,不敢造次,只是到底心情郁闷,不吃不喝,也不开口,只管呆脸坐着。
怀阳一早已听芩如说起,儒定与乾娘因事争吵,此时见平日里有说有笑,嘴无闲时的乾娘竟枯坐于席,默不开口,心下难免不满,只得对儒定道:“你少喝些,昨晚也喝得不少了。”
此话一出,乾娘发觉是个机会,立刻抓住接着怀阳的话道:“父亲说得极是,若论起来,父亲大哥在此,我本不该多言,只是,二爷也要多多爱惜自己的身子为是。”
儒定哼了一声,不看怀阳,只看着乾娘道:“知道自己不该多言,又开口说什么废话?”
乾娘吃了这么一句重话,当着众人,下不来台,立时面上紫涨起来,心下恨不能将面前那张小几掀翻,将菜洒个干净才好,只是怀阳眼光压着,不敢动手,却气得手脚都冰凉起来。
怀阳不则一声,只将手中酒杯重重放下,脸也沉了下来,儒荣儒定一见,只得站了起来,乾娘无法,虽则心中怨念,还是跟着站了起来。芩如见势头不好,便起身欲行,又将厅内其余丫鬟也带了出去,其兰思前想后,寻个眼不见,也慢溜了出来。
怀阳板着脸,见再无旁人,方开口道:“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就这样当着面闹起来了?你大哥好容易回来一趟,一家子齐齐整整吃个饭,就这么闹得锣鼓喧天的,戏班子还没来呢,自己倒先唱起来了?夫妻之道,容和为上,以容求和,以和为贵,这整日里吵吵,还过什么日子?且不说外人看了笑话,就自己屋里,也难得清净。”
乾娘听了这话,除了数落儒定,竟还有教训自己的意味在内,一时间急怒攻心,也顾不上许多了,冲口而出道:“老爷固然教训的是,我们小辈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昨日二爷怎么就动手打起人来?平白无辜的,我怎么就挨了一巴掌?我是想容也想和,却只怕有人不是这样想法,定要找茬与我不依,我就算是忍出大天来,也和不到他心里去,却是怎么说法?既看不上我,当初就不该三求九告我们张家,大红花轿抬了我来,现在嫌我不好了,休了再娶就是了,也费不了许多”
此语一出,儒定本已是站着,竟直接绕过面前小几,要冲到乾娘面前,儒荣拦在他前头,又开口道:“二弟想是酒高了,弟妹别跟他计较,看我面上,都收了声吧。”
儒定心中愤恨,那里是儒荣一句话能消的,遂看着儒荣道:“大哥,别的不说,父亲这里坐着呢,她这说的是什么话?是在这里说得的吗?亏她还是大家女儿出生,呸,若说出去,我先羞死了”
乾娘一时冲动,说出口的又收不回,本自后悔,却见儒定连自己娘家也饶上了一通怒斥,心中怨气立升,也不顾怀阳与儒荣在座,立时便回嘴道:“我们张家怎么就不是大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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