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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月-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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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岳摸摸额头,疼,他扶额转身往左步入宫巷。
  路的尽头是一个窄窄的夹道,两边各一排逼仄的矮房,用来暂时关押犯错的内侍,当年他就在右边第五间小住几日。
  现下正巧是尤五六的囚牢。正值秋决,一干囚犯皆被勾了名字,牢房里竟然空空荡荡,只有尤五六一人被关着。
  尤五六这些年察言观色,对裴岳颇熟悉,见了裴岳,不跪不求,高高站着冷笑一声。
  裴岳瞧见他这幅姿态,反而笑了。
  看押的内侍提着一串硕大的钥匙圈,一匹匹翻找,发出叮叮玲玲的响声,裴岳好脾气地等着,等看押内侍终于找出钥匙,插入锁孔中,裴岳抬手轻轻抓住他的腕子。
  看押内侍和尤五六都惊讶,转头看裴岳。
  裴岳笑道:“我不是来找他的,我是来找你的,泰来。”
  泰来愣怔片刻,问:“大人玩笑了,找我?”
  “感谢你当年救命之恩。”裴岳说,“若不是你说吊死鬼屎尿多,死活不让在这里行刑,我便吊死在这里了,哪里还能遇上陛下,哪里有今日。”
  泰来有些不安地说:“哪,哪里,我,我。。。。。。”他突然反应过来,跪地求饶:“大人可别告发小的,我年纪大了,脾气也混账了,躲躲懒,不是不想打扫牢房。。。。。。”
  裴岳打断他说:“别装了。你做什么,都抵消不了你师父作的孽。”
  泰来的哭声突然中断,抬头去看裴岳的眼睛,这番直觉的探查之情反而将他出卖。
  裴岳心中一沉,说:“你是在帮他赎罪吗?” 
  泰来不语。
  “我不领你的情,只追他的债。”裴岳说,“即便死了,也能挖出来…………这还得多谢你带路。”
  泰来闻言又惊又怒,说“你,大人说的什么,我都不知道。”
  裴岳冷笑一声:“我这人别的优点没有,恩怨却极分明。你救了我,我知道你好酒,每年都会你送一坛酒,当年穷,托人花钱出宫买,酒不怎么好,权当一片心意。这事终究不能摊开说,我不好出面,总麻烦别人找个什么由头送。后来能弄到好酒了,便留下一些,让人送来,陪你喝。”
  泰来闻言僵了。
  “我真是一片好心,不料摸出这等内情,这恐怕是好人有好报吧。”裴岳说,“你就没疑惑,你一个小小的看押内侍,手中无权无势,怎突然多了恁多酒友,又怎弄得到这样多的好酒,好些都是御赐的呢。”
  泰来险些晕倒,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抱住裴岳的腿,说:“他也没法,他不能抗旨啊!”
  裴岳说:“休要再蒙骗我。”
  “不不,是真的,真是太后懿旨,让他去灭口,还是师父不忍心,把偷偷你带回来,圣上才留下的。”泰来急道:“不信你去问圣上。”
  裴岳问:“那净身呢?”
  泰来这下也有点反应过来,不敢再说。
  裴岳其实已经明白了,但仍固执地问:“谁让我净身留在宫中的,太后还是今上?”
  泰来低低地答道:“太后不知道你,是当今。”
  尤五六眼睁睁看着这一幕,一时没反应过来。
  裴岳却猛然转头看向他,指着泰来说:“他师父就是顺来,今上的大功臣。”
  尤五六愕然。
  “听懂了吗?”裴岳问:“就因为我当年见过今上,所以被太后下令灭口,却因今上顾念旧情,留了一条小命,挨了一刀留在宫中长伴君侧。”
  “记住了?”裴岳问。
  尤五六茫茫然点头。
  裴岳说完,正正衣冠,朝外走去。
  尤五六在牢里喊:“你这就要走?你,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背叛你?我可是恨你啊!”
  裴岳挥袖不理。
  尤五六还在喊:“你不问一下我吗!”
  这一幕实在有些搞笑。
  裴岳笑得双肩耸动,说:“你这么个蠢猪,还用得着问?一举一动没有不露馅的地方,这样的脑袋,谁稀罕知道里面装的什么!”  
  “是你杀了我弟弟啊!”尤五六高喊,“你害死他了!他叫尤七八!你为了得到我,用毒包子把他毒死了!我恨你!你得到我的身体,得不到我的心!”
  裴岳转身对泰来说:“哦,对了,他刚刚好像什么都听见了,是不是知道得太多了?”
  泰来木木的转头看向尤五六。
  尤五六的喊声戛然而止。
  一场秋雨一场凉,霜花才降,不几日竟下了一场小雪,把色彩斑斓的秋意掩盖在茫茫白雪之下。转眼立冬,天气忽又晴朗起来,一连大半个月都是天晴气朗的艳阳天,反倒比秋天还暖和。
  吴珊耘摸不透这多变的天气,更摸不透宫中的变幻的形势。
  等她半年期满回宫,尚宫局司言司竟然没了她的位置。原来她这样出宫的女官回来便会抬举,所以她前脚走,后脚就安排了一个人顶替她的位置。可吴珊耘回来了大半个月并未收到调令,后面的人等着上位,年前女官皆调整已到位,也不好她一个人再动全盘,情形便颇尴尬了。
  整个年节,吴珊耘无所事事,窝在小院子里陪常碧蓉做新衣。
  常碧蓉如今也被架空了,既然是圣上的“好友”,哪里再敢跟她派差事。
  不仅没有差事,就是过年谢恩,连君儿都去了,就是没有他们的份。
  吴珊耘感慨万千:“从前总觉得忙,想休息,如今一天到晚闲着,也这么难受!比忙更难受啊!”
  “你呀!不是享福的命!”常碧蓉笑。
  “享清福还不好?让我们这样劳碌命怎么活?”裴岳推门进来,手里抱了一个食盒。
  常碧蓉吴珊耘忙起身,三人笑着摆了一桌酒菜。
  “咱仨过年,有些稀奇。”常碧蓉说。
  “先碰一杯吧。”裴岳道。
  三人举杯。
  吴珊耘说:“还没说新年愿望呢!我先说。祝我新的一年过的自在随心,坦然惬意。”
  常碧蓉说:“觅得一心人,相知相悦。”
  裴岳看了眼常碧蓉,说:“我没有什么想要的,非要说一个,便是想回到从前,还在乡野中撒欢不识愁滋味的时候。”
  “哈哈,那你这个愿望可实现不了。”常碧蓉和吴珊耘笑道。
  裴岳佯作摇头,说:“你们的愿望也忒没志气,怎么就没想黄金万两,步步高升之类的。”
  “那不用求老天爷,只用求裴大人就成了呀!”
  三人嘻嘻哈哈。
  却听院门咣当一声大响,以为是风,却见君儿比一阵风还快地冲了进来,口中喊道:“不得了了!高升了!皇后升了吴司言做惠侍,去景阳宫伺候宜妃娘娘。”
  “何时出了个宜妃娘娘?”常碧蓉问。
  “就刚才,谢恩的时候听说宜妃有了身孕,圣上和皇后高兴,刚封的,让把景阳宫收拾出来。”君儿又说:“哦,宜妃就是景仁宫的刘昭仪。”
  这边三个面面相觑。
  常碧蓉最先笑出来,说:“这可真是‘不得了’‘高升了’,恭喜吴惠侍。”
  裴岳也忍笑:“恭喜!恭喜!”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拜个年!(*^__^*)

☆、裴岳的表白

  吴姗耘心情复杂; 仰头干了这杯水酒; 去谢恩。
  留下常碧蓉与裴岳对酌。
  常碧蓉说:“我最近难得出门,这也是才听说跟你去的侍卫都没回来; 说是路上遇到强人。也没听你提此事。”
  裴岳看她一眼,说:“他们不是被强人所杀; 是被我杀了。”
  常碧蓉手中好不容易夹起来的一个鹌鹑蛋刺溜飞到裴岳身上。
  “你这是要给我吃,还是把它当暗器?”
  常碧蓉打他一下; 说:“你还笑!出了什么事?”
  “这趟出去,其实是圣上让我去找个人。”裴岳说。
  “找到了?”常碧蓉问。
  裴岳戏谑地笑看她:“你不该问我找什么人吗?可见你也是知情的。”
  常碧蓉一滞,说:“从前听他提过,要找他哥哥。”
  裴岳说:“圣上不是要找他; 而是要杀他; 为了杀他; 给了这些侍卫必要的情况下连我也杀的圣旨。”
  常碧蓉猛然立起; 说:“怎么。。。。。”
  “可能。”裴岳答道,“经此一事; 我突然发觉我把我们这位天子想得太简单了; 亦或是; 被他装出来的样子蒙蔽了。”
  裴岳这才终于把帕子翻出来,捡起鹌鹑蛋; 放在桌面上; 回答常碧蓉:“人找见了,也是机缘巧合,没留他; 到底年少时的情谊在。”
  常碧蓉问:“圣上为何要杀他?”
  这个裴岳却不答了,说:“管他要杀要剐,反正人已经跑了。”他转开话头,说:“杨彦回京了。”
  常碧蓉问:“他?升官封爵了?还是调回京了。”
  “他特地来见你。”
  常碧蓉一惊,问:“你要做什么?”
  裴岳苦笑一声,说:“我要让你愿望成真。”
  接连三杯酒,裴岳一口气喝完,脸色渐红,他伸出手搭在常碧蓉手背上,抬眼时,眼中一汪水泽。
  常碧蓉吃惊地看着裴岳。
  裴岳另一只藏在衣袖中的手攥紧,微微颤抖,忽然下了某种决心,索性对着常碧蓉说:“虽然我不是个男人,但我的心是活着的,我希望你过得好!”
  “杨彦从前就中意你,只不过那时候你们都年轻,错过了。而今他回来了,且不说还有这份心,即便没有,他也再合适不过了。单看他的人才,才三十四便是手握实权的将军,未婚配,人品算得上端方守正,也没听见过什么不好的传闻,我也让人打听过,并无暗病。再说家中,杨家虽不是世家高门,可大户人家是非多,你嫁过去身在其中费心费神。杨彦自己在军中熬出头,无旁的亲戚,上只有一个老母亲,家里仆人都只有一直跟着的两个老仆,他军中也就两个贴身伺候的人,都上不得台面。你若是嫁过去了,正正经经的当家主母,杨彦对你又有情,那杨大将军府里那还不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其实他还有层意思,常碧蓉这方家世不显,年岁不小,前途也就这样了,若嫁的人家门槛太高,难免辛苦。
  两人心知肚明,裴岳却顾及她面子,没有点破。常碧蓉听他这样为自己打算,想起这些年来的恩恩怨怨,不禁感动得红了眼圈。
  裴岳说完了,静静地等着,蹙着眉头小心地看着她,询问她的意思。
  常碧蓉受不住他的眼神,扭过头去,点头说:“让我再想一想。我会好好想的。”
  说完,此事告一段落,两人都默默无言。只听窗外簌簌雪落的轻响。
  裴岳深吸一口气,淡淡地说:“都说太监不是人,我知道我是,我心里还会藏着人。”他一凄然笑,“我有时候挺后悔为什么不早些遇见你,可不进宫大概也就碰不见你了。最好生在官宦人家,在某个机会入宫的时候能碰见。该多好!”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在安排平日里琐碎的差事,只有最后一句话里怎么都掩不住遗憾和不可能实现的期盼。
  常碧蓉垂泪拉住他的衣袖,说:“你别说了。”
  “让我说完,今日说不完下次恐怕就说不完了。”裴岳说:“可惜我上辈子积德不够,投胎在了穷苦人家,全家七口人挤在一间破屋里,最记得的就是夜里一下雨全家都起来找能装水的东西接漏下来水。我才进宫时天天被人抽嘴巴子,因为吃饭太快。家里孩子多,吃不饱,吃到嘴里没咽下去的都能被人抠出来,不抢不吞又有什么法子?进了宫好些年了才知道了饱的滋味。”他叹了口气,接着说:“现在过的日子是那时候想都没想过的。”
  裴岳自嘲一笑,“七个孩子,还都是男孩儿,我排第五,头一个死得早,老四跟我最好,九岁的时候吃了个发蓝的桃子也死了,五个孩子,独独我一个……”裴岳低下头,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全在一片阴影里。
  常碧蓉心里难受。
  裴岳抬起头,凝神看着常碧蓉,说:“我不记得头一回见你的时候了。不过我记得头一回跟你说话。”
  常碧蓉听到这里破涕为笑,说:“我知道。你说你是渭州平凉人,我说我最讨厌平凉。其实我是在认识你之前就讨厌平凉了,不是因为你说你是平凉人。我还记得你听完吃惊的样子,本来一脸兴冲冲的样子,吃惊得毫无防备,每次想起来都要笑。”
  那时候真年轻,都不懂掩饰自己的情绪。不知道珍惜旁人的善意。
  裴岳笑了,很开心的样子:“能问为什么讨厌平凉吗?”
  常碧蓉顿了顿,翻出旧事,却发现也没当年那么耿耿于怀了,便淡淡地说:“那时候定了门亲,就是平凉人。可临了却被退婚了,就遇上了大选,被选入宫中。那时候年纪小,最不愿离开家,却不得不跟父母分别。家中只我一女,爹娘也很是伤心。”
  “平凉的人家?说不定我还认识呢。”裴岳笑道,“告诉我,给你出气。”
  常碧蓉摇头笑:“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谁还记着这茬。”的确,说出这段往事,常碧蓉发觉自己已然心情平静,再没有当初的愤恨。
  裴岳已经醉了,口齿含混,拉住常碧蓉说:“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幸福。其他的不用想,有我。”他拍着自己的胸脯,一字一字地说:“你一定要幸福。”
  常碧蓉能忍下旁人的恶意,却难以承受这一句话的重量,不禁泪如泉涌,深感委屈。
  幸福实在太难。
  尝试过太多次,让她深受打击,信心丧失。
  她接过裴岳剩下的酒,猛灌,又苦又甜,沉醉睡去。
  常碧蓉猛然睁开眼,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见“翩翩”二字,看到的竟然是当年在灯会上那个少年郎,不管这些年过去当年的少年郎如今可能成了老大叔,但那种倾心的仰慕之情和少年时轻松惬意的心情至今难忘。
  她呆呆坐在床上,扭头望着天光大亮的窗户,桌上已无杯盘,那个醉鬼也不见了。
  她没有一点想动作的欲望,让一种夹杂着怅然、怀念、焦虑和不甘的情绪困扰着自己。
  一直以来没觉着自己老,突然发觉岁月飞速从指尖流过。她下意识地看自己的手,时光一去不复返,与其白白浪费,不如去试一试。
  裴岳和杨彦到底是旁人不能比的。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常碧蓉再也坐不住了。她跳下床,飞快的开始收拾自己,推开门,冬雪瑞阳,阳光照得满屋生辉。
  盛装下的常碧蓉昂首微微一笑,美得让人心跳,她心中升起热情和期待。
  正月初十,元宵节有十日假期。
  两人便约在第二日。
  十年未见,杨彦瘦了。
  常碧蓉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肯定是他。人瘦了,黑了,但是眼睛很亮,有一股精神贯穿着,显得很挺拔。
  杨彦遥遥望过来,眼中闪过惊艳,然后脸上泛起一阵傻笑。
  常碧蓉看见他那憨傻羞涩的笑容,记起当年情景,热了眼眶,看人走过来,赶紧收住情绪,笑盈盈地望着他朝自己走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光线的关系,杨彦的笑竟然有了温暖的意味,常碧蓉很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砰然一跳,一股暖意荡上面颊。
  既然是旧友,便格外不同。
  没有试探的机锋,也没有暗中的计较,见了面,便稔熟地找从前常去的地方重拾当年的感觉。
  十年老店竟仍生意兴隆。
  常碧蓉吃了一些,在身上摸了半天,手帕不知何时丢了。她一吃饭就得擤鼻涕,心头微窘,一侧身,却见杨彦手上举着帕子,正若无其事地替她夹菜。
  常碧蓉愣了一愣。
  杨彦见她没接,扭头问:“怎么了?”
  “你这是做什么?”
  “你不是吃饭就得用帕子么?”他说得极自然,“就这家店里有鸡胗,不容易啊,好店铺都不兴吃这些,错过了多少美味。”
  常碧蓉闻言,心头一热。
  这个小小的心头好一直让常碧蓉感无奈,其实她爱吃,但很久没有尝过了。这些美味在富贵之家是上不得台面的,每每惹人暗笑。
  她望向杨彦,只觉得在他身边就十分安心。
  这是爱情吗?
  常碧蓉忽然想到,或许爱情并不是完美无瑕,也不是阳春白雪,而是在平凡的岁月里,不断发现对方的缺点,却能不断让自己接受、包容,相信对方也能做到,而感到安心和满足,彼此信任带来快乐和幸福。
  或许,爱情没有那么圣洁,没有那么高不可攀。

☆、冬天的花树

  从前觉着放假没意思; 如今只觉得时间不够; 安排到几日后,去看戏、骑马、吃馆子、月下散步; 每日都过得不同。
  杨彦兴趣广泛,带着她去了从前很多没去过的地方。难得他离开十载; 竟认得许多人,领她见了很多朋友。
  常碧蓉其实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 陌生人玩起来总有些不便,可他在,便咬牙去了。
  有人起哄问他:“这位是不是您的……”一脸坏笑,弄得吴姗耘颇尴尬。
  杨彦忙道:“唉~~不是外人; 不是外人!”
  “那就是内人咯?”众人哄堂大笑。
  常碧蓉红着脸任他们取笑; 却见杨彦黑黢黢的脸上竟然红黑红黑; 咧着嘴笑的样子别提多傻; 打这个拉那个,就是没反驳; 时不时还溜她一眼。
  不用说了; 这是他故意的; 难得他的兄弟们配合得如此贴心。
  常碧蓉忍不住笑起来。
  杨彦见她不介意,便放心下来; 跟兄弟们勾肩搭背、沆瀣一气、挤眉弄眼。
  当她没瞧见?
  常碧蓉忍笑忍得很开心。
  夜里元宵灯会; 灯火如昼,游人争看采莲船,宝马香车塞满路。
  杨彦跟常碧蓉在人堆里被挤得七荤八素; 但杨彦却一脸乐呵呵的,伸手揽肩膀啊,虚虚地抱一下呀,十分气概地挡住人潮啊。。。。。。保护佳人,乐此不疲。
  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常碧蓉总算看出来了,那里就处处都挤成这样,分明是杨彦恨不能直往人多的地方冲。
  她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恨恨地嗔他一眼。
  趁杨彦不注意,常碧蓉狠狠踩了他一脚,飞快钻出人堆,往路旁空地上去了。
  杨彦追出来还好好的,看见常碧蓉,立马一瘸一拐地小跳过来,磨磨蹭蹭靠到常碧蓉身边,委屈低声道:“好疼。。。。。。”
  常碧蓉瞧在眼里,很无语,盯着他不转眼地看,心想:军中果然是个大染缸啊,当初跟女孩子说话都会脸红的孩子,如今“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杨彦被她盯得发毛,问:“怎么了?我又俊了?”
  常碧蓉笑,说:“在想你有什么优点,能吸引我。”
  杨彦笑道:“我最大的优点,就是眼光好。”
  虽不是个新答法,但常碧蓉还是笑了,心里一边喜滋滋得意,一边啧啧啧杨彦君哄人的本事不得了。
  十日假期转眼过完。
  常碧蓉意犹未尽地回宫中点卯。
  刚走到院子门口,就听见自己的名字在众人口中传递。
  “咱们院里啊,出息的女官都成亲了,就只有常碧蓉了。”一个人拖着长长的尾音说。
  “她?。。。。。。不是见天儿往那院里送东西么?她哪能出宫啊,一准留下。”
  还没等这个说完,有人打断:“嗨!要纳早纳了,年纪一把了,还能比得过人家十七八的小姑娘啊!那边也就是玩玩儿,逗她玩儿,才不会动真格的呢!”
  “我说啊,干脆以后咱们宫里再进侍卫,就要大内把好关,要进比常掌正年纪大的,而且是没成亲的,一进来就必须得娶了常掌正,不娶就不准进来!”
  众人笑倒。
  常碧蓉饶是好涵养,脸上也变了色…………我没成亲碍着谁妨着谁了?
  身后的君儿更是气愤,要往里冲,被常碧蓉拦住。
  常碧蓉咳嗽两声,让里面有个准备,才进去。
  都是几个熟人,或坐或立,懒洋洋散了一屋子,脸上的笑还没收干净,看见常碧蓉进来,都有些不自然。
  有机灵的,趁着热乎乎的笑意,赶紧打招呼:“哟,常掌正来了,您亲自来点卯啊!”
  常碧蓉手上不停,签了字,笑道:“告假单子呢?”
  “这才休假又告假啊!常掌正有什么好事啊!”说话的人边说边朝周围使眼色,气氛顿时又变得如前,就憋着一顿爆笑。
  “恩,是有好事。”常碧蓉淡淡地说:“定亲。”
  跟她搭话的人本要笑,闻言一愣,问:“定亲?!”
  常碧蓉拿了告假单子,转身问:“不可以吗?”
  “跟谁啊?”
  常碧蓉懒得搭理他们,直接走了。君儿留在后面,很扬眉吐气地说:“一个将军,年轻有为,正正经经原配嫡妻。”说完很是解气地看了一遍在场众人的脸色,飞快跑出来追上常碧蓉。
  “将军?”
  “原配嫡妻?”
  “年轻。。。。。。”
  众人面面相觑,略有些尴尬。
  “将军?”
  李和崇得到这个消息,也是一脸不可置信,问:“哪个将军?”
  大耳答:“宁夏镇游击将军杨彦。”
  “宁夏镇。”李和崇咬着这三个字,笑着连说:“好,好,好。”
  他背对大耳思索片刻,猛然转身说:“你去,赶在他们定亲前。。。。。。”余下的话用一个眼神带过。
  大耳会意,领命退出。
  “回来!”李和崇蹙眉想了片刻,低声问:“怎么这么快,要不要再等等?”
  大耳没听清,问:“圣上,您说什么?”
  “去吧,去吧。。。。。。”李和崇挥手。
  大耳自是做熟了这些事,趁天擦黑的时候,在杨彦家门前等了半个时辰,便把尽兴而归的杨将军堵在了门口。
  大耳什么话也没说,脱了斗篷,仍是宫中行走的装扮。
  杨彦低头瞅了眼他的腰牌,见是养心殿的人,心中略惊讶,却也在意料之中。刚要堆起笑行礼,被大耳拦住。
  大耳也不说话,从袖中掏出一张折得四四方方的单子,递给杨彦,而后便走了。
  杨彦看他登上马车,也是宫中车马,低头展开单子,密密麻麻一溜,皆是御赐之物的详细记录。
  那一溜“常碧蓉”看得杨彦长叹一口气。
  最近第一条便是昨日:一柄玉如意。
  他又回头望了一眼,马车已走远,回身推门进了家中。
  杨彦常年在外戍边,京中并未建府,租赁了一间院子,安置父母。
  父母房中已灭灯。
  他自回屋中,仆从打了热水,伺候完带上门也去睡了。
  杨彦独坐在房中,又摸出这张单子,隔着单子,怀里是常碧蓉才送与他的一包花籽。
  不由得想起裴岳对他说的那番话,当时他还纳闷,不就相个亲,那用得着那么严肃郑重。原来根子在这儿。
  略坐了会儿,杨彦便吹灯睡下了。
  第二日还得早起,约了常碧蓉去看花。
  大正月的哪里有花?
  常碧蓉到了地方才知道,是把绢花绑到树上,远远望去一片春意。
  她便立在巷口最大一株“槐花”树下,等杨彦。
  杨彦却到得晚了,神情不似前日。
  常碧蓉暗叹一声,随他走了几步,问:“你若有什么话要说便说吧。”抬手随便指了一家酒楼,说:“就在这儿边吃边说吧。”抢先进去了。
  杨彦跟上。
  二人胡乱点了几个菜,等菜上齐,常碧蓉先倒了两杯酒,一人饮了一杯。
  她把酒杯一放,说:“说吧。”
  杨彦看了她一会儿,脸上却毫无寻常嬉皮笑脸的样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默默把那张单子从袖子里摸出来,递给常碧蓉。
  常碧蓉一看,气得笑了,眼带泪花,也给自己倒酒,仰头喝尽,泪意汹涌,忍不住,便起身,说:“我去去就回。”说完看也不看杨彦,找到僻静处抹眼泪。
  等她平稳好情绪,重回桌边,杨彦已经不在了。
  常碧蓉立在那里,忍不住大笑了两声,一屁股坐下,一杯一杯接着灌酒。
  却听隔壁嗤笑一声,屏风后转出来一个人,常碧蓉见是周霖,心里大呼一声“背时”。
  周霖说:“啧啧啧,还没死心呢?”
  常碧蓉心头怒气渐起:“你什么意思?”
  “我劝你一句,别再耽误自个儿,也耽误别人了。”周霖竟然坐到常碧蓉对面。
  他说:“你自个的情况你不知道吗?都三十多了,再漂亮,有什么用?三十多了还是个六品女官,家里也不行。心气儿别太高了,闭着眼睛找个打铁买膏药要么插秧的就成了,要么好一点儿的人家做填房,再不然去再好一点儿的人家做个妾…………妾可能年纪都大了点儿,人家未必要。”
  常碧蓉惊讶他竟说出这番话。
  周霖好像喝了不少酒,谈兴颇高,说:“你说是不是,这不成那不成,越拖越久,还真当自个儿是嫦娥啊!你不仅耽误你自个儿,还耽误别人啊!费了时间不说,还费钱,我可前前后后花了三十二两银子呢!”
  常碧蓉气得一时不知说什么。
  “这么点儿银子,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周霖竟然一把捉住常碧蓉的手,说:“不然,你嫁我吧,我那娘子自打成亲起,就一直在老家,不愿来京,你就跟正头娘子一样。。。。。。”
  碧蓉没料到这男人竟这般恶心,一半意外这男人当初掩藏得真好,一半庆幸分手得早。可眼前被这人气的哑口无言,手怎么也拔不出来,正当她酝酿怒火的时候,旁边人影一闪,一拳将这可恶的人揍倒在地。
  常碧蓉看见跨坐在这人身上左右开弓的正是杨彦,惊讶得张口结舌。
  周霖身边人也反应过来,撸起袖子加入战团,他们哪里是兵痞杨彦的对手,很快被揍得七零八落。
  杨彦抬眼看见一顶官轿,喊了声“哎呀”,拉起常碧蓉的手朝人堆里挤过去。
  二人躲在一棵大树后,杨彦把一块帕子递给她说:“早起出来急,忘了带,才刚买了一块。”
  常碧蓉没接,抬眼望向杨彦,问:“你?”
  “那是谁?”杨彦先问出来。
  常碧蓉反应了下,答道:“从前相亲认得的。”
  “你找的这些媒婆怎都这么不靠谱?连我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威武不能屈的都没介绍给你。”杨彦说。
  常碧蓉心中一暖,笑出来。
  “又哭又笑,看来是为我折腰了!”杨彦直接在她脸上胡乱地揩,把一脸妆都擦花了,赶紧停手,呆呆喊了声:“啊呀!”
  常碧蓉反应过来,夺过帕子捂住脸,说:“快带我去洗脸!”
  常碧蓉的手被杨彦握着,跑过临水花树,在繁花缤纷中穿行,顶着一张花脸,仍忍不住侧目去看那花。
  杨彦找人讨了一瓢水,要倒,被常碧蓉拦住,先湿了帕子仔细抹了一遍,再让杨彦倒水,再清一遍,而后把脸一扬,问:“都干净了吗?”
  杨彦说:“都忘干净了。”
  “嗯?”常碧蓉不解。
  “自从见了你,其他的什么红的绿的都忘得干干净净。”杨彦一本正经说。
  常碧蓉被他弄得哭笑不得。
  “我昨天想了一晚上,该给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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