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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罗香-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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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件事知者甚少,怕是你哥哥也不明所以,才会让人送钗给你,”石宣微微一晒,显然不以为然,“你把这钗收好了,别拿出来惹祸。”
  玉琪涨红了脸,忙把那凤钗小心收好,低声道:“我不知这钗儿还有这么多牵连。”
  “你回去好生歇着,这些事不用多想,”石宣显然没有多留意,问道,“你如今住在紫翠殿?”
  “是涵碧轩。”玉琪小声道。却听石宣微微拍掌,唤了两个心腹宫人进来,吩咐人将她送回涵碧轩去。玉琪低头告退,走到大殿门口,听石宣忽然又道,“把墨床上那件雀翎大氅拿上,穿这么少就跑出来了,夜里风大。”
  玉琪心头一跳,眼角瞥去,只见他依旧坐在临窗的灯下,细长的手指微翻过册页,纷杂的光影在桌案上碎成斑驳光点,好似又织起了一层厚厚的金丝蛛网,将他裹在一层杳远的旧梦中。宫人脚步窸窣,取来了雀翎大氅,她默默接过,再无话可说,又极是留恋地回望了一眼,却见他低着头半点没有察觉,便顺着宫人的指引出了大殿。
  等到人都散尽了,石宣这才微微抬头,眸中却是化不去的郁色。许是因窗子开着,窗外的玉簪花散落了几瓣在书案上,皎白中划了几脉殷红,好似抓破的美人面容。他心情无端的烦躁了起来,抬手拂去花瓣,触目却落在书案下的金丝匣中。他心中蓦然一动,伸手打开匣子,取出触手冰冷的一对金玉双蝉在掌中握了握,好似隔了漫长的时日与距离,眼前又重新浮现出那张俏丽如花的少女笑容。隔了半晌,他默默叹了口气,将那双蝉重新锁回匣子中,再不看一眼,手在空中无声的划过,好似要抹去什么印记。
  可停留在脑海中的印象又怎会轻易抹去?
  人世最憾然的便是如此,你越想忘记的,往往是越发忘不掉的。
  千里之外的长安城里,曙光微曦。吴甫在陈太妃的未央宫外跪了半炷香,脖子也伸得长了,却迟迟不见有人出来。他心里有些慌乱没底,问一旁的侍卫道:“太妃娘娘可是还没起?”那门口值守的侍卫极是不耐地点点头,却不怎么搭理他。吴甫越跪越是心慌,又探头探脑遥遥地看见远处宫门外似有军士的身影晃动,心里越发惊恐,忙道:“老奴确有急事禀报太妃娘娘,片刻耽误不得。”
  “这时辰正是娘娘服散时,吴公公若是不怕掉脑袋,不放进去试试。”那侍卫的语声很不客气,宫里的黄门和宫人都畏惧掖庭,可侍卫却是不怕的。吴甫被他的话噎住,一转头只见一队校尉远远而来,他此时已如惊弓之鸟,顿时吓得面色苍白,刚想起身逃开,冷不防忽有一个华贵衣饰的妇人撞撞跌跌地冲了进来,一把推开太后寝宫的大门,哭泣道:“太妃娘娘,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
  殿门打开,里面却是黑漆漆的,只有一股似麝非麝的甜香飘了出来,让人一闻便有飘飘欲仙之感。吴甫跪的近,早已看清那华衣妇人正是新晋的晋王府掌事娘子翠儿,却不知她如何会这样惊慌失措,竟然直冲到太妃的寝宫来喧哗。
  隔了片刻,只听里面传出陈太妃恹恹的声音:“都给我滚进来。”
  翠儿与吴甫对望一眼,双双跪爬入殿。
  殿内实在太黑,隔了半天吴甫才看清殿内的陈设。大殿内北间靠墙设着一扇朱红油贴金凤的三屏风,两旁各悬一幅楠柏木包金的宫训图挂屏,一旁摆着一架白玉磬,黑漆翘头案上搁着霁红美人抱月瓶。四角的随红油香几上都设着墨青色的羊角灯炉,上面罩着铜丝罩,杳杳的香雾蒸腾而上,迷离而朦胧,好似在云宫仙境一般。唯有正中南床上布着金黄妆缎的褥子,陈太妃端坐于上,只着一件素色的阔大白衣,平日里梳的端庄的乌黑秀发尽皆披散在肩上,眉眼间略带倦意,大抵因为没有着妆,眼角眉梢的凌厉之色都淡了些,粉面缺少血色,却好似一尊玉面观音。此时她双眸微睁,直直地盯着跪在面前簌簌发抖的翠儿,眼神颇有几分游离,缓缓道:“何事喧扰?”
  翠儿双肩一抖,明显有几分惧意,小声哭泣道:“太妃娘娘,是晋王殿下……他不见了。”
  吴甫眉头一皱,暗道不好,翠儿怎连避人也不知。他不由眼角瞥向陈太妃身旁立着的两个童子,具是道童打扮,一人手捧金盂,一人手托银碗,瞧上去具是清秀极了,却不知是什么来历。而说来也怪,陈太妃平素里最是小心谨慎的性子,可此时却不甚为意。
  正此时,屏风后又转出一个俊雅的道士来,手持拂尘,眉眼如画,好似神仙一般。此人一手接过银碗,递给陈太妃道:“娘娘,先服了仙露。”
  陈太妃就着他的手饮尽,又微微皱眉,品呷道:“有点苦。”那道人却一笑,如春花绽放,颇见出尘之姿,只是神色却有些轻佻:“仙露焉有甘甜如蜜的?娘娘先服五石散,再饮仙露,阴阳调和,指日便可飞升成仙。”陈太妃按他的吩咐运气,果然觉得有一股暖意从丹田而起,向五脏六腑化散开来,好似熨平了一切烦恼,整个人都适宜极了。她不由点头夸赞道:“仙露确实神奇,道长有劳了。”
  那道士倒是极不拘的,也只不过一点头,却在一边坐下了。陈太妃低头又看向翠儿,不耐烦道:“你适才说什么?”
  翠儿早就瞧着呆了,此刻如梦初醒,怔忡道:“奴婢说……晋王殿下不见了……”陈太妃皱着眉头听完翠儿啰啰唆嗦唆地说清原委,却原来三日前翠儿便被晋王遣去城西的翠峰山礼佛,翠儿诚心实意的地在翠微寺里吃斋礼佛,可等她回了家,晋王早不知去向。她慌乱的魂魄都丢了,也来不及找府里的管事问个清爽,径直就奔进宫来找太后了。
  陈太妃盯着她问道:“你去翠峰山礼佛,他为何不去?”翠儿哭泣道:“王爷……王爷说翠峰山求子最灵,让奴婢好生虔心去吃几日斋,佛祖便会垂怜……”陈太妃冷哼道:“他说让你念佛求子,你便去乖乖住到山上去?几句好话就哄了你,哀家调教你何用?”
  翠儿眼角泪水未干,低头簌簌发抖不敢言语。瞧她蠢笨的样子,陈太妃越发嫌恶:“没用的东西。”她本想用翠儿监视住晋王,谁知翠儿竟然这样不堪重用。
  道士在一旁原本不吭声,此时忽然插口道:“如意姑娘可还在宫中?”
  陈太妃初是惊愕,随即面色一变,若是晋王跑了,如意难保不随他一起走了。她顿时厉色道:“快命人去叫如意来。”宫人很快便回来复命,如意所住的小屋早已空不见人,却不知她什么时候已经走了。“都是一群废物!”陈太妃气恼极了,头一偏望向吴甫,恶狠狠地道:“你又有什么事?”
  吴甫早已吓破了胆,此时哆哆嗦嗦讲了水牢里的事。陈太妃听完与那道士交换了个眼神,问道:“那丫头死了没有?”这却把吴甫问住了,他一愣道:“老奴急着来跟娘娘报信,还不曾去水牢里看,大概是死了的。”
  陈太妃烦躁不堪,脱口道:“怎得让她死了,如意逃出宫去定和这贱婢有关联,现在又去哪里寻回如意。”
  那道士却开口了,目视着吴甫道:“她确实死了?死前可招供了什么?”
  “当然是死了的。”吴甫哪里服气,争辩道,“那水狴犴何等厉害,就连铁打的汉子也未必能熬过去,更何况一个小丫头。不过那丫头嘴硬得很,倒什么也没说。”那道士站起来,走到吴甫身边,淡笑道:“此言当真?”
  此时吴甫无论如何都要死扛到底了,咬牙道:“老奴敢以性命担保。”
  “那就好。”那道士微微一笑,忽的忽地一扬拂尘,从吴甫头上拂过。只听吴甫一声怪叫,仰面跌倒在地,额上鲜血直流,竟是不活了。翠儿在一旁骇得呆住,半晌才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凄厉的惊叫,却很快又自己捂住了嘴。
  “元祁,何必又弄得一地血污。”陈太妃微微皱眉,但她心中却甚是赞许这道士的做法,昨夜百密一疏,竟教吴甫去捉拿绮罗,若是把宫闱中的秘事传出去岂不麻烦。只可惜这丫头死了,如意的下落便难找了。
  这道士名叫元祁,原本是个无赖汉,不知怎的竟去了终南山修道,阴差阳错得了缘法,入宫炼丹。此时他一挥手,两个道童便手脚麻利地把地上都清理干净,又将后殿门打开,将地上的尸身拖了出去。翠儿胆战心惊地伏在地上,只听陈太妃清咳一声,她顿时浑身发抖,颤声道:“奴婢,还有一事要禀报娘娘。”
  至七月,司空穆景奏报,邺京宫室营造已毕,广殿灵台,敞阔明丽数倍于洛都。隔五日,石宣策拜叔父石虎为丞相、魏王、大单于,加九锡,以魏郡等十三郡为邑,总摄百揆,又即日迁都于邺京。
  迁都之日,王侯贵臣、庶士豪家,皆倾城而出。入邺京是从东而入,东面有三座城门,左边“建春门”,右边“东阳门”,独有中间一门匾额空空,却是空留皇帝来书写。到了城门下,司空穆景便捧了纸砚来,见石宣只是凝神不书,便赔笑道:“昔日宫室还未建成,高祖皇帝指点皇舆图时曾言,东为‘青阳’。”他话音刚落,果见石宣一挥格玉管笔,却在纸上落了三个大字,他定神瞧去,却倒吸一口凉气,那纸上写的却是“望京门”。穆景向一旁的魏王石虎望了一眼,见他紧抿双唇,面色不悦,便也不敢多言语。
  石宣倒来了兴致,一时又叫人呈上了其他九座城门的匾额来看,穆景额上冷汗涔涔,哪敢造次,忙命人赶紧呈上来。谁知石宣也并无过多意见,大多都点头认可,只提笔将向西的“西明门”改作了“承明门”。
  入城门过了御道,便要在内宫之中的大夏门宫楼上集百官而诏告天地。此处按下不表,且说程太后一行却是凤辇径直入了慈寿宫。邺都宫室宽阔,慈寿宫一带宫室百间,高台林立,十分富丽。
  住不了几日,程太后便以宫中冷清为借口,将自己的外甥女程蓉接入宫中,安置在自己寝宫西面的观畅堂中,又亲自拨了四五个宫人去服侍,起居用度一概比肩冉玉琪所居的涵碧轩。今日赐绸缎,明日赏酒席,太后对外甥女程蓉的恩宠之厚一望可知。至此,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涵碧轩和观畅堂中住着的二位,一个身后是魏王,一个身后是程太后,哪个都是得罪不起的。邺京宫中人人越发谨言慎行,唯恐不知开罪了谁。
  比起程太后的高调张扬,魏王石虎却更按捺得住性子,明面上并不与宫里通气,甚至主动交出了戍守宫城的兵权,摆出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架势。在这种状况下,人人都以为皇后的凤位该要花落程家了,可谁都想不到变故却出在皇帝这里。
  自从石宣登基后,便要追封父亲石兴为太宗皇帝。许是因为心里有气,到了中元节前,程太后便传出口谕,要回洛都去祭祀大行文皇帝。程太后身边自是离不了侄女程蓉的,又不放心留冉玉琪在宫中,一道懿旨传下,竟是让二女随她同行。冉玉琪虽然畏惧程太后,却也无计可施。等到太后出城那日,车驾何止百辆,随行宫人如云,阖宫中服侍的宫人竟有半数都随驾出城,程太后抬眼一望,随行的侍卫首领却是冉闵,顿时面色变青,不悦道:“是魏王让你来的?”
  “末将并非奉魏王之令,”冉闵极是精神的一抱拳,爽朗道,“是陛下的旨意让末将随行扈卫。”
  程太后却是不信的,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便上了凤辇。众人皆不敢言语,便是玉琪也离得远远的,面上都是惊恐神情。唯见冉闵神色自若,竟是坦然上马,扬鞭道:“出发吧。”
  一路烟尘滚滚,迷人眼目。时人在路旁皆跪拜而暗叹,太后之势如此之盛,程氏一族兴许还有再起之日。也有眼尖的人,远远瞧着太后凤辇旁有一银甲将军,剑眉星目,着实相貌英武堂堂,自是不免窃窃私语“这是谁家儿郎,生的这样好?”,这时便有知情的人悄声道,“噤声,那是魏王麾下最得力的小冉将军。”余人都是啧啧称奇,“便是那个在昌黎以两百精锐奇袭慕容氏打仗的冉棘奴?竟生的这样好相貌。”此言一传十十传百,很快百姓们都知道了,竞相争来看“冉棘奴”的风采,反倒无人关心太后的仪仗,至于其中上至八十老妇,下至二八少女,都是芳心暗动,望向冉闵的目光中便更多了几分不同。
  洛阳离邺京也只半日便到了,车驾至玉真观外,程太后扶着程蓉的手臂慢慢下车。众臣还是第一次瞧清程蓉的样子,却见果然是个肤色白皙的貌美女子,一双凤眼极肖程太后,只是眼波流转,更见几分俏丽。
  程太后向前走了数十丈远,仿若大梦初醒一般,又回头唤道:“冉氏呢?”冉玉琪早已跟随在众宫人之中,此时听到太后召唤,急忙快步赶来,她是习过武的,步伐轻快倒也不费劲,只是这几步路赶得急了,姿态自然不如程蓉走的那般从容端庄,冉闵站在不远处微微皱眉,轻咳一声。玉琪被兄长点醒,顿时慢下脚步,想起宫里学的规矩,不疾不徐地姗姗向前慢行几步,堪堪扶住程太后的右臂,态度不卑不亢,自有一番洒脱大方。众人在旁看着,自是又叫了一声好,只觉玉琪竟又是一种不同的爽朗风度。
  两女站在太后身旁,恰如春兰秋菊,各擅其场,俱是美不胜收。程太后倒未想到她入宫不久有如此长进,竟能应对得体,她心下不悦,面上却不带出半分,只扶着二女的手臂,缓缓抬步向观内走去,自有一番沐浴斋戒祭祀的功夫要做,冉闵瞧见众女眷都进了观中去,当下叫来了郭殷叮嘱吩咐了几句。郭殷一一应下,忍不住问道:“小冉将军要到别处去?”冉闵点点头,目光望向了外面的街市:“我还有点私事要办。”
  这几日因着迁都,百井坊临街这一片胡人易货的商铺便动工拆建起了起来,运砖砌瓦的工匠来往穿梭,一片嘈杂声中,冉闵凭着记忆中的印象进了一家小店。这季节正是炎热异常,这店家虽未关门,却也没有什么生意,店里的几张桌子还是原样摆着。冉闵走到窗边的那张坐下,店家却还记得他,笑道:“客官,可还要烫个锅子?”
  冉闵摆摆手:“罢了,这样热的天,还吃什么锅子。”那店家也不啰唆,端盘送了两斤酒过来,又切了盘卤牛肉,拌了几个爽口的小菜,冉闵自斟自酌,不多时风卷残云地吃完了饭,便去柜前算账。店家收了他的银两,忽然没头没脑的来了句:“就前几日,去年那个紫衫的姑娘也来过。”
  冉闵微微一怔,很快明白了店家所指,他涩声道:“是吗,她又来这里了?”那店家点点头:“这次请了一位年轻的姑娘,瞧着颇有几分富贵相呢。”冉闵点点头,再不想问了,垂着头快步便离开了这小店。
  七月十五,正值中元。又逢月圆,邺京彻夜灯火通明,百姓倾城而出,手持帛纸香烛祭祀先人,一时间阡头巷陌俱是火光。
  然而背街处,雍风一吹,行人便渐稀少。在城北越发如此,从永和里向北,原本有一大片连绵的宅院,高门华屋,斋馆敞丽,本是汉末时董太师的宅院。后来汉末之乱,高楼大宅多已废弃,前朝齐王司马冏重修为府邸,房庑连属,丹槛炫日,复现繁华景象。待到永嘉南渡时,一把大火烧了连绵十里,倒阔出了一大片空地来。司农寺瞧上了这片地,拟做籍田典农之所,谁料先帝朱笔一圈,却将此处拨给了石兴做世子府,世子不喜高楼广厦,只起了一座三进的小院,而周边之地依旧归了司农寺做太仓。
  石兴薨逝多年,宅院早已废弃,门上刷了乌漆,连牌匾也无,檐角皆是黑瓦琉璃,在暗夜看去越发显得阴郁而神秘。一个男子慢慢地沿着院墙踱步,不时抬头打量着檐角上的立兽嘲风,许是因为烧得漆黑的缘故,却见那平素里不引人注目的小兽今夜却格外的狰狞舞爪,一双大眼睁得滚圆,四爪张开前倾,但又好像只是定格在那个瞬间,便被瓦上无形的手拽住了后尾,在檐上似跃非跃,挣脱不得。他忽然觉得自己生出的这种想象有些好笑,嘴角微微牵出一点弧度。
  “陛下。”一个贴身的侍从从后面疾步过来,轻声道,“我们武威侯在前面路口相候。”
  他很快便收敛了神情,微微点头,正色道:“朕这就过去。”衣衫轻动,摇出一点桂花香气,他深墨色的衣裾在地上投下浓重的影子,依旧是踱着步的,可每一步却都平实坚定。那侍从跟在身后,悄悄抬头望他,只疑适才见到的那抹轻松却是看错。
  到巷口的路不长,巷口有几株老槐树,根粗叶茂,几只晚归的老鸹在树顶声声啁哳,那声音听起来刺耳极了,却在暗夜中分外响亮。老槐树下停着一队青油篷的羊车,田戡本在车旁守待,见石宣过来,不由得露出笑容,迎上去道:“陛下又来这里了,倒叫末将好找。”
  “今夜也无事,便过来走走。”石宣说的得很随意,却睨了田戡一眼,“武威侯如今镇守夷地,怎入京来,是找朕有事?”
  田戡是个识趣之人,自是顺着他的话笑道:“臣近来也无事,来找陛下喝酒。”
  石宣面上浮现出一点笑意:“武威侯倒是个洒脱的人。”两人四目相触,各在对方眼中看到几分熟悉的影子,具是会心一笑。也不必多说,田戡一扶石宣的右臂,一手掀开羊车的布幔:“走,今夜臣来做东,不醉不归。”

32。相见欢
  城北僻荒,少有歌宴之所。羊车历历而行,沿着御道行了一段,过了开阳门,便能感觉到外面热闹繁华起来。羊车停在御街旁一幢三层的小楼旁,门匾上刻着“瑶光楼”三个大字。石宣自登基后甚少出宫,忍不住驻足回望,却见屋舍栉比、店铺骈罗,行人熙熙攘攘穿梭其中,好一派热闹景象。数十载征战不断,国朝百废待兴,这几年休养生息,终于始见国库充盈,这市列珠玑的景象已是多少年未见的了。
  石宣刚刚莞尔,却不想陡然听得数声胡马乱嘶,却是前面有人喧哗起来。在御道上设摊的贩夫走卒好似逃难一般,纷纷收拾东西侧避到一旁,偶有收拾的慢的连东西也不要了,慌忙便向旁跑开。石宣不由得怔住,刚想开口询问,却见数十衣饰华贵的少年子弟策马疾驱而来,行动迅疾如风,金珂鸣响,有一贩梨的老者心疼一车大梨刚刚运来都城,还未来得及停到路边,便想去推开车,却被一旁的小贩慌忙拉开,直低声道:“老伯不要命了!”话音未落,便见群策马的少年子弟早已横冲而过,一车大梨都被掀翻在地,被马蹄践的稀碎。琼果玉浆四处飞溅,惹得行人避闪不及。
  领头的少年郎要系一条寸余宽的金腰带,生的相貌俊秀,见此情景反倒哈哈大笑,只见他极潇洒的地一挥手中白玉鞭,转瞬奔驰而逝,只衣襟留香。石宣见状早已眉头紧皱,心下愠怒不已:“这是谁家子弟?”田戡冷冷地瞥了一眼那远去的众子弟背影:“是陛下的表弟,国舅爷家的儿郎。”
  国舅程邃,生有二子,长子程允,次子程励,皆顽厉不成器,却不想不堪至此。石宣一怔,胸口勃然升起生起一股怒意,昨日用膳时,母后还特意提过,要替舅舅的两个儿子捐个越骑校尉。正此时那贩梨的老者忽的忽地坐地号啕,哭声凄绝,教人不忍听闻。一旁有几个小贩悄声议论:
  “真是作孽,吴老伯还指着这一车梨换了钱回去给他家三郎买人参吊命。”
  “可不是,他家三个儿子去从军,只活着回来这一个三郎,还是个丢了半条命的残废。这下休说买参了,他家那个病秧子怕是连饭都吃不上。”
  石宣扶起吴老伯,见他双手粗粝,满脸皱纹,一件侉衫尽是补丁,情知是穷苦之人,便低声道:“老伯,莫哭,这一车梨钱,朕……我赔给你。”说罢,他便去摸腰间,却摸了个空,皇帝出门,哪有带钱的。他便去解腰间玉佩,田戡慌忙拦住,从袖中摸出一个金锭,塞在那老伯手中。那吴老伯一时骇住,战战兢兢道:“这……老朽如何敢受?”石宣心中难过至极,摆了摆手,快步向酒肆中走去。那吴老伯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泣声不能自已:“求恩人留下姓名,老朽当牛做马也要报答厚恩。”此时一旁的众人中有眼尖的,认出了那羊车旁值守的军士皆着银胄,不由惊呼道:“是银胄铁骑!是魏王千岁。”
  顿时,众人都跪地山呼千岁,一片诚挚爱戴之心,并不掩于色。更有人喜呼:“魏王殿下爱民如子!”田戡皱眉道:“待末将去向百姓解释。”
  “不必了。”石宣抬手制止了他,目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哀色,“民心所向,何须掩避。”田戡见他神色郁郁,也不多劝,便将他请到楼上,又招来了一个名叫荼娘的俏丽女子吩咐道:“寻个上好的雅间,再叫蘼娘来。”石宣道:“喝酒便是了,不必招倌人。”那荼娘眉目灵动,双眸发碧,一望便知不是汉人,却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此时知他误会,便掩口娇笑起来。石宣甚少来此风月之所,被她笑的一时有些尴尬,田戡却笑道:“是只唱曲的清倌人,一会儿看了便知。”
  雅间设在临水处,回廊两重,中间便空出一片露台来。露台四周布着鲜花,芬芳极馥,台上轻缦飘舞,彩缎牵连,谐妙难已摹画。两人在台边坐定,面前案几上空空如也,只有两把盛酒金壶,荼娘垂首立在一旁,却不动作。田戡笑斥道:“这妮子越发抠了,连盘果子也不备下。”荼娘笑着拍手道:“今日让侯爷瞧个稀罕。”说着她一拍掌,那露台上彩绸忽然舞动起来。须臾间丝竹响起,嘹亮绕廊,那彩绸越舞越急,姹红皂紫,竟如彩蝶蹁跹,却是一窈窕女子踏着鼓点而出,身姿婀娜,舞态优美。白皙的一张容面上高鼻深目,一双明眸含笑生情,眸中微泛绿意,一望便知不是中原之人。
  “这便是蘼娘了。”田戡附在石宣耳边道,“此女从疏勒来,极擅幻术,陛下仔细留意观看。”
  正说话间,蘼娘赤足已舞到席前,她微一勾手,那金壶便到了手中,她双手倒提壶把,那壶竟是翻转了过来。石宣脱口道:“小心酒洒了。”蘼娘嫣然一笑,将壶嘴对地舞了几舞,却原来是两把空壶。此时只听荼娘笑道:“蘼娘,休要顽皮,快给二位贵客斟酒。”
  蘼娘含笑点头,旋步在席前为他们斟酒,这壶是倒流壶,酒水从壶底注入,翻覆过来后凤口轻点,琼浆玉液汩汩而出,须臾间便将二两人面前的金樽斟满。二两人都瞧得惊了,石宣拿起金盏,便觉酒香扑鼻,知是陈年好酒,侧目望去见田戡已是一干二净,也不多话,满满尽饮了樽中玉酿,脱口赞了一声:“好!”也不知是说酒好,还是人好。田戡哈哈大笑,却对蘼娘道:“既又美酒,怎能无佳肴飨客?”
  蘼娘笑生百媚,双手向身后一勾,彩绸轻舞,宛若芙蓉,她动作伶俐极了,一手在彩绸中好似隔空取物一般,竟捧出一大盘青碧诱人的葡桃来,笑盈盈地端到席前。石宣凝神去看,见那葡萄上还沾着水痕,竟不知她从何处变来。
  此时蘼娘舞的起兴,源源不断地从彩绸中抽出各种鲜果佳肴,蜜瓜甜枣摆了一桌,琳琅满目,竟有数十种之多,一时间那矮几上哪里还放得下。田戡捡了个葡桃丢入口中,笑道:“这些尽够了。”蘼娘却犹似未尽,猛然间一旋步,双手虚虚向半空抓去。这一次抓下的不是玉酿瓜果,她纤手一张,手中却是一枝新折的月白荼蘼,抛向了两人面前。石宣瞧得目瞪口呆,却见田戡将牡丹拿到鼻尖一嗅:“好香。”蘼娘越发得意,有意夸技,双足舞踏如陀螺,双手不断向四面八方抓去,却是一枝又一枝的荼蘼花抛向了席前。顷刻之间,二两人身旁已堆了半人高的花朵,若不是触手可及,仿若以为置身梦中。
  一曲终了,蘼娘垂首立在席旁,垫足向二两人行了一礼,一双碧眸转了几转,却不说话,只弯腰又为二两人斟满了酒。荼娘在旁解释道:“蘼娘刚来洛阳,不会说汉话,还请贵客见谅。”石宣赞道:“炫乎神技,精湛若斯,当浮一大白。”说罢又饮尽了面前美酒。
  荼蘼本就如佳酿的芳馥之香,此时堆在身旁闻起来,更让人醺醺欲醉。田戡也依样饮了,却信手拾起一枝荼蘼花,斜簪在蘼娘的如云乌髻上,笑道:“只有荼蘼香似酒,等闲开自不妨迟 。”蘼娘含羞带笑的一福身,却是飞手折去了田戡帽上的金帽钩。
  荼娘急道:“这孩子,可不得对贵客无礼。”蘼娘手持金帽钩,站在一旁有些迷茫地看向众人,一双碧眸闪烁,说不出的娇俏。
  “罢了,就赏赐这孩子了。”田戡不以为意,却看向荼娘打趣道,“你说有稀罕要瞧,今日我陪贵客来,可不能不拿出真本事来。“”
  荼娘与蘼娘对望一眼,交换了个眼神,只见蘼娘微微点头,荼娘便笑道:“我妹子还有一门绝技,轻易不能展露,今日有贵客临门,又赠金帽钩,她便答应要演给贵客来看。”田戡、石宣二两人果然大感兴趣,只听荼娘脆声道:“我妹子能飞空幻惑,入人梦境,贵客若有梦中缺憾之事,今夜许能实现。”她说着含笑望向石宣:“贵客可愿一试?”
  石宣摇头大笑:“梦乃虚幻事,怎能实现。”田戡亦是望向荼娘,微微皱眉,似也心存疑虑,“要如何入人梦境?”
  “只需指尖一滴血便可。”荼娘笑着解释道。
  可她话音刚落,却见田戡脸色顿时变了。而石宣目光转向一侧,自也是一副不甚关心的样子。
  蘼娘虽不能言汉话,却也明白他们是在怀疑自己的本事。她略有些气恼地嘟起嘴,忽的忽地来到席前一把扣住了石宣的手腕。田戡被她骇得酒醒,与荼娘异口同声道:“不可无礼!”他是习武之人,反应急速,早已拔出腰间佩剑指向蘼娘喉间。荼娘惊得脸色煞白,跪地道:“贵客休恼,蘼娘只是年轻不懂事,并不是要冲撞贵人。”石宣伸指弹开田戡的佩剑,淡淡地道:“何至如此。”田戡已是一头冷汗,跪地道:“臣有责在身,敢不殚精竭虑。今夜臣邀主人出来,只为饮酒作乐,绝不敢让闲人伤到主人贵体。”蘼娘瞧瞧石宣,又瞧瞧田戡,一脸的迷茫,好似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
  石宣沉默片刻,忽地转头对蘼娘道:“且让你来一试。”
  这句话蘼娘却是听懂了,顿时面露喜色。但她也不敢造次,一手托着一个白玉小碗,有些畏缩地看了田戡一眼,忽地眼睛一亮,指了指田戡的佩剑,示意要用这个划破指尖。石宣微微点头,伸出右手,便是认可了。田戡嘴唇微动,还想再劝,却见石宣心意已决,伸指在剑锋上一抹,一滴殷红的血便落在玉碗中。
  蘼娘捧着玉碗走到露台中央,双目轻闭,右手捻了个法诀,空中虚虚一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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