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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媚玉堂-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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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弟明白。皇兄只要别阻拦太子,届时相机行事,还能有转寰的余地。”
  这便是帮太子说话的意思了。
  怀王这些年置身事外,不偏不倚,如今难得偏帮,倒叫景明帝意外。
  “这回你倒是很上心?”
  “只是觉得,皇兄当年受的委屈不该含糊作罢。难得太子身边有人,该放手一搏。”
  这多少勾动景明帝的心事,好半晌,他才犹豫着道:“那便试试。”
  怀王拱手,面露笑意,“太子定会捏好分寸,皇兄静观其变就好。”
  ……
  得了景明帝首肯后,东宫便少了许多顾忌。玉嬛对萧家的底细虽不是一清二楚,却也知道许多内情,这些事说出来,梁靖再借东宫的人手查探证实,许多事便有了眉目。整个七月忙忙碌碌,玉嬛亦甚少出门,只管在住处修生养息,多回想旧时细节,到月底时,东宫已查足了证据,伺机而动。
  这日玉嬛如常去怀王府陪伴郡主,出府时,却又跟永王狭路相逢。
  自打去岁玉嬛从永王府逃出去后,两人这还是头回碰面。
  永王仍是那副春风满面的温和模样,哪怕隐约觉察出怀王对太子的亲近态度,这阵子仍时常登门拜访,或是跟怀王和王妃问安,或是送些珍奇有趣之物,或是带着小郡主散心,做足了贴心侄子的功夫。那张脸便像是刻上去的面具似的,温润如玉,气度端贵,行走间从容不迫。
  直到看到玉嬛——
  袅娜的身影自游廊角落拐出来,比去岁又高了些,夏日的薄衫随风微动,更见修长轻盈。少女的双缳青丝盘起来,成了少妇的打扮,云鬓高堆,珠钗轻晃,脸上薄涂脂粉,姣白细腻,眉似远山,眸若星辰,双手敛在身前,缓缓走过来时绰约生姿,如漫步在画中的美人。
  这般温婉从容的气度,跟先前的娇憨少女比起来,全然不同。
  永王脚步微顿,神情也僵了片刻。
  还是玉嬛诧然驻足,行礼道:“拜见殿下。”
  “许久没见了。”永王很快恢复了往常的端然姿态,盯着那双妙丽明眸,唇边那句“梁少夫人”的称呼怎么都吐不出来。
  玉嬛亦抬眸看他,脸上沉静如波,心底里却五味杂陈。
  忆起旧事后,她曾不止一次地懊悔,不知当初怎么就瞎了眼、蒙了心,为永王那锦衣而来时伸出的手而感激——那时的家破人亡、落难流离,不就是他暗中布置么?可笑相处数年,她却始终蒙在鼓里,迷惑在他温存的话语、虚假的承诺,像是溺水的人抓着那仅有的救命稻草,拼尽全力。
  而今回想,真是可悲可笑!
  玉嬛唇边浮起嘲讽的笑意,脚步挪动,打算擦肩而过。
  永王却忽然开口,双眼斜睨着她,声音极低,“真是可惜了。”
  这话说得突兀,且刻意压低声音,意味深长似的。玉嬛前世在宫里待惯了,碰见这种事难免要探个清楚,不自觉顿住脚步,抬眉道:“殿下可惜什么?”
  “明珠暗投。”
  玉嬛哂笑,“我夫君很好。”
  “梁靖虽在侯府,却非长房所出,哪怕在梁元绍膝下,也非长子。侯位尊荣,与他不会有半点干系。而朝堂上——”永王笑了下,带着几分冷意,“他那样一意孤行,最后只会头破血流。真是遗憾,”他啧的一声,眉眼竟自流露些许惋惜,“把你带进王府的时候,本王曾认真考虑过,娶你做侧妃的事。”
  这话里带着点遗憾慨叹,亦含几分自负,仿佛玉嬛错过了飞黄腾达的良机似的。
  玉嬛还以为他有多要紧的事,却原来只是这点心思,反倒松了口气。
  “民妇福薄,有劳殿下挂怀。”她侧身退了半步行礼,待礼罢,正好绕开永王。
  永王站在原地,唇边笑意凝固,回过头打量着被仆妇半掩的袅娜身影,眸色渐渐暗沉。
  ——哪怕隔了大半年,他依然没能想明白玉嬛当初是如何逃出永王府的。不过这不重要,她就算插了翅膀,也只是一介女子,真想动手,掳回去也不过举手之劳。只是方才那态度可恶,仿佛他这天潢贵胄的王爷,却比不过那不识大体、不懂进退的梁靖。
  不就是仗着梁靖得东宫宠信么?
  待东宫被废,看他还如何得意!
  永王心中冷笑,从怀王府出去,自寻了萧敬宗和心腹筹谋。然而未等他谋划周全,东宫那边却突然出招,剑锋直指他最倚赖的萧家——数位御史联名弹劾,说萧敬宗贪贿弄权、草菅人命、僭越失礼、暗中收买勾结武将重臣,有不臣之心,当彻查后治以重罪。
  这折子递上去,如同往湖心扔了一方巨石,立时激起千层浪花。
  

第62章 第62章
  御史弹劾萧敬宗的折子递上去, 萧敬宗自是矢口否认,没等永王和萧家反击, 旁的折子便接二连三地递到了景明帝的御案跟前, 零零碎碎,皆是附和最初那封折子,且将脉络理了五六分,就差刑部查实问罪似的。
  这事情突如其来,打得萧敬宗猝不及防。
  他去岁因灵州那事被罢相,因当时景明帝虽震怒,却仍宠爱两位贵妃,是以不慌不忙,安分蛰伏了大半年,便瞅着时机重握相权。因入相是景明帝亲口在朝会上宣布的,他还颇沾沾自喜,认定皇帝当时只是压个口实而已。
  哪知重回相位后还没坐稳,便又翻出这事儿来?
  这时机选得太蹊跷, 且前呼后应来势汹汹, 分明是太子筹谋已久, 就等着他重回相位后迎头重击——若在他蛰伏时出手, 便是痛打落水狗罢了,如今景明帝才施了隆恩提拔, 他满身喜气还没散, 却被扣上不臣的帽子, 分明是说他辜负圣恩, 要激起景明帝的怒气。
  永王辗转探查到折子所说的事,当即转述给萧敬宗。
  那些事虽未必有铁证,桩桩件件却非虚构,萧敬宗听罢,多少觉得心虚。
  好在景明帝当年吃亏后消沉了许多,这些年有御史弹劾萧家纵容放肆的行径时都视而不见,显然是不打算较真,这回也未必能多上心。且父子君臣之外,亦有夫妻人伦,有温柔体贴的小魏贵妃在枕边温存吹风,老皇帝又一心盼着朝堂安稳,终归是有转圜的余地。
  萧敬宗没敢耽搁,一面派了人手出去,尽力抹平痕迹,一面则请小魏贵妃施以红袖温柔,多说几句萧家的好话,变着法儿地离间父子,只说这是太子为夺嫡而构陷,不顾皇家颜面和朝堂安稳,居心叵测。
  景明帝听了,态度含糊不明。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心底里对两个孩子同样疼爱,亦颇为矛盾。
  太子居于嫡长,虽说如今皇后不得宠,太子却是经名师指点,性情端方肃然,在东宫办事又稳妥,不失储君风范。只是他年纪尚青,棱角未曾磨平,待世家的态度太过坚决,若承继皇位后君臣不和、朝堂动荡,着实令人担心。
  相较之下,永王在读书时也算聪慧颖悟,不止待长辈贴心孝顺,亦行事圆滑,会笼络人心,若能承继皇位,朝堂上能更安稳。
  不过那是从前息事宁人时、委曲求全时的想法。
  如今怀王一番劝说戳中景明帝痛处,亦勾动他藏了多年的抱负,起了刮骨疗毒的心思。
  且从前永王乖顺,萧家纵然在朝堂弄权,甚至倒逼皇权,却也只是在政事上弄鬼,不曾染指军权,即便将来成了外戚,也只是朝堂政事上角逐而已。但如今折子提到萧家勾结收买武将,便不能不叫人提防了。
  毕竟先前灵州的事虽有惊无险地平息了过去,终究令人心惊。
  景明帝心里有了偏向,却也不曾表露,温存安慰罢小魏贵妃,只说此事闹得人尽皆知,总不能置之不理,出了温柔销魂的寝宫,还是招来刑部和大理寺,命他们尽早立案查办。
  这一查,却叫景明帝惊出了一身冷汗。
  萧敬宗贪贿弄权、暗地里卖官鬻爵,这些事他先前有所耳闻,如今即便查实,虽比预想中的严重许多,却也不觉得太过意外,只是怒气隐隐翻涌。真正叫他心惊肉跳的,是勾结收买武将的事——
  御史折子上弹劾时,只轻描淡写提了个不痛不痒的人,且那人本就跟萧敬宗沾亲带故,仿佛牵强附会似的。然而查探之下,景明帝才腐恶,萧家勾结的不止是那位无关痛痒的小将,而是几位禁军将领!
  这消息探出来,实在大出景明帝所料。
  他上了年纪后虽偏爱安稳,却也不是真的昏聩。世家若只是朝堂政事上做手脚,那也只是在他推行政令时掣肘而已,若实在谈不拢,退让两分也未为不可。但如今他染指禁军,打的是什么算盘?
  内外勾结,将他这皇帝彻底困死在宫中?
  景明帝勃然大怒,再不敢掉以轻心,命人迅速召太子入宫。
  ……
  旨意送到东宫时,太子正同梁靖议事,见是景明帝召见,当即入宫。
  梁靖在东宫等了两个时辰,才见太子步履匆匆地回来,一见着他,太子便面露喜色,挥退旁人,待梁靖进了内室,道:“搜集萧家证据的事,都办妥了么?”
  “小事无从查证,但几桩要紧的,都已查实了。”
  “好!”太子甚是高兴,用力在梁靖肩上拍了拍,“这回你可是掐到了萧家死穴!萧敬宗勾结武将、染指禁军,父皇是动了真怒,咱们既翻出此事,便不能善罢甘休——武安侯爷那边都妥当么?”
  梁靖顿了下,眉头微皱,道:“祖父知道轻重,这种事上不会掺和。但他这些年身体抱恙,许多事有心无力,而伯父……他性子向来刚硬霸道,若没能领会殿下的意思,跟祖父争执起来,怕会有些麻烦。”
  梁元辅这些年的行径,太子心知肚明。
  当年的事姑且不论,自从女儿梁玉琼嫁入永王府后,那屁股真是越坐越歪了。
  这边翻出旧案,萧家必定会如当年那般,以皇帝要彻底铲除世家为谣言,危言耸听,扰乱人心,有永王在中间牵线搭桥,梁元辅恐怕真会被蛊惑也说不定。而武安侯虽是一家之主,这些年却不问家事,更不像梁元辅大权在握,未必能镇得住儿子。
  遂看向梁靖,缓声道:“你我相识多年,该明白我的本意并非铲除世家,只是不令其跋扈、欺压百姓。过两日,你便回魏州照看老侯爷,这边的事我来安排。”
  这安排正合梁靖的心思,当即拱手道:“殿下放心!”
  声音低沉笃定,眼底则尽是坚毅。
  太子知道他夹在两边的难处,胸中感激信重,却不知说些什么好,只在他肩上按了按,缓声道:“待萧家失了圣心,没了臂膀,不能再像从前般蛊惑旁人来威胁父皇,韩太师的冤情必能昭雪!”
  这期待令人振奋,梁靖颔首,眼底锋芒一闪而过。
  辞别太子出了东宫后,便直奔住处。
  ……
  此时的玉嬛,正在窗边闲坐,誊抄几分碑帖。
  时近中秋,天气日渐凉爽下来,窗外竹丛苍翠葱茏,那一树海棠却已挂满了果子。窗边被树冠遮得荫凉,她身上披了件薄衫,青丝拿珠钗松松挽着,手中玉冠柔润,眉眼安静专注。
  直到将那份碑帖誊抄完,才吁了口气,端详片刻,莞尔轻笑。
  从魏州回来后,她便陆陆续续将永王的底细说给梁靖听,那些事自有梁靖借东宫的人手去查证,她躲在后面反倒帮不上忙。而太师的案子也须在萧家倾塌、无力反扑时翻出来,她急也没用,这几日反倒格外清闲。
  砚台里墨香隐约,手边是才沏来的茶。
  她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将那杯茶缓缓喝尽,心念微动,抬眸看向窗外。
  窗外花木葱茏,隔着凉亭甬道,院门外一树银桂馥郁。
  风吹动树梢,院门吱呀轻响,一道人影猝不及防地闪进来,身上是那件暗红色的圆领官袍,修长磊落,挺拔如峰。平常束发的乌金冠换成了青玉,衬着俊眉修目,倒难得几分内敛姿态。
  玉嬛颇觉诧然,往外瞧了瞧,日头高照,时辰尚早。
  遂站起身往外走,在屏风旁碰着健步而来的梁靖,挑眉揶揄,“今日回来这么早,舍得丢下手里的事了?”那纱屏外门扇敞开,一阵风吹进来,拂得她发丝微动,带着阵阵桂花的香气。
  这般闺中娇妻等夫君回府的情形令人贪恋。
  梁靖就势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无事可做,回来偷个懒。你做什么呢?”
  “帮父亲誊了两份碑帖。”玉嬛也不叫旁人伺候,同他进了内间,帮着脱去外面官服,去了家常的青金色长衫给他穿上,又随手倒茶给他,道:“过阵子是祖父寿辰,父亲那边已得了怀王爷允准,能告假一阵,去淮南看望老人家。”
  梁靖喝了茶,趁着内间无人,拥着她靠在榻上,“岳父也有很久没回淮南了吧?”
  “两三年了,之前也不知跟祖父闹什么别扭,过年都不回。夫君,”玉嬛翻个身,靠在他胸前拨弄头发,“我也想回去一趟。”
  “回淮南?”梁靖稍觉意外,“跟岳父一道么?”
  “嗯,有事要办。”玉嬛笑得狡黠,轻声道:“去釜底抽薪。”
  

第63章 第63章
  红绡软帐长垂, 外头风声细细,是傍晚前独有的安静。因晌午时玉嬛心血来潮,亲自同石榴她们给衣裳熏香, 这会儿身上尚有幽淡香气残留,靠在梁靖胸膛时, 发间淡淡香味便送到他鼻端。
  梁靖忍不住凑近些, 在外的端肃姿态尽去,只闭眼叹道:“好香。”
  这一声慨叹, 带着疲惫后的懒散语气,安适满足。
  玉嬛莞尔,在他胸膛轻拍了下, “跟你说正事呢。”
  “嗯, 听见了。”梁靖双臂收紧, 将她困在身上, 看她眉目间笑容狡黠,忍不住抬头亲了下,跟着笑起来,“谁的釜?永王么?”
  “不然还能是谁。”
  “怎么个抽法?”
  “永王背后倚仗的是萧家, 而萧家惯用的手段便是蛊惑人心、危言耸听,将旁的世家绑到他们船上,拧成一股绳来要挟朝廷。朝堂上政令的推行终究得地方衙门来办,而地方衙门的那些官员, 有几个拗得过在当地盘根错节的世家?甚至许多地方官都是他们的人。”
  玉嬛虽不在朝堂, 对外面的事却也非一无所知, 说这话时,忍不住轻哼了声。
  梁靖亦颔首道:“若这些人合起伙来阳奉阴违,皇上也得忌惮几分。”
  “是啊,没他们办事,政令都是空想。就好比我支使不动底下那些丫鬟婆子,这少夫人的名头也就看着漂亮而已。”玉嬛撇了撇嘴角,稍稍不屑道:“在皇上跟前,他萧家能将世家捆起来,需忌惮几分。在外面,他萧敬宗又是皇帝信重的相爷,是两位贵妃的至亲,两头捞好处,倒真是打得好算盘!”
  “所以你要抽的,其实是萧家的薪?”
  玉嬛挤挤眼睛,“萧家没了柴火捧场,他永王还能得意么?”
  那当然是没了利齿的老虎,只剩空架子的威风了。
  梁靖立时明白了她的心思,朗然而笑,旋即问道:“谢老太爷能听进去?”
  “谢家偏安淮南,其实没必要蹚浑水,先前他不肯像你大伯那样摆明态度,不就是心存观望么?太子憎恶的是那些在上欺瞒君王,往下盘剥百姓的奸恶之家,又不是真要将各处有根底的人斩草除根。我便跟祖父陈述利害,劝他置身事外,到时候萧家那伎俩骗不到盟友,还拿什么要挟皇上。对了——皇上还是跟从前那样,悬而不决么?”
  她眼巴巴地瞧过来,双眸黑白分明,底下藏着些许忐忑。
  梁靖故意沉吟,觑着她笑而不语。
  玉嬛见他没像从前般摇头,心思立时活泛起来,推了推,“你说话呀!”
  梁靖却仍岿然不动,只将两只眼睛打量她柔嫩唇腮,片刻后仰起脸来,挑眉瞧他。
  玉嬛愣了片刻才明白他的意思,必定是要她凑过去亲一下才肯说。两人新婚不久,虽也颠鸾倒凤,却都是晚间昏暗床帐里,梁靖即便偶尔兴起放荡,却也甚少露出这般无赖的姿态,一时间哭笑不得,低声道:“幼稚。”
  是么?
  梁靖见她不肯,双臂收紧,腰腹微扭,天旋地转之间便将她压在身下。
  “不肯的话,变本加厉。”声音挪到了耳边。
  玉嬛耳边被他热乎乎的气息吹得发痒,笑着往后躲。
  梁靖紧追不舍,直到她退到角落无处可去,才笑了笑,“看来是想选后者。”说话间,便想去扒她领口。
  这会儿光天化日,外头丫鬟婆子说话的声音还能断续传进来,玉嬛怕被人瞧见,心里一紧张,赶紧否认,“没——”她缩着脖子,无奈而气馁,“你退后点。”待梁靖稍微退了半尺,才撑起身子,凑过去亲在他唇上。
  本打算蜻蜓点水,哪料梁靖眼疾手快,一把便扣住她脑袋。
  主动送上来的香吻与夺来的截然不同,梁靖慢慢品尝,只等玉嬛气息微乱伸手推他胸膛时,才意犹未尽地松开。
  玉嬛赶紧逃出床榻,跑到桌边喝水。
  梁靖压住眼底暗潮,缓了片刻,才收起戏谑姿态,将太子入宫前后的事说了。
  玉嬛听罢,大喜过望——虽说筹谋的事尚未定论,如今的情势却已比预料的好了太多,皇上有意重振雄心,怀王和太子协力,只要能将让萧敬宗一败涂地,剩下两位她知根知底的魏贵妃,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当天夜晚,玉嬛摆了满桌佳肴,又温了壶酒,夫妻俩对月小酌,扶醉而睡。
  ……
  因武安侯府大半的儿孙子侄都在魏州,梁靖是孤身在京,中秋那晚没父母兄弟在身边,夫妻俩便去了睢园,与谢鸿夫妇一道赏月团圆。待佳节过罢,谢鸿和冯氏启程回淮南,玉嬛跟着同行,只留谢怀远仍在京城读书。
  送走娇妻,梁靖便也一骑快马,赶赴魏州——
  比起淮南谢家,武安侯府的事要棘手许多。梁元辅将亲闺女送到永王身边做侧妃,便是将大半赌注都押在了永王身上,这回若萧家事败,等同斩断永王夺嫡的路,梁元辅哪会轻易答允?
  光凭武安侯爷的言语劝说怕是孤力难支,能辖制住梁元辅的,唯有实打实的刚硬手段。
  而这些事,便只能由他亲自安排。
  夫妻俩分头行事,梁靖孤身单骑,抵达魏州后边捏向梁元辅的软肋,玉嬛跟着父母同行,沿水路而下,途中偶尔遇雨停顿,走得稍慢。她这些年随谢鸿在北地各处辗转,甚少南下,如今且行且赏景,倒是难得的惬意。
  只是偶尔想到梁靖,便会有些出神。
  夫妻俩成婚数月,从魏州到京城,总是一道起居,晚间歇息时也有人陪在枕畔,在京城时不觉得怎样,而今夫妻分别,各走一方,才渐渐生出些想念的心思来。遂将沿途所见风物,挑些有趣的送往魏州,连同武安侯爷和老夫人、梁元绍和薛氏等人的一并算上,林林总总攒了许多。
  这些物件拿快马送到魏州,梁靖摩挲把玩,唇边笑意隐约。
  相较之下,京城里的景明帝就没这等闲适的心思了。
  萧家的事翻出来,刑部和大理寺只查朝堂上贪贿弄权、卖官鬻爵的勾当,关乎萧家勾结武将的事,却只景明帝安排的亲信在暗中查探,没走露半点风声。这些人未必有刑部按律法论处的公正,打探内情的本事却是一流,加之玉嬛先前吐露内情后梁靖已理清了头绪,查探起来有的放矢,很快便摸得清清楚楚。
  证据一件件摆到案前,萧家这两年为给永王助力,在军中做的手脚也挨个浮出水面。
  景明帝瞧着那厚厚一摞密奏,脸色阴沉,两只手按在御案上,青筋微鼓。
  ——隐忍了十来年,彼此守着界限,他以为两边还算相安无事,却没想到,在他退让数步、宠爱着他萧家两个女人的时候,萧敬宗却仍狗胆包天,得寸进尺!
  而最令人震怒的是,这些勾当里,竟然还有两位魏贵妃的影子。
  宫廷内外勾结,瞒天过海地染指禁军,这可是最忌讳的事!
  外面脚步声轻响,大太监朱权隔着重重帘帐往里瞧了瞧,见那位满面怒容,赶紧缩回脑袋。这两日景明帝心绪欠佳,他看得出来,方才景明帝又将他赶出来独坐殿中,更是少有的事。
  他当然能猜出缘由——恐怕是为了朝堂上紧锣密鼓查萧敬宗的事。
  朱权心中便愈发迟疑起来,回头望外一瞧,小魏贵妃盛装丽服,身后两位宫人拎着精致食盒,正在殿外盈盈站着,目露期盼。这位正当妙龄的美人是景明帝的心头肉,朱权当差多年,知道她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也不敢糊弄,迟疑了下,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启禀皇上,魏贵妃求见。”
  小心翼翼的声音,像是怕惊扰景明帝思绪似的。
  然而在空荡安静的殿里,这声音仍旧惊醒了景明帝,他脸上的怒意霎时收敛,像是翻滚的阴云呼啸而退,尽数收敛到深沉的眼底。旋即啜口茶平复怒意,随手取了本书压住案上密奏,才开口道:“请进来吧。”
  仍是平常的宠溺语气,仿佛有再大的怒气,碰见那个女人,都能消解似的。
  朱权暗自松了口气,快步出殿,躬身请小魏贵妃入内。
  

第64章 第64章
  小魏贵妃正当妙龄, 又得景明帝盛宠,日常起居用物无不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她本就生得容貌娇艳、柔婉多姿,今日又特意打扮过, 上等胭脂将眉目点染得娇丽柔旖,高高盘起的发髻间飞凤金钗, 那身宫装更是裁剪得精致, 柔如月华,绣以金丝, 芍药婀娜绽放,栩栩如生。
  袅娜身姿摇曳而来,端庄又不失娇丽, 朱唇柔艳, 眉目动人。
  景明帝哪怕藏了满胸怒气, 瞧见这张艳丽的脸颊, 也发作不出来,只默默将她瞧着。
  小魏贵妃唇边噙了笑意,径直走到御案前施礼罢,纤手微抬, 将食盒送到景明帝跟前,而后屏退旁人。她绕到景明帝身后,指腹落在他鬓间轻轻揉摩,声音也是温柔婉转的, “听闻皇上今日散朝后便在这儿批折子, 这都劳累几个时辰了。还是该保重龙体。”
  语气中含几分娇嗔, 满是关怀贴心。
  景明帝含糊应了声,闭眼靠在椅背上,抬臂将她那只手轻轻握住,摩挲了片刻才松开。
  “这些事叫人头疼。”他的万般情绪藏进眼底,只在神情里留了一丝不悦,声音也是疲惫的,却带了些许笑意,“好在还有你。再帮朕揉揉,这力道刚好。”
  这态度显然鼓舞了小魏贵妃,当即柔声应了,缓缓用力。
  这阵子朝堂上弹劾萧敬宗的事,她当然是知道的,且前两日探景明帝口风,也察觉皇帝对此意有不豫。今日听闻景明帝在这偏殿不见旁人,连她备了午膳后遣人来请都没信儿,便猜度是为萧家的事,心里稍觉忐忑,特地来探态度——
  毕竟,即便萧家在朝堂嚣张些,君臣纲常仍在,惹皇上动真怒并无好处。且景明帝近来频频召见太子,到底叫人忧心。
  好在看景明帝的态度,倒没像是生太大的气。
  小魏贵妃揉了会儿,只等景明帝面上不豫尽去,才绕到他身边欠身坐着,将柔暖指腹在老皇帝眉心摩挲,柔声道:“朝堂上的事繁琐得很,皇上慢慢儿处理便是了,何必这样费神?臣妾备了午膳来请,也没见皇上赏脸来用,还当是……”
  她话说到一半便吞了回去,语气里的忐忑试探却毫不掩饰。
  景明帝抬起眼皮瞧她一眼,将她那点袒露的心思瞧得明明白白,竟自露了点笑,屈指在她脸上摩挲,道:“还当是什么?”
  这姿态亲近宠溺,与平常并无不同。
  小魏贵妃稍稍放心,软声道;“还当是家父的事闹得皇上头疼生气,才不肯赏脸呢。”
  妙龄婉转的美人撒起娇来,浑身上下的言语神情都令人疼爱,景明帝比她年长三十余岁,且她又是宫廷内外最出挑的丽色,碰见这般娇声软语,哪还抵抗得住?
  他也没有意抵抗,只顺水推舟地伸臂将她揽在怀里,叹息道:“是有点生气。”
  小魏贵妃觑他神色,赶紧道:“都是臣妾没能规劝父亲,他这阵子也十分惭愧,想到皇上跟前请罪,又怕惹得皇上更生气。那些事我也听说了,是父亲做事失了分寸,还望皇上看在臣妾的份上,宽宏大度,饶他这回好不好?”
  这显然就是撒娇卖痴了。
  景明帝竟也不生气,只笑着摇了摇头,“外面的事,哪是你能规劝的。其实那些事……”他顿了下,轻描淡写道:“细算起来,也不算多可恶。”
  “那皇上还这样操劳,臣妾瞧着担心坏了呢。”
  “事情虽不大,这回闹得却不像样。”景明帝话锋一转,眉目间稍露威仪,责备道:“先前能压住便罢,这回闹得人尽皆知,朕跟前的折子都堆成了山——你说,是不是叫人头疼?”
  这意思便明白了,不是为萧敬宗的行径生气,而是为外头的动静损了他颜面。
  小魏贵妃那颗悬着的心落回腔中,柔声道:“臣妾明白了。”
  景明帝颔首,语重心长,“事情到了这地步,总得大惩小戒,才能平息口舌。你父亲卷进这些事,朕也懒得多见他,倒是你,在宫里安心享清福便好,可别掺和这些事。”
  “臣妾明白。这两日都在谱曲子,也是这事闹得太大,才难免担忧的。”
  景明帝点了点头,瞧着另一边的御史奏折,眉头微皱。
  小魏贵妃接着探他的底,“父亲这回做错了事,皇上当真要严惩么?”
  这般探问,搁在别人身上,已是十分越矩了。但小魏贵妃盛宠多年,自入宫时便极得圣心,这几年床榻里欢愉颠倒,抚琴作画更是投其所好,平日里如胶似漆,景明帝也似颇爱她恃宠生娇,每回碰见她探问,都会透露几分意思。
  这回也不例外,他沉吟了下,才斟酌着道:“那便看你父亲了。若大事化小,朕今后也不再过问,若事情闹得更大,朕也需给御史们一个交代。”
  小魏贵妃会意,没再多问,只将话题岔道曲谱编舞的事上去。
  景明帝亦起身往外间走,命人将小魏贵妃带的食盒取过来,将里头食物挨个尝过,又夸赞她细心,只等小魏贵妃露出安心模样,才放她离去。
  小魏贵妃并不知道景明帝暗地里查探萧家勾结武将的事,只当如今的风波都在那些贪贿弄权的把柄上,见柔情攻势得手,景明帝不像是要刨根究底的样子,自觉心里有了底,甚觉宽慰。
  回到寝宫后便招来亲信,命他递话出去,让萧敬宗不必过于忧心,只消安分受了这顿惩戒,便可息事宁人。
  ……
  这边戒心打消,麟德殿里,景明帝待小魏贵妃离开后,那张脸却慢慢冷沉下来。
  他踱步到案边,将那几封密奏又翻了一遍,便叫朱权将东西锁起来,而后召怀王进宫,去观澜殿里赏玩书画。
  怀王进宫时,仍是那副闲云野鹤的模样,手里还拿着一方锦盒,是新搜罗的一幅画。
  兄弟俩在观澜殿外喝了两杯茶,才进了内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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