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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媚玉堂-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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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柔软而乖巧的声音,婉转眉目间带着盈盈笑意,她穿着娇丽的海棠襦裙,珠钗晕然生彩,衬着清澈目光,像是初春第一抹明媚的暖阳,穿透耳目,直抵柔软的心底。
  梁靖觑着她,有一瞬失神。
  

第36章 第36章
  梁靖今日过来, 打的是拜见谢鸿的旗号,实则是冲着玉嬛来的。
  自秦骁的案子了结,永王受责罚闭门思过后,东宫太子着实舒心了一阵。梁靖前世两头为难置身事外,这回既决意辅佐太子, 自是格外留心永王府的动静, 听说永王两回暗中拜访怀王府, 而怀王编书又特地点了谢鸿后, 便觉事有蹊跷——
  谢鸿虽在朝堂, 本身却没争伐之心,对永王用处不大, 永王费心盯着的,恐怕是玉嬛。
  在魏州时,永王就曾两度单独召见玉嬛,又请谢鸿一家去息园赴宴,姿态热络和气, 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且前世永王诡计得逞,玉嬛也确实在他夺嫡的路上立了汗马功劳。
  梁靖虽不知背后底细, 却也察觉永王并未死心。
  而今玉嬛进了京,肥嫩嫩的小绵羊送到虎口底下, 他哪里能放心?
  待座中奉茶毕, 寒暄过近况后, 因梁靖身在京城官场, 消息更为灵通, 谢鸿便打探这回怀王编书的缘由。梁靖先前已查过前后因果,便简略说了,特地点明这里头有永王的影子。待说完了,便端然起身,朝谢鸿拱手道:“谢叔叔,侄儿有几句话想跟玉嬛说,不知方便么?”
  “无妨。这园子晏平还没来过,小满带着四处走走吧。用了晚饭再走。”
  梁靖含笑颔首,“好。”遂将目光投向玉嬛。
  玉嬛暗自撇了撇嘴,看向冯氏,便听她道:“我先去安顿住处。你不是念叨着后园的银杏果么,叫石榴跟过去,到时候摘些回来,拿了做菜煮粥。”
  这主意好!
  后园里那几棵银杏有了年头,长得极高,玉嬛若想摘果子,得拿着竹竿儿才行,还累得脖子泛酸。哥哥谢怀远是个儒雅书生,爬树都不太会,有梁靖在,就方便多了。
  遂站起身来,朝梁靖比个请的姿势,眉眼弯弯,“走吧。”
  两人出了客厅,绕过两排屋子,穿游廊而过,便是通往后园的垂花门。
  已是秋末,阳光虽仍明朗,却已不似春夏和暖,待日头稍微偏些,风里便添了凉意。石榴将一件薄薄的茶白色披风取出来,给玉嬛披着,而后寻了篮子挎在臂弯,带了两个小丫鬟远远跟着,听候使唤。
  玉嬛则带着梁靖走在前面,赏玩后园景致。
  ……
  沿着石径蜿蜒而行,两侧是参差花树,远处一道灰白的矮墙,里面便是睢园引以为傲的千竿翠竹。这时节竹叶绿得如同浸了墨,粗壮的竹竿直插碧霄,枝叶纵横斜逸出来,风里翻出阵阵绿浪。
  梁靖这阵子没回魏州,他在外漂泊惯了,也甚少写家书,听玉嬛说她常去老夫人那里,便问二老近况,玉嬛便说给他挺。
  老夫人也仍健朗如旧,梁老侯爷人逢喜事,精神日渐好转,那日玉嬛去夷简阁时,恰逢梁章犯了事被老夫人押到祖父跟前,老侯爷拎着拐杖揍他,虽没用太大力气,那架势却颇为威武。
  梁章大概也为老侯爷那精气神高兴,故意跳来窜去地哀嚎,祖孙俩在夷简阁跟前闹腾,惹得老夫人都没忍住笑。
  玉嬛提起那情形来,也是忍俊不禁。
  梁靖睇她一眼,也将唇角微勾,“三弟挨揍,你很高兴?”
  “没有,没有的事!”玉嬛赶紧否认,“他帮过我呢,该感激才对。”
  这可是稀奇事,梁靖眉峰微挑,“帮你。”
  “对啊。”玉嬛随手摆弄披风上系的蝴蝶,想起那日的事,颇有深意地瞥他一眼,鼓着腮帮叹了口气,“算起来还是拜你所赐。”见梁靖目露疑惑,便道:“沈柔华姑娘,你想必记得吧?”
  “记得。”
  “她记恨上我了,因为你。”玉嬛不忿而委屈,也没隐瞒,“重阳那天,她还谋划着要我的命呢。要不是梁章在,还得连累我朋友文鸳。”
  梁靖诧然,不自觉顿住脚步,方才含笑的眼底亦笼了寒色,“怎么回事?”
  玉嬛将那日情形大致说了,补充道:“秦春罗藏不住事,那么两句话试探完,其实已经露了底。我问过文鸳,她便是因沈柔华故意挑事,才会站到那风口里去。平白无故的,她费这心思做什么?”
  她说着,揶揄般瞧向梁靖,美目微挑,仿佛他是个祸水似的。
  梁靖的脸却已沉了下去。
  他对沈柔华所知不多,因那是梁元绍和薛氏擅自做主惹出来的麻烦,便没插手。谁知竟会留下这等祸患?细想起来,深闺中的姑娘毕竟不如男儿胸襟宽广,碰见这种事,自觉伤及颜面,生出怨恨也不奇怪。
  可即便怨恨,那也该冲着梁家来,关玉嬛什么事?
  若不是他事先留了一手,玉嬛被要挟着孤身赴险,岂不是要吃亏?
  梁靖修眉微凝,眼底尽是不悦,修长的手指也不自觉地握紧,面露寒色。
  曾斩敌万余的悍将,刀头舔血、万箭穿心,从鬼门关上走过一遭,心性早已磨砺得冷厉刚毅。哪怕如今穿着文官的温雅服制,上头飞鸾彩绣、文采翩然,待眼眸沉下时,仍掩不住那一身刚硬冷意。
  玉嬛瞧见那笼了寒色的脸,迟疑了下,劝道:“我说这些,是不想你蒙在鼓里。这事儿老夫人也知道,她说会盯着,不叫沈柔华翻出风浪。你——”她偷觑梁靖,见那暗藏的冷厉仍在,小心提醒道:“别这样。看着怪吓人的。”
  ……吓人?
  梁靖皱了皱眉,低眉觑她,就见玉嬛微倾身子,眼底带点忐忑,躲着他似的。
  他自觉长得没那么吓人,方才更未露怒态,便只将眼底薄怒藏起,道:“我心里有数。”
  走了两步,见玉嬛裹着披风默然前行,便将话锋一转,“这回谢叔叔受召回京,虽是怀王提议编书,里头却有永王的影子,方才听见了?”
  “嗯。”玉嬛颔首,“秦骁的事情,多谢你了。”
  “翻出真相而已。”
  “只是……”玉嬛迟疑了下,想起先前的疑窦,就着道旁的青石坐下,抬头道:“他图什么?害了我父亲,然后嫁祸给东宫,叫淮南谢家死心塌地跟着他?这般视人命如草芥,居心着实恶毒!”
  “不止为令尊,兴许还是为了你。”
  “我?”
  梁靖颔首,修长的腿在她跟前站定,将那身整洁的官服勾勒得磊落,旋即单手负在背后,微微俯身,隔着两三尺的距离,慢声道:“永王可能盯上了你。”
  玉嬛面色微变。
  其实她感觉得出来,永王虽向谢家示好,但数番召见,对她都格外特殊。且在丹桂湖的时候,永王也曾提过,要将她引荐给怀王。她不知那是好意还是恶意,但经了秦骁的事,她总觉得,永王像是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叫人不安。
  她有些苦恼地蹙眉,“那怎么办?”
  “有我在。”梁靖淡声,觑着她,目光渐而灼热。
  那语气,像是安慰自家娇妻似的,笃定中带点宠溺的味道。玉嬛被他瞧得脸上发热,翘着唇角笑了笑,赶紧起身走开。
  梁靖紧跟在后,看得出她对永王的态度,心绪甚好,声音都带一丝笑意,“这阵子在京城,没跟府里通消息。婚期定了么?”
  “不知道!”
  玉嬛哪好意思说这个,身后有狼追着般,越走越快,索性招呼石榴过来,直奔银杏林。
  正是银杏果成熟的时节,一颗颗黄澄澄的挂在枝头,玲珑可爱。就是那味道不太好,窜进鼻子里,不太好闻。玉嬛拿着绣帕捂住鼻子,支使着堂堂大理寺正大人爬树帮她敲落果子,她带着丫鬟们挨个捡进篮子里。
  当晚,新鲜采来的白果便被摆上了饭桌。
  待梁靖临走时,冯氏还特地给他装了些到盒子里带回去,或是泡茶,或是做菜,或是烤着吃,味道都极好。
  梁靖接了漆盒谢过,目光瞥向玉嬛,谢意心照不宣。
  玉嬛吃得心满意足齿颊留香,抬手虚指后园,嘴唇微动,“再来。”
  再来帮她摘果子!
  ……
  安顿住下后,冯氏和玉嬛忙着叫人内外打扫庭院,连同客房都收拾净了备着,谢鸿则往吏部走了一遭,而后按着旨意,前往集贤殿——怀王主持编书的地方。没过两日,怀王府便有人登门,竟真如梁靖预料的那般,说怀王爷召见玉嬛,请她去见驾。
  玉嬛本就有意拜见怀王,虽知里头有永王作梗,但良机难得,哪能错过?
  当即换了齐整端庄的衣裳,登上怀王府的马车,前往见驾。
  待到怀王府中,从偏门进去,玉嬛跟着那领路的管事走了一阵,心里渐渐觉得不对劲。
  她幼时长于淮南,除了去岁那短暂的两三月外,没来过京城,更没到过这怀王府。但这府中一景一物,一草一木,甚至那罕见的浮雕瑞兽的气派影壁、那威仪高耸的厅堂耳房,都像是曾见过许多回似的,有种怪异的熟悉感。
  玉嬛心里诧异极了,却不敢在王府放肆,只管敛眉慢行。
  绕过外书房,往怀王喝茶散心用的亭榭走,途中须经过一道洞门。
  那洞门也是熟悉的,玉嬛瞧了一眼,心里冒出个怪异的念头,仿佛这洞门里面垒着几方青石,靠墙堆土成坡,栽了许多翠竹,在这威仪端贵的王府里隔出一方清幽角落。心里这般想着,进了洞门瞥过去,她顿时呆住了。
  沿墙果然栽了翠竹,底下斜坡逶迤,生了杂花矮草,深秋时节凋零清寂。
  她双目睁圆,愕然瞧了几眼,甚至疑心方才那念头是她的错觉,记忆混乱了似的。
  玉嬛满心惊异,又不敢表露,走远后还疑神疑鬼地回头瞧那洞门。
  前头管事察觉,笑眯眯地提醒,“王爷待人向来和蔼,就在里头的临水亭,姑娘别慌。”
  “哦……嗯。”玉嬛赶紧回神,赶走奇怪的念头。
  

第37章 第37章
  怀王爷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虽甚少插手政事, 却极得景明帝的信重。这座王府也跟着备受隆恩, 几番修缮扩建, 天底下的奇珍异宝、名花香草,但凡皇宫有的,景明帝多半也会往这边送一份。
  十数年积攒下来, 王府里富丽堂皇,雕饰绮焕,哪怕甬道旁不起眼的石头,都有来历。
  出身皇家,住在这般豪奢的金屋玉殿, 怀王的性子却颇有点随遇而安的意思——
  景明帝若有赏赐,他照单全收,半点都不客气推辞, 因自小长在皇家,见多识广目光独到,常能为赏赐的玩物寻个恰到好处的地方摆着, 跟王府相映生辉。若景明帝不赐,他也不贪图,手里的封地良田够他挥霍几辈子,也从不做侵吞资财欺压百姓的事。
  至于皇室亲族之外的高门重臣, 除了几个自幼相交、感情极深的故人外, 怀王也甚少沾惹。即便碰上年节寿辰, 筹谋送礼的人拿目光盯穿府门, 他也不收贵重贺礼,只将交情甚密的几家薄礼收下,权当照顾颜面。
  这座王府巍然立于京城,却很少朝堂的是是非非。
  景明帝偏又极信重他,若碰上烦难的事,膝下三个儿子和皇后贵妃都往后站,最后拍板前能跟皇帝密谈的,只有这位亲弟弟。
  这般待遇,令怀王的身份地位皆超然在京城众人之上,没人敢得罪。
  京城内外,无数人挤破脑袋想攀交情,找遍了门路,却连王府的影壁都摸不到。
  怀王身上也没骄奢淫逸的恶习,如今四十五岁,素日里只骑马赏景、读书修身,府里虽养了许多歌姬舞娘,他身边却只一位少年结发的王妃,到三十岁时才得了位小郡主,一家子和乐融融,羡煞旁人。
  玉嬛今日奉召来时,怀王便是带了妻女,在临水亭边散心。
  王府里这湖是人力开凿而成,引了活水进来,中间两三座小岛,周遭亭榭无数。
  临水亭是其中最宽敞的一座,八根红漆柱子皆是上等木材,藻井里浓墨彩绘,周遭斗拱次第衔接,一层层地垒上去,被撑起的巨大飞檐便如羽翼舒张,凌空而上。远远瞧去,气象辉煌巍峨,却不失轻灵姿态。
  亭子西侧是湖水,东侧甬道蜿蜒,两旁是名品牡丹,这会儿都已开败。
  玉嬛竭力将脑子里那些奇怪的念头尽数驱走,规规矩矩地跟着走到亭外。
  管事在阶下驻足,恭敬道:“回禀王爷,谢姑娘来了。”旋即提醒,“快拜见王爷、王妃和郡主殿下。”
  仆妇递来锦绣蒲团,玉嬛端端正正地跪好,行礼拜见。
  湖畔风声细细,两边长垂的细纱帘帐被风卷起,里面传来怀王妃的声音,“免礼吧,快请进来。”温和而端庄的声音,带着几分亲切的味道,待玉嬛进了亭子,便笑吟吟道:“这便是谢鸿的女儿,果然生得好看,快赐座。”
  玉嬛屈膝为礼,谢恩后欠身坐着,目光飞速扫过亭内。
  除却几位华衣丽服的仆妇侍女,上首坐着的是怀王爷,姿容端方,蓄了美髯,身上一袭宝蓝织锦的衣裳,没有永王偶尔流露的威压,跟寻常的富贵家翁无异。他的左手边是怀王妃,美人虽老,风韵犹在,气度尊贵雍容,却没架子,像是卷值得细品的山水画,笔墨纤秣得宜。
  右手边则是跟她年纪相若的少女,承袭了王妃的美貌,一双眼睛滴溜溜的,正打量她。
  跟玉嬛目光相接时,还挤了挤眼睛,目光清亮,似星辰闪烁。
  便是那位被捧在掌心,比景明帝膝下几位公主还得宠爱的福安小郡主了。
  这样一家三口,确实是令人羡慕的。
  玉嬛心下莞尔,没敢调皮,只朝福安笑了笑。
  旁边侍女捧了茶放在跟前,怀王妃便道:“王爷主持编书的事,你应是知道的。谢大人精通金石铭文,王爷听说你年纪虽小,却常帮他做事,好奇得很,便召了过来。就是喝杯茶,别拘束了。”
  玉嬛温声应是,因怀王问起曾碰过哪些碑文铭文,便斟酌着回答。
  怀王果然如管事说的,虽只在一人之下,却态度和蔼。
  玉嬛最初那点忐忑也渐渐消去,偶尔想起帮谢鸿搜买碑文时碰见的趣事,还会提一提。几个人围坐在亭下,湖风微凉,帘帐轻动,渐渐让她生出故人重逢的熟悉感,仿佛记忆的某个角落,也曾有过这般场景。
  只是此刻,她还不敢分神细想。
  坐了几盏茶的功夫,有管事过来禀报,似是有客人来拜访。
  玉嬛瞧着情形,适时起身告辞。
  怀王妃便握住她手,笑吟吟道:“福安寻常也爱折腾这些东西,只是不及你灵透。她在府里闲着无事,你若得空,便多来坐坐,一起做个伴也好。”
  这着实令玉嬛喜出望外,当即施礼答允。
  福安小郡主则站在怀王妃身后,挤了挤眼睛,“明天叫人去请你。”
  ……
  出府的路跟来时相似,玉嬛一步步走过去,那种熟悉感愈来愈深,甚至令她恍神。但这事儿说不清道不明,她蹙眉琢磨了半天也没个头绪,便将两鬓揉了揉,暂且抛下此事,靠着软枕,思量起别的来。
  到第二日,福安小郡主果然派人来接玉嬛,拉着她到小书房,将些搜罗来的碑帖取出,态度甚是热络。
  过后,又连着请了几回。
  玉嬛投桃报李之余,因每次去那边都能碰见怀王爷,心里也渐渐洞明起来。
  这日天气转寒,她从怀王府出来,回到睢园时,冯氏正带着仆妇们整理入冬后的衣裳,屋角笼了炭盆,暖和得很。丫鬟端来热茶,玉嬛喝了驱驱寒气,便将披风解去,到冯氏身旁探头探脑,“娘,这是上回做的吗?”
  “是上回叫人做的,都送过来了,你的交在孙姑手里,待会回去试试,若有不合身的,正好叫她们改改。”
  玉嬛应着,捧着暖热的茶杯,将长案上叠好的绫罗翻了翻。
  锦缎花色仍是冯氏爱用的那些,裁剪绣工倒好像比魏州的好。
  旁边冯氏吩咐妥当了,回头见她还趴在案边端详,不由一笑,“别看了,穿上披风,咱们去外头偏厅。有人等着你呢。”
  “等我?”
  冯氏颔首,取了披风给她裹上,母女俩同往偏厅走。到得那边,厅里许婆婆坐镇,旁边站了三四位绣娘打扮的人,另摆了许多布料锦缎,一应都是喜气的红色。
  这是……
  玉嬛讶了一瞬,便明白了过来。
  身侧冯氏笑盈盈的,牵着她手交在绣娘手里,道:“嫁衣做起来繁琐,一辈子就这么一会,可得早点准备着,慢工出细活。劳烦各位先量着,我去瞧瞧料子。”遂走到桌边,跟许婆婆商议选那些料子好。
  留下玉嬛站在那里,伸开了双臂,布偶似的叫人量来量去,双颊微红。
  梁、谢梁家的婚事,在魏州是武安侯爷做主,谢家还须禀过老太爷。
  先前玉嬛跟着谢鸿回淮南时,谢二太爷有意将她送进宫里,为此还跟谢鸿生气,父子俩别扭了数月,直到出了秦骁刺杀的事才缓和些。待梁靖归来,两边有意结亲,谢鸿知道父亲还惦记着玉嬛,便修书回淮南,禀明此事。
  老太爷起初还不太乐意,觉得以玉嬛的姿貌,堪配皇家子弟,嫁给梁靖可惜了。
  奈何山高水长,谢鸿连着三封家书寄回去,态度坚决,没办法,只能点头。
  只是谢二太爷在淮南也算颇有权位,自视甚高,信里特意叮嘱,玉嬛年纪尚幼,两府又都是世族高门,婚事不必操之过急,免得叫人以为是谢鸿在魏州有求于梁家,以女求荣,损了谢家颜面,也叫玉嬛嫁过去后受委屈。
  待问名纳吉之礼行罢,请期的时候,愣是将婚期定在了明年五月。
  算起来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冯氏却生怕晚了出疏漏,早早便准备起来,前两天才列好嫁妆单子挨个筹备,这会儿便早早做起嫁衣来。
  玉嬛对此很是无奈。
  总觉得爹娘对梁靖太满意,迫不及待想把她嫁过去似的。
  量罢尺寸,送走了霞衣坊的绣娘们,冯氏心满意足,带着玉嬛去瞧她新做的衣裳。
  天气阴着,风刮进脖子凉飕飕的,玉嬛将那披风裹紧,趁着丫鬟仆妇们还在后头墨迹,凑到冯氏身边,“今日在怀王府上,你猜,我瞧见什么了?”
  “还能瞧见什么?左不过是哪位贵人,要不就是铭文碑刻。”
  “都不对!”玉嬛身量比冯氏低些,驻足掂着脚尖,凑到她耳边,“是祖父的手稿。”
  这般郑重其事,所谓祖父自然不是淮南的谢二太爷了。
  冯氏微怔,偏头觑她一眼,声音也压低了些,“是……他的?”
  玉嬛轻轻点头,“我瞧着,怀王爷怕是知道我的身份,既不是爹跟他说过,他是如何知道的?”她搀着冯氏的手臂,贴得极近,且喜且忧,“编书的事有永王的身影,他在魏州时曾说要将我引荐给怀王爷,总觉得,这事儿里也有他的影子,蹊跷得很。”
  “若果真是他……”冯氏沉吟间,眉头便皱了起来。
  先指使秦骁刺杀,明面上又笼络招揽,如今还在怀王爷跟前弄鬼……
  “娘也怕他没安好心对不对?”玉嬛猜出她的担忧,愈发笃定,便道:“梁大哥住在哪里?我打算明儿去找他。”
  比起埋头书堆的谢鸿,梁靖身在大理寺,又跟东宫有牵扯,消息能灵通太多。
  冯氏想了想,觉得这主意还不错,便说了梁靖住处。
  当晚玉嬛叫人递了口信给梁靖,隔日吃了晌午饭,便乘马车去兴平巷寻他。
  

第38章 第38章
  武安侯府在京城置有产业, 在梁玉琼嫁为永王侧妃后, 又添了几处, 里头仆妇管事俱在,起居都能有人照料。不过梁靖并没去那几处, 而是在兴平巷寻了个两进的院落, 身边除了两位做饭洒扫的仆妇, 便没旁人。
  玉嬛进去的时候, 两位仆妇都在厨间忙活, 梁靖刚从衙署回来换完衣裳。
  五间正屋轩脊高瓦, 院里栽着两棵高高的柿子树, 这时节树叶凋尽,竟有不少经了霜的柿子顽强悬在枝头,橘色灯笼一般, 在枯色枝桠间格外醒目。
  玉嬛粗略数了数,轻咬嘴唇,“梁大哥,上回你带来的新鲜柿子, 是这儿摘的?”
  “不然呢。”梁靖衣裳穿得宽松, 健步走过来,“又想吃了?”见她抿唇微笑, 遂腾身而起, 三两下窜到树梢, 摘了几枚, 交由仆妇洗了拿来, 而后带着玉嬛进屋,道:“这树上结的不少,叫她们做了些柿饼,带回去也给谢叔叔他们尝尝。”
  “多谢费心!”玉嬛莞尔,留石榴她们在外头等着,进屋后寻个圈椅坐下。
  已是严冬时节,这屋里却没笼炭盆,梁靖身强体健不以为意,玉嬛却是娇滴滴的身子,虽进了屋,却仍将那披风裹紧,小脑袋嵌在一圈柔软的狐狸毛里,躲寒的小鸡仔似的,娇嫩柔软。
  梁靖觑着她一笑,叫人笼了炭盆,而后倒杯热茶给她,“怎么回事?”
  “还是为了永王。”玉嬛苦恼地皱眉,将先前的疑惑说了,“……怀王爷仅在一人之下,小郡主又是那般尊贵的身份,无缘无故地怎会青睐照拂于我?那日他取出祖父的手稿,我便觉得,他或许知道了我的身份。只是,他会从哪里得知?”
  梁靖端然坐在椅中,觑着她,“你觉得是永王?”
  “很可能!只是不知道永王做这些,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炭盆笼在脚边,屋里渐渐暖和起来,她拧眉思索,身上披风仍在,小脸蛋被捂得微红也不曾察觉,只管将手肘撑着桌面,慢慢儿吃柿饼。
  梁靖有些无奈,屈指轻扣桌面,“站起来。”
  “嗯?”玉嬛微怔,却还是依言起身。
  便见对面的男人起身,那修长的手径直伸过来,将她胸前系成蝴蝶的丝带抽开,随即将手绕过后颈,将披风整个拎在手里,随手一扬,便整整齐齐搭在了窗边的案上。这动作行云流水,熟稔而自然,待玉嬛从惊诧里回过神时,他已坐回椅中。
  玉嬛两只手仍捏着柿饼,脸颊愈红,只将两道目光瞪着他。
  梁靖甚为悠闲的举杯慢饮,“不热吗?”
  热了他就能脱她的衣裳了?
  玉嬛两颊莫名滚烫起来,举着柿饼咬了一口,忿忿地坐回椅中,“不热!”
  梁靖低笑,喉咙里挤出来似的,收敛又猖狂,在玉缳恼怒之前,赶紧岔开,“怀王爷性情直率,又应对机敏,行事向来有分寸。早年也曾受教于太师,据我所知,他喜爱金石,也很钦佩太师的才学。当初的案子有冤情,想必他也知道端倪,如今碰见故人遗孤,自然会照拂——他待谢叔叔也很好。”
  “那永王呢?他图什么?”
  “恩情。”梁靖一语点破,“他帮怀王找到故人遗孤,帮你攀上怀王府的交情,便是恩情。这般笼络,比威逼利诱管用多了。怀王爷在皇上跟前的分量,可是小萧贵妃都比不上的。东宫和永王夺嫡,后宫利益相关,唯有怀王看似置身事外,若能在皇上决断的时候帮上一句,没准就能扭转局面。”
  这样想来,永王费心撮合,就顺理成章了,只是——
  “我……能有那么大的能耐,叫怀王爷都能破例帮他?”
  怎么会没有呢?
  前世她被永王笼在身边,令素来置身在夺嫡之外的怀王偏袒相助,可见分量。
  梁靖想起旧事,心神微动,垂头掩住眼底的情绪,只道:“怀王会照拂你,不止是为当初跟太师的交情,恐怕还是对当年韩家灭门的冤案心存歉疚,这分量可不轻。说起来,怀王府的门不是那么好进的,永王牵线搭桥,你会记这份情吗?”
  他眉峰微挑,觑着玉嬛,几分揶揄味道。
  玉嬛哂笑,“他那是黄鼠狼拜年,能安什么好心!梭子岭的事,我这辈子都记着呢。”
  鄙弃而不满的语气,显然是对永王芥蒂颇深。
  梁靖甚为满意,还想说话,猛然脸色微凝,目光瞥向门外。不过片刻,外面便响起仆妇的声音,“大人,有客拜访。”
  他应了声,仿佛知道来人是谁,半点都没耽搁,叫玉嬛在屋里坐会儿,快步出了屋子。
  院里旋即响起说话声,断断续续。
  玉嬛吃了两枚柿饼,没敢多吃,闲坐着百无聊赖,便在屋里随便走走。
  到那高高的书橱跟前,里头兵史杂家无所不包,她没甚兴趣,往外一瞧,越过敞开的窗扇,便瞧见院里的情形——是个年纪不及三十的男子,浓眉大眼,锦衣玉冠,姿态端贵从容,隐然威仪之态,想必出自是哪座公侯府邸,位高权重。
  那人也正好往屋里瞧过来,两人打个照面,将彼此容貌看得清楚。
  玉嬛怕打搅到人家,赶紧闪身躲在窗扇后面。
  外面梁靖觑见,唇边不自觉带了笑意,解释道:“是玉嬛。”
  “原来是她。”微服出门的太子坐在石凳上,手里也捏了柿饼尝,笑而揶揄,“果然是个美人,难怪你那样惦记。婚期定了吗?”
  “明年五月,”梁靖叹气,“还得大半年。”
  那就只能熬着了。太子甚为同情,在他肩上拍了拍。
  ……
  送走临时起意登门突袭的太子,梁靖回到屋里时,里面空空荡荡。循着瓷器轻碰的响声到了侧间,就见玉嬛站在一张长案前,手里正捏着两只细瓷做的小动物。
  听见脚步声响,她转过头来,笑意盈盈。
  “这是什么?”她扬起手里的兔子和小老鼠,手指白嫩,几与瓷器同色。
  她的背后是一张花梨木长案,高低跟书案相似,却更宽敞结实,底下还做了许多格子,博古架似的,错落有致。书案两头翘起,雕刻云纹,案头摆着成套的笔墨纸砚,狭长的漆盘里则摆了十个镇纸,用细瓷做成小动物的模样。
  梁靖脚步微顿,看她倚案而立,裙裾翩然。
  按这身量,配几把高低各异的圈椅,用着该刚好。
  他缓步过去,将手撑在案头,与她只隔了咫尺距离,“你猜。”
  玉嬛暗自撇嘴,“这书案看着就是给姑娘用的,给梁姝?”
  “她在魏州多的是工匠,我费什么神。”
  “若不是她……”玉嬛拧眉,想了想,“送进永王府么?”梁玉琼嫁为永王侧妃,手底下用的尽是好东西,这书案虽不算精雕细镂,却做得古拙大方,摆进王府里也未必逊色。就是那些镇纸太玲珑了些,不太趁王妃的端庄身份。
  谁知梁靖仍是摇头,“再猜。”
  不是给自家姐妹,难道是……
  玉嬛微愕,抬头瞧他,便见梁靖唇角微动,“给你的,聘礼。”说话间,微微俯身,两臂状若无意地左右张开,修长的十指扶着桌案,正好将玉嬛困在中间。他本就身材颀长,俊眉朗目,俯身时两肩将衣裳撑得磊落,离得不远不近。
  冬日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她脸颊,温柔而明亮。
  她今日梳了双鬟,珠钗垂落在鬓边,耳垂悬了珍珠,玲珑生晕。脸颊却格外细腻柔白,吹弹可破似的,柔嫩双唇抿了抿,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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