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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臣记-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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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不这么觉得。”
我的心又揪着疼了一下,我脱口道,“陛下也是这么觉得,那日她说的那么清楚,她知道您才是继承大位最合适的人选。”
“是么?那为什么她从不对朕展露欢颜,像对微朝那样?为什么那般喜爱微朝,她究竟好在哪里?”她忽地挥挥手,自嘲的笑着,“朕一早已不关心这个问题了,父母姐妹缘分也只是过眼云烟罢了。”
我无言以对。她抿了一口茶,看着手中的茶盏,片刻的出神之后,她放下茶盏,凝眉看着我,良久,轻轻的叹息道,“元承,我已经没有亲人了。”
第二十四章 黄昏无限思量(一)
这是她即位以来,第一次用“我”来自称。
我在心底叹息,很想安慰她。正要开口,她伸手做了一个不要我说话的动作,“你别说朕还有李微朝,她算不上什么亲人。”
我摇头,微笑道,“臣没有要说这个,只是想给陛下讲讲自己的事。陛下曾经问过臣是否家中长子,臣回答说还有个姐姐,陛下记得么?”
她点头。我继续道,”臣六岁时家中遭遇变故,父母过世,惟有姐姐独自一人带着我,那时她也不过才十一岁。我们没有亲戚可以投靠,又不能整日居无定所。
姐姐要想法子养活我,便去大户人家卖身为婢,只是她只卖自己并不卖我,还要求要让我一直跟在她身边,这个要求自然会被拒绝。姐姐见无人肯买她,就狠心把自己卖入了勾栏。
从那时候起,臣便跟着姐姐在勾栏院中过活,姐姐从不让我见院中事,只叫我安心读书。那时候臣年纪小,只知道她钱赚的很多,穿戴都很体面,却不知道背后的辛酸。直到长大些,才明白姐姐是牺牲了自己来成全我。
后来她染病去世了,臣才突然意识到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亲人了。回想小时候,臣时常觉得姐姐会和我争夺父母的宠爱,常以长姐身份管教我,对我很严厉,那时候我甚至有些讨厌姐姐。
可一朝再也见不到她,臣才发觉那是一件多么令人难过的事,她曾那样庇护我,那样关怀我,我以为有天自己可以报答她,她却没有等到那一天。
那是一种茫然的悲凉,我们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了。人说子欲养而亲不在是人生最大的伤痛,臣也有一样的伤痛。
臣时常回想起来,如果当时她在的时候臣能多陪陪她,多关怀她。甚至如果能回到小时候,她说的话臣一定都会听,再也不会为了捉弄她把捉来的虫子洒在她床上,不会故意扯了她的石榴红裙做旌旗玩,更加不会让她卖身入勾栏。
只是往事不可追,臣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说的很慢,一边看着她的表情,她亦听的很认真,“她死时还很年轻对不对?”
我点头,那时她刚满十七岁。
“后来呢?你又是怎样入宫的?”她蹙着眉头问我。
那又是另一个并不美好的故事了,我不想详述,”勾栏里不养闲人,臣就被卖入了宫。”
她眼中怜惜之情大盛,轻声道,“你一定很难过,可怎么熬过来的呢?”
我回想着当年自己初入宫时的伤心恐惧,深吸了一口气,“是,臣一度也想了结了自己,可是臣想到了姐姐。她那么辛苦也要抚育我,一定不想让我恣意轻生,她临去前最后叮嘱我,要好好活下去。臣知道,那是她最后的心愿,所以无论如何臣都应该满足她。”
“唉,元承,”她轻唤我,语气娇柔,“你也没有亲人了,和我一样可怜。”
我为她再续了一盏茶,温言道,“臣尚有思念,还有亲人未尽的嘱托。陛下和臣一样,也有亲人未了的心愿等待您去实现。您,还记得么?”
她神色一滞,眼中的神彩渐渐消散,目光落在不知名的地方,微蹙的眉间似有化不开的愁韵,她缓缓摆首,声音疲倦,“你是想劝我替母亲完成最后的愿望?”
我颌首称是。她浅浅的笑了,”兜了这么大圈子,原来你还是想替李微朝说话儿,你就不怕朕生气么?”
我诚恳道,“臣怕,可还是要说。臣不是替长公主说话,是替陛下的母亲,大行皇帝说这些话,毕竟,臣,亦有愧于大行皇帝。”
她轻挑着嘴角,不置可否。半晌,她站起身来。我知道她要回去了,连忙起身恭送她,她行至门口,摆手示意我不必跟着,并不回头的说道,“别只记得自己欠别人的,这个世上,亦有很多人欠你良多。”
三日后,皇上下旨,命秦国长公主前往易县皇陵为大行皇帝守灵一年。虽然陛下还是没有让长公主进京,但也算完成了大行皇帝临终前最后的愿望。
随后下达的另一道旨意,是擢升我为司礼监掌印太监。
一日,我在乾清宫南书房整理书籍。秋蕊并司礼监秉笔冯瑞带了一众人进来找我,说按照规矩,内务府指派了几个小内侍来服侍我,让我自己挑选。
内中有四个年纪颇小的孩子,大约也就十二三岁,脸上还都有着懵懂稚嫩之气,很像我初入宫时的样子。
第二十五章 黄昏无限思量(二)
我无奈的笑道,“我哪里用人服侍,还是放回去各司其职吧。”
冯瑞只当我对这几个孩子不满意,陪笑道,“大人要是看着不喜欢,我再去挑了来,只是您有什么要求告诉我,我照着吩咐办,务必让您满意。”
我摆首,如此一来岂不是让这几个孩子也跟着为难,我看向他们,见其中一个个子最小的,虽然稚气未脱,但面庞清秀,尤其两只眼睛漆黑明亮,颇有神彩,一望可知是个聪明伶俐的。我对冯瑞道,“太多了,我实在用不着这么多人,不如留下一个,其他人在司礼监供职,他们还小,你多提点就是了。”
我走到那孩子面前,俯下身温言问他,“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他欠身答道,“林升,今年十三了。”
我笑着冲他点头,又对冯瑞道,“就留下这一个吧。”
冯瑞一时面色犯难,对我点头哈腰,“您这不合规矩吧,前头高掌印可是有四个奉御伺候的,您这么一弄,回头内务府钱总管又说我不会办差,您好歹体恤我些儿。”
我明白他的难处,亦觉得抱歉,”我一个人惯了,人多了反而不自在。你也不必为难,钱总管若问起来,我自己去和他说。”
秋蕊因在一旁笑道,“冯秉笔就别逼你们头儿了,也甭拿别人比他,他是满宫里头出了名的没架子的,要人伺候他,还不让他坐立不安的,他既挑了人,你索性就把剩下的带回去吧,可别为难这几个孩子,要不有人更不自在呢。”
冯瑞见我如此坚持,秋蕊又这般说,只好作罢,带了那三个孩子自去了。
秋蕊把林升推到我面前,笑道,“还不快拜见你们周大人,以后你跟着大人,可要巴结好他,他一高兴就抬举你了。”
我忙笑着摆手,对林升道,“秋蕊姐姐和你玩笑,我日常侍奉陛下,也没旁的事要你伺候。你若有什么要求,倒是可以告诉我。刚才忘了问,你是哪里人?”
林升眨着亮晶晶的眼睛,道,“我是惠州人,大人去过那里么?离京城可远了。”
他刚才说的话不多,现在一口气说了这么长,倒是能听出他吐字带着南音,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到这禁宫,想来也有一番不足为外人道的故事。
我心下恻然,想要安慰他几句,记起从前听他们说过,南省人习惯叫名字的时候前面加个阿字,便微笑对他说,“我没去过广东,如果有机会的话很想去看看那里的海。以后我叫你阿升可好?”
他果然很开心,高兴的冲我咧嘴笑道,“我阿妈从前就是这样叫我的,大人您真好,是我进宫之后见过最和气的人。”
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秋蕊在一旁含笑打量我们,因想起刚才冯瑞的话,我便问她,“我升了掌印,那高大人今后做些什么,可有安排么?”
秋蕊瞪着眼看我,奇道,“你不知道么?高大人卸任之后要出宫去了,说是今儿傍晚就走,这会子应该还在收拾东西吧。”
我闻言一惊,我竟不知道他这么快就要离开了,想到从前种种,觉得务必要去送送他。我匆匆和秋蕊说了,麻烦她带着阿升各处认识一下,我送完高谦便即回来。
我快步走去高谦的住所,见他一个人在房中,正自擦拭着架上的珐琅花鸟纹瓶,看我匆匆而来,对我点头笑了笑。
他才刚卸任不久,此时身边就已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了,从前他掌印内廷之时何等的威风,亦是前呼后拥多少人巴结奉承,眼下却是人走茶凉了。
我怕他心里不舒服,对他躬身行礼,道了声高大人。
他神态倒是一派从容,“我已经不是内廷掌印了,你这般称呼我,不妥的很。”
我点了点头,心念一动,“您对元承有提点之恩,也算元承的师傅,我叫您一声先生总不为过吧。”
第二十六章 黄昏无限思量(三)
他颌首,笑意温和,“你如今身居高位,还能这样谦逊,也是难得。你今日是来相送的么?”
我点头,环顾四周见一应物事俱在,因问道,“先生还有什么要收拾的,我帮您整理了一并送出去。”
他亦四下里看了一圈,摆首道,“宫中之物,老夫没什么可拿走的,即便赏赐的,亦都是皇家所有,还是留它们在该待的地方吧。”他看了一眼时辰,道,“我该走了,不如你送我到神武门吧。”
我忙答应了。他只有一个随身的小包裹,我便接过来替他拿了。
临出门前,他回首,再次环顾曾经居住过的地方,面容平静,我看不出他是否留恋,但想来多少会有些怅然吧。
我跟在他身后半步,问道,“先生今后有什么打算么?”
他目视前方,平静的道,“做回个普通人。只是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并不容易。老夫后半生会努力的学习如何在市井烟火中找到一份寻常的快乐。”
我觉得有些茫然,因为那样的生活对于我来说,也已经很遥远了。
但我明白他所说的不容易,像我们这样的内廷宦官,大概已如同宫殿中的雕梁画柱或是斗彩飞檐一般,注定只能属于这座皇宫,如果融入苍茫人海,似我们这样的异类,是否还能从容的生活,我想象不出。
见我不说话,他轻轻笑着,扭过头看着我,“你还是有这么多的疑惑和困扰么?你现在是内廷中最高位的宦官了,怎么好似并不是很得意,不是很开怀?”
他这样说,让我又有些惶恐,我微微欠身道,“元承年纪轻,不懂的事还很多,可否请先生略加指点?”
他顿下脚步看着我,须臾,含笑道,“若想做个皇家的好奴才,那就只有少说话,多做事,主子说什么便做什么,总不会太错。”
他看我面带疑惑,略略摇头道,“可惜你并不是这样的人,你尚且有自己的想法。如老夫上次拜托你之事,你就肯尽力周全,可见你还不是个做奴才的好材料。”
他轻轻叹气,接着说道,“先帝和陛下不同,你和我亦不一样,所以我没什么好指点你的。你这个人纯良谦逊,这原本是个好处,可在这个位置上,也有可能是坏处。你能明白么?”
我想他的意思是,我是陛下近身内侍,且尚算得陛下信任,以后无论内廷还是外朝都会有人趋奉于我,如不能克己守礼擅涉朝政或一时心智不坚为人利用,日后恐怕皆会酿出祸事。
我将自己所想告诉他,他却摆首道,“你只知道要约束自己,就没想过即便你约束的再好,也会有人心怀嫉恨想要加害你么?你处在这个位置上,再怎么守住自己也很难不涉一点朝政,何况这里头还有权力,一旦沾染上,想要全身而退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我且问你,如果因为陛下的宠信让你横遭嫉恨和非议,甚至有天言官弹劾你,你怎么办?也仅仅只是靠谦虚谨慎来应对么?”
他说的是我从来没想过的,我一时怔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他再度停下脚步,看着我的眼睛,目光异常清亮,低声道,“我问你,若有人毁谤你,有人怨恨你,你便如何?”
我心中一凛,脑中一片空白,慢慢垂下头,试图努力的想清楚他的问题,如果有那一天,我能做些什么呢?
过了好一会,甬道中忽然有一阵清风吹来,此时春寒料峭,那风中含了股素梅清淡幽冷的香气,恍若醍醐灌顶般,我忽然有所悟,迎向他的目光道,沉声道,“无辩以息谤,不争以止怨。”
他神情震动,盯着我看了良久,才慢慢恢复容色如常。我似乎听到他轻缓的一声叹息,他没有再说什么,只对我含笑点头。
神武门已近在眼前,我只能送他到这里。我心里有些不舍,便问他,“先生府邸在哪里?若有机会,元承想去府上看望您。”
他悠然一笑,对我摆手,“不必,你早晚会是众矢之的,老夫还是不和你扯上关系的好。”
他笑过一阵,忽然正色道,”我此去已非宫廷中人,也不想再听再议宫廷中事。你也要懂得避嫌,不要和我这个旧人过从太密。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我们就此别过吧,你也多保重。”
我懂他的意思,默默的点头,将包裹递给他。我看着他转身,不再回顾一眼,慢慢的踱出了神武门,最终一点点的消失在我视线里,只留下夕阳下我独自一人的长长的影子。
我转身往回走,一路上不时有过往的内侍对我行礼致意,我亦对他们颌首回礼。
我忽然间醒悟到,也许对于在内廷中服役的宫人们来说,高谦的时代已远去,而即将开始的是一个崭新的,属于周元承的时代。
第二十七章 检点新愁与旧愁(一)
“元承,你来看看这个。”陛下将一本奏疏掷于案上,听她的语气颇为不悦。
我拿过来看了,内容是参议沈饮冰弹劾曹国公长子李忠蓄养庄奴,肆意骄横抢占南郡民田。看完奏疏内容,我格外留意了内阁所做的票拟。
大魏朝制,朝臣奏疏皆先由内阁尚书们商议拟定处理意见后,呈上由皇上审批做最终的决定。前者称票拟,后者因皇上御用朱笔,所以有又叫批红。
我见票拟内容简单,说李忠乃功臣之后,历来遵章守法,沈饮冰所奏之事查不符实,建议陛下将此奏疏留中不发。
我知道她在等我回话,“臣听说李忠娶了首辅秦大人的次女,既有姻亲关系,内阁如此票拟也不令人意外。”
她哼了一声,“朕日后还要和秦启南成婚呢,那李忠岂不是也成了朕的姻亲了,秦太岳是越老越昏聩了,纵容这些不肖之人。他只当朕绝不会不给他面子。”
“秦大人自乾嘉朝就在内阁主政,致力推行新政改革,一直也算勤勉清廉……”
她打断我,“他清廉?外头不敢说罢了,他最擅长的是严于律人,宽于律己。”
我拿了玫瑰汁卤的蜜饯放在她面前,劝她说,“水至清则无鱼,陛下不能太认真。”
“朕不认真,人家可认真着呢。今儿在西暖阁里你又不是没听见,他竟然问起朕大婚的事,先帝去了才几个月的工夫,说的好听大婚也是遵先帝诏。
可谁家娘没了女儿转脸就能嫁人的。他打的算盘我清楚,结了亲就是更是一家人了,还有子孙后代呢!
他现在事事都把在手里,举凡有一点反对他的意见,他有本事当着朕的面儿把人骂的狗血淋头,回头还补上一本参人家的题本。”她说着有些泄气似的,靠向椅子背,“只当朕的叔叔已经不能满足他了。”
我知道她最近越来越反感和忌惮秦太岳,可秦太岳做了二十多年的阁臣,门生满天下,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动摇的。“陛下打算怎么回秦大人?”
“给先帝守制,再拖个一年吧。”她又拿起刚才那本奏疏,略微一犹豫,提笔批道,朕要看如何查的。
翌日辰时,我照例去内阁院子取今日的奏疏。秦太岳面有不悦之色,见了我便问道,“请掌印代为通传,老夫要面见陛下。”
我自然知道陛下在养心殿西暖阁,眼下并无其他安排,便请他和我一道进内廷。我猜测他是为了陛下昨日驳回了他对李忠一事的票拟。
果然见了陛下,他开门见山的道,“臣早前已责成顺天府尹彻查李忠蓄养庄奴抢占南郡民田一事,结果查实乃是一场误会。
起因是李忠府上的一名侍妾因和主母不和,私逃至南郡她的姨母家躲藏,后被李忠知晓这才带了仆从去南郡拿人,不料却被刁民反咬一口说他纵奴行凶,顺天府尹日前已查清楚了,并将那起诬告朝廷官员的刁民明正典刑。陛下要看查的过程,臣将顺天府的记录都带了来,呈给陛下。”
我接过他手中的记事簿呈与陛下,看来秦太岳对此早有准备,我正在猜测陛下会如何回应,只听她低声斥责道,“刁民是难惹。但李忠也不是个省事的,他行为若是检点怎么能让人抓住把柄做文章。
为了个小妾闹成这样还有什么脸面,朕已下旨申饬了他。”她语速放缓,柔和了许多,”阁老既是他的岳丈,也该好好管教他,虽说他不是曹国公嗣子,好歹也是勋戚世家,身后又有您这样一位辅臣,多少眼睛盯着呢。可别为了他坏了秦李两家的名声。”
秦太岳忙点头称是,神情惶恐不已,他盱着眼睛观察着陛下,见此时她脸色和缓了许多,便道,“臣日前所奏陛下大婚之事,不知陛下圣意如何?”
她微微一笑,不急不缓地道,“先帝虽有旨意,但到底没说具体日子,礼部也并没商拟过,朕决意将今年之期改作明年吧。既遵了先帝诏,又算是给先帝守制。阁老觉得呢?”
“臣以为不妥,陛下明发诏谕公告天下,定的便是今岁之春,如今已近春末,陛下若是拖延大婚日期,臣恐怕言官会谏言陛下不尊先帝,届时陛下何以向天下人交代啊?”
“叔叔说的也在理,”她笑意更深了,”乾嘉二十九年,工部笔帖士安朗因刚升了职不愿回家丁忧,隐瞒了父亲过世的消息。后经叔叔查了出来,上奏先帝。
我记得叔叔那时候说安朗有违人伦,欺君罔上,应处于极刑。先帝遂判了他凌迟,并全家籍没。怎么叔叔那时觉得不严惩安朗便不足以警示臣工,如今却不肯替朕着想了。朕只是要守制一年并不能算违抗先帝旨意。
朕如今以孝治天下,若是自己都守不住孝,何以约束臣工约束天下人,恐怕此先河一开,往后安朗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多,叔叔不是想看朝堂上越来越多官员夺情吧?”
乾嘉二十九年陛下不过才六岁,还只是每日在上书房读四书的小公主。秦太岳大约没想到她能记住这件事,且会拿来堵他的嘴,他一时有些气结,又没什么立场再争辩下去,只好悻悻作罢。
第二十八章 检点新愁与旧愁(二)
秦太岳告退了,陛下开始今日批阅奏疏的工作,西暖阁里一片安静。隔了一会,她拿了礼部的奏疏给我,让我看今次春闱所拟的题目。
今岁正值大比之年,因先帝驾崩,春闱也延后了三个月,开试日期定在了十日后。想来这时候京城已是学子云集,各州府的举子和国子监监生们共聚礼部贡院,场面也一定很壮观。
我有些好奇和向往,不免又陷入了一阵胡思乱想中。她见我不说话,看了我一眼笑道,“你是不是想去看看那些日后的国之栋梁都是什么样子?”
她说中了我的心思,我于是笑着答是。她想了一会,道,“会试那几天自然不成,你要好奇便这几日去吧,京城的客栈里都住满了这些人,没准还能碰上几个有趣儿的,替朕也看看有没有真正有才华的人。”
我心里一阵高兴,亦没忘记谢她准我出宫的恩典,她因此奚落我道,“正经事不见你这么上心,你倒说说掌了这几个月的印了,各司的头头脑脑也没见你换过,人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你怎么就不见一点火气?”
我便将各司掌印秉笔的情况简述了一番,他们皆是乾嘉朝的老人了,在前朝亦有不少盘根错节的亲戚势力,只要没犯什么大错最好不动他们。
她沉吟了一会,问我,“别的都罢了,那个夏无庸连个李成的画都辨识不出来,这种庸人白占着个好位置。也留着?”
我点头称是,“夏无庸办差也算勤勉,只是水平有限,臣觉得与其罢免他,不如提拔个有眼光的秉笔来帮衬他。”
我想起那日孙泽淳曾拜托我的事,“御用监有个叫孙泽淳的佥书,对书画有些鉴赏力,臣觉得可以升他做个秉笔。”
她嗤笑,“当日一屋子御用监内侍都断不出那副画,还要找了你这个外人来,这叫有鉴赏力?”
我略略笑道,“他眼光是不错的,只是碍于夏无庸是他上峰,不好太露锋芒,所以才找臣去的,这也算是人之常情吧。”
她不置可否,半晌,嘲笑我道,“看来人家比你聪明!”
我只好低头笑笑,内廷之中比我聪明的人比比皆是,我大约只是运气比较好吧。
次日,我伺候陛下用完早膳,便告了假带上阿升一道从东华门出了宫城。
阿升现在已和我非常亲近,他性子活泼,时常会讲些笑话给我听,令我觉得轻松愉快,有时候我会想倘若我有幸有个弟弟,大约就是他这个样子吧。
我笑问他可有特别想去的地方,他歪着头想了想道,“太多了,我常听那些办差的内侍说京都繁华,酒肆茶楼商铺林立,前门外最是热闹,还有天桥那儿有好多有趣儿的杂技戏法表演。
哦,还有米市胡同的金陵烤鸭,说是太祖时期就在南京出名的老字号,太宗迁都之后传到京城,据说参加会试的外省举子们来京必去那里品尝烤鸭,唉,这些个文人墨客也真是会享受,像先生您日常在内廷都没有这么好的口福。”
因此行并非办差,我们亦都穿着常服,为了方便我就让他在外唤我做哥哥,他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无奈之下我只得叫他称我为先生。
听他说的热闹,我便笑道,“其实外省学子去品尝金陵烤鸭,倒也不仅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那家名为便宜坊的老店原是有段掌故的。
康靖三十年,时任都御史的文仲芳弹劾权相商衡反遭诬陷,下朝之后心中苦闷又兼饥肠辘辘,不经意间来到这家店,内中食客有认出他的,便告知了店主,店主仰慕敬佩他是忠义之士便亲自端鸭斟酒,一番攀谈之后文仲芳得知店名为便宜坊,就要了纸笔书了这三个大字,店主将其制成匾额挂在店门上。
后来文仲芳因再度弹劾商衡被构陷下狱至死,商衡派人来便宜坊要将其手书的匾额摘下,店主以身护匾虽被围攻殴打也不肯松手,商衡只得作罢,从此便宜坊声名更是远播。后世学子们自发去那里也是为了凭吊纪念文仲芳的浩气丹心,并以此勉励自己。”
阿升听罢挠了挠头,不解的问道,“这文仲芳也是不开眼,一次弹劾不成还不明哲保身,竟然还再来一次,不是找死么?”
我想了想该如何跟他解释个中意义,“文公是御史,即言官。言官的职责就是要指出君主的过失并直言规劝使其能改正,同时还要左右言路,弹劾纠察百司。
司马光曾言,凡择言官,当以三事为先,不爱富贵,重惜名节,知晓治体。足见言官必须是道德品行极为高洁之人才可担当。
而朝廷正是因为有言官的存在,才使得各个部门的权利能得到有效的制约和规范,在关键时候能够起到正本清源,拨乱反正的作用。
如果言官只知明哲保身,趋利避害,附势苟全的话,那国家和朝廷的命运将不堪设想。”
阿升听的频频点头,似有所悟,稚气的脸上现出一抹老成持重之色,那样子十分有趣,他忽然瞪圆眼睛看着我道,“我看先生就符合司马光说的那三点,人品也很高洁,要是先生也能做言官就好了。那样的话一定会是朝廷之幸的。”
我闻言,愣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心中忽然有股酸涩之感,亦觉得十分难为情,只好扭过头去装作被临街店铺所售之物吸引。
过了一会,他轻声唤我,问是否要去那便宜坊看看学子们如何一边大快朵颐一边锦心绣口,我已缓过神来,笑着说好,于是调转马头朝米市场胡同方向而去。
彼时,我所说言官之于朝廷意义那番话是我的肺腑之言,我一直很钦佩那些忠贞职守,直言敢谏的良臣。
只是那时候我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被言官们集体弹劾,奏章上书我八条大罪,谏言陛下将我置之重典,交法司重处。
第二十九章 高处秋更盛(一)
我和阿升到便宜坊时,店中已有不少客人,其中多数人皆着饰有青黑色滚边的玉色衣衫,那是国朝举子惯常的服饰,看来春闱前夕这里确是因学子们捧场而格外热闹起来。
我挑了角落里一处座位坐下,阿升已是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我笑问他可以吃下几只鸭子。
正说笑间,听一人扬声道,“若论各省学政出题之怪,当属我江西为翘楚,各位可知乡试时我省督学大人出了个什么题目,你们再想不到的,题曰杀鸡,既不用典,亦不引经,真是让我等无从下笔啊。”
众人听完这个题目一阵哄笑,有人问道,“既无从下笔,兄台又如何能得中举人在此安坐啊?”
众人都称是,又问那江西学子如何应对此题目如何作答的,那江西学子摇头笑道,“小子那篇文章不足道,倒是有位仁兄大作可供诸位一笑,各位请听,为雄鸡,为雌鸡,不雄不雌为阉鸡,姑勿论也,杀之而已矣;为红鸡,为白鸡,不红不白为花鸡,姑勿论也,杀之而已矣……”还未等他说完,堂中学子已哄笑一团。
内中一个容貌英俊气韵颇为风流的年轻学子正色道,“我看这文章做的颇有新意,针砭时政,内蕴不凡。”
见众人皆不解的望着他,他面有得色的继续说道,“此文章起首一句已是妙,不雄不雌为阉鸡,杀之已矣。
各位想想,阉鸡者意可比阉人,从始皇建秦,其后两汉,唐,北宋,皆亡于阉宦之手,国朝初立时,太祖高瞻远瞩为防阉人之祸,令宦官不得识字不得兼任外臣,并于宫门外高悬铁牌,上书内臣不得干预政事,预者斩!可见阉祸何等惨烈,须加以慎防。
惜可叹如今内宦又再得君主宠信,先帝时内廷有司礼监掌印高谦,此人与外臣沟通紧密,私相授受,一度把持宫闱,连臣工们想要见陛下一面尚需先行贿赂与他。此人虽已遭罢黜但尤为使人解恨,余若为言官定向陛下进言将其重诛以示警后人。
当今陛下虽年富英才,听闻却也宠信了一个年轻内宦,那人于内廷之中毫无建树年纪极轻便一跃而成为司礼监掌印,若不是靠着花言巧语谄媚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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