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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臣记-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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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黯然无语,确有些心痛,她的心愿此生怕是永远不能实现了,这是个死结,我并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她。
  “朕有的时候,真羡慕皇祖父他们。”她忽然故作轻松的说,“那些男人作皇帝就可以三宫六院,那么多嫔妃,花团锦簇,皇帝只用当她们是滕妾,是宠妃,却不用真心相待,那便简单多了。”
  这个自我安慰的说法太过粗暴,人皆有感情,帝王亦如是。“陛下忘了玄宗和杨妃么?男人作皇帝也是会有倾心相爱的需要和随之而来的烦扰。”
  “李隆基?他若真那么爱杨玉环又岂会将她赐死马嵬驿。不过还是最爱他自己罢了。”她娇嗤道,继而扬起下颌,骄傲的道,“若是朕,一定不会杀了玉环,也不会再回去当一个受尽欺凌的太上皇。朕会和玉环远走高飞,过一过不一样的人生!”
  我哑然失笑,摆首道,“在古人之后议古人之失,则易。处古人之位为古人之事,则难。陛下未尝有过那般处境,亦不该无故菲薄玄宗。”
  她低眉轻轻的笑了,须臾,抬眼正视着我,“你也不是朕,怎知朕不会那么做?说什么千秋帝王业,不过短短几十年罢了,即便再贪恋,也终究要放手。既然青山遮不住,不如顺流而下,去看看前路的风景,总好过人生长恨水长东。”
  我低首莞尔,她确有我想象不到的决断和洒脱,当然也有异常执着的欲望。
  我不愿她过多沉浸于烦恼中,起身去拿了那件百家衣,捧给她看。
  “百家衣?”出乎我意料,她竟然认得,“这是,你缝制的?”她调笑的问道。
  我蹙眉,“陛下真的以为,臣什么都会做?这是请司衣局的宫人做的。是臣送给殿下的礼物。”
  她摩挲着衣服,沉吟良久之后,抬起头对我笑道,“你的意思,朕懂得。是希望蕴宪能健康平安的长大。这礼物很好,比那些金玉之物更好。”
  我摆首向她解释,“贵重也好,简素也罢,都是心意。臣只是觉得自己的财物皆是陛下所赐,再转手送给殿下有些殊无诚意,因此才想了这个。”
  她听了灿然一笑,了然的点了点头。我于是好奇的问她,如何知道百家衣这种物事的。
  “你以为朕从前只是养在深宫里,什么都不晓得的公主么?朕去过辽东,去过云南,去过浙西,去过……地方多着呢。好多你以为朕不知道的东西,朕其实都见过。”
  她神情忽然一黯,接着说道,“可惜,当了皇帝,朕反倒没机会出去了。所以朕派你出去,替朕看看外头的世界变成什么样子了。以后若有机会,朕也要去走走,旁的地方罢了,唯有江南,朕一定要去看看。”
  江南地,红杏烟柳,水边朱户,一卷黄昏雨,一枕伤春绪,芳草迷归路。我亦很想重返记忆中渐渐迷蒙的江南,与她一起,哪怕只是错后半步走在她的身侧。
  一阵喧天的烟花声响彻禁城,也打断了我的思绪。我们彼此对视,都觉得此刻,无论任何声音都会淹没在这片震耳欲聋的鸣响声中,与其说话,不如静对凝望。
  她双眸一亮,忽然走近我,在我耳畔说道,“陪朕去东华门城楼上观烟花。”
  我心中一惊,看更漏已过二更,我本能的冲她摆首,她却一把拉起我向外走去。
  “陛下这样做会惊动守城的侍卫,明日必会传扬出去。”我拉住她,企图阻止。
  她垂首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大红鹤氅,莞尔道,“把你的衣服拿来给朕穿上,不就行了么?”
  我愕然无语,她却一径用目光催促我。知她心意已决,我无奈的取出自己的青金羽毛缎斗篷披在她身上,替她把帽子系好。她身量纤弱,几乎陷在衣服中,青色的缎帽下,更衬的一张小脸清丽无双。
  她不再多言,拉起我快步往东华门城楼方向走,她越走越快,到后来竟跑了起来,好像生怕赶不上那终场的烟花似的。
  守城的侍卫皆认识我,见我要登城墙也未加阻止。我暗自好笑,自我做上这个司礼监掌印,还从未有过这样的举动,也许明日天明,宫中就会传开,周元承果真是个年少任性之人,为看烟花竟夜半登上城墙。
  上元节京城无宵禁,百姓可通宵达旦庆祝节日。东华门紧邻灯市口,市楼南北相向,其间朱扉绣栋,素壁绿绮,街中搭有数十座灯架,时近夜半仍有车马穿行其间,荷花灯、芙蓉灯、绣球灯雪花灯,更有猿猴灯、白象灯、青狮灯,不一而足。
  她忽然手指着近处一盏秀才灯笑起来,轻声道,“这个青衫秀士,正在欠身揖礼,眉目清润,皎若朗月,可像你不像?”
  我笑而不答,指给她看稍远处一盏娘子灯,“观这位娘子,容色清丽,行止温柔,有孟姜之遗风,像不像陛下您?”
  腰间一痛,原来是她用手肘重重的顶了我一记,她轻嗤道,“朕才不温柔。朕白夸了你,你竟敢笑朕。”
  我低首,抑制不住想要笑出声的冲动,只好侧过头去不看她,顺带将心中几欲奔逸而出的欢喜愉悦,悄然掩饰于茫茫夜色中。
  忽然一道烟火倏地飞起,火光直冲天际,瞬息间便在半空中炸开,洒下万道灿金流光,将漆黑夜空耀的如白昼般明亮。
  周围的楼台殿阁,在这恍如银河倾泻一般的炫目光华下,巍峨之势顷刻间荡然无存。
  我在光影中转头看向她,宽大的缎帽遮住了她半张脸,她好像知道我在看她,微微的侧过一点头,目光却还没舍得从那片鎏金中移开。
  我就这样看了她许久,直到最后一支烟花绽放完,夜空陡然恢复一片宁静。我看到她牵起了嘴角,没有转头,只是望着霎那即安宁的夜色。
  但我知道,她是在对着我笑,那个笑容明亮且充满欢愉。

  第七十章 功名需壮时

  这一年的春天,京城再度因赴试的举子云集而热闹起来。
  “大人,我刚才看见秦家的小相公了。”阿升兴冲冲的跑来对我说道,“他可真好似玉人一般,竟比王爷还要俊美三分,偏他风度又好,和王爷大不相同。”
  我一直在房中看年下宫中用度的记录,并没留意秦太岳的次子秦启方今日进宫来探望他哥哥,我笑问他,“阿升形容一下,有何不同?”
  他咬着唇蹙眉想了一会,一壁点首道,“王爷呢,气度高华,但是清冽卓绝,傲然天成,似天边一弯孤月。这位秦小爷则是灼灼其华,湛然温和,如同春日暖阳,让人倍感亲切。”
  我莞尔,由衷的赞他,“阿升形容的好,可见最近的功课没落下,大有长进。”
  他一晒,害羞的摸着脖颈,又说道,“这秦小相公为人谦和有礼,听说他不喜奢华,清淡朴素,常感慨读书虽多,心得却少。所以在家时半日读书,半日静坐,以此方法养德行。真真不同于京城那些世家公子哥的纨绔做派。”他自袖中拿出一张纸递给我,“大人请看,这是他近日静思之后有感而作的。”
  那是一首五言诗,题为枕石。诗云,心同流水净,身与白云轻。寂寂深山暮,微闻钟罄声。
  我颌首道,“淡雅清真,颇有陶公意趣。”因笑问他,“看来秦相公的新作已传遍京城,一时洛阳纸贵了?”
  “岂止洛阳纸贵,您没看见今儿满宫的那些个女官们呢,都赶着往交泰殿前凑,争睹他的风采呢。”
  我心中微微一动,故意打趣他道,“如此风靡。那么,那位如碧玉般的江南闺秀樊依姑娘,可也有去凑热闹?”
  “她才不屑做这种事呢。”阿升不无得意的笑道,“不过她只对针线上的事有兴趣,也真是愁人,没见过那般爱钻研的。大人,您说这届的状元郎该是秦小相公无疑了吧?”
  我轻摆首,“倒也不好说。这次的主考官是礼部右侍郎冯敏,冯大人学识渊博,出题以冷僻刁钻闻名。且他一贯不喜与权贵往来,是朝中为数不多真正的清流,想来不会因为秦相公的身份而对他特别照拂。而且,本次举子中有好几位才名不凡,其中应天府解元便是江南著名的才子。说起来,这位解元你也见过的。”
  “哦?我见过?”他挠头回忆,“我在江南总共也没见过几个文士,莫非是那位萧征仲老先生?不对不对,他已致仕了,断不会再来应考。啊,我想起来了,是那个付不出酒钱当街卖画的许子畏”
  我颌首笑答,“许解元号称江南第一才子,与秦相公同场竞技,不知谁的文章会更得冯大人垂青。”
  “我想起来了,”他忽然拍了一下头,“日前听人议论起,这许子畏一到京城便流连酒肆茶坊,还不忌讳的说要去登门拜访冯侍郎,要向他求篇文章拜读。还放言说头名非他莫属呢。他可真是够狂的。”
  正当京城上至达官下至百姓都在津津乐道这一届会试,究竟是许子畏胜出还是秦启方夺魁时,形势却陡然突变,出现了一桩震惊朝野之事。
  “这是今日内阁的票拟,你看看吧。”陛下将一份奏疏递给我。
  这是一份给事中华阳弹劾冯敏受贿,将试题泄露给许子畏,并以内定其为会元的奏疏。我留意看了华阳的举证,却是许子畏在试前曾登门拜访过冯敏,以重金贿之,得到考题。而冯敏在阅许子畏答卷之后,亦不曾有避讳的言道:甚异之,将以为魁。
  内阁票拟则指出,冯敏受贿泄题在考生中反响巨大,使考生大失所望,对朝廷亦多有怨言,若不严加追究此事,恐有失天下读书人之心。
  “这个许子畏,你曾经见过的。你对朕说他清高而放诞,但不失豁达洒脱,有赤子之心。你觉得他会做这样有辱气节的事么?”
  我缓缓摆首,“他天份才情都很高,无须行贿亦可得中。何况他并不顾忌让人知晓他曾拜访过冯敏,若是贿赂又岂会如此坦荡。冯侍郎更是一贯清廉自守。他那句甚异之,将以为魁,应该只是纯粹欣赏许子畏才会有感而发,却被旁人听到借此来大做文章。”
  “也难怪别人疑心啊。这冯敏出的题目奇险生僻,举子们竟是通场无人知晓其意。偏只有许子畏一人作答出来。若说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些。”
  我惊讶的问,“满场举子除却许子畏竟无人能解其题意?那么,秦启方秦公子也没有答出来?”
  她颌首,“你问的这句在点子上。秦太岳要朕彻查此事,择了大学士曹介和另几个人复查考卷,这几个人,皆是秦太岳的门生。”她微微一叹,看向我,“秦太岳一向讨厌从不迎合他的冯敏,再加上他出的考题令秦启方答不出来。索性就借这个机会扳倒冯敏,顺带替秦启方扫除许子畏这个对手。”
  我黯然,“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这桩科场舞弊案?”
  沉吟片刻,她冷静的说,“查!朕必须安抚士子。而天下有才者也不独许子畏一人。”
  几日后,陛下依据三法司奏报的彻查结果,以冯敏,许子畏合谋作弊查无实证,但于会试前夕私相勾结并确有钱财往来为由,处冯敏罚俸半年,许子畏无罪开释,授华亭县主薄。
  我为这个结果扼腕,以许子畏之才仅担任一个九品主薄已令人惋惜,何况还有无辜受牵连的冯敏,他已是近花甲之年的老者了。而我亦不免好奇那道引起轩然大波的策论题目究竟为何,尽管几日后我便知晓了答案。
  这日,我奉陛下之命去城西白云观贺长春道人成道日,回程路过礼部贡院,见门前喧哗一片,一群人围着一个年轻的书生七嘴八舌的诘问,而那位书生正是当年我在姑苏遇到的许子畏。
  我示意跟随的人停步,独自驱马上前,立于他们身后。只听一举子高声问道,“你说朝廷冤了你,可你出入冯敏府邸且向他乞文的事人尽皆知,倒是具体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就只有天知地知他知你知了。”
  另一个北方口音的举子接着说道,“事到如今,咱们对你到底有没有作弊也不感兴趣了,只是想问问清楚,那冯敏告诉你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他言下之意还是认定许子畏曾与冯敏串通作弊。许子畏被这群人团团围住,面沉如水,始终不发一言。
  只见正中一个白衫士子越步走到许子畏面前,起手行礼,和悦的道,“请许兄勿怪。今日我等前来并非有意为难,实在是想请教那道策论之意究竟为何?若许兄能不吝赐教,在下感激不尽。”
  许子畏打量着对方,须臾,开口道,“请问阁下是?”
  那白衫士子徐徐道,“在下顺天府秦启方。”
  许子畏恍然抬首,又着意看了看秦启方,忽然轻笑道,“失敬失敬,秦公子大名,许某如雷贯耳。只是以秦公子才名竟然到今日都解不出那句话么?既如此,列位何不去问出题者冯大人,何必非要在此盘问许某不可?”
  “我们倒是想去问他呢,自从出了诏狱,他就以生病为由躲进家中大门紧闭,任谁去敲门都不给开。怕是再羞于见人了吧。”有人立即答话,语带讥讽,引来众举子一番窃窃嘲笑。
  许子畏面色一沉,想是听到冯敏闭门谢客心有所感,遂漠然不语。
  秦启方再施一礼,语气诚恳的道,“本轮策论之题是要我们详述程朱理学的四位大儒各自对经典有何不同的诠释,从题目中可知前三位乃是张载,杨时,陆九渊,但描述最后一位所引用的话,却令我等十分费解,所谓有从事于《小学》、《大学》,私淑朱子者,或疑其出于老?这一句,却是说的哪一位先贤大家?还望许兄能为我等释疑。”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毕竟通场考生,只有许兄一人回答出了这个问题。”
  大约是他最后补充的这句话,令许子畏觉得他和在场诸人一样,认定自己之所以能作答乃是因作弊之故。许子畏当即扯出一个轻蔑的笑容,对秦启方的发问亦不加理会。
  “好言相问,他却这般倨傲,都到了这个田地了,却不知他还有什么可傲的?”
  “我瞧他一定是忘了,那日匆匆记下答案,临场囫囵发挥一番,事后哪儿还想得起来啊?”
  “是啊,那般刁钻的题目,在场上百名举子都答不出来,我就不信他就那么高才,比我们这些人都强那么多?难道真的阅了万卷书不成?”
  “咱们也不算亏,依我说,这题拿到国子监,翰林院去,怕是也没人回答的出来了。冯敏语不惊人死不休,却忘了会试的目的是给朝廷选拔人才,不是为满足他个人偏好的,他此番吃了大亏,也算是他咎由自取!”
  众人七嘴八舌的鼓噪起来,言语中不乏激烈攻击冯敏之词,渐次竟有些不堪入耳。许子畏脸色发青,几次想要开口,却被众人的声音淹没了下去,只好一脸愤懑地扭过头去不再看这群人。
  良久,秦启方回首环视四周,示意众人安静,缓缓说道,“既然许兄不愿意告知,我们也不能强人所难。只可惜这道策论终成孤绝难题,再无人能解了。”说罢,已欲转身离去。
  他语气中带着明显的遗憾之意,令我觉得他是诚心来求解答,他感兴趣的也许只是未解的知识和未阅过的经典。
  想到此,我朗声说道,“秦公子请留步。恕在下冒昧,想替许先生回答你适才的问题。”
  众人此时已转过身来,都十分诧异的打量我,不多时,便已有人根据我穿着的公服判断出我的身份,继而有人开始互相低语,一些举子们闻言再抬首看我时,眼神已隐约透了些畏惧。
  秦启方也好似知晓我是谁,对我施礼道,“愿闻大人高论。”
  我亦向他还礼,环顾众人,道,“这道策论要求详述四位旷世大家的学理造诣,难点出在”私淑朱子者,或疑其出于老”这一句上。诸位不解此句应对照哪位先贤。在下说出一位,请诸位参考,世人称其为鲁斋先生的元人许衡。”
  我话音刚落,立即有人反驳,“怎么可能?元史载,许衡得朱子之书而尊信表章之。许氏一直只尊崇朱子学说,并一生致力于推广之。因为他的缘故,使得朱理“衣被四海,家藏而人道之。”这样的儒学大家,怎会被诟病贬损为,假意秉承朱子学说,实则行的是黄老之术?”
  我答道,“元世祖一朝,许衡与刘因并称北方理学两大家。刘因对许氏自请罢中书执政而就国子监祭酒一职,甚为不满,故作退斋记讥讽之,文中曾言,世有挟老子之术以往者,以一身之利害,节量天下之休戚,而终必至于误国而害民。而彼以孔孟之义,程朱之理自居,实乃以术欺世,以术自免。而这篇退斋记就收录在刘因的静修文集中,相信诸位查阅之后便既知晓,再看这道策论,答案也便一目了然。”
  我言罢,再观众举子表情,有面面相觑者,有恍然者,亦有迷惑不解者,更多的人则在默然沉思。须臾,秦启方越众而出,向我欠身道,“百多学子通场莫解之难题,幸得大人详述以解惑。大人高才令启方佩服。”
  “秦公子客气,在下不敢当。”我环顾四周,缓缓地道,“在下亦有几句话想对诸位说,诸位都是读书人,对于先贤所著经义,如不能细心推敲,仔细辨别,便难以知晓其真正见解,不能领略其思想便会无所依从,没有师崇。
  如这道策论题所提及四位大家,虽都治学于程朱,但每个人对其学理诠释又自不同。既然大师学者对于大家之言,尚有如此不同的理解,读书人就更应该仔细审辨,才能从中有所领悟,形成自己的观点。
  诸位诟病冯大人出题奇僻,却是没有领会他一番苦心。在下相信,冯大人的本意是欲体察诸位平日读书是否严谨而求甚解,亦希望诸位治学能够多问慎思而后明辨,最终使学问能精益求精,达到更高的境界。”
  秦启方似有所悟,垂目不语,片刻之后抬起头,双目湛湛的望着我,真诚言道,“大人良言,启方承教。”
  我含笑向他颌首。此时众举子都准备散去,忽见一个短衫小仆匆匆跑来,至秦启方面前躬身道,“公子,小的才刚从冯府处回来,听门房上的人说,冯大人,没了。

  第七十一章 无可奈何花落去

  一语毕,众人皆惊骇。我亦瞠目,下意识的看向许子畏,他半倚着墙,神情中尽是怆然哀伤。
  举子们渐渐散去。我忙走上前扶住已有些摇摇欲坠的许子畏。他迷茫的看着我,仿佛许久才认出我一般,随后摆首长叹一声,缓缓道,“君子不知蝇有恶,小人安信玉无瑕。”
  我凝目无语,最后只得拍了他的肩膀,示意他回贡院房中再叙话。
  贡生的房间向来朴素,只提供最简单的摆设。见桌上放着已收拾好的行囊,我微诧异的问,“解元这么快就要回去了?”
  他淡淡一笑,请我坐了,复又斟茶与我,“你也看见了,京城已无许某人立足之地,不回去又待如何?”
  我宽慰他道,“此去华亭任职,离苏州亦不远。解元归吴中,当忘却此间不快,放开胸怀。元承相信以解元之才,他日必有机会得朝廷重用。”
  他摆首,神情带着一丝傲然道,“昔日孟子辞齐卿之位归故里,齐王欲在国都中为孟子置宅,以万钟之禄养他的门徒。孟子拒绝说,既以道不行而去,则其义不可以复留,是我虽欲富,亦不为此也。许某虽不才,但亦想效仿前贤。既然朝廷陷我于不义,我也不欲再接受华亭主薄的官职。”
  我心中黯然,同时亦能理解他的伤怀和忧愤,遂颌首勉强的冲他笑了笑,“解元日后有什么打算?”
  “踏遍青山,放舟五湖。闲时写意,醉里看花。所谓世间乐土是吴中,黄金百万水西东。”他忽然又一声叹息,脸上现出一抹苦笑,“真的是富贵荣华莫强求,强求不成反成羞,这个道理我如今才明白,希望犹未晚矣。”
  他虽说的潇洒,但我早前便听闻他家资不厚,且尚有孀母需供养,日后仅靠卖字画为生怕是难以为继。心念微动,我含笑道,“不知解元此行可有带些佳作,能否赐予元承一副?”
  他微怔,随即从行囊中抽出几副卷轴,一一展开。内中有山水化作,亦有花鸟人物。他凝神片刻,指着其中一副白描淡彩仕女图道,“元承若不弃,我便将此画赠予你。”
  我定睛看去,画中是一位手执纨扇伫立于秋风中的美人,她衣袂飘飘,凝目远方,垂眉轻叹,仿佛有无限的怅然与悲伤。画面背景仅为坡石一隅,上有几棵疏竹,留白之多更显出画意萧瑟寂寥,而全画并无一处题字亦无落款。
  “元承猜猜看,这画中人是谁?”他微笑问我。
  我望向那柄纨扇,答他道,“常恐秋节至,凉风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解元画的可是班婕妤?”
  他颌首,垂目轻笑,笑意却颇为苍凉。随后他行至书案前,提笔蘸墨,在画中左首题道:秋来纨扇合收藏,何事佳人重感伤,请把世情详细看,大都谁不逐炎凉。
  昔班婕妤失宠于汉成帝,看到夏天曾与主人形影相随的团扇,到了凉秋时节则被弃置箱中,不禁感慨自己的命运亦和团扇相似,故作适才我所吟诵的团扇歌以感怀自伤。
  彼情彼景,正合了许子畏当下的心境。他虽放言潇洒快意,心中却实难放下郁郁不得志的孤愤。
  我含笑谢过,将画收好,并取了银钱付给他,他百般推辞只道将此画送与我,我自然不肯。最终在我的坚持下,他收下了银两,亦向我拱手辞别,准备即刻便南下返回姑苏。
  我提出要送他至通州渡口,他拒绝道,“不必麻烦了,我孤身上京,离去时亦无需人相送。他日若有缘,希望能与元承于吴中再相见。”他目光一暗,言下之意恐怕是今生都不会再踏足京城地了。
  我心中虽有万语千言,此时也只诚挚的化作一声,“解元珍重。”
  他微笑点首,转身大踏步而去。我静立于贡院街中,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怔怔出神。
  尽管在以后的岁月里,我亦曾数次遇到类似的情形,目睹一个又一个自己的朋友,敌人这样渐渐远去,淡出了我的生命,但许子畏有些狷介孤绝的身影却长久的令我无法忘怀。
  也许是因为在所有人中,他是被这个时代伤害最深,且最无辜的一个。
  “大人,前面就到家了。您不回去看看?”阿升知我闷闷不乐,絮絮道,“您几个月没见过白姑娘了,好歹去看看她。要不她下回儿见了我,又该抱怨我没把您一并带回去了。”
  “我知道您心里不痛快,何必以不开心的样子回去见陛下呢?去听听白姑娘说话儿,或者让她给您唱支曲子解闷儿,等您心情好些了咱们再回去。”他一壁觑着我脸色劝慰道。
  我感念他的好意,也知道自己确该去探望白玉,遂令其余人等先行回宫,由阿升陪着回到那所已许久未踏足过的宅子。
  门房和院中伺候的人皆只认得阿升,并不晓得我是谁。我无谓惊动众人,向阿升摆手示意他不必告知,一径向内院走去。
  白玉正在房中调弄她的琵琶,听见声音出来,看到是我,先是一滞,继而眼中流露出惊喜之色,脚步却停了下来,只半倚在门边微垂了眼帘,对我浅浅一笑。
  “大人今儿是出门办差路过,还是专门回来看看?”
  我尚未答话,阿升抢着说道,“既是路过,那便专门来看你了呗。”
  白玉一怔,好像若有所思般的品着阿升的话,半晌才慢慢的笑了出来。
  她住着东厢房,却一直把上房收拾整齐留给我回来住。我不便去她房中,就邀她一道在上房中坐了说话。
  “大人今儿不开心,你有什么能逗他一笑的好本事,快些使出来。”阿升自以为悄声地对她说着,我却听的分明。
  “那我给大人唱个曲子吧,或者讲笑话也行。哎呀,”她忽然皱眉叫道,“不巧的很,前儿和霓珍阁的掌柜说好了今日去取我定的簪子,若是这会儿不去,那个见钱眼开的主儿又该把我的东西卖给旁人了。”
  阿升撇嘴,忙道,“这值什么,我替你取回来就是了。你只要把大人招待好,替他解忧让他高兴就行。你等着,我现在就去霓珍阁了,回来可得让我看见大人开心的笑容啊。”说着他便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房中只剩下我和白玉。她并不说话,只拿了蒙顶石花冲泡了一小壶,用秘色茶盏盛了递给我,含笑轻声道,“我用着您的钱,还贪漂亮去买新首饰来带,您不会怪我吧?”
  我笑着摆首,和颜对她说,“不会。你也不必总在家闷着,该多出去走走。快到清明了,京城人家多去郊外踏春,也有去报国寺,白云观祈福的。你若是想去就让阿升告诉我,我派人来跟着就是了。”
  她嗯了一声,过了一会,悠悠的问,“您就不能和我一起去么?”
  “清明那日,陛下会驾幸回龙观游春,我须陪侍在侧。”我答道。
  她轻轻的说了声哦,“那您平日里呢?也没有空闲出来逛逛么?怎么阿升偏那么闲,可以随时出宫似的。”
  我笑答,“是,我确是没他自由。他不过跟我说一声便可以出来了。我若是出宫须得陛下准了才行。”
  她有些不悦,默不做声。
  我思忖良久还是决定向她建议,遂温言道,“白玉,你想过以后么?你若是愿意的话,我替你去寻个好人家,保证不透露你从前的身份。嫁了人便能安稳的过日子,这样可好?”
  她还是不说话,目光落在不知名的地方,半晌抬头冲我一笑,“行啊,我都听大人您的。反正我是您买回来的嘛。”
  闻言我愣住了,有些结舌的说,“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些事儿最终还得看你的意愿,我不会勉强你。”
  她点头,似不经意般的岔开话题,“大人今儿还回宫么?”
  我颌首。她笑着起身,“那我给大人唱支曲子吧,好久都没唱过了,您可别笑话我唱的没以前好。”
  一会儿功夫,她取了琵琶来,拨了几下弦,又为我续了一盏茶,这才坐下,清了嗓子开口唱道: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她本就有婉转娇嫩的嗓音,这一支折桂令唱得更是百转千回,缠绵跌宕。
  却听的我是亦惊亦怕,我拿不准她此刻唱这曲子的用意,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喝茶,心里只盼着阿升快些回来。
  “我果真嗓子不如从前了?大人连声好都不叫。”她薄露嗔意的问我。
  我笑着摇头,忽然觉得一阵倦意涌上,歉意地说道,“你唱的自然很好,只是我不大通音律,不会夸奖。”
  她半垂着头,笑意模糊,“那我再唱一支,大人可得趁我唱的时候想好怎么夸我啊。”
  我微笑点头。她再度唱了一支山坡羊,声音听上去却遥远而空幻。而再度袭来的一阵阵困意令我猝不及防,眼前的人和物都变得摇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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