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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臣记-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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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吟着,忽然喉咙一阵发紧不由自主的咳嗽起来,这一咳便似停不下来了,李诚见状只好起身轻拍着我的背,我气喘连连说不出话只能向他摆手道谢。
门忽然开了,进来的不是阿升而是白玉,她依旧穿着内侍的服制,她快速的斟满了一杯茶递到我唇边喂我喝下,又抚着我的背帮我平顺气息。
我感觉好了很多,冲她点首示意,她并未出去只是乖觉的退到一旁,我亦没有再出声令她离开,幸而李诚并没在意她的样子,我心中略感踏实,脑中却忽然闪现了一个念头。
我看向李诚问道,“这些事廖通不会亲自出面,必是他身边最亲信之人替他来做。我们设法去寻这个人来从他身上找到突破。”
他眼中精光乍现,颌首道,“正是,确有这样一个人,廖通的管家徐阶。据那张明说,廖通与他的交易和如何陷害于他都是通过徐阶一手操办的,很可能这个徐阶手中还有廖通历年来收受贿赂和行贿的证据。不过徐阶这个人狡猾谨慎,近日有可能风闻了什么异常,竟是连府门都不出了,要见他也得登门拜访才行,咱们怕是得亲自上门拿人才行了。”
我摇了摇头,“陛下的意思是要暗查,事先不能露了痕迹,自然也不能和廖通起争执。”
他面色一沉,没有说话。我又问道,“徐阶此人有什么嗜好么?”
他轻蔑的笑笑,“无他,唯好色耳。不过他并不屑去勾栏,都是人家选好了送上门的。怎么,周大人想用美人计?”
我皱了眉头,思忖良久,难道真要买个美女送去给徐阶才能办成这事么?一时并未想好,便道,“徐阶这个人一定要抓,具体如何行事且容我再想想。李将军这几日剿匪辛苦,我会上报陛下为您请功,请将军静候佳音。”
他拱手致谢,“那老夫就在行营等候周大人传召,聆听您的妙计。”他随后告辞离去,我只觉得心中疲累,头脑混沌,倚在床边闭目养神以期理清自己的思绪。
“大人。”白玉轻声的唤我,我才记起她此时也在房中。我睁开眼,她正凝目于我,不知为什么她的眼神令我的心突突的跳了两下。
“您在想刚才的事么?那个叫徐阶的人?”她走过来半坐在床边问我。
我颌首。她替我把被褥掖紧了些,低低的说着,“大人,您觉得白玉漂亮么?”
我一怔,不明白她此刻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她见我发愣,起身将头上的内侍冠子摘掉,拔下束发的簪子,一头青丝顷刻披散下来,她捋着发丝含笑看着我,眼波流动妩媚轻灵。
我瞬间懂了她的意思,不禁摇头,“我不能让你这么做。”
“难道大人还有其他法子么?眼下白玉不是最合适的人选么?”
我觉得喉头发紧,心内沉重,一种无奈又羞耻的感觉涌上,“不行。我会请李诚去买一个标致的女孩送去给徐阶,你不用多想也不必操心这件事。”
“有什么分别?”她的目光迷离,看着地下,“您心里都会不忍。与其让您以后感激别的女子,不如您给我这个机会,就当我报答您的恩义还不行么?我欠了您的总得要还上,不然我于心不安。”
“你不该这么想,你不欠我什么。”我叹息道。
她紧盯着我,目光似水,眼角的痣闪闪发亮,“您救了我,我就是用命还都是应该的,只是您又不要……我也只能这样报答了,您不能什么都不收下,您说过不嫌弃我的。”
我默然无语,我并不认为她应当报答我什么,但有句话她说对了,也许无论是谁来做这件事,我都会不忍,于我而言她们都是年轻美好本应该享受青春欢乐得到爱护尊重的生命。
“您不说话就算是答应我了?”她低眉问道。
我此时脑中澄明,平静道,“我可以答允,但你也要答允我保护好自己。你只需博徐阶信任诱他出廖府,接下来的事我会安排。至于过程,我相信你很聪明,我不想你因此而受到任何伤害。”
她听了灿然一笑,认真的对我点了点头,忽然半含娇羞的问我,“假如,我只是说假如,我受了些伤害,您会不会为我报仇?”她说完目光紧紧,努力探查着我哪怕一丝一毫的细微神情。
我迎向她的目光,郑重的颌首,“会,一定会。”
这个答案令她瞬间笑逐颜开,她的笑黡持续了很久才轻声问道,“您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我蹙了蹙眉,用目光探询她,她半垂了眼帘,再度抬起时双眸闪亮如星,“我问您,我漂亮么?”
有一瞬间的恍惚,我眼前分明出现了另一张容颜,我轻轻摇头令自己只专注于眼前的星眸,微笑和悦的回答,“当然,白玉是很漂亮的姑娘。”
她眼中有掩饰不住的雀跃兴奋,在我看来却是个危险的信号。
我感受着来自心底的不安,不断的提醒自己此时在她眼里流转的情愫只是因为她尚且年轻,分不清恩义与感情之别而产生的错爱,我不能令她错付一生,一定要尽早帮她摆脱这份永远不可能有结果的感情。
第六十章 且负相思意
白玉一连三日出现在廖府角门前,言说要将自己卖身于府内为婢,终于在第三日管家徐阶听闻此事令仆妇将白玉领入了府中。
按照之前的计划,如若徐阶对白玉有意,她会进一步要求做徐阶的妾室,继而告诉徐阶,她本是大户人家的逃妾,从主家出逃时带有金银财物都藏在一个妥善之处,如果徐阶能纳她为妾,她便带他去取那财物,且仅带他一人前去。
这个计划并不是万无一失的,她进了廖府便是一个孤立无援的弱女子,即便徐阶贪图美色与钱财一时肯怜香惜玉,但若是僵持的久了难保不会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
我令阿升带了一队李诚的亲兵暗暗守在廖府外,随时关注着徐阶的动向,当然最重要的是保证白玉的安全。
在等待的过程里,我惴惴不安。我明白了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把白玉当成了是我的妹妹,我在心中默默的祷告希望她能安然无恙的回来,我愿意为她做一个哥哥所能做的任何事。
第七日的傍晚,阿升带来消息,廖府的家丁为徐阶准备了马车,晚饭后徐阶要和新进府的白姑娘出门一趟。我长舒了一口气,命阿升静候在和白玉约好的地点准备捉拿徐阶。
酉时三刻,阿升便已绑了徐阶回来,彼时我与李诚对坐于他的行营中,为掩饰心中的焦虑我一直故作轻松的与他闲谈。
徐阶似有几分薄醉,还未弄清楚究竟是何人绑了他,在见到我的一瞬他恍然明白过来,但仍垂死挣扎的叫着,“原来是钦差大人,小人犯了何罪要钦差大老爷这么兴师动众的拿我?”
听他嘴里不断的吵嚷,李诚旋即挥手,阁中走出一人,正是躲藏与李诚大营中张明,在看到张明的后,徐阶终于不再乱叫,脸上露出一丝惧意,但也仅是片刻而已,他扬起脸问道,“钦差大人和李将军绑小人来此究竟想做什么?难不成小人纳个妾也犯了国法?”
“徐阶,你且好好认认这个人是谁再来嘴硬吧。”李诚气定神闲指着张明说道。
徐阶仔细看了一眼张明,摇头道,“不认得,李将军可否告诉小人他是谁啊?”
李诚向张明点首示意,张明遂将当日廖通收了他的钱反将他以贿赂朝廷官员之名治罪,霸占他田产商铺将他发配充军一事尽数说了,其中种种皆有徐阶的参与,他听到后来已是面如土色满脸是汗。
“钦差大人,他们这是诬陷小人的主子,小人也并未参与这些事情,不知李将军从何处找来这个刁民,这是陷害啊,钦差大人一定要明鉴啊。”徐阶膝行几步抱住我的腿哭号着。
我挥手拂开他,“徐阶,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抓你来此是我授意的,我背后之人是谁你亦很清楚。你今日不吐干净了,我是不会放了你的。”
徐阶双目失神的坐倒在地,却并未开口,我知道他还在心存顾忌。
“周掌印,老夫看他一时半刻还想不开,不如咱们帮帮他?”李诚阴鸷的说道。
我明白他是要用刑,也知道这是最快速最直接的办法,虽心里有一丝不忍,我还是点了点头。
李诚麾下的兵士个个精壮,顷刻间便拖翻了徐阶,另有一人拿了夹棍套在徐阶腿上,用力一收,只听徐阶口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用刑的兵士似乎未手软不断的收紧夹棍,几个回合下来,徐阶已是瘫软如泥一身的冷汗。
“你们这是要屈打成招!钦差大人,你动用私刑折磨小人,小人冤枉……”
李诚再挥手,兵士们撤了夹棍,换上了水火棍,朝徐阶背脊上重重的打去,棍子拍打在肉上的声音立时响彻大厅。一会功夫,徐阶的背上已猩红一片,他几乎快痛晕过去,嘴里只能发出低低的哀鸣。
我端起茶杯从容的喝着茶,只有我自己清楚我是在靠那些清茶来压制胃中翻腾的不适感,同时必须努力的稳住心神才能让自己端着茶杯的手不会颤抖不止。
因为我知道行刑的整个过程中,李诚不只一次在窥视着我的反应,我的表情。我此刻不能判断他是单纯的好奇我能否经历这样的场景,还是陛下也曾授意他观察我的行止。
我记得自己曾答应过她的事,尽量的改变自己令她满意,所以我无法退却无法逃离,我只能强迫自己面对,何况即便不看不听,这里的事情也一样真实的在发生。
确实有那么一刻,我想到了史书上所载的酷吏,我有些悲哀的觉得,也许她心中希望的我便是那个样子罢。
徐阶没有熬住多久,第二次被冷水泼醒之后便恳请我让他说出廖通贪墨之事,并告诉我他手中有全部的证据。
待徐阶画押完,我回至驿馆房中,已近三更时分了。然而令我惊讶的是,白玉正坐在房中等我,她见了立即飞奔上来几乎拥进我怀中。
我手足僵硬不知是否该回馈给她一个拥抱,她却先开口问道,“大人累坏了吧,脸色这么不好?”
那一定是刚才观刑之后遗留下的苍白,我随意的笑笑,“我没事。你,怎么还不去休息?这些天徐阶有没有为难你?”
她摇着头,面有得色的笑道,“我把他耍的团团转,我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我告诉他要是想纳我为妾必须得依足了纳妾的规矩,我带了那么多家资可得算贵妾。我还说没正式入门前我是不会和他有苟且之事的,他听了头点的像捣蒜似的,什么都说好。大人你说我聪明么?”
我仔细盯着她,探究她的表情中是否会流露言语不实之处的破绽,她是那么的聪明,终究没有让我发觉什么。
我略微松了一口气,至少今晚总还有一件令人喜悦的事。我和悦的劝说她早些休息,养好了精神明日再来陪我说话,她又叮嘱我不许熬夜写奏折后,才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阿升为我铺开被褥,感慨道,“她这个人情儿您算是欠下了,日后可够您还的。”
我负手站在窗边,叹道,“白玉是有个有情有义的姑娘,我会尽力照顾好她。”
“有情不假,有义未必。”他转身看着我认真的说,“她一个女孩子哪儿知晓那么多大义啊,您不会看不出来她这么做为的是什么吧?”
阿升皱着眉表情严肃,我忽然意识到他十五岁了已是个大人,懂得的事情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能理解人与人之间复杂的情感。
我笑道,“她孤苦无依,一时错把我当成可以托付之人并不难理解,等她遇到自己的良人就会把我忘记的。”这话像是宽慰阿升,其实何尝不是在宽慰我自己。
“我瞧着她可是真心对您的,大人要不要考虑考虑她,她其实是个不错的人选,又会照顾人,您生病的时候她那么细心体贴,为了大人快点退热她一个女孩子家那般拼命,我可真是自愧不如喽。”
他话里有话,我忙问他,“我生病时她做了什么?”
“啊?这个啊,她原本不让我说的,不过我觉得做都做了,不替她说出来岂不是枉费了她一番心意。”阿升略一迟疑,对我坦言道,“您那会儿烧的神智都不清楚了,身子像火似的那么烫,她说您这么难受要让您舒服些,就只穿了单衫去外头冻着,冻透了自己才回来,身子贴在您身上给您降温,她说这是学荀粲卧雪的法子。当时我怎么劝都劝不住呢,幸亏她年轻身子好要不还落下病来。”
我回想起病中朦胧间感受到的那一片冰凉润爽的感觉,竟然是她!
我难掩自己的惊愕,她说此举是学荀粲,这更令我惶恐,荀粲卧雪为的是给发热的妻子降温,夫妻之间肌肤相亲自然不算什么,可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对我这般亲昵,难道她真的把我当成丈夫一样来看待么?
我思量再三也还是觉得迷惑,想到她和我曾那样亲密相对过,又不禁一阵脸红心跳。
“大人,您的耳根子都红了。”他指着我笑个不停,“人家都没羞成这样,您看您臊得那样。您当初既然收下她,就该想到有今日。反正她也是养在宅子里,您以后时不常回去就当她是个菜户不就结了,宫里头以后要是好的您再挑来,这样宫内宫外您都有个伴儿多好。”
我摆首,“阿升,我是个宦臣,从未想过和女子结成伴侣,即便只是挂名的。我不能也不愿耽误别人的幸福。我做不到。”
“那有什么的呀,十二监那些大太监们不都有伴儿么?外头宅子里养了多少年轻姑娘!您别总觉得自己是宦官,要是您想的话法子多的是,前阵子我还听说孙泽淳从宫外专门买了一批狎具……”
我不想听到这些,扬手打断他,“别人怎么生活我管不着,我只能管住我自己。”
见他有些尴尬,我温言道,“我知道你为我好,怕我寂寞。可是打我入宫那天起,有些事情便已注定了,譬如寂寞,此生我只能独自一人去品尝。既然清楚就不必为一己私欲连累旁人。我不是没有感情,我也渴望有个人能关怀我惦念我,让我感受哪怕一点点的现世温暖。但我不能奢求那些今生都与我无缘的情感。阿升,人心的债我不敢欠,因为我还不起。”
阿升沉默的看着我,眼里有浓的化不开的悲凉。我想,此刻我眼中的神情亦是如此吧。
第六十一章 倚危栏
徐阶的供状令廖通手下的官员见之色变。既知廖通大势已去,众人都不再犹豫,随后举证廖通贪墨的证据纷至沓来,人人唯恐落后,当然举证之时也不会忘记痛陈自己是为廖通威逼利诱才会参与其中。至此廖通已陷入树倒猢狲散的境地了。
“这些人的嘴脸也真够看的,廖通得意时他们也没少跟着捞好处,现下恨不得撇的一干二净。还是读书人呢,简直无耻下作。”阿升至今仍对文人有着深深的怨怼。
我笑着安慰他,“读书人也是人,一样免不了人心险恶人情反复。白乐天的太行路说的明白,太行之路能摧车,若比人心是坦途;巫峡之水能覆舟,若比人心是安流。所谓世间行路难,不在山,不在水,只在人情反复间。”
“难道大人您也会如此么?我却不信!可是我怎么觉得您这样说好像很不相信人心似的,您会不会也不信我呀?”他语带焦虑的问道。
我含笑摆首,“不会。我一直都信阿升。只是如果有天我的处境很糟糕,人人皆厌弃,我希望那时阿升不必执着的陪伴我,而是能顺应时势保护好自己。这于我,不是人心反复,而是我对你的嘱托,我想看到你平安顺遂的度过一生。”
他怔了一下,随后有些不耐的说,“我都说过跟您一辈子了,您要是顺,我自然也就顺。您要是不好了,我怎么也都好不起来,那时候还怕什么,还不如伺候着您,咱们相依为命呢。反正我也没有别的亲人,我在心里早就把您当成唯一的亲人了。”
“既如此,你就叫我一声哥哥,我便相信你说的。”我开心的逗着他。
他红了脸,垂头嚅嗫不语。我走近他,像初次见到他时那般弯下腰看着他的脸,“我只有一个姐姐,自从她不在了,我也就没有亲人了。我幼年时一直希望母亲再生一个弟弟能陪我一起玩,可惜这个愿望没能实现。我知道你和我境遇一样,你若是不嫌弃我,我便托大一回,你若是嫌弃,那便当我没说过吧。”
他立时瞪圆了眼睛,摆着手急道,“您说什么那,我怎么会嫌弃您?我只是,只是不好意思。您可是两京大内十万内宦的头儿,国朝的内相!我怎么能当您的弟弟……”
我摆首浅笑,“盛名之下,其实难符。我只是一个想守住自己内心的普通人。阿升,别在意那些虚名,你只须记得我是周元承就好。”
我向他伸出手,他迟疑的触了一下,在我鼓励的目光注视下,他终于用力的握住我的手,诚挚的唤了一声,“哥哥。”
这一声哥哥,唤得我心口发甜,数日来胸中积郁的闷气一扫而空,寥寥人世,我终于也有了一个亲人能让我关爱,让我疼惜。
“大人和阿升在做什么?”白玉俏生生的立在门边,手中捧着一沓奏本,“这是陛下发还的奏折和今儿的邸报,请大人过目。”
她一面递给我,一面轻笑低声问道,“我怎么恍惚间听见阿升叫大人哥哥呢,许是我听错了?”
“没听错,我才刚认了大人做哥哥!”阿升颇为得意的冲她扬了扬脸,“你要是愿意的话也可以试试,说不定大人也准你这样叫他呢。”
白玉极快速的蹙了一下眉,不悦的瞪了一眼阿升,没有说话。
我先拿起邸报来看,如今的邸报是由通政司定期发布刊行,记载陛下谕旨,诏书,臣僚奏议等内容的新闻文抄。
今日的邸报有一则任命官员的消息令我眼前一亮,擢升扬州学政沈继为两淮都转运盐使兼督察院盐课御史。
陛下终于颁发了这道谕旨,只是我亦可以想见其中的艰难,如此重要的职位给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学政,她要面对的是满朝文武的质疑,尤其是以秦太岳为首的首辅派系官员,这些人一定为陛下没能指派自己的人而暗自不虞。
陛下发还的奏折内容并无甚特别,朱批只写道令我仔细清查廖通家产并将其押解回京交由三法司会审。
廖通之案已了解,那么我也该回京复命了。
我待要合上奏折,一行极细小的墨笔笔迹忽然跃入眼帘,那一行字的笔触甚是孱弱无力,透出几许无奈与苍凉:朕有身孕了,元承,朕要你快些回来。
我凝视着那一行字,呆立良久,耳边恍惚听见白玉与阿升争辩要他喊自己做姐姐,俩人僵持不下笑做一团。
这是喜事,无论于陛下还是于大魏朝,我应该感到高兴。
我极力的想展露一丝喜悦的笑意,可牵起嘴角才发觉得自己面容僵硬,舌根传来的阵阵涩意顷刻间漫溢我的思绪。
我最终无奈的放弃了这个笑容,平静的展开一封空白的奏折准备写下我回程的日期和恭敬祝福她的话。
初夏时节,我踏上了归京的路途。
沿路皆有地方官员在驿道上跪候我的车马,希望借此能见我一面,我无法一一阻止,也无法向上一次那样对他们还礼以正己身,我一律不见不听,我也知道,这种对朝廷官员置若罔闻的态度一定会在日后为我招来不小的麻烦。
可我已无暇顾及那么多,无论是自己的名声还是处境。我无法停步,只能一路前行下去。
“大人近来都闷闷的,是不愿回京呢?还是另有什么心事?”白玉沏了一盏今岁明前的龙井奉于我,这是和八百里加急的旨意一道送至我面前的赏赐之物。
我确实没有之前那种归心似箭的感觉。至于为何如此,我不愿深究,大约是出于对自己内心潜在的答案满怀鄙夷之故。
“没有,我只是有些累而已。”我淡淡的笑答。
“您生了那场病之后,身子是有些弱了,回京得好好将养将养。可惜咱们这次不能到处逛逛,前头就快到西安府了,六朝的古都,见证了汉唐盛世的,竟无缘一观。”阿升在一旁叹道。
我很想告诉阿升,西安府并不是适合游览的地方,那里是秦国长公主的封地。自乾嘉三十八年她离京之后,我再没有见过她,我想她此时也一定不愿意再见到我吧。
然而我的猜测错了。在西安府城郊的官道上,车队停了下来,侍卫来报,长公主的銮驾在前方等候,她要求见我,且只见我一个人。
长公主立于她的车辇旁,听到我缓步走来的声音,她转过身来,伸手屏退了随侍的人。
我对她拜倒行礼如仪,一别三载,我不知道她今日为何要见我,但在看到她面容的一刻,我竟生出许多羡慕之情,她端丽雍容如昔,意态闲适,眉宇间皆是享尽富贵又无忧思的从容,与之对比,我脑中很快浮现出陛下若蹙的眉尖和染了愁绪的双眸。
如果当年陛下放弃皇位选择就藩,也许亦能有这般轻松舒适的惬意日子吧,如果真的是那样,我也会是她身边尽心服侍的一个普通内侍官,一个名字前面没有任何前缀的,周元承。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周元承,你现在真可谓风光无限了。”她轻舒广袖令我起身,扬声说道。
我垂目欠身回答,“臣只是完成陛下交办的一桩差事,唯觉心安而已,并无登科后潇洒自得的喜悦。”
她伸出两只手指,笑道,“两桩!两桩差事!你为她赈灾平盗安抚民心,又为她肃贪反腐清剿朝廷大员,顺带还给国库充实了一笔,她可真是该好好感激你呢。”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是臣该做的而已。”我沉声道。
她轻笑着,曼声道,“你对她尽忠,她却未必对你坦诚。廖通是乾嘉九年的进士,当年的春闱考官是时任礼部尚书的秦太岳,廖通是他一手提拔的学生,甘肃巡抚的位置也是他一力保举的。你整肃秦太岳的人,可有想过这位两朝的首辅今后会怎么对付你么?”
我浅笑道,“朝廷肃贪是为整顿吏治,这与首辅一贯推行的政策并不冲突,何况他深明大义,必不会为此和臣做无谓的意气之争。”
“你不必跟我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是怎么回事,你心里清楚!”她冷笑道,”秦太岳一党定会把这笔账记在你头上。我说她没对你坦诚相见这话没错,她的旨意是让你督办赈灾,可没有整肃地方官员这桩事,如今全天下人都知道,你周钦差大权在握说要查哪个官员就能查他个底掉儿,连封疆大吏都不在话下,地方官员对你不是闻风丧胆便是趋之若鹜,可谁知道你不过是奉了她的秘旨才敢这么做的?她是借了你的手替她清理秦太岳的党羽,剪除掉她不喜欢的人。可世人眼里却只看见了你深得她宠信,权倾朝野。这么做不吝于将你置于炭火上炙烤!她又可曾想过你日后要面临的处境?”
“君不名恶,臣不名善。所谓善皆归于君,恶皆归于臣。如果天下人对臣的行为不满,那么也应该由臣自己来负责。陛下本就无须为此多虑。”我垂目答道。
“好,好!”她击掌叹道,幽幽的笑着,“她身边竟有你这样死心塌地的臣子。她当日救你一命,你便拿命来还她是不是?”
我目视前方,颌首道,“孟子云,君臣之道,恩义为报。臣此生唯愿以身报君恩。”
“竟是个痴人!”她掩面笑了许久,“我初时以为你不清楚自己被她利用,原来你心里竟明白的很。”她慢慢的逼近,行至我面前紧紧的盯着我,一字一顿的说,“你不过只是个阉人,却妄想行君子之道,尽人臣之义。真是可笑!”
我保持着缄默,迎向她的目光。她忽然面露诡异的笑容,瞪着我说道,“或许,你竟还存了什么别的想法?不仅想做她的臣子,还想做的更多,成为她更亲密的人,我说的对么?”
乍听此话,令我心口一紧,藏于袖中的手不自觉的握紧。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她,因为我不想否认。
诚如她所说,我和陛下如何相处成为何种关系,于我只能是想一想,我并不希望连想的权利都被剥夺,但我更清楚我所有的想………都不能也不被允许宣之于口。
我垂下眼不再看她,平静的道,“是,臣很想一直站在陛下身后,做一枚棋子也好,一杆枪也好,一柄伤人的利剑也好。只要陛下需要,臣都愿意去做。”
她再度用灼灼的目光瞪视着我,良久之后,发出一阵令人难堪的尖利笑声,“那么我祝你能事遂心愿!我也会等着看的,看你如何成为那出鞘的剑,伤人之时亦会重伤你自己!周元承,你终有一日会被她所弃,她不会护你一世!她最爱的始终是她的皇位,她的权力!你一定会成为那个被她牺牲掉的人!”
她说完许久未在开口,过了一会,她从容转过身去挥了挥手,“你大可以把今日我的这番话告诉她,我不怕她的报复!”
我未加丝毫迟疑的答她,“臣不会。臣不希望看到陛下与您互生嫌隙。臣亦在此真心祝愿,长公主殿下在秦地安乐如意,一世太平。”
我欠身退后,看着她登上车辇扬尘而去。此时忽有一滴水珠落在我脸上,继而有蒙蒙的细雨随清风飘洒到我身上,这是初夏的微雨。
我并未转身离去,长久的立于雨中,感受着扑面的润泽,希望借助这阵清凉化开我心中的苦涩。
也许我早就明白,她诅咒般的期待迟早会应验,那已是我此生逃不开的宿命。
阿升从远处跑来,悄声地问我是否无恙。我摇头,吩咐他备马,告诉他,我会在下个驿站处等候他们,这段路程不需要任何人跟随。
“阿升,不要把我见长公主之事告诉陛下。算是,哥哥求你。”我对他恳切言道。他神情一窒,片刻之后,对我郑重的点了点头。
我跃马扬鞭,朝茫茫前路奔去。微雨细弱却绵密,打湿了官道上的黄土,马蹄踏过处不再起一片烟尘。远处青山如黛,其间点缀了灼灼盛放的桃花,雨外柳丝湿黄,花动一山春色。
道边出现一弯溪流,我勒马缓行至溪水深处,清幽小涧潺潺流水,偶有一两声黄鹂的翠鸣更添幽静。溪边有一株古藤,枝蔓静谧的伸向半空,遮云避雨。
我心中寥落,对前景一片茫然,我知道那些改变自己任君所用的话虽然发自肺腑,但实非我真心所愿,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宁愿此时能忘怀朝堂,忘怀一切的纷扰喧嚣,只身醉卧古藤阴下,一任自己不辨南北与东西。
过了许久,我深深的吸气,告诉自己这只是我片刻的臆想,憧憬过后,我依然要做回她所希望和需要的那个周元承。
那是我对她的承诺,也是我心中要执着和坚守的道义。
第六十二章 睡起行吟到日斜
六月间我已回到宫中。那日一早,我趁着陛下朝会的时间迅速的沐浴更衣,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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