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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臣记-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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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垂着头浅笑,“臣但求为陛下尽心而已,不敢要赏赐。”
  她慵懒的看着我问道,“此行看尽江南风流了,给朕讲讲有什么见闻。”
  我于是将扬州府和苏州所遇之事尽数说给她听,其实这些我在奏疏上已言简意赅的陈述过,此时不过再添些细枝末节。
  她听了笑叹道,“朕治下的风流富贵地,朕自己倒没机会去看看。等国库充裕了,朕也要亲下江南一趟。”她一面沉吟,一面问道,“你对沈继的评价很高,但扬州府可不是所有人都对他满意。你觉得他适合做这个都转运盐使么?”
  我郑重地点头,“盐使之职非同一般,正是需要公正耿直且不贪图钱财之人方能胜任,所以臣以为沈继是个合适的人选。”
  “是么?”她含了一抹轻笑的望着我,“你就这么肯定他。”她向我招手示意我走近她身边,“朕给你看个东西。”
  她将一份奏疏递给我,正是沈继年前上书的,内容是弹劾我在督盐期间大肆结交外臣邀请买人心,擅离职守倾竭府库用以购置名画,以致惊扰民心,甚至还有收受贿赂私行淫秽之事。
  我合上奏疏恭敬放置几案上,垂首无话。
  她饶有兴味地看着我,“你去拜访他,他便说你刻意结交外臣,你去苏州是朕准了的,买画的钱朕也知道是花的你自己的,幸亏这些朕都清楚。只这最后一项,朕也不大明白,那匹瘦马,你已准备安置在宅子里?”
  “是,臣只能让她住在那儿。”我平静的回答,“臣本无意收下她,但她实在可怜,臣于心不忍才把她带回来的。她赎身的银钱臣已还给段洵,所以并不能算贿赂。”
  “你的于心不忍总是那么多。”她嘴上这么说,语气里却没有什么责备的意思,“罢了,看完这封奏疏,你对沈继还是原先的看法么?”
  我颌首道是,“他并不知道您有意派臣去结交他,更加不知道臣外出是您恩准了的,单从他弹劾的内容上看并无不妥,臣觉得这正是他耿介直言的好处。”
  她缓缓地点头,用挑了香炉灰的小银簪子指着我笑道,“你既不改初衷,朕也就信你。别拘在那儿了,把你重金购买以媚上的名画名帖拿来给朕瞧瞧。”
  我不由得也笑了,将萧征仲的书画奉上,令将许子畏那把扇子一并呈给她,并给她讲了这个只花十两银子便买下的折扇背后的故事。
  她听的很高兴,一时又批评许子畏太过放诞不羁。看着她眉目疏朗语笑嫣然,我心头涌上一阵恬淡的喜悦感,仿佛立于三春之境而有清风拂面而过般,并暗自希望和她这般相处的时光能够流逝的缓慢一些。
  “在说什么这般开怀?”秦启南神采飞扬的站在暖阁门口,看着我们笑问。
  我并不知道他今日进宫来了,匆匆和他行礼问安。他不在意的挥手叫我起来,走到榻边和陛下一道去看画,路过我时,并未看我一眼。
  秦启南坐在她身边,听过她讲述那把扇子的来历后,似不经意的瞥了我一眼,“看来元承对于这些香艳的掌故,倒颇为熟悉。”
  我默然无语,维持了微笑的面容恭谨侍立。他去拿扇子,刚好陛下此时也伸手欲取,两厢里碰在一起,他抓住了她的指尖,继而覆过手掌将她的手攥紧了些。
  陛下的脸微微有些红,却没有挣脱他,两人相视笑着,眼中除了彼此再无其他人其他物。
  此刻也许不应再有任何别的声音。
  我默默的退了出来,独自立于院中那颗古树下,可惜它此时枝丫光秃,没有一丝绿意可为我遮挡残阳。京城的风依然清冽干冷,吹的久了,我渐觉适才心中被温热过的地方也慢慢的冷却了下来。
  我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沉浸于内心的失落,因为接下来阖宫上下都在准备陛下大婚的事宜。司礼监更是忙的不亦乐乎,陛下为此擢升了孙泽淳为司礼监秉笔,帮助我打点一切所需。
  我淡然的恭喜他升迁,他难得含蓄的笑着,语气里有讨好的意味,“今后我就是你的人了,你吩咐我往东,我绝不会朝西看一眼。总之我一定会尽心的襄助你。”他见我只是薄露笑意,越发拉紧我道,“咱们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我那点心思你还不知道么,我无非就是希望俸禄多些,其余的事儿我可都不放在心上。”
  我那时从心里愿意相信他的话,只要他从此安分,我会选择忘记他所做过的那些事。
  大婚之期临近,一日,有尚衣监的人捧着陛下大婚的礼服要我验看,我一瞬间被那刺目的红色所震,几乎睁不开眼。我有些逃避的接过礼服径自送去给陛下试穿。
  陛下试穿着那层层叠叠厚重的礼服,秋蕊在一旁将垂下的裙摆一点点展开,那衣服是蜀锦织就的,色泽艳丽,用金线一针针的勾勒出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凤尾翩缱绵延直拖至裙摆处。
  她自如的驾驭着如此沉重的服饰,自然的回首伸臂,自镜中望了我问道,“元承觉得朕好看么?”
  秋蕊抿着嘴偷笑,我压抑住内心翻涌,平静的回答,“陛下在臣心目中,一直都很好看。”
  “光是礼服就已经这么沉了,还有头饰呢,礼部还没定您是戴冕旒还是凤冠,反正都轻不了,这一天下来您可是要累坏了。”秋蕊絮絮说道。
  陛下点着秋蕊的额间,嗤笑她道,“朕是天子,天家礼制繁复方能显出威仪尊贵。你也别光说嘴,朕大婚之后就要把你嫁出去了,到时候你就知道穿戴着凤冠霞披可不是那么轻松的。”
  秋蕊臊红了脸不言声,我微微一惊,脱口问道,“陛下已经为秋蕊指了婚事么?”
  “还没最终定下来,朕有几个属意的人选,其中一个是她哥哥的部下,王玥和朕提过人品很靠得住。朕心里倒是想把她嫁给李松阳,那人才华出众日后也许能做个朕的封疆大吏。”
  “臣觉得李松阳不合适。”我快速的说道,“他虽有才情但性子孤高狷狂,目无下尘,当日连主考的师长尚且不加尊敬,臣恐他日后对妻室也难尊重相待。秋蕊在陛下身边长大没有受过丝毫委屈,臣觉得她并不适合嫁给李松阳那般性情的人。”
  秋蕊听我说的发愣,陛下着意看了我两眼,笑意涌上向秋蕊说道,“你看你这个弟弟多关心你,生怕你嫁的不好受了委屈。你自己可有什么想法?”
  “我能懂得什么,都听您和哥哥的呗。不过我信元承的话,他说不合适一定有他的道理。”秋蕊丢给我一记和善鼓励的笑容。
  陛下颌首不语,须臾打趣道,“我看你们俩倒合适,元承若不是内侍,朕就把你许给他。”
  我无法接话,只能含笑沉默。秋蕊蹙眉看了我,对陛下关切的问着,“那您还不疼疼他,给他赐个菜户不好么,省得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宫里。”
  所谓菜户,也叫对食,是指宫中内侍和宫女之间结成挂名夫妻一起搭伙过日子,互慰宫中寂寥生活的一种形式。初时国朝内廷中禁止对食,但随着风气渐渐开放加之宦官地位提升,此行为也得到皇室公开允许,乾嘉朝时先帝就曾多次为宫中内侍择配宫女结成菜户。
  我乍闻此言,只觉得羞愤难当,遂不再做声。半晌,只听陛下言道,“眼下宫中哪儿有配得上他之人?”
  我忽然心中狂跳,难以抑制的喜悦感充斥周身,却听她再度开口说着,“等日后朕看到合适的人,自会赐给你的,你年纪也不小了呢。”
  刹那间我脑中嗡嗡作响,胸中气血翻涌,我几乎负气的回道,“臣请旨明日晚间休沐,请陛下准臣离宫。”
  她并没在意我略微有些异常的语气,对秋蕊轻笑说道,“你看,他哪儿用朕赐什么菜户,自己全找好了,从来没见他这么上心出宫过夜去。”
  我垂下头强忍着鼻中酸涩,将袖管里的手紧紧的攥住,却又不知道该挥向何处。

  第五十三章 节十觞亦不醉

  我并没有回自己的宅子,在步出东华门,翻身上马的一刻,我便已有了一种无处可去之感。思量再三,我决定去王玥府上拜访,也许他是偌大的京城里唯一能对我平等相待,继而让我产生放松感的人,我由衷的希望能在他那里轻松愉快的度过这个夜晚。
  他见到我时确实很高兴,一手拉着我,一手搭了我的肩膀将我带至书房。
  “有个把月没见你了,这一趟历练的人更稳重了。”他笑得爽朗明快,“只是说你闲话的人也不少啊,督盐这么大的事落在谁头上怕都是众矢之的,你近来还是要处处小心些。”
  我点头答应着,很感激他的关怀。他又笑道,“今天秋蕊打发人来告诉我,你在陛下面前替她推了和李松阳的这门指婚,让我抽空好好的谢谢你,赶巧儿你此刻就来了,既来了我可就不放你走了,须得陪我好好喝上一回。”
  我亦开怀笑道,“元承正有此意,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命人将酒菜送至书房,一会功夫儿他擎出一坛酒,看样子似是平日里珍藏的,他看我神色好奇,便告诉我道,“这是我从辽东带来的,别的地方可没有,你来尝尝看。”
  他斟了一杯与我,我低头看时,那酒颜色几近透明,还未到唇边我便已闻到一股凛冽的酒气。我并不好酒道,偶尔喝的也多为惠泉酒一类,生平还从未见过如此烈酒。
  他用目光再三的催促我,我举杯饮尽,刹那间只觉得从喉咙到胃都似被火烧一般,这股灼烧感迅速蔓延五脏六腑及至全身,我周身的血液都好像沸腾了一般,我的舌头被辣得发麻,只好瞠目望着他。
  他看着我的样子畅快的大笑起来,拍着我说道,“厉害吧,这酒是先秦时候就有的,辽东人按古法酿出来,最是烈性,当地人给此酒起了个极形象的名字,叫烧刀子。”
  我的舌头缓过来些,连连点头道,“这酒喝下去,果然既似火烧又似刀割,名符其实的很。”
  他面有得色,又斟了一杯给我,“我初时喝它也有些不惯,等到习惯了再饮其他酒就如同喝白水一般无味了。辽东天气苦寒,还真得靠它才能暖和身子啊。”他轻轻叹了一声,“真是有些怀念辽东的日子,在那儿可以纵马驰骋,比拼武艺,还有仗可打,比在这儿强多了,京城就是个是非圈污糟地…”他没有再说下去,目光中有些怅然。
  我心中亦有所感,举杯邀他道,“可是你我早已深陷其中,说不得,也只能摸爬滚打了。”
  他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仰头将酒喝光,双目灼灼的看着我说道,“你的处境比我尚要艰难,日后陛下必定还要派你出去,每一趟的差事都不会好干,你在前面做着,后面自会有人扯你后腿,何况,还有你的身份……”他说到此处戛然而止。
  我明白他怕我心中不快,索性一笑将杯中酒饮尽,“仲威不必顾忌,但说无妨。”
  “国朝内宦出仕的不在少数,太监镇守各州府,监军各大营,都是常事,可还未有过以钦差身份出巡还是督办盐务这等天下第一肥差的,你如此得陛下宠信怕是大魏有史以来第一人。眼红你的人多了,明面上他们怕你尊敬你,背地里都等着捏你的短处好弹劾你。
  如今外头都在传,朝中有两相,内阁首辅是外相,还有一个内相,便是老弟你了,幸而陛下信你,不然这话传到她耳朵里,可是诛心之言啊。”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震惊之下,不免有些黯然,我垂目坦言道,“我并不想做什么内相,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我只是,陛下交代我做什么,我总会尽力去做就是了。”
  “这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别人可不这么看,他们只看到你大权在握的结果,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没有人会在意。我也看明白了,朝中的言官一天到晚正经事不做,光想着拿人错处,骂完这个骂那个,只要是掌权的不管做的如何总要骂一骂才显得自己是忠臣,更何况你这个内宦,只有被骂的更狠了。”
  “国朝言官风气历来如此,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我无奈的说道。
  他颇为忧虑的摆首,“要是只骂骂也便算了,他们会的可多着呢,什么集体上书,哭谏,辞官,再不行还有以死相谏,这些文人要整一个人法子多的很,各个都让皇上都吃不消,何况你我这些人。我怕有一天禁城登闻鼓声响彻,六科廊的那帮言官会把你逼得退无可退。”
  登闻鼓是太宗皇帝所创,本意是若遇冤民申诉皇帝会亲自受理,如今已慢慢演变成,言官若有弹劾奏疏又怕司礼监中官不肯及时传递时,便会去皇极门外敲响这面大鼓,鼓声震耳,只消响一下,皇帝便会知道有紧急的奏疏要报。
  若是要弹劾我这个司礼监掌印,又能不被我所阻止,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敲响这面声彻寰宇的登闻鼓。
  我凝眉沉默,隐约觉得他今日所忧终有一日会不幸成真。
  半晌,我低头轻笑道,“仲威的意思我懂,是要提醒我退步抽身早。可对于你我来说,同样都有君恩未报,又岂能只顾全自己,若真有那一日,只要我竭尽所能问心无愧,言官们要陛下怎么裁决我,我都无憾。”
  他眉间一凛,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连声道了几句好,慨叹道,“希望永不要有那么一天。等到此间事了,陛下不再需要我驻防京畿,我一定要再请调去边关,远离京城这个是非圈子,到时候你若还在做这个掌印不如和我一起,我领兵你监军,好男儿志在四方,我们并肩驰骋一番那可有好?”
  好男儿志在四方!那该是多痛快多自在的事啊,我不禁胸中陡然生出一股豪气,朗声道,“就依仲威,有朝一日我也随你去大同,去辽东,去河西。厉兵秣马镇守边关,做一番男儿应做的事业。”
  我执起酒杯,仰头喝下那辛辣无畴的烈酒,只觉得热血涌动,四肢百骸俱在燃烧,心中豪迈之情更盛。
  他亦陪我畅饮一杯,此时兴致正高,他拉我起身道,“不知道你的箭术都忘光了没有,来,陪我去演练演练。”
  行至花厅外,他令仆人们高举了数十枚火把,把院中照的恍如白昼。我接过他递上的弓箭,用力将弓扯满,搭上羽箭,凝神瞄准中间,一箭如电,力透靶心。
  满院的观者皆齐声道好,他亦击掌笑赞,欣喜的说道,“你果然聪颖善学,如此我可以放心带你去戍边了。”
  我们相视之下都不禁开怀而笑。正在此时,忽听花厅里有人说道,”太太来了。”
  我回首,见一位年轻妇人款款行来,面容姣好神情恬淡,望向王玥的眼中有着浓浓的关怀与眷恋。
  她行至我们面前,我向拱手行礼,唤她做嫂夫人。她亦颌首致意,对我温和的笑道,“这位想必是周掌印了,我时常听相公和小姑谈起你,今日一见果然是好俊朗的人才。”
  我含笑谢她夸奖,请她直唤我名字便可。她从容应允,又向王玥道,“天晚了,我估摸你今日必是要陪元承了。我怕外间寒气重,喝了酒,一时更容易散酒气时着凉,便给你们拿些厚衣裳,如今虽说开了春,晚上的到底还是寒沁沁的。”
  她一面说一面令侍女将衣衫送上,我接过来,听那侍女笑道,“太太也快些回去吧,更深露重的,万一再冻坏了小少爷就不好了。”
  闻言,我下意识的向她看去,确是看到她的小腹处微微隆起。我登时心中惭愧,原来我此时来访竟是给人家造成了如此不便。
  我躬身揖道,“实在对不住,元承不知道嫂夫人有身孕,深夜叨扰惊动之处,还望仲威与嫂夫人原谅。”
  我随即向他二人辞行,王玥一把拉住我,笑道,“不知者不怪,我又没有告诉你,再者都已经这么晚了,我此时放你走好像赶你出去一般,你嫂子已经许了我今晚留宿你,你还要走到哪里去啊?”
  王夫人目光柔和的注视我,温言劝道,“你是相公的好友,我岂有赶你的意思。他每常如此我也惯了,虽说我有孕在身却也不必他时时守在身边,哪里就那么小心了呢。”她语气轻柔,听的我心中熨烫温暖。
  虽如此说,王玥还是加以温柔的扶了她,缓缓护送她行回内院,叮嘱服侍的人小心照顾。
  此刻融融月光下,我看着他们夫妇相携的背影,心头浮现一片宁静安逸,只觉得岁月静好,与子偕老大抵就是这般模样吧。
  直到王玥拍了拍我,我才回过神,再度向他致歉,又有些好奇的问他,“嫂夫人话里的意思,仲威经常无暇陪伴她,可是因为时常要去十二团营的缘故?”
  “我一个月中大约有一半的时间会去营里,可不就是没有几天在家陪她的日子嘛。有时候想起来对她也有些歉疚,好在她一直都很懂我。夫妻间若是彼此体贴理解对方,一时半刻不在一处并不会有什么影响。最要紧的是,她知道我所想,我亦知道她所想。”
  他娓娓的解释着这些,大约是不想让我有过多的愧疚感。但是这些话在我听来,既新鲜又陌生,皆因是我过去近十年里从未听过和思考过的,夫妻相处之道。
  而后我们又饮酒畅谈了一阵历代的兵书,以及书中的阵法兵略,他给我讲了许多昔年戍边时真实经历过的大小战役,让我对用兵之道有了最初的直观感悟。
  更漏敲过三响,他已有些微醺,送我至客房,又再我的不断催促下才转身离去。
  我此时酒意消散,头脑更为清醒,想到明日一早便须回宫,睡不了几个时辰,索性和衣而卧,渐渐的不断的回想起王玥说过的两句话:她知道我所想,我亦知道她所想……
  我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子,月华如练般洒向屋内。
  我抬头仰望,但见此刻月光如水水如天,心中暗自猜想,我思念的人是否刚好也在望着这轮明月,而我是知道她心中所想的,那么她呢?究竟何时她才能同样也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呢。

  第五十四章 清心恍惚微香触

  天授二年仲春十五日,陛下下旨封秦启南为亲王,封号楚,正是她未登基前所用的封号。
  我奉命去秦府传旨,陪同的还有作为司礼监秉笔的孙泽淳,礼部尚书解绅。
  我诵读完圣旨,扶起秦氏父子,再向他们恭贺致礼。秦太岳既命家人招待解绅与孙泽淳在花厅稍坐,他拉着我的手殷勤道,“请周掌印移步,老夫与掌印闲话几句,不会耽误太长时间。”
  秦太岳对我一向客气,但也并未太过假以辞色,我知他今日必有缘故,遂含笑应允,随他来至书房。
  秦太岳亲自为我斟茶,一壁道,“掌印精通茶道,也尝尝老夫这里的新茶味道如何?”
  那茶汤呈浓郁的红色,散发着一股松烟香,与日常所饮绿茶白茶皆不同,细品之下,其味醇厚中又带了点龙眼汤的甜味。我颌首微笑道,“甘爽淳馥,芳香独特,与众不同。”
  “这是福建武夷山茶农新弄出来的玩意儿,老夫倒是喜欢它特有的浓郁味道。”他放下茶盏,注视我道,“说起来,还是徽商江春送与老夫的。掌印在扬州应该见过他,此人也算是个儒商了。不过商人嘛,总归是无利不起早,他日前还托人向我打听朝廷会派谁去两淮做转运使。不知掌印此次巡盐一趟,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向陛下建议?”
  我摆首,“两淮转运使是要职,元承不敢妄言。”
  他不以为然的笑道,“老夫倒有个人选,南京户部侍郎左淳,他是乾嘉二十年的庶吉士出身,在户部多年,又熟悉两淮的事务,正堪此用。不知掌印可有听说过此人?”
  我微微点头,并未答言。左淳早年间也曾是秦太岳嫡系,对他执门生礼,后一度因先帝立嗣一事起了争执,被秦太岳贬去南京做了个闲散侍郎。看来他如今想通了,重又走了秦太岳的门路,只不知这里头花费了多少来打点。
  秦太岳继续说道,“掌印毕竟亲巡两淮,自有高见。不知对老夫所荐之人意下如何,可否愿意与老夫一道向陛下举荐?”
  我略一沉吟,随即想到,如此重要的位置,秦太岳并未推举亲信之人,反倒是挑了左淳这个明面上曾与他不合的人,此举既可以向天下人昭示他没有私心,背地里又重新收服一员干将为他所用。
  我于是谦恭的笑道,“惭愧,元承对南京六部官员不大熟悉,况且转运使一职还须陛下和辅臣们最终商榷决定,元承人微言轻,怕是说不上什么话。”
  “掌印何必自谦呢。”他挥手笑道,“掌印在陛下心中的分量,天下谁人不知?你我同朝为官,我为外相,你为内相,正该通力协作为陛下分忧才是。”他见我含笑不语,话锋一转问道,“听说掌印在扬州欲见学政沈继,却吃了闭门羹,果有此事?”
  我颌首道是。他摇头轻笑道,“竟有如此不同人情庶务之人,难堪大用啊。”
  他缓缓抿了一口茶,开口说道,“说到人情庶务,户部如今也不走心了。掌印为户部盐税辛苦奔走,他们倒坐享其成没丁点表示。老夫看不过眼,已责令户部将本年度的盐引留了十张给掌印,改日让他们亲自送到您府上去,请掌印千万不要推辞。”
  我拱手向他致谢,踌躇道,“多谢首辅好意,只是我拿了盐引也无处可卖,总不好大张旗鼓的再去扬州兜售一番吧?”
  他笑意深沉的道,“掌印自是谨慎之人。日前有个长芦的盐商托人寻到我这里,正想多换几张盐引,掌印不妨就卖与此人,他一心只求盐引,口风必定也紧,您大可放心,老夫作保,定不会给掌印惹麻烦就是了。”
  果然是好算计!留盐引给我,是他与户部两厢里商议好的,日后若事发必不会承认是他授意,户部只会诬赖是我在扬州时威逼利诱他们如此做,届时我有口难辩,纵然辩了亦无人肯信。我若此刻推脱不受,便是立即和他划清界限,他岂能容我?
  这个长芦的盐商也必定是他的人,口风紧不紧不过是看我日后的表现,他既可以用此人挟制我,又可以从其人手中获利,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我心下生凉,只不动声色的应道,“首辅大人所荐之人,我自然不敢疑心。多谢大人为元承辛苦筹谋。”
  他见我不拒绝,笑意更浓。我和他又闲话了两句,这才起身告辞。
  他送至门口,忽然笑道,“还有一样东西,老夫想送给掌印。”他回身从书架上抽出一卷画递给我,“仇十洲的贵妃晓妆,是从前陛下未登基时赠与我的,如今我转送掌印,素闻您是爱画之人,必然知道此画的好处,就请掌印笑纳。”
  当日我曾在廊下听到陛下送此画给他,那时是陛下与他结盟之际,如今他将画转送给我,自然也有和我结盟之意。我双手接过,含笑道了谢。
  回宫路上,孙泽淳驱马上前与我并肩骑行,笑着叹道,“我今儿算是见识你的威风了,连国公爷都这么给你面子,只拉着你一个人在屋里说体己话儿。”
  “不过是问些陛下日常起居喜好,为楚王殿下操心罢了。”我知他必然还想探问谈话内容,便转而故作好奇的问他,“为何称呼首辅为国公爷?”
  他大笑道,“这你想不到么?天子娶妇,那皇后的父亲唤作国丈,咱们天子是嫁人,那公公可不就是国公爷了么!”
  我笑着颌首,又听他长吁短叹的说着,“秦家可真是风光到顶了,两代和天家联姻,秦大人又位列首辅。哎,我光看他那宅子,都觉得不是一般的气派,人说三代为官做宦,方知穿衣吃饭,这话不假啊。”
  他伸手指着右手一处巷子,“我新买的破院子就在那里头,这会正让人收拾呢,回头归置好了请掌印大人赏脸去坐坐,新宅乔迁嘛,您看着随意打赏点,我就蓬荜生辉喽。”
  我笑着点头应了。他忽然暧昧的笑问,“你那宅子多会也让我赏鉴赏鉴?还有里头的阿娇,如何了?”
  我淡淡一笑,“又不是金屋,哪儿来的阿娇。”
  “咳,不就是那么个意思嘛,听说她是扬州瘦马,那可是身具十八般武艺的,尤其一对儿小脚,最是别致精巧。怎么着,你倒是给我露点她的花活儿让我也长长见识啊?”
  我忍住心中不快,挑眉冲他笑道,“你既那么能打听,何用听我说?”我催马向前,不再和他多言。
  那日回到宫中,我让阿升将那副贵妃晓妆送去武英殿,再去东暖阁向陛下复命。暖阁中的宫人告诉我,陛下去了上林苑赏樱。
  随着大婚的临近,她仿佛比平日多了几分沉静和慵懒,有时候会命我燃了沉水香,在袅袅青烟中沉思许久不发一言。看来她今日兴致很好,终于肯步出室外沐浴春日暖阳。
  上林苑中的樱花如云似霞,她立在一株菊樱之下,一阵风拂过,淡粉色的花瓣洋洋洒洒飘落在她身上。
  有些起风了,我将事先准备好的披风轻轻披在她身上。她蓦地回首,双眸湛然如星,盈盈浅笑着,“你回来了。”
  她说的那般自然,让我恍惚觉得她是站在这里等了我很久。我甩甩头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准备告诉她今日在秦府发生的事。
  “朕最喜欢菊樱,可惜她的花期也只有十天而已。朕不喜欢落樱缤纷残红委地。”她忽然转身看向我,自嘲般的笑道,“朕今日忽然觉得自己的花期也要结束了。元承,你说女孩子出嫁在宫外应该是很平常很快乐的事吧。”
  我有些失语,无论是宫外的婚嫁还是女孩的心思,我都没有机会去了解。
  但我依然希望能够给她一些慰藉,“世间女子都希望能得白首不相离的夫君,那么便可以嫁娶不需啼。陛下已经得到了,所以您大婚之时应该是花期盛放之际,并不是结束之时。”
  她眸中有黯然之色,一闪而逝,随即扬眉娇笑道,“那只是寻常女子的心愿,朕要的没那么简单。”
  我默然垂首,很想问她心中希望的丈夫究竟是什么样的,但终究没有问出口,只是轻声对她说,“起风了,陛下该回去了。”
  “别扫兴,朕不想辜负这么好的春光呢。陪朕下一局棋吧。”
  她扬手,立即有宫人将玉棋子和棋盘捧上,陈于一旁的石桌之上。原来她一早已经让人备好了,那么是专门在等人陪她下棋么,她等的人可是我?我再度甩甩头抑制自己不可再胡思乱想。
  她执起黑子,见我立在桌边出声示意我坐下来。我犹豫了一下,半坐在石凳上,右腿则半蹲于凳边。
  只下了半程我已丢了半壁江山,只得凝神去想怎样才能挽回颓势。
  她素手嵌起一枚棋子,温柔的笑道,“你这样下一定会输的,你最大的问题是太过心软,总是舍不得丢弃已经无用的棋。”她按下那颗棋,柔声叹着,“元承,你心肠这么好,朕既喜欢又有些放心不下。”
  “臣会尽量改变自己,改到能令陛下放心为止。”我微笑答道。
  她轻摇着头不置可否,“今日去传旨,秦太岳可有对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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