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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全五册]-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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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进启祥殿,只见李氏带着几个宫人守在寝殿外,见我进来,行了一礼。我笑道:“殿下好些了么?我放心不下,过来看看。”
  李氏低声道:“殿下还在歇息,桂旗也在里面,王嬷嬷陪着。大人这会儿进去,恐怕……”
  我笑道:“既如此,我就不扰了。嬷嬷只说我来过了。”
  李氏应了,问道:“大人的伤好些了么?”我点点头,她又道,“原本晚间殿下还要习字,但今天恐怕是不能了。请大人静心养伤,晚间不必来了。殿下的情形奴婢会遣芸儿来回禀的,大人且放宽心。”我微微一笑:“嬷嬷在这里,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说话间,人报皇后来了,我和李氏忙到宫外跪迎。皇后的双颊泛起惊怒的红潮,横目冷扫,拂袖进了启祥殿。我和李氏忙跟随服侍。皇后换了一身紫棠色平金画眉绕枝纹长衣,挽着惊鸿髻,几支华丽的金钗在夕阳下灼灼有光,脂粉也较午间浓重,显是精心妆扮过。
  王氏垂头急趋,迎接皇后入了寝殿,反手将门一掩,将我和李氏隔离在外。寝殿中传来娇声细语、唯唯应承,我与李氏相视一眼,各自安心。良久,皇后方才出来,在殿上坐了,说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殿中诸人跪了一地。王氏道:“殿下今天高兴,在益园中多玩了一会儿。沐浴时水多了些,便……便晕过去了。”
  皇后甚是焦躁,声音不免尖利:“你贴身服侍皇子,出了这样的纰漏,着实该打!”
  王氏颤声道:“奴婢有罪,还请娘娘责罚。”说罢叩头有声。
  皇后看了我一眼,又道:“本宫恍惚听说,你今天还将朱大人伤了?”
  王氏抬起头来,额头一片红肿,满脸懊悔。白皙的面孔让泪水洗得微微发青:“朱大人是贵人,奴婢实不敢对大人无理。许是奴婢一时心急,慌乱中推了朱大人。奴婢罪该万死。”说罢伏地饮泣。
  皇后稍稍缓和:“罢了。才刚银院判回话,说你解救及时,应对得当,皇子才能早早醒来,身子也不至于大损。”又向我道,“玉机,你的伤可要紧么?”
  皇后分明有更加恼人之事,她的焦灼与恨意早在得知高曜的意外之前,便已蔚然成形。我心中冷笑,诚惶诚恐:“谢娘娘挂怀。臣女无碍。”
  皇后道:“那就好。”又对地上跪着的众人道,“你们服侍皇子不周,念是初犯,就罚俸半年。若有下次,定不轻饶。”众人忙磕头谢恩。皇后又向我道:“王嬷嬷一向谨慎,只是这一回鲁莽了些,望你不要怪她。”说着看一眼王氏,王氏忙道:“大人雅量,还请宽恕奴婢的无心之失。”
  我笑道:“不敢。玉机是晚辈,不到之处,还请嬷嬷指教。”
  皇后甚是满意,起身道:“回宫!”众人旋身跪送。皇后浓烈的金紫华袖拂过丁香花,似暴风骤雨狂扫而过,落英坠裾,水洗般暗淡无色。
  回到灵修殿,芳馨便笑道:“皇后的气,多半是冲东宫娘娘来的。启祥殿罚俸半年,也真是池鱼之祸。只是陆贵妃向来谦恭谨慎,不知究竟是哪里惹怒了皇后。”
  忽想起数日前在椒房殿,周贵妃请陆贵妃看顾锦素,陆贵妃却不咸不淡回了一句“一视同仁”,可见两人甚是生疏。这也不奇,西宫专宠,中宫与东宫本就该同仇敌忾。然而……“‘无与同好,谁与同恶’'23'?为‘同好’背弃,任谁也不能不生气。”


第十章 大忠小忠
  用过晚膳,绿萼与红叶带了几个女孩围坐在桌边,我教她们认了半个时辰的字。几个女孩方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各个跃跃欲试,一屋子莺声燕语,欢声不断。
  红叶一笔一划地写下“吴二妮”三个字,又在下面写下“红叶”二字。字迹虽稚拙,情态却如绣花般认真。写毕,她喜笑颜开地捧给我看:“姑娘,奴婢写得对么?”
  我笑道:“写得很好,很对。”
  绿萼忽然上前跪下,含泪道:“奴婢只当这辈子都要当睁眼瞎了,姑娘竟还肯教我们。”红叶见状,忙带领小丫头们也都跪了下来。
  我亦满心喜悦:“既然你们都爱认字,以后便定个规条,每日跟我学半个时辰,可好?”
  绿萼笑道:“奴婢自然愿意,只是怕奴婢们笨,惹姑娘生气。”
  正欲答话,转眼见芸儿站在门口。她按捺住欣羡的神色,上前问安。我看一眼绿萼,绿萼忙带着丫头们退了下去。
  我笑道:“你怎么站在外面不进来?”
  芸儿怯生生道:“奴婢看到大人与姐姐们都忙着,不敢打扰。”
  红叶笑吟吟道:“芸儿来得巧,才刚大人教我们识字呢。”
  芸儿望了一眼桌上的字与残墨,顿时红了脸。我拉起芸儿的手道:“你想认字念书么?”
  芸儿道:“奴婢日常看到殿下去上学,很想跟着去伺候。只是……”说着轻轻一咬唇,“大人真的肯教芸儿么?”
  我笑道:“只要你肯学,我便将我会的都教给你。”
  芸儿满目欢悦,连忙跪下:“奴婢谢大人恩典。”
  我笑对红叶道:“以后你们每天识字的时辰,记得去启祥殿把芸儿叫上。”红叶应了。我又问道:“殿下的身子好些了么?现下在做什么?”
  芸儿道:“殿下已经下床走动了,这会儿正在饮汤。姑母说,只怕殿下一会儿要听故事,让奴婢来请教大人,有没有好听的故事,教与奴婢一个。”
  我想了想,便说了子反饮酒误事'24'的故事。我说了两遍,笑道:“都记住了么?”
  芸儿笑道:“都记住了。奴婢且说一次给大人听,大人看看可有漏掉的么?”
  “昔日楚共王与晋厉公战于鄢陵。楚军败了,楚共王被晋国将军魏锜射中了眼睛。酣战时,楚军司马子反口渴想喝水,他的侍从谷阳知道主人爱饮酒,便进了一觞酒。子反道:‘退下,这是酒,不是水。’谷阳道:‘这就是水。’子反信以为真,便接过一饮而尽。子反素来嗜酒,一饮之下,顿觉甘美难言,于是一通狂饮,醉不能起。
  “战罢,楚王还想整军再战,命人召司马子反。子反烂醉不能应召,便托以心病。楚共王心中焦急,亲自驾车去请子反,入帷便闻一阵酒臭,怒道:‘寡人亲临战阵,所倚靠的唯有你大司马。司马却烂醉如泥,分明是没将社稷万民放在心上。看来今日是无法作战了。’于是楚王退师,斩司马子反。
  “谷阳献酒,忠心爱之适足以杀之,故韩非子曰,‘行小忠则大忠之贼也’,孔子亦道:‘见小利,则大事不成’。'25'这故事乃是告诫世人,对你小意殷勤之人,未必真对你有好处。人要懂得分辨大忠小忠、大利小利,方能立世长久。”
  芸儿方才七岁,这故事我只说了两遍,她便能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我又惊又喜:“芸儿聪慧。就这样回去说给你姑母,她自然知道怎么说给殿下听。”
  芸儿深受鼓舞,欢喜道:“奴婢虽不明白,但一定牢牢记住,回去一字不落地说给姑母听。以后大人所说的每一句话,奴婢都绝不忘记。”说罢磕头作别。
  红叶笑道:“姑娘说的这个故事奴婢都听不大懂,殿下这么小,能听懂么?”
  我笑道:“今天午后我在中宫花园中说故事给殿下听,你可见殿下有一丝的不解么?即使他一时不懂,李嬷嬷也能教懂。我在长公主府的时候,就给柔桑亭主讲过这个故事,亭主还命我说了好几遍,又足足问了小半个时辰才作罢。”
  红叶嘻嘻笑道:“殿下以后听惯了故事,不怕不缠着姑娘!”
  忽见绿萼进来禀道:“于大人和史大人来了。”说话间,于史二人已携手而入。两人穿着一样的淡青小苍兰短袄,系着牙白长裙,腰间同坠着三阳开泰青玉佩。想是同侍奉西宫,贵妃赏赐相同。
  锦素一进门便说道:“我在遇乔宫听她们说闲话,隐约听说你受伤了,究竟伤在哪儿了?”见我要起身迎接,忙按住我道,“既伤着了,就别乱动了。”
  史易珠亦道:“姐姐的伤要紧么?请太医看过了么?”
  我笑道:“不妨事,倒劳动二位妹妹来看我。”
  奉茶毕,史易珠道:“我听锦素姐姐说,姐姐受伤了,便跟着来了。不请自来,姐姐莫怪。”
  史易珠温柔娇娆,容貌出众。自迁宫之后,几日不见,忽见她一改往日的富丽,打扮得如此清爽宜人,不觉耳目一新。“佳人惠顾,足慰寂寥,玉机求之不得。听闻妹妹颇通理财,还望教授一二,带挈添些用度。”
  一席话说得大家都笑了。锦素笑道:“难道你还少钱花?若少,就请皇后开恩再添些月例又何妨?”
  我笑道:“不敢。倒不如将月例放给史妹妹经营,咱们只坐收利银。锦素妹妹以为如何?”
  锦素笑道:“这个主意甚好。”
  史易珠红了脸道:“二位姐姐别笑我了。”
  芳馨端着漆盘进来,上盛一只剔花白瓷碗与一片烤热的膏药:“姑娘该吃药了。还有一方膏药要贴。”我接过来蹙眉一口饮尽。
  锦素取过膏药:“我来给姐姐贴。”
  我忙推辞道:“怎敢劳动妹妹?”
  锦素按住我的小臂道:“姐姐别动。”我见拗她不过,只得由她轻轻翻起袖子。但见肘上一片肿紫,锦素吃了一惊:“她竟然下手这样重!皇后知道了么?”
  我淡淡道:“意外而已,无须在意。”
  锦素会意,将膏药细细抚平,叹息道:“姐姐受委屈了。”说罢放下袖子。
  史易珠微一冷笑:“所有宫人中,数服侍皇子和公主的乳母们最有体面,因此难免骄横。咱们姐妹平日里只管各位殿下读书之事,别的事情自是少管为妙。”
  这话听起来并非只为我抱不平,倒有感同身受之意。遂笑道:“难道史妹妹也遇到了难处?”
  史易珠道:“妹妹在遇乔宫倒还好,贵妃约束宫人,她们不敢放肆。倒是锦素姐姐的永和宫里不大好。”
  锦素道:“我宫里的这个,倒是斯文,只是跟着周贵妃读了两句书,不大将人放在眼里。才刚大皇子读书,她赶在头里磨墨铺纸,这也罢了。谁知还拿着本《论语》乱解,我只好当场打发了她。”
  我奇道:“妹妹是如何打发她的?”
  锦素掩口笑道:“我说个好笑的事情给你们听。我宫里这个温嬷嬷,凭着几分聪明,又曾得贵妃教导,昨日特地当着我的面教皇子读书。恰巧读到卫灵公问阵于孔子'26'一段,殿下便问她俎豆是什么,她便说俎豆乃是木砧上的祭豆,以此代指祭祀礼仪之事。殿下在书房里还没学到这一节,因此便当真了。我只得上去纠正她。她哑口无言,却还不肯退下。我又问她,孔子是当真不知军旅之事么?她回说孔子知礼仪,不知排兵阵法。我又问她那齐鲁郎之战,冉有又如何胜了齐国呢?她竟然不知冉有是谁。我再问她,孔子若知阵列之法,又为何不对灵公说,反而离开卫国了呢?如此她一再答不上来,才悻悻而退。”
  史易珠淡淡道:“大约服侍皇子的嬷嬷不同于服侍公主的,所以才格外地瞧不起人。”
  我笑道:“好在锦素妹妹有的是学问,只管问她便是了。我这里可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出。”
  锦素低声道:“她究竟是怎么伤了姐姐的?”我便将我受伤的始末大略说了一遍。锦素沉吟道:“这样一味用强的人,姐姐反而不用忧心,我宫里的这个,才教人头疼。”
  话音刚落,忽听窗外徐嘉秬的声音道:“玉机姐姐在么?”绿萼忙出去迎接。只见徐嘉秬摇着棕竹素绢团扇,扶着小丫头摇摇走了进来。一看锦素和史易珠都在,不觉一怔,“今天巧了,都在玉机姐姐这里。”史易珠与锦素忙站起来,三人见了平礼。
  我奇道:“妹妹这样畏热,这就用上纨扇了?”
  徐嘉秬叹道:“平时并没有这样怕热,今天不知怎的,周身燥热。”细细看去,嘉秬双目微红,似是哭过。
  史易珠笑道:“烦热乃是心气亢盛的缘故。何不请太医看看,抓些安神药来吃。”
  徐嘉秬恍若无闻,只管低头发呆。
  锦素道:“徐大人怕是有话要说。我等便不扰了。”于史二人正要起身,嘉秬忙道:“我是找玉机姐姐说话的,既然二位姐姐都在,便都听一听也无妨。”
  史易珠问道:“是为皇后在东宫大发雷霆的事么?”
  嘉秬叹道:“正是。”
  我忙道:“午后东宫究竟何事?”
  徐嘉秬饮了口茶,神色稍定:“今天午膳前,皇后怒气冲冲地到思乔宫来,关起门来,将陆贵妃申斥了一顿,又罚贵妃在日头下跪了一个时辰,连午膳也没有用。”
  时值暮春,午间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且日光强烈,亦少荫蔽。若跪上一个时辰,虽不见得中暑,也会晒伤肌肤,出一身大汗。嘉秬抚一抚右颊,又道:“我求了几句。皇后大怒,罚我和贵妃一道跪着,直到桂旗姑姑去思乔宫禀告二殿下病了方才起身。”说着极力忍住泪水。
  她身后侍立的小丫头道:“姑娘平日在家中,从来也没有被弹过一个指头,这才进宫几天,便这样……”徐嘉秬连忙喝止,拭泪道:“到底是我太没用了。”
  史易珠问道:“皇后究竟为何动气?”
  徐嘉秬低了头,迟疑道:“这……似乎是为了贵妃今晨早朝后在仪元殿伴驾的事情。”
  我奇道:“这有什么不妥?”
  锦素摇头道:“我听母亲说,早朝后的一个时辰,圣上通常是自己一人在书房中看公文、批奏章,嫔妃和皇子们去问安必在巳正之后,这还是太祖传下来的不成文的规矩。只是因为近日皇子们都在书房里上学,才去早些。嫔妃照旧。”
  嘉秬奇道:“就算贵妃偶尔早朝后在仪元殿中,那又怎样?这也值得动这样大的气么?”
  锦素环视一周,低声道:“听闻太祖朝时,有那么二十几天,尚太后就在早朝后陪在太祖身边检阅公文……”
  我和史易珠相视一眼,俱是默然。嘉秬惊诧道:“姐姐是说陆贵妃干涉朝……”我忙拿帕子掩了她的口,轻轻摇头。
  四人围坐,一团寂静。齐齐端起茶盏,但觉茶汤温吞,涩然无味。心念如潮,如烧滚的水,汩汩浇了上来,又凉了下去。
  不多时众人散了,只留我一人坐在榻上凝神思想。芳馨换了茶,见我发呆,便小心问道:“姑娘有何难处?”
  我吓了一跳,见她端着残茶站在一旁,不由问道:“向来茶水上的事都是绿萼和红叶做的,怎么是姑姑?”
  芳馨道:“这会儿已交亥初,两位姑娘都梳洗去了。”
  我叹道:“都这样晚了。”
  芳馨道:“姑娘可要洗漱么?”
  我见周遭无人,遂拉着芳馨坐下,轻声问道:“姑姑知道尚太后曾为太祖检阅公文的事么?”
  芳馨凝思片刻,说道:“是有这么回事,那大约是开宝四五年的事情。那时候太祖刚刚立后,太后早朝后常在书房伴驾。只是才过一个月,太后便自请离了仪元殿,从此不再议政。自此之后,太祖早朝后便独自在书房中,后妃侍臣,一概不见。直到今上。”
  我又问道:“太祖还有别的妃嫔曾经如尚太后一样议政么?”
  芳馨道:“再没有了。”
  我又道:“皇后与陆贵妃,姑姑说,圣上更喜欢谁?”
  芳馨恭声道:“圣上对皇后,虽说恩宠不多,但还算客气。若论喜欢,大约更喜欢陆贵妃。陆贵妃谦逊有礼,知书识墨。皇后的性子……有时对下面的人严厉些。”
  我又问道:“既如此,为何不立陆贵妃为后?难道陆贵妃也如周贵妃一般,有绝不能立为皇后的理由么?”
  芳馨道:“陆贵妃出身高贵,人又温柔敦厚。若立贵妃为后,应无不妥。”
  我沉吟道:“皇后是武英侯的女儿,武英侯的父兄都是开国功臣;陆贵妃是太傅陆谦的孙女……”再向下想,脑中轰然如雷电滚过,冷汗如芒刺在身。直到芳馨推我,我方从酣梦中惊醒,于是命她撤了茶,服侍梳洗。然而这一夜,因着不可说的胡乱猜度,我辗转反侧,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晨起更衣系了玉枢亲手缝制的隐翠香囊。囊中琼英枯萎,残香消散。红叶一面填进新制的香,一边笑道:“奴婢昨天看到姑娘和三位大人在一起说话,都穿得好生素净。连史大人那样爱红的美人,都穿了青白色的衣衫。难道是四位大人约好的么?”说着看着妆台上陈列的几只钗环,又问道,“姑娘今天戴什么?”
  我随手拿了一只素银环给她:“还是这个吧。”
  红叶道:“姑娘换了吧。这个已经戴了好几天了。”
  我自镜中一笑道:“妆扮华丽了,恐有人说闲话。”
  红叶只得接了银环:“姑娘侍奉皇后所生的二殿下,就是多妆扮些,旁人也不能说什么。”
  镜中笑容遽然生出一丝讥诮之意,满目晨光霎时如寒铁生冷。我将随手把玩的紫玉钗往妆奁中一抛,淡淡道:“二殿下就是二殿下,说什么皇后的二殿下!”
  红叶不解,却也不敢再问。忽见芳馨进来道:“姑娘,启祥殿来人回话了。”说罢身子一让,乳母李氏走进来行了一礼。我笑道:“不拘叫哪个丫头来就是了,嬷嬷又何必亲自过来?”
  李氏一脸笑意:“奴婢怕小孩子们说话不清楚,自然要亲自来向大人禀告。”
  我笑问:“殿下昨夜睡得可安好么?”
  李氏道:“殿下昨晚听了许久的故事,又问了好些,睡得有些晚,这会儿还没起身。”
  我点头道:“殿下抱恙,今天还上学么?”
  李氏笑道:“奴婢正是为了这事来回大人的。皇后下旨,今日殿下歇息一天,不但不去上学,连晨昏定省也免了。”
  我忙问道:“大书房那边知道了么?”
  李氏道:“夫子才进宫,自是不知。因此还要请姑娘到前面去告假。”
  我笑道:“待我向皇后问过安,这就去。”
  李氏退下后,红叶欢喜道:“殿下好学,李嬷嬷也耐心。姑娘料事如神!只怕今夜芸儿又要过来取经了!”
  我淡淡一笑:“她取的,何止是‘经’?”
  梳洗已毕,当去晨省。由东一街往南,走到尽头右转,远远只见一乘明黄色的十六抬轿舆等候在守坤宫门口,几十个宫人打着龙旗龙伞、凤羽翮扇,捧着金瓜、香炉等物静悄悄立在宫墙下。我忙缩回身子:“这是御驾的仪仗么?”
  芳馨探头望了一眼,笑道:“正是早朝的銮驾。姑娘躲在这里可算不敬,还是快进去吧,正好给圣上请安。”
  我又探身望了一眼。遥想十六岁的少年,站在金水门楼上,望着夜色中践踏为泥,炮火中燔烧成灰的至亲,不知眼角冰冷的血色中,有无半分幼时的友悌之情。
  正待举步,忽见一个身着靛蓝缂丝金龙袍的青年男子走了出来,钻进轿舆。内官扬鞭开道,长声唱道:“起驾——”銮舆迤逦向南而去。
  汉白玉阶镌龙镂凤,茫茫银光刺得眼痛。明黄色銮舆缓缓南行,如白云上腾飞的金龙,却被延襄宫与延秀宫高耸的朱墙框定。定川殿叠檐飞角,蹲兽铁马披戴霞光,格外庄严。再向南,奉先殿与谨身殿如虎蹲伏,琉璃瓦鳞次栉比,耀彩流光。晨钟铿然,响彻云霄。
  我正发呆,忽听锦素的声音在我身后道:“姐姐在看什么?”只见她一身杏花单衫,拉着大皇子高显的手缓步走近。高显只比高曜大了几个月,身着石青色锦袍,小脸雪团一般。眉间若蹙,似有愁绪,当真像极了他的母亲。
  礼毕,我笑道:“偶尔南望,见到皇城胜景,就看住了。”
  忽听高显吟道:“秦川雄帝宅,函谷壮皇居。绮殿千寻起,离宫百雉馀。”'27'锦素笑问:“殿下在念什么?”
  高显负手道:“唐太宗的《帝京篇》。”
  我一哂。汴城从前不过是藩镇治所,四战之地,水患频仍,本不宜为都。太祖立国之时,本想定都洛阳,只是洛阳历经战乱,城郭残破,宫室不完。加之前朝已在汴城经营数十年,汴城已颇具庄伟气象,这才勉强做了都城。
  连洛阳都回不去,遑论“秦川雄帝宅,函谷壮皇居”的长安?盛唐气象,毕竟已一去不返。北虏猖獗,西羌聚寇,南獠蠢动,吐蕃伺衅。而太宗,又在何处?


第十一章 犯在未附
  原本四位女巡当送皇子公主去前面上学,但今日皇后却命内侍相送。孩子们走后,皇后道:“今日有件要紧的事情要说,故请各位大人暂且留下。”众人领命。
  皇后身着玫瑰紫五彩云凤长衣,在晨光所不及的暗处,整个人仿佛萎蔫发黑的花瓣。五色丝线蜷曲杂糅,密迩相间,似浮在水面的油污。珠翠满头,金芒闪闪,一如暗藏的怒气咄咄逼人,衬得一张脸黯淡无光。
  皇后直截了当道:“向来妃嫔去前殿当在巳正以后。巳正之前,圣上要专心处理政务。昨日陆贵妃擅自前往仪元殿,圣上虽宽宥,但宫规不可偏废。陆贵妃,本宫要罚你,你心服么?”
  陆贵妃神色平静,缓缓跪下:“臣妾有罪。请皇后责罚。”
  皇后道:“就罚你今日起每天午时在自己宫门前跪上半个时辰。今天是初九,就跪到十九吧。另外,思乔宫上下罚俸半年。”
  忽听周贵妃清如碎冰的声音道:“皇后娘娘,陆妹妹一时大意错了时辰,念是初犯,伏请轻断。”说罢跪了下来,蟹青色裙裾如碧水漫上,平静如无风的湖面。陆贵妃侧头悄望,神色惊异。
  皇后冷冷看了她们二人一眼,说道:“所谓‘刑不避贵,泽不隔下’'28',上重违法,后宫亦然。”
  周贵妃微笑道:“皇后英明。只是陆妹妹所犯之事,宫规中并无明文。唐高宗时,有太常乐工宋四通等,为宫人通传信物,高宗特令处死,并将此条款附于律法。谏议大夫萧钧上书道,‘四通等犯在未附律前,不合至死。’于是高宗免宋四通死,改为流放。'29'愿皇后思高宗前事,从轻发落。”
  周贵妃每说一句,皇后的脸色便黑一层。待贵妃说完,皇后的面孔几乎可以沁出墨汁来。萧钧此事,我尚未读过,此刻听贵妃娓娓道来,既新鲜又解气,不由垂头暗笑。
  皇后理亏,语气不免尖利而急促:“惠仙,你这就去内阜院注明宫规,今后无论哪宫妃嫔,在巳正之前擅自前往前殿,便如陆贵妃般,在自己宫门前跪上十日,合宫上下罚俸半年。现下注明,午时认罚,也不算冤。”
  周贵妃淡淡一笑,并不争辩,神色如冷月凝于寒冰:“惭愧。臣妾为不失人,却失言于皇后。”'30'
  我险些笑了出来。皇后一怔,一时却解不过来这句话,只道:“罢了。贵妃请起。”周贵妃扶着遇乔宫执事桓仙的手站了起来,重新归座。皇后又看着陆贵妃道:“陆贵妃,你呢?”
  陆贵妃道:“臣妾拜服,甘愿领罚。”皇后右手轻轻一抬,穆仙忙扶了陆贵妃起来。
  忽然徐嘉秬起身跪下:“皇后娘娘,请容臣女一言。”
  皇后睥睨道:“徐女巡请讲。”
  徐嘉秬垂头半晌方敢扬眸正视皇后:“臣女愿同娘娘一道领罚,恳求皇后将十日之期改为五日。”
  陆贵妃身子一晃,欲言又止。鬓边的水晶步摇沙沙作响,手中紧紧攥着并蒂莲花白玉佩,指节挣得像玉佩一样白。
  皇后一怔,随即叹道:“徐女巡本无过错,无须作罚。跪不跪,本宫不理。但十日之期不可更改。”
  陆贵妃忙命穆仙扶徐嘉秬站起身,嘉秬口唇一动,还要再说,见穆仙轻轻摇头,遂含泪不语。
  出宫时起了风,周身微有凉意。仪元殿的碧瓦在朝阳下腾起灼灼金芒,断断续续,仿佛随风摇曳。想着方才的事情,我不禁出神,锦素推我道:“玉机姐姐和我们一道去学里么?”
  我忙道:“自然要去,还要代二殿下告假。”
  锦素暗暗指了指嘉秬,道:“徐妹妹真可怜,无辜受罪。我去安慰她几句,好教她宽心。”
  我忙拉住她:“妹妹别去,咱们现在守坤宫门口,你想安慰她,回头从学里出来,多少说不得。”
  锦素一怔,随即会意。只见徐嘉秬向我们看了一眼,转身下了石阶,一径往南去了。
  走到定乾宫南门,南望碧空澄澈,丝丝白云如絮,我恍惚能听见奉先殿里群臣奏事的回响。谨身殿与奉先殿次第而高,奉先殿有如帝王,谨身殿却仿佛一位庄严端丽的宫妃谨立身后。
  定乾宫的正殿为仪元殿,东配殿便是皇子和公主们上学的大书房。皇帝日常所用的书房在仪元殿的西偏殿,东偏殿的深处是皇帝的寝殿。
  我替高曜告了假,夫子拿了几册字帖给我,勾明了功课,我便与锦素从东侧门出了定乾宫。不远处便是延襄宫的南大门。今天是四月初九,四月初二那日,我便是从这道门进去参加殿选。短短七日,世易时移,我不再是长公主府中无忧无虑的侍读女婢,皇城也不是我当日所向往的高贵明丽的皇城了。
  锦素到底没有宽慰嘉秬什么,她和史易珠在守坤宫前与我们分手。我和嘉秬继续向北行。到了思乔宫西侧门,嘉秬道:“我本想请姐姐进来饮茶,只是皇后深责贵妃,我也不敢邀姐姐了。”说罢行了一礼。
  我忙还礼道:“只怕这些日子你也不便到我宫里去,我也不虚邀妹妹了。”顿了一顿,上前低低道,“妹妹忠勇,我心里很是钦佩,还请多多保重。”东一街来往宫人不少,我也不便与她深谈,于是就此分别。
  回宫看罢高曜,我给熙平长公主写了一封信,信中道:
  “长宁宫女巡朱氏玉机稽首谨拜熙平长公主殿下:女不佞,不能奉长主之命;女不孝,不能宽父母之怀。入宫七日,未察君上之所亲,群下之所恶;未明功禄之遗,赏罚之别,斯诚浑浑噩噩也哉。大恐不堪所用,有负殿下守身立功之期。思及昔日侍主之时,主惠雅之量,幸教于女。赞誉毁辱,耳提面命。今不得之,心戚戚不知所安。敢以泣书,言说一二。唯唯不知所云。但望主安,常拜足下。女玉机顿首再拜。”
  誊写罢,又给母亲写了一封信。绿萼上来换茶,看我写信,不禁问道:“姑娘是在写家书么?”
  我接过茶:“正是。”
  绿萼欣羡道:“姑娘的字实在好看。奴婢不敢指望能像姑娘这样有学问,只盼望也能给家里写一封信就好了。”
  我笑道:“这有何难?待你再多认些字,自然就会写了。何况你不会写也无妨,我可以代你写。”
  绿萼低头一笑:“多谢姑娘,姑娘对我们这些下人当真是好。”
  我微微一笑,将两封信一道封好,递给绿萼:“我在熙平长公主府的时候,也只是个奴婢而已。我知道做奴婢的苦处,对你们好是应分之事。”说罢又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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