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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全五册]-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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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内里,被火与刀伤到了最深处。身处从五品女丞之位,便如戴着一张面具。有了它,我才是熙平长公主在宫中最得力的内应,是弘阳郡王最信任的侍读,是慎妃赖以托孤的心腹。
  摘下了它,我又是谁?是废骁王的记室、罪臣卞经的女儿卞玉机,是熙平长公主府的侍女朱玉机,是芳馨口中依照老天爷的意思代人受过的卑贱之人。如此而已。


第二十八章 离离其远
  芳馨见我望着镜子发呆,便捧上粥道:“姑娘再喝两口吧。”见我摇头,又道,“或者姑娘还是再去躺一会儿?”
  我取过长簪,将头发绾了:“再躺就僵了。姑姑坐吧。”
  芳馨道:“奴婢给姑娘篦头。”说着取过羊角篦子,自镜中望着我,满腹疑虑道,“姑娘为何说这事还未过去?”
  我端坐合目道:“皇太子和公主暴毙之事,陛下曾唤我去御书房问询案验情形。我记得他亲口说过,三位公主溺毙之事,慎妃绝无可能是主谋。知道是为何么?”
  芳馨的手有片刻凝滞:“陛下是觉得慎妃娘娘太……嗯……直率?”
  我笑道:“陛下既然觉得慎妃是直率之人,自然便认定她的自尽也绝不可能发乎本意,定是有人唆使的。于是一日不查出此人,便一日不会善罢甘休。”
  芳馨道:“可是,先前三位公主殁了,至今未有真相,陛下也并没有追究下去……”
  我睁眼看见芳馨理出一根白发,便道:“拔了吧。”
  芳馨微露诧异之色,终是没说什么,拔去了那根六七寸的白发,放在我的掌中。我淡淡道:“不是不想追究,而是最要紧的三个证人,小虾儿被灭口,舞阳君自尽,奚桧逃逸。无从追究罢了。”
  芳馨道:“那这一次……”
  “这一次陛下疑心皇后,又疑心我和刘女史,姑姑猜一猜,下一个该谁了呢?”
  芳馨沉吟道:“该是……弘阳郡王殿下了。”
  “疑心弘阳郡王殿下,便还是疑心我和刘女史,没有分别。要殿下也能受得住掖庭属的盘问,这件事才算过了五分。”
  “那还有五分是……”
  “虽一时没问出什么,但只要有决心,假以时日,皇后、殿下、我和刘女史,甚而还有说不出来的旁人,一定会被查出来。到时候,再查三位公主暴毙的案子,且有好看呢。”
  芳馨凝思半晌,缓缓点了点头:“苏姑娘在掖庭属住了几日,也没问出什么来。后来连穆仙都被请去掖庭属问了半日呢。”
  我问道:“那位施大人究竟是如何询问的?没有动刑,如何知道证词的真伪?”
  芳馨道:“虽没动肉刑,但在掖庭狱中,早晨被赶起来辛苦劳作,晚上也还要被盘问至深夜。不问时,依旧赶去劳作。如此几天下来,整个人都神思恍惚,若扯谎的人心智不坚,便连答过的问题都会答得前后不一。”她将篦子上的长发都拨了下来,又道,“这还不止,施大人将奴婢和绿萼、小钱分开关押审问,再将我们骤然关在一处,一道问。”
  我叹道:“这是为了查看你们是否串供。”
  芳馨微微一笑:“正是。”
  我歉然道:“姑姑受委屈了。”
  芳馨道:“这算什么委屈?进了掖庭属,总归没有宫里好过,只要还没缺胳膊少腿,便是大幸了。”
  我掩口一笑,“施大人究竟问了什么?”
  芳馨道:“施大人先问了姑娘平日里是如何教导殿下的。”说着低头为我结着辫子,嗤的一笑道,“姑娘平常如何教导殿下的,奴婢最清楚了。施大人问这个,奴婢可以和他说上三天三夜。”
  我笑道:“如此,你便和他说了三天三夜?”
  芳馨笑道:“奴婢哪有这个工夫。奴婢只说了一天,这位施大人便私下里赞姑娘是个君子。”
  我一奇:“他私下里说的话,姑姑如何得知?”
  芳馨道:“这便是掖庭属里有人的好处,是李大人悄悄告诉奴婢的。接着施大人又问奴婢,姑娘和慎妃娘娘在一起的时候都说什么做什么。奴婢便说了好些慎妃娘娘退位的时候,姑娘日日侍疾宽慰的事情。旁的也不过是闲话两句殿下的读书起居之事,或是娘娘嘱咐姑娘好生陪伴殿下,实在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施大人还问些姑娘平时爱做些什么,喜欢和谁来往等语。尤其问到姑娘和熙平长公主的事情。”
  我澹然道:“熙平长公主虽是我的旧主,可是我一年里也和她说不上几句话。”
  芳馨道:“是呢。奴婢也是这样答的,姑娘也几乎不给长公主写信。写给朱总管和太太的信中,也只是寻常的问候之语,从不谈宫中之事。施大人是看过书信的。”
  我笑道:“当初我初进宫,还给长公主写过一封信,命小钱送去的。可长公主只回了口信,从此以后,我便知道了。”
  芳馨道:“长公主疼爱姑娘,不通书信,就是保全姑娘了。”我忽而想起去年夏天在景园时,熙平长公主在船上与我隔水相看,殷切地拉着我的手道:“相知却有分寸,也是一种保全。”心中蓦地一软,然而想起红芯的死,又不禁痛恶:“这些都稀松平常,便没有问些别的么?”
  芳馨想了想道:“问了。施大人问奴婢,当初姑娘察觉到小虾儿的事情,为何不亲自向圣上禀告,却命李大人上书,更将这件事情的功劳都让给李大人。”
  我嘿的一声冷笑:“这是他怀疑我和三位公主溺毙金沙池的事情有关联,所以要将功劳推给李大人,以撇清自己和这件命案的干系!”
  芳馨一惊:“原来如此!奴婢还奇怪,为何要将这件不相干的事情拿出来问。”
  “那么姑姑是如何作答的?”
  芳馨道:“奴婢说,这是因为李大人曾经在俆女史一案上出力颇多,又在于大人、苏大人和封大人被软禁的时候颇为照顾,咱们姑娘一向和诸位女史女巡交好,所以才将这件功劳送给他,以作报答的。”
  “施大人可信了?”
  芳馨道:“大约是半信半疑。后来还是绿萼说,姑娘素来不在意财势,御驾亲征时,还捐了好些金银助战。小钱还说,当年大人刚刚入宫的时节,封大人送了好些珍宝给大人,大人从未用过。后来封姑娘随父亲流放,姑娘还将这些礼物都还给了她,以为川资。于大人流放西北时,姑娘也资助了好些。施大人听了,便从内阜院拿了账簿来对,又有商总管和李大人亲自来做证,施大人这才信了。”
  我奇道:“账簿?”
  芳馨微笑道:“姑娘当初捐了好几回金银,虽然不叫商总管禀告皇后,可是他们还是要记上。若不明不白拿了银子又不记账,来日怕旁人说他们贪了钱,丢了总管之位不说,还要打板子。再者,姑娘去敕建白云庵的那一日,掖庭右丞卫大人带了人来漱玉斋搜检,细细查看了库房,确实少有金银财物,即使有那么几件珍品,也是各宫赏赐的。”
  我松一口气,大为感激:“姑姑答得很得体。若非如此,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芳馨在发梢上绑上绒线,端端正正盘在脑后,又拣了一朵淡水色宫花比鬓边:“这哪里是奴婢答得得体?分明是姑娘素来为人坦荡的缘故。”
  我抚着宫花,叹息道:“侥幸而已。施大人还问了什么?”
  芳馨道:“施大人还问奴婢,那一日昌平郡王进宫向太后辞行,大人甘冒酷暑,特特等在城墙根下,究竟和王爷说了些什么,怎么又哭又笑的。”
  我奇道:“他为何要问这个?”
  芳馨道:“奴婢也不知道。施大人既然问了,奴婢便照实回答了。本来姑娘也只是请求王爷到了西北好生照料于姑娘,无半句不可对人言之处。”
  我更是诧异:“这件事情如此细微,与慎妃娘娘自尽有和干系?他又是从何处听说的?是他自己问的,还是敕旨命他问的?”
  芳馨道:“奴婢不知。只记得当日姑娘回去的时候,遇上颖嫔娘娘,颖嫔娘娘还问了好些呢。会不会是她告诉了陛下?”顿了一顿,恍然道,“陛下一直有意册封姑娘,颖嫔娘娘不高兴,便先告一状。好教姑娘不得册封。”
  我从镜中扫了她一眼,笑道:“在姑姑眼中,颖嫔娘娘是这样的人?”
  芳馨笑道:“她本来便是这样的。从前做女巡之时,为了攀上皇太子,便向慎妃告发了于姑娘。若真是她说的,奴婢半点儿也不奇怪。”
  我笑道:“姑姑说颖嫔心思深沉,一心攀高,倒也不错。只是此一时彼一时,此刻的颖嫔娘娘若回到当年,恐怕是不会告发于大人了。扶我起身,我要走走。”
  芳馨为我披上长衣,扶我站起身:“这……奴婢愚钝。”
  我拢一拢衣裳,微笑道:“颖嫔当年还未满十二岁,虽聪明,总归有些天真。她满以为于姑娘既然错了,慎妃和周贵妃定能秉公来办,谁知道遇上了慎妃的私心和贵妃的偏心,反倒是她自己不得不出宫。这是误判形势的缘故。若不是贵妃离宫,她哪里有机会成为颖嫔呢?着实是侥幸。如今的颖嫔,当不会如此愚蠢才对。”
  芳馨凝神半晌,道:“姑娘是说……这件小事根本不足以打消陛下册封姑娘的念头,反而会坏了自己的恩宠?”
  我淡淡道:“颖嫔是依靠皇后才成了妃嫔,皇后待我不薄,也不反对我嫁给皇帝。颖嫔应当明白,她这样做,也不得皇后的心。我料她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芳馨道:“那就奇了,究竟是谁说的?”
  我忽然想起那一日经益园回漱玉斋时,在角门上一闪而过的靛青金丝衣角,叹道:“金水门到处都是人,那一日我们也没刻意避着谁。谁都有可能瞧见,只是我们没在意罢了。掖庭令还问什么了?”
  芳馨道:“旁的倒也没什么了。”
  我点点头,复又问:“姑姑知道施大人是如何盘问苏姑娘的么?”
  芳馨摇头道:“向来是分开询问的,施大人问了苏姑娘和穆仙什么,奴婢不能知道。小钱机灵,还私下向李大人打听过,李大人守口如瓶,一句也不肯说。”
  我驻足叹息:“李大人着实为我办了几件差事,恐怕他也逃不了被施大人责问。究竟是我连累他了,若不是我,他明年开春便能升掖庭令了。”
  芳馨笑道:“若过了这一关,自然有他的好处。这世上,没有只高升不倒霉的主子,也没有万年不倒的靠山。李大人素来豁达,奴婢瞧他明白得很。”
  我叹道:“那就好。只要弘阳郡王也能受得住掖庭属的鞠问,咱们这一关算过了八分。”
  芳馨道:“还有两分是什么?”
  我笑道:“要陛下坚信并非殿下和我教唆慎妃自尽,才能算十分。”
  芳馨道:“这想必不是难事,只是到那时陛下说不定还要册封姑娘,姑娘当如何应对?”
  我取过银针剔亮了烛光,淡淡一笑道:“那也没有办法,依旧抗旨好了。”
  在漱玉斋安心养了两日,精神也好了许多。午膳后,我歪在西耳房的南窗下打盹。日光正盛,透过糊窗的明纸洒在我的脸上,合上眼皮,眼前仍是明晃晃的一片。宫苑寂寂,一个小丫头坐在窗外,双丫一点一点,想是正犯困。屋里有西域进贡的香草气味,催人欲睡。
  忽听呼啦轻响,眼前一暗,原来是芳馨过来放下了竹帘子。我睁眼道:“姑姑怎么来了?不是去午歇了么?”
  芳馨拢一拢棉袄,拿起火钳拨了拨炭火:“奴婢就知道姑娘不肯拉下帘子睡,这样亮怎么能睡着呢?奴婢才几日不在宫里,这些小孩子便粗心大意,叫姑娘养下这样不好的习惯。午觉睡不好,又该头疼了。”
  我往里挪了挪身子,示意芳馨坐在榻边:“自从那一夜发了病,我便时时觉得心慌,好像生怕自己睡得太快太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芳馨含泪道:“姑娘何必如此自苦,总要放宽心才好。”说着又恨恨道,“掖庭属也太不通了,怎能将姑娘的药都搜了去?”
  我叹道:“施大人也只是尽责,遇到这样可疑的东西,怎能不验?若真因此丧命,也只能怪我自己命薄。多亏小莲儿及时请了方太医来,待我好了,要好好赏她才是。”
  芳馨道:“这是自然。如今姑娘身边还短着一个丫头,若觉得小莲儿好,便叫她上来补了紫菡的缺。”
  紫菡冰冷的鬓发犹贴在我的腮边。我心中一酸:“不必了,我怕她和她们一样命苦。”
  芳馨一怔,随即笑道:“奴婢有一个主意,若怕她命苦,便为她取个苦名,日日叫着,定能压得住。她叫小莲儿,就叫她黄莲,好不好?”
  我伏在枕上笑了好一会儿,方道:“哪有丫头叫这个名字的?不过,也真是苦。”
  芳馨道:“这事也不必急,待姑娘的病全好了再慢慢说不迟。”说罢将我的手合在锦被中,柔声道,“姑娘好生歇着,恐怕一会儿还有探病的,好一阵劳神呢。”
  午睡起来,我正在檐下梳头,忽见小莲儿引了颖嫔身边的辛夷走了进来。见过礼,我笑道:“这会儿正是内阜院回事的时候,姑姑怎么来了?”
  辛夷道:“颖嫔娘娘遣奴婢过来,一是探病。”说罢示意跟来的宫人呈上吃食和补品,又道,“我家娘娘说,大人但有所需,只管派人去内阜院取用,待忙过了这两日,娘娘还要亲自来看望大人。”
  我忙道:“谢娘娘关怀。”
  辛夷屈一屈膝,又道:“二来,是娘娘有句话要问大人。静姝娘娘明天就要出殡了,咱们娘娘是要亲自去送的,大人可要一道去么?”
  我大惊道:“这样快!还不到头七呢。”
  辛夷道:“是。依照静姝的位分,只能停在外宫,且要尽快安葬。”
  我问道:“难道便没有追封的旨意下来么?”
  辛夷道:“照惯例,是要晋一级追封的,可陛下在江南,路途遥远,恐怕这会儿还没听见静姝的消息。再者,便是晋位为静媛,也并无分别。咱们娘娘已经禀明了皇后,明日照媛礼下葬。”
  我心下黯然,脱口而出道:“自然要去送。”忽听芳馨在一旁道:“姑娘身子还没好,实在不宜去送殡。一来劳累伤身,二来悲痛伤心,静姝娘娘在天之灵,也不能安心。不若在出殡之前去看一眼,尽一尽心,也就罢了。”
  辛夷点头道:“芳馨说得是,大人的身子要紧。娘娘也是这样说的。”
  我叹道:“好吧。劳烦姑姑告诉我静姝停在何处,我去瞧一瞧她。”
  辛夷道:“静姝娘娘就在东外宫监舍的一间空屋子里,大人去了,一问便知。”
  辛夷走后,我便带着芳馨出了门。自益园一路向东,处处都有宫人在做修缮打扫的功夫。阳光下飞尘如雪,像宫人们的笑声一般轻快欢喜。益园里的枯树枝上,已经扎满了碧莹莹的绸带和五颜六色的绢花,宛若仲春光景。檐下廊前,都挂上了新崭崭花簇簇的宫灯,蹲兽铁马都被擦得光亮如新。眼前的欢快鲜明愈发显得漱玉斋灰暗萧条。我不觉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这样高兴?”
  芳馨道:“后天便是华阳公主四周岁的生辰,宫里必要热闹一天。再者,快进腊月了,宫里自然好一番修整。过几日,咱们漱玉斋也该做这些功夫了。”
  我叹道:“生辰?怨不得紫菡明天就要出殡,连头七也不能过。怎么辛夷却不明说?”
  芳馨道:“辛夷心细,大约是怕姑娘伤感吧。再说,是因为华阳公主的生辰,还是因为宫规,本也没有分别。紫菡不过是个小小的静姝,即便被追封为妃,人不在了,还说什么呢?”见我没精打采,又道,“后天宫里定有一天戏酒,姑娘最爱看戏。那会儿病也好了,可以好好乐一日了。”我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紫菡被陈放在一间逼仄的小屋里,只有两个素日服待她的宫人守着。她们全身缟素,跪在门口垂首哭泣。见我来了,连忙起身迎接,奉茶奉香。
  紫菡躺在棺中,眉尖略蹙,神情犹带痛楚。她装裹华丽,满头珠翠迷炫双目。真想一把掬起,连同她纯洁的魂魄一道洒进广袤无垠的宇宙。怔怔地望了好一会儿,忽听芳馨道:“姑娘看过了便回去吧,这地方不好多待。”
  我知道她怕我伤心,可我早已无泪。我轻轻应了一声,将我最心爱的一对紫玉钗放在她的枕下。忽听门口的两个宫人惊呼道:“奴婢拜见昱嫔娘娘。”
  昱嫔道:“我来送一送静姝,不必奉茶了。”说着缓步而入,见我也在,不禁一怔,“朱大人也来了。”
  我屈膝行了一礼,道:“娘娘有孕,怎能来此处?”
  昱嫔身着白绿色桃花纹交领长衣,素裙曳地,腰间系着一枚白玉双蝠佩。她面色清冷,神情淡然。大约是病中精神不济,我一个恍惚,还以为是周渊回宫来站在我面前。昱嫔素手拈香,手背柔嫩,手心中却满是厚茧。她拜了两拜,方淡淡道:“怎么不能来?我的孩子没有这样娇弱不堪。”
  我不觉微笑道:“娘娘还是这般百无禁忌,和从前一样。”
  昱嫔自嘲道:“百无禁忌?不过是无知罢了。”
  我一怔:“娘娘何出此言?”
  昱嫔摇头道:“没什么。”说罢走到紫菡棺前,注目片刻,凄然道,“可怜大好年华,又得宠。”说着左手掠过小腹,轻飘飘一笑,“天下只有一位周贵妃罢了。”
  感伤身为妃嫔的命运,怨恨周渊离宫的决绝。感伤宠遇无常,怨恨师尊为天下女子竖起终身难以效仿的清高与做作。身兼她的弟子与他的妃嫔,大约可算作双重的不幸。
  昱嫔身边的玉瑱姑姑上前劝道:“娘娘,回宫吧。在这里站久了对小皇子不好。”
  昱嫔嗯了一声:“走吧。”
  我将她送到门口,屈膝行礼。她诧异道:“朱大人不走么?”
  我答道:“臣女还想再多留片刻。”
  旻嫔道:“我知道大人伤心。可到底自己的身子要紧。再者,陛下回宫一定会赐静姝妹妹一份哀荣的。大人放心。”
  我淡淡一笑:“当今乃明君和仁君,臣女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昱嫔道:“你这话像是在和谁赌气。”
  我欠身相送:“不敢。实是肺腑之言。”
  旻嫔无奈地看了我一眼,扶着玉瑱的手远远去了。芳馨道:“昱嫔娘娘比从前软和了不少,她与紫菡并无交情,这个时候却还肯来送一送。”
  我淡淡一笑:“她一直是这样,何曾软过?”
  回到漱玉斋,绿萼迎上来道:“姑娘还病着,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刘女史来瞧姑娘,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我忙道:“刘大人来了,你怎么也不派人来寻我?”
  绿萼道:“奴婢本来是要去寻姑娘的,可刘大人不许。”
  我急急进了玉茗堂,只见刘离离一身天青长衣,左手搭在紫铜莲花小手炉上,五指轻动,发出卟嗒卟嗒的声响,就像暮春的玉兰花从树梢安静地坠落在青石阶上。右手举着书,螓首轻晃,念念有声,像一弯专心致志的月亮,谦逊地悬在低矮的夜空。
  我放缓了脚步,微笑道:“我来迟了,让妹妹久等。”
  刘离离放下书,行了一礼:“是我来得不巧。姐姐可大好了?”
  我拿起她看过的书,见是一册去年新版的《新语》,我还在上面用极细的朱笔批注过。“谢妹妹关心,都好了。”
  刘离离笑道:“我瞧这书上有姐姐的批注,就看住了,姐姐莫怪。”
  我笑道:“这是我去年注的了,如今也不看了。你若爱看,便拿回宫去看好了。”说着又叹,“本来我还有一册手抄的新语,是巧手粘补的旧籍,极是难得。谁知前两天掖庭属来,看见这书是补过的,以为有什么玄机,都拆得零碎了。”
  刘离离有些失神,摇头道:“不必了。”
  我见她满腹心事,迟疑道:“你来瞧我,是有什么事情要对我说,还是殿下……”
  刘离离无奈地一笑:“殿下的事我知道得很少,殿下有什么话也会自己来说,何用妹妹?”我不觉尴尬,只得唤绿萼上茶。刘离离低头道:“妹妹无礼,姐姐恕罪。”
  我知道这一年多来,高曜虽敬重她,却不肯亲近她。倒不是刘离离不好,而是自从慎妃退位,高曜便骤然长大,他的心智,已远胜刘离离。他八岁时便知道君臣之义远胜父子兄弟之情,他喜爱赵广汉的慧黠,也欣赏韩延寿的正德。他能从花女御之死敏锐地悟出母亲退位的冤情,却一直隐忍不发。他敬重高显,却也不惮在他暴毙的第二天立志登上太子之位。而刘离离一直耽于诗词歌赋,她不懂高曜的心思,高曜也并不在意她。
  我叹道:“妹妹也太多心。”
  刘离离道:“妹妹心中一直有一个疑问,今日斗胆请教姐姐。那时待选的女孩子这样多,姐姐为何单单选我入宫?”
  我笑道:“妹妹的诗作我都看过,写得很好,皇后也很喜欢,所以选了妹妹进来。妹妹如今已是女史,深得皇后赏识,可见我的眼光是不错的。”
  刘离离摇头道:“我这个女史,是托了姐姐的福才能做上。皇后恐怕是觉得我笨,才叫我入——”
  我打断她道:“妹妹!不可妄自菲薄。”自觉口气太过生硬,于是轻咳一声,宁和道,“妹妹知道我是如何被选进宫来的么?”
  刘离离好奇道:“不知。”
  我从炭盆中钳出一只贡柑,放在白瓷小碟中晾着,室内一片柑香:“我本是熙平长公主府的侍读婢女,只因长公主与慎妃交好,便送我入宫了。那一场殿选,当不得真。”
  刘离离道:“此事略有耳闻,只是不得姐姐亲口验证,我总是不相信。”
  我拿过一柄小银刀,慢慢划着柑皮,淡黄色的汁液沁出,一手的黏腻:“妹妹的出身和才华,高过我百倍,皇后怎能不真心赏识?这四年来,也有……”我屈指一算,道,“九位女官被选了进来了,如今不是只剩我们两个人了么?是福气也好,是才气也罢,安然领受便好。”
  刘离离淡淡道:“福气和才气,怎能相提并论?”
  我撕开柑皮,丢在炭盆中,又掰了一半果肉放在她面前的小碟子里:“然不知妹妹有何高见?”
  刘离离低着头,良久叹道:“姐姐,我想辞官。”


第二十九章 处死之难
  只听哐啷一声,原来是服侍刘离离的琳琅姑姑在门外打翻了盛水的铜盆。侍立在外的宫人惊叫着提起裙子闪躲四溅的水花。只听芳馨笑吟吟道:“既来了漱玉斋,都交给我便好,怎敢劳动姐姐做这些端茶倒水的事,岂不让咱们姑娘怪罪?”说罢接过铜盆,吩咐宫人再去打盆水来,不由分说拉起琳琅的手走了。琳琅满目担忧,一面走一面扭转了身子往屋里看。
  小莲儿和绿萼捧了温水上来,我和刘离离各自浣手。温香的水浸过冰冷的手背,心也软了下来。我叹息道:“妹妹一说辞官,琳琅姑姑有多担心。”
  刘离离看着外面的水渍,眼中闪过一丝不忍。随即提起湿漉漉的双手,用香软干燥的手巾擦干,淡淡道:“我意已决。”
  我亦擦干手,一面低头往手背上涂蛇油,一面低低道:“这又何必?”
  刘离离道:“自嘉芑妹妹辞官始,三位女巡贬官的贬官,流放的流放。只有妹妹升了女史。本以为一切都好了,谁知……”她微微苦笑,“那一日,掖庭左丞李大人趁着殿下去上学的工夫,将琳琅姑姑等一并带走,我害怕极了。宫里人都说,先前去掖庭属的苏姑娘在里面被没日没夜地折磨,我怕她们也——”
  我正用银签子穿起一片柑肉,忽觉手背被她牢牢抓住,她手心里的汗和着刚涂好的蛇油,滑腻腻的不受力。于是她愈加用劲,我的指尖已经泛青,她却浑然不觉:“我一想到她们在掖庭属受刑,我好几夜都没有睡着。慎妃甚少与我说什么,殿下的心事更不会告诉我。我什么也没有做过,为什么要让我身边的人受这样的罪!”
  我忍痛拍一拍她的手背,她的五指像受了爱抚的蛇,终于慢慢松了下来。我抽出右手,不动声色地动了动手腕,淡淡道:“你既是殿下的侍读,就和李嬷嬷和芸儿她们是一样。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这是你当受的,你不该抱怨。”
  刘离离怔怔道:“原来姐姐这样无情。”
  我笑道:“当初妹妹之所以升为女史,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殿下。陛下喜爱殿下,而你又是殿下的侍读,所以才擢升你。你受了身为侍读的好处,自然也要受它的难处。你瞧我,早已不是殿下的侍读了,芳馨姑姑不也在掖庭属关了三日么?况且,你既然什么都没做,又怕什么呢?”
  刘离离道:“我没有姐姐这样聪明,我便什么也没做,我也怕。况且,殿下有姐姐,他不需要我。”
  我微笑道:“你是殿下的侍读女官,日日陪伴他读书写字,说话解闷,他怎能不需要你?”
  刘离离苦笑道:“真的么?”她眼睛一红,音调像断弦一样激飞而起,“殿下需要我?需要我做什么?连李嬷嬷都知道,有不懂的当问朱大人。殿下有心事,也只和姐姐说。我这个侍读,只是掩人耳目的酒幌子罢了!”她一挥左手,将茶盏打落在地。绿萼听见声音,忙要进来收拾,我看她一眼,她只得将跨入殿中的右脚又缩了回去。
  我愕然,一时说不出话来。刘离离背转过身去不敢看我,平复了好一会儿,方才转过头来,目中有了悟的清亮。我心中一凛,果然听她说道:“姐姐,我其实就是个酒幌子,你们也把我当作一个酒幌子,是不是?”
  我微一冷笑。虽然不堪,却是真相。当皇太子健在的时候,高曜需要一个有才华但无锋芒的侍读陪伴,以打消皇帝对他的疑虑。皇太子薨逝后,他依旧不能锋芒太露。若刘离离辞官,帝后会以为高曜容不下她,如此深究,不难查出他二人的貌合神离。慎妃之事还没有过去,当此要紧的时候,绝不能横生枝节。
  不,我绝不准刘离离辞官。
  刹那间心中转过千般念头,我缓缓放下茶盏,微笑道:“妹妹说笑了。妹妹是殿下的侍读,若说妹妹是酒幌子,那殿下岂不是酒樽?”说罢掩口一笑。
  刘离离满脸激愤中,透出几分错愕和惭愧,我趁机教训道:“妹妹想想,自妹妹进宫为女巡,殿下有哪一处不礼敬,皇上与皇后又有哪一处不优待?你这话若传到皇上、皇后和殿下的耳中,岂不是教他们伤心失望?即便妹妹不在乎这女史之位,也当知道,官位可以不要,人却不能不做,你父亲还在朝中为官呢!妹妹这话在我这里说说也就罢了,若传了出去,你和殿下便成了阖宫的笑柄,没有一个人会同情你!你的父母双亲也会被人耻笑!想想当初的车女巡,风头上辞官,落了多少口舌?”
  我说一句,她的惭愧之色便深一层。待说到她为官的父亲,她已有惊惧慌乱之色,忙含泪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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