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女帝师[全五册]-第156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我懒懒地坐起身,微微松开斗篷的衣带:“今日府中有事么?”
绿萼一面折起斗篷,一面柔声道:“姑娘,今日简公公来传旨,明日陛下要去祭扫思幽皇后,命姑娘前去伴驾。”
我奇道:“明天也并不是什么大日子,圣上怎么忽然想起来要出宫祭扫?莫非是特意带新后前去拜祭母后?”
绿萼道:“简公公说了,皇后不去,后宫也无一人跟着去,只有姑娘一人伴驾。”
我愈加不解:“简公公难道没有说,圣上因何突然想出宫拜祭?”
绿萼道:“简公公说,只因陛下午间梦见思幽皇后一言不发地站在面前,浑身湿漉漉地滴水。故此心中不安,要去瞧一瞧。”
脑海中蓦地闪过三位公主浑身湿透的情景。白衣浸染成阴云,透着金沙池水阴惨惨的绿。六颗眸子空洞深黝,散出无数飞芒刺入心头。我一时窒闷,嫌恶道:“浑身滴水?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做这样的梦?”
绿萼道:“姑娘这些年一直在外面,所以不知道。也是奴婢疏忽,竟忘了和姑娘提起。前两年有守陵的民户上书小书房,说思幽皇后的陵墓有些渗水。经查属实,陛下一怒之下,杀了好些匠人和监工,连少府监都吃了牢饭免了官。依奴婢看,恐怕是圣上日有所思,才会做这样的梦。”
这梦既是有本而来,心头这才一松,“原来如此。”转念一想,这样一个无稽的梦,我为何竟会心生惧意?难道裘皇后的魂魄真的浸了金沙池的水,代三个公主来索高曜的命么?年深日久,竟心虚至此,可笑又可悲。
绿萼道:“简公公说,请姑娘明日一早从朱雀门进宫,再与陛下一道出宫。”
朱雀门是外官入宫的必经之路,清晨又是上朝下朝的时间。而我自入宫以来,一直从玄武门或修德门入宫。“从朱雀门入宫?”
绿萼笑道:“简公公就是这样说的。奴婢猜想,从玄武门入宫要穿过整个后宫,姑娘若不向贵太妃和皇后娘娘请安,似也不大好。所以从朱雀门入宫最省事。”
我不觉失笑:“你的猜测有理。如今连你也会揣摩上意了。”
绿萼笑道:“‘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泥,与之皆黑’'44'嘛!”
我笑道:“你是说,你是白,我是黑?”
绿萼嗔道:“姑娘怎么不说前半句?姑娘是麻,奴婢是蓬。”
我笑道:“好啊。这些年你不但读书长进,还学会了辩诘嘲讽!”
绿萼见我有了笑容,这才松了一口气,一面俯身除下我的绣鞋,一面又道:“奴婢才刚听银杏妹妹说,姑娘在仁和屯遇见信王殿下了。”
“是遇见了。”
“信王殿下还和从前一样么?”
我叹息道:“他老了。”
绿萼的声音带着温柔的向往:“好在殿下待姑娘的心并没有变,都十五六年了吧。”
我叹道:“我知道你又要劝我了。只是‘君子动则思礼,行则义,不为利回,不为义疚’'45'。即便我不介意为人侍妾,终究也对不住启姐姐。启姐姐待我很好,我不想她难过。”
绿萼一怔,垂头叹道:“姑娘怎么这样死心眼。男女之情上,还说什么义和利呢?”
我不愿再说,趿拉上睡鞋,一径往后面去了:“明日一早还要进宫,早些洗漱了安寝吧。”
清晨,我自朱雀门入外宫,再由缙云门入内宫,径直走到定乾宫门口等候。入朝时辰已过,宫墙下溜边几排官轿车马,车夫轿夫们袖着手低声说笑。从中和殿往南,一路都静悄悄的。唯有谨身殿传出争辩的字眼。
高曜下了朝,见我在定乾宫门口恭立等候,不禁笑道:“怎么不去月华殿坐着等?寒风里站着,小心又病了。”
我忙道:“微臣不敢。”
高曜道:“你去南书房坐一会儿,待朕更衣,就来与你说话。”
登基五年,高曜仍旧在日华殿南端的小书房中处置公务。书房比五年前更为狭小,到处堆放着书籍和奏疏,像潮水一般涌到门口,堵了半扇门。西窗下的簿册层层积淀,遮住了半截窗。屋子里清冷昏暗,墨香浓郁得近乎发臭,一摊半干的朱砂墨触目惊心。这里无处可坐,我只得站在角落里发呆。
不一时,高曜来了。他已脱下华贵的裘袍,换了一身素色袍子,脸色黯淡得像这间散乱芜杂的书房:“你有好些年没来了。”
我行了一礼:“是。还是陛下登基的那一年微臣来过一次,一晃竟有五年了。”说着环视一周,两个小宫女正忙着开窗透气,“日华殿这样窄小,陛下为何不用仪元殿的御书房?”
高曜坐在书案后,把笔一根根拨正摆齐:“朕已经习惯了,又何必费事?不过倘若你愿意像过去一样进御书房做个书佐女官,代朕处置奏章,那便换过去也无妨。”
我微笑道:“陛下不是早已有书佐女官了么?如今谁不知道,陛下倚重封女典。”
高曜笑道:“朕再倚重封大人,也不能与当年父皇倚重你相较。若你愿意入御书房,便还像从前那样,坐在龙案旁执笔,以备朕时时咨询,可好?”
是呢。五年前,我也曾整日坐在龙案旁,手握朱笔,宵衣旰食。多少人欲罢不能的大权,便这样被我轻轻放下。我深知,当年我若有一丝恋栈权势,必不会有今日的女帝师朱玉机,高曜也必定不会再让我入御书房。所谓“谦尊而光,卑而不可逾,君子之终也”'46'。
我连忙推辞:“微臣久不在京中,政事早已荒疏,恐无能为陛下效力。”
高曜笑道:“说笑罢了。朕知道,你的心早已不在宫中。朕若不召你入宫,你大约连婉太妃也懒怠去瞧。”
我又道:“微臣罪该万死。”
高曜叹道:“恕你无罪。”说罢怔了一怔,似下了大决心一般,又道,“若你实在不愿留在京中,便自行离京吧。”
我又惊喜又诧异:“陛下不是说,微臣过了新年才可离京么?”
高曜笑道:“你在京中,不入朝不嫁人也就罢了,还整日被聒噪,不得安宁。如此煎熬,朕瞧着不忍。母后生前最疼爱你,定然也不忍令你难过。反正太皇太后的丧期已过,今日随朕拜祭过母后,便大可随心所欲,爱去哪里便去哪里。”
我心中感激,含泪深深拜倒:“微臣叩谢圣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思幽裘皇后的陵墓几经扩建,已颇具规模。向前延长了神道,向后隆起了靠山。神道两旁罗列石像,墓前建起了方台明楼。銮驾在陵园正门落地,高曜步行进园。穿过碑亭、左右朝房、承恩门、东西配殿,来到规制雄伟的承恩殿。在承恩殿隆重拜祭一番,这才来到明楼之下。明楼中树一座丈许高的石碑,上书“武思幽皇后之陵”。
高曜抚碑潸然泪下:“自咸平十四年至今,母后这一去,已十余年。当年朕还是个小孩子,如今朕也有孩儿了,也不知母后看不看得见。”
咸平十四年的冬夜,我远远站在历星楼下,望着那道悬梁的身影,痛悔自己来得太迟。裘后临终托孤之语仍旧在耳边,眼前的高曜却早已长成明君。“日月逝矣,岁不我与”,十有一年,思之宛在昨日。我微微一笑:“娘娘在天上保佑着小皇子呢。”
小简呈上素帕,高曜拭去泪痕,将帕子藏在袖中。小简会意,向银杏使个眼色,二人忙带着众人退下明楼。高曜扶碑平复片刻,转身问道:“有一件事朕想问你,望你如实作答。”
我心中一紧:“微臣遵旨。”
高曜道:“自母后崩逝,朕一直战战兢兢,临渊履冰。既怕父皇疑心禁锢,更怕母后白白为朕死去。到如今坐上帝位,孤家寡人的,又觉索然无味。倒不如母后好好活着,一直陪伴在朕的身边。朕这些日子一直在想,倘若朕不早早向母后陈明心志,母后还会自裁以成全朕么?”
我愕然,不知如何回答。高曜又道:“不必急着回话,想一想再答不迟。”
高曜自幼立志成为太子,这个愿望在悫惠皇太子薨逝后,愈加清晰有力。倘若他告诉裘后,自己只想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废后之子与一个无权无势的藩王,裘后也会甘心做幽居无宠的慎嫔和随子就国的太妃。不论熙平如何催促,她眷恋幼子,也绝不会自尽。
我叹道:“依微臣浅见,大约……不会。”
高曜颔首道:“不错。当年母后初废之时,赖你开导,早已摒弃轻生之念。有时候朕会想,母后也许本不想自缢,会不会有人在她心上推了一把?”
裘后的死,明里暗里,都有人推了一把:“启禀陛下,施大人早已查明,当年庶人于氏曾给皇后写过一封信,信中详陈娘娘被迫退位的真相,并一再教唆皇后自裁。且在娘娘自缢之前,夷思皇后的宫女苏燕燕也曾去历星楼拿回一对玉瓶。”
高曜道:“于氏志在复仇,陆后意在夺子,她们想逼死母后,都说得通。可道理通,不见得就是全部的事实。朕总觉得,或许还另有旁人。”
众人都以为苏燕燕是陆皇后的宫女,殊不知,她口舌中攥着的是熙平的催命符。想来高曜已起了疑心。才这么几年,那些秘密就掩藏不住了么?转念一想,他与柔桑朝夕相处,倘若柔桑不小心露出破绽,以高曜的聪慧,怎能毫无察觉?我佯为惊异:“陛下何出此言?”
想是我的口气太过急促与生硬,高曜投向我的目光中颇有疑色。他怔了一怔,欲言又止,千万重疑心化作一道似有若无的叹息,像黄昏中迟缓沉重的宫门慢慢合起:“朕闲来猜测罢了。不必当真。”
我的心本已提到了领口。高曜忽然收回所有的话,宛若一道军令撤回了十匝重围,莫名的风平浪静让人透不过气。我叹道:“思幽皇后崩逝前,除却陛下,最亲近之人便是微臣。若说有谁在娘娘的心上推了一把,也当是微臣。当年先帝便曾这样以为,所以将芳馨、绿萼和小钱三人送去掖庭受审。”
高曜忙道:“你别多心,朕并无此意。朕知道绝不可能是你。当年于氏加害母后,若换了别的罪状,以你的心性,怎会与她绝交?又怎会见死不救?”
高曜只说对了一半。倘若当真是锦素逼死了裘后,即便绝交,我也会尽力保全她的性命。可惜事实并非如此。高思谚和施哲迫切需要查出真相,而我则需要有人代熙平去死,以尽快平息风波。锦素便是这样被我放弃的。
我垂头道:“假设之事,微臣也答不上来。”
高曜叹道:“罢了!说到底,母后是为朕而死,是谁在她心上推了一把,本来也无关紧要。”
高曜显然已经生疑,只是无凭无据,他不愿明言。我忙道:“陛下自幼立志成为明君,是为了实践治国的抱负。如今海晏河清,国泰民安,关河宁定,四夷来朝,陛下的抱负早已实现。思幽皇后不是被谁在心上推了一下,也并非单为陛下,而是为了大昭天下的安定而舍身的。”
高曜一怔:“这话未免牵强。”
我微笑道:“帝王之家事即为国事。况且太宗皇帝弃天下时,西夏初附,民心未稳,西北滇南,边事不宁。多事之秋,宜赖长君。倘若少帝即位,情势殊难预料。”
高曜带着胜者的宽和与兴致问道:“如何难以预料?”
咸平十九年二月初二夜,弥河畔的村屋之中,笑谈随弥河水倾入渤海,“远有唐太宗废杀太子建成,近有废骁王起兵谋反之事。殿下的弟弟们,都还小呢。”唐太宗李世民与废骁王高思谏都曾在玄武门起事,若是高晔或高晅即位,只怕朝中又要经历一次“玄武门之变”了。
我淡然一笑:“青州村语,陛下曾记否?”
高曜眉心一动:“玉机的话,朕永志不忘。”
下了明楼,高曜独自一人在当年手植的桐树下坐了许久,谁也不知道他对裘后说了些什么。方台边散落着高曜守陵时所居住的几间小屋,还保持着茅茨土阶的模样。少府几次提议扩建成行宫,高曜都没有同意。
午后,高曜在从前的卧室之中小睡片刻,起身后便一直在简陋的书房中盘桓。书房中放了几套发黄的竹案竹椅,挂着先圣孔子的像。高曜指着上首最大的一张书案道:“这里是夫子坐的地方。”又指着右手第一张小书案,“当年朕就是在这里读书的,从这扇窗望出去,就能看见母后的陵寝。”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窗中现出明楼一角,被西斜的日光照得苍白。倘若没有明楼,确是能看见裘后的墓。高曜又指着对面的两张小书桌,“修平君当年便是坐在那里,芸儿坐在那里。”修平君便是刘离离,出宫后嫁与秘书郎宇文君山,高曜登基后得封。五年前我在谨身殿的宫宴上,还曾与宇文君山有过一面之缘。
黄土夯实的地面依旧凹凸不平,书案的四脚深深陷入。桌沿被磨得发亮,泛着温凉的光。这一切我都再熟悉不过,在仁和屯为父亲守墓时,也是这样的光景。我微笑道:“虽然清苦,却也安宁。”
高曜笑道:“朕那时从未想过修平君竟肯随朕一道来这里过苦日子。那些年若没有修平君一道相伴读书,日子便无趣到极点了。”
我笑道:“修平君乃是陛下的侍读,自然要随侍在陛下左右。”
高曜道:“自朕出宫开府,便很少再见修平君。她成婚后,更是不曾会面,只在册封那一日进宫谢过恩。倘若不来此处,朕都快要忘记,朕曾经还有这样一个侍读。再过几日,她便要随夫君去荆州,恐怕再无相见之期。”
我奇道:“荆州?”
高曜笑道:“不错,朕已授宇文君山为荆州大都督府长史,接替原长史吴珦。”
宇文君山自入仕便一直在京中为官,加之容貌英俊不凡,又娶了皇帝曾经的侍读女官,数年间便从秘书郎做到了秘书省少监,掌经籍图书、国史实录等事。如今忽然外放,着实意外。我笑道:“微臣记得吴珦已年过古稀,以大都督府长史致仕,也算圆满。”
高曜道:“你错了。吴珦并非致仕,而是入京。”
我更奇:“入京?不知陛下欲授何位?”
高曜笑道:“你可知道白司政派人去洛阳私放女囚花氏的事?”
我一怔,随即恍然:“陛下是说——”
高曜笑道:“不错,朕或许要授吴珦司政之位。”我忽然想起一事,不由微笑。高曜道:“何事好笑?”
我恭敬道:“启禀陛下,微臣忽然想起则天时,年逾古稀的荆州大都督长史张柬之由狄仁杰与姚崇推荐,不数日便一跃而成宰相的事。后张柬之果然拥立太子李显登位,恢复李唐神器。吴珦也是从荆州长史的任上调入京中,若当真任为司政,岂不是又添一桩佳话?只不知这吴珦是何人所荐?”
高曜笑道:“竟有此事?当真是巧了。前两日萧太傅病了,朕去看望。病榻前朕问萧太傅,何人能为相,太傅便向朕推荐了这个吴珦。横竖也没有合宜的人选,便调这个吴珦来京瞧一瞧。”
萧太傅曾是悫惠皇太子的太子太傅,也是高曜的启蒙老师,甚得高曜的敬重。我笑道:“萧太傅所荐的人,自然是好的。”
高曜笑道:“这些日子为了白司政私放女囚的事,新平郡侯府的门槛都要被踩断了吧。”
我欠身道:“微臣惶恐。”
高曜道:“依你看,究竟谁可坐这个司政之位?”
我忙道:“微臣久不在朝中,对朝臣们知之甚少,拜相这样的大事,微臣不敢擅言。”
高曜叹道:“正因你久不在朝中,说出来的话才算公允。这些年文臣拉帮结派,武将推诿耍赖,整日你弹我我弹你,不得安宁,远不如父皇当年南征北战之时齐心了。当年父皇随便提拔一个中书舍人到相位,也安定了这么几年,到了朕的手中,竟挑不出一个领袖群臣的人物。当真是朕无能了。”
咸平二十年,白子琪便是由中书舍人一跃而成百官之首的。我宽慰道:“恕微臣直言,先帝南征北战之时,朝臣们也不是齐心的。咸平十三年先帝北伐时,夷思皇后监国,当时多少上书,一谏君王好战,二谏牝鸡司晨,还有人在天象灾异上做文章的。若说齐心,也是众人看见北燕亡国以后,觉得有望一统,这才齐心。欲令百心如一心,即使是帝王,也是一件极难的事情。”
高曜道:“‘愚者暗成事,智者睹未形’'47',这也是常情。朕若是能像父皇这样神武,也就不会为臣下的党争而烦恼了。”
我微笑道:“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陛下富于春秋,不可操之过急。”
高曜叹道:“古人云:‘背本逐末,以陷浮华焉,以成朋党焉;浮华则有虚伪之累,朋党则有彼此之患。’'48'看似微不足道,其实亡国之道便在其中,朕怎能不急?小时候你便是这样教朕的,还记得么?”
我慨然道:“微臣自咸平十三年,便不再是陛下的侍读了,十数年前的事,陛下竟还记得。”
高曜望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朕说过,玉机的话,朕永志不忘。”
第十四章 斯言之玷
回到汴城,已近子初。銮驾叫开了城门,马蹄于深夜叩响长长的御道。我将高曜送到朱雀门,已是夜半。双目干涩,于是在车中靠着板壁闭目养神。
银杏早就按捺不住,在车中发起宏论来:“做皇帝的,心思果然都很难猜。司政之位将要空缺,所有人都在杜大人和施大人二人之中猜来猜去,陛下却偏偏挑了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头子,还是直接从地方官任上调过来。照姑娘的话说,这其中还有一段典故。想来这吴珦是一定会坐上司政之位。如此一来,杜大人和施大人可要大失所望了。”
我听了不觉好笑:“萧太傅的话自然有分量。”
银杏笑吟吟道:“姑娘也是‘帝师’,姑娘的话陛下也会听的吧?才刚陛下问姑娘谁可为司政,姑娘何不也推荐一人?瞧瞧陛下究竟用谁?”
我笑道:“我没有可以推荐的人选。即便有,也不能胡乱说。倒是这样一来,修平君突然要去荆州,日后竟不得相见了。”
银杏笑道:“这也不难。陛下不是已经准姑娘出京了么?姑娘若想见修平君,只管去荆州便是了。”
我瞟了银杏一眼,依旧合目:“我若去了荆州,修平君恐怕要不自在了。”
银杏奇道:“这是为何?修平君不是与姑娘交好么?”我懒怠回答。银杏想了想,恍然大悟,“奴婢明白了,修平君是怕姑娘去寻宇文大人的不是,写密折告诉陛下去。”
我微笑道:“宇文大人一直在京中做官,也该出京了。荆州,自古兵家必争之地,是最最要紧的地界,所以才不设州府而设大都督府。宇文大人一出京便去那里,也是重用之意了。况且今日荆州大都督长史可直升为宰相,来日于宇文大人,又有何不可?”
银杏瞪大了眼睛:“姑娘是说,圣上表面上是看重吴珦和萧太傅,实则是在重用宇文君山?!”
我紧紧背靠板壁,身子一晃也不晃:“宇文大人毕竟是修平君的夫君,先帝御旨赐婚。这也算是自己人,不是么?”
忽然得知可以立刻出京,连去信王府看望启春的心都淡了。连日应付母亲和朱云,又让我不堪重负。幸而母亲一心都在刚刚出生的侄儿身上,向我抱怨哭诉了几次,便也无可奈何了。
不过数日,宇文君山继任荆州大都督长史的圣旨下达,刘离离随夫君去往江陵。她将乘船沿惠民河向西南,渡潩水、颍水、汝水、滍水,从白河进入汉水,顺汉水到达江陵。十月的天气骤然寒冷,惠民河上凝了薄薄的冰,晨光掠过,叮咚作响。我挥一挥帕子,向站在船头的刘离离作别。忽然指尖一滑,帕子一径向南,乘风无影无踪。
汴城的冬天这样冷,送过刘离离,我也该南下了。
回到府中,绿萼端上母亲亲手整治的点心:“这是老夫人今晨过这边来,亲自下厨做的,姑娘最喜欢的百果糕。姑娘快尝一尝。”
我笑道:“母亲还在府中么?”
绿萼道:“老夫人做完糕也不见姑娘回来,就先回去了。”
白腻软糯的糕里,揉着各样干果和蜜饯,五彩斑斓,煞是动人。“百果糕是夏日用的糕点,母亲怎么忽然想起来做这个?”
绿萼白了我一眼:“自然是因为老夫人希望姑娘不要忘记娘亲的味道,到了该吃百果糕的季节,千万要回家看看。姑娘这样聪明,却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我也顾不得浣手,拿银签子签起一块糕:“‘娘亲的味道’?说得好。”说罢尝了一口,想是冬日里食材不齐,这糕太过甜腻,清爽不足。可是我仍是一口气吃个半饱。
绿萼见了甚是欣喜,又道:“才刚姑娘出城的工夫,信王府里来了人。”
银签子微微一顿,百果糕被撕开一个大洞,再也签不起来了。不知怎的,竟觉有些扫兴,“是送了东西来,还是启姐姐或是林太妃有话交代?”
绿萼笑道:“来人说,华阳长公主近来得了一柄名剑,要去王府与信王妃共赏,长公主与王妃请姑娘也去。”
我放下银签,漫不经心道:“若说是火器,我还能说出些门道。神兵利器,该找刘钜去看才是。”
绿萼掩口一笑:“姑娘说对了,华阳长公主还真下了帖子给刘钜,请他去观剑呢。”
我愕然:“华阳长公主下帖子给刘钜?帖子在哪里?拿来我瞧瞧。”
绿萼转身自架上取下黄檀木刻花装帖盒子,掀起金黄灿烂的铜扣,取出一张淡水红色的薄帖子:“华阳长公主常出宫随王妃习剑术,得了名剑,自然要带去王府请王妃观赏。”说罢递上帖子。
我轻声念道:“君有‘含光’,天然煅成,无见无有,经物不觉。妾得‘宵练’,昼影夜光,其触物也,随过随合。然寥寥数年、区区小技,恐致辱名剑。若能观君一舞,睹神兵切磋,妾实幸甚。君素雅达,必不令妾徒劳往返也。”
绿萼越听越奇:“‘妾’?长公主竟然自称‘妾’?!当真谦逊得紧。这不是长公主对平民说话的口气,倒像是江湖中人……”
请帖中的字清奇有力。我又看了两遍,这才合起:“这便是华阳长公主的聪明之处。都说刘钜是江湖浪子,岂会理她是公主还是民女?客客气气地邀请,他还有可能会去。居高临下地召见,想必是要吃闭门羹的。”
绿萼道:“华阳长公主从未涉足江湖,怎么也会这一套?”
我搭上铜扣,淡淡道:“这一套又不难学。唤银杏来,让她把帖子送过去。”绿萼摆一摆手,侍立在门外的小丫头扭身去寻银杏了。
绿萼笑道:“长公主何等尊贵,刘钜竟也不怵?”
我笑道:“《礼》有云,‘儒有上不臣天子,下不事诸侯’'49'。田子方亦言:‘夫诸侯而骄人则失其国,大夫而骄人则失其家。贫贱者,行不合,言不用,则去之楚、越,若脱躧然,奈何其同之哉!’'50'。儒与贫贱者尚且如此,况侠乎?”
绿萼一怔,随即无不嘲讽道:“是是是,刘大侠谁的账也不买,单只愿意跟随咱们新平郡侯府,跟随姑娘。”
我坦然道:“那是因为我视他如朱云一般,待他如亲兄弟,从无一丝一毫的轻忽与怠慢。”
绿萼顿时语塞。恰逢银杏进来,绿萼连忙把黄檀木盒子往她怀中一塞:“姑娘使你送信呢。”银杏一脸茫然。
我笑道:“这是华阳长公主给钜兄弟下的帖子,请他明日去信王府赏剑。府里只有你知道钜兄弟的家在何处,只得劳烦你去送一趟了。”
银杏奇道:“华阳长公主?”
绿萼笑着推一推银杏:“问这么多做什么?路上只管打开盒子自己瞧便是了。我这就给你备车去,再派两个丫头两个小厮跟着你,这样到了你钜哥哥和他娘亲面前,也显出你的尊贵和体面。”
银杏顿时满脸通红,瞪起眼睛怒道:“谁要你备车?难道我自己不会雇车去么?!”说罢向我行了一礼,疾步去了。
我又好气又好笑:“你比银杏长好几岁,何苦这样挤对她?”
绿萼笑道:“奴婢也是盼望银杏妹妹早日嫁得如意郎君。只是瞧他两个的样子,怕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了。”
我把绿萼适才送给我的白眼又还给了她:“偏你这样多事!”
绿萼嘻嘻一笑,问道:“姑娘会去王府赏剑么?”
我笑道:“既然是启姐姐邀请的,我自然要去。”
绿萼担忧道:“姑娘知道,这哪里是王妃邀请,分明是长公主设下的鸿门宴!”
我叹道:“启姐姐派人来请,别说鸿门宴,便是刀山火海,也不得不去。”
“姑娘就不怕华阳长公主——”绿萼樱口微张,忽然犹豫起来,似乎不知当如何说下去。
华阳长公主自幼习剑,明日若神兵在手,绿萼自然会怕。我按下隐忧,道:“有启姐姐在,谅也无妨。”
绿萼道:“若刘钜也去,那就更加万无一失了。”
我笑道:“那就要看银杏能不能劝得动他了。”又吃了两块糕,连午膳也吃不下了,于是起身往后面去,一面道:“许久没有去看启姐姐,空手去也不好,何况还要拜见林太妃,别忘了备一份礼。”
绿萼笑道:“信王府势大,如今又备受宠信,要什么没有?姑娘平素又不好奇珍,也不收礼,临时去找,只怕没有送得出手的。”
我想了想,只得道:“那就从御赐之物中挑几件珍品送给太妃。”
绿萼道:“也只能这样了。姑娘且小睡片刻,一会儿奴婢拣选好了,请姑娘过目。”
我笑道:“如今这府里你说了算,不必让我看了。”绿萼一怔,迟疑着答应了。我又道:“你也不是头一次为夫人小姐们备礼了,莫非还有难处?”
绿萼摇了摇头:“并不是有难处。只是奴婢觉得,姑娘待启妃与往年不同了,启妃待姑娘也是。”
我不禁驻足:“何以见得?”
绿萼道:“想当年,姑娘刚回宫便进了掖庭狱,前途不明,生死未卜,启妃是唯一一个敢来看望姑娘的人,连婉太妃这个亲姐姐都没这个胆量。如今,姑娘回京都好几个月了,启妃也没来过,姑娘也没去过。就是姑娘晋了爵,启妃也只是派了个姑姑来贺一贺。如此看来,不是与往年大不相同了么?”
我笑道:“太皇太后崩逝,众人都在宫里守灵,哪有空闲串门子?再说启姐姐如今是亲王正妃,身份比我贵重得多,以尊临卑,于礼不合。终究是我该去看望她才是。”
绿萼笑意幽凉:“启妃这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明明深爱信王殿下,明明不愿与旁人共侍一夫,还要违心请姑娘嫁给信王。姑娘这边呢,又发誓又赌咒的,说绝不嫁给信王。奴婢想了这几年,启妃大约是太了解姑娘了,所以故意这样说,引得姑娘自绝于信王殿下,她才能放心。姑娘与启妃,俱是‘白珪之玷,犹可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