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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全五册]-第1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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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清闲了,奴婢和小钱连一个囫囵觉也睡不了。”
  我笑道:“银杏和刘钜是去洛阳办正事的,怎说是清闲?”
  绿萼扁一扁嘴:“姑娘又避重就轻了。这几年银杏的心思,姑娘难道不知?姑娘是故意让他二人同去的。”
  我微笑道:“你既知道她的心思,又何必多言?”
  绿萼道:“姑娘何不做主,早些把银杏嫁给刘钜,也省得京中议论纷纷,都冲着姑娘来。”
  我捏着小银匙把洁白的粥划出一圈又一圈的旋涡,心思亦千回百转:“我若能做得了主,怎能不成全银杏?终究刘钜不是我们府里的人……”
  绿萼眉间尽是不平之色:“银杏妹妹那么好的模样,人又聪明,那刘钜竟不动心么?”
  我叹道:“我也不知他作何想。许多事情,我也不便问。”
  绿萼道:“姑娘于男女之情上就是扭捏。刘钜跟着姑娘这么些年,虽然不是咱们府里的,究竟也不是外人。姑娘问一句又如何?也省得银杏妹妹空等那么多年。”
  我低下头,涩然一笑,心中泛起一丝坚冷:“你不明白……”
  刘钜虽然与我亲近,但周渊弟子的身份又令我如鲠在喉。我承认自己是一个多疑的人。他突然来到侯府,我曾疑心他是被周渊派来探查爱子被杀之事。这几年,我对刘钜说话一直小心翼翼。除了眼前之事,我绝少提起宫中的往事。好在他也从不打听。如此既信任又防备,竟也安然度过五年。京中盛传我将嫁给刘钜,呵,嫁给刘钜,何异于嫁给高思谚?三位公主青白圣洁的面孔往复梦中,金沙池畔的冰雪天地令心境越来越冷。日子久了,秘密终有被窥破的一天。不但我不能嫁,只怕连银杏也不能。
  我叹道:“小儿女的事,何必多问?由他们去好了。”
  绿萼不悦道:“姑娘真真是无趣又无情!”
  我放下碗,掩口佯作醒悟之色,哎呀一声道:“我瞧不是银杏想嫁,分明是你自己想嫁人。说起来,你还比我长一岁。我这便为你寻个婆家,备一份嫁妆把你嫁出去。省得你整日在我这里磨牙。”不待她回话,我又打趣道,“你若喜欢哪家公子,只管与我说,我保管让你如愿。”
  绿萼一怔,眸光一动宛若鸿影掠过古井,有不为人知的旖旎与深沉,随即脸一红:“姑娘又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了。姑娘不嫁,奴婢也不嫁!”说罢一扭身便出去了。
  忽听门外有人嘻嘻笑道:“只有说起这个,绿萼姐姐才不会啰唆。”
  我又惊又喜,扬声道:“既回来了,何不进来?”
  但见银杏一身天青色衣裳,肩头和上臂绣了几枝蓝白相间的折枝兰花。秀发如雾,只以青玉簪绾起,莹莹玉色宛若云中惊艳温柔的一瞥。纤腰一握,清爽干练。她行了一礼,笑道:“奴婢才一回府便看见礼物堆在门下,铺了大半个院子,一问钱管家才知道姑娘又晋爵了。姑娘大喜。”
  我笑道:“从洛阳回来也不早些进来,倒吓人一跳。饿了么?”说罢摆一摆手,两个丫头一个出去催水浣手,一个又拿出一套碗碟。
  银杏常年随我在外,与我同台用膳已是习以为常,当下也不推辞,告了罪,便坐在我的右手边:“奴婢也是才回来,便听见绿萼姐姐又拿奴婢说嘴。这才躲起来的。”
  “刘钜怎的没随你一起回府?”
  “钜哥哥说今日府里人多,他先回家看母亲,改日没人了再来府里。他还让奴婢代为恭喜姑娘。”
  “也好,在府里被人见到了也是多事。是了,洛阳的事情办得如何?”
  银杏将双手浸在铜盆中,右手撩起水花,哗啦啦地响,恣肆欢快似她毫不掩饰的不屑神情:“依奴婢浅见,洛阳之事不合姑娘的脾性,姑娘还是不要理会了。”
  我笑道:“信是洛阳令金大人写来的。因我在凤凰山中,不得分身,所以让你和刘钜先去。是什么案子?我竟不能理会?”
  银杏道:“案子倒是平常。不过是城中一个米商名唤池缓的,夜半窒息而亡,他的儿子疑心被家里人谋杀。洛阳令金大人疑惑不定,这才写信给姑娘的。”
  我诧异道:“夜半……窒息?”
  银杏道:“据死者的夫人言道,死者当晚突发高热,浑身发冷,命夫人多压了三四床被子在身上,谁知老人家身体孱弱,竟被闷死了。”
  我嗤的一笑,险些喷出一口粥:“让被子闷死?着实匪夷所思。”咳了半日,又道,“难怪死者的儿子起了疑心。他家中都有些什么人?”
  银杏一手抚着我的背,一手掩口而笑:“原来姑娘也觉得好笑。死者池缓是洛阳城中的一个米商,家中有一位年轻貌美的继室,姓花,小名仙儿。两个成年的儿子,长子叫池晃,次子叫池力,都刚刚娶亲,无子。并两个丫头、一个婆子和一个老家人。案发当夜,次子池力宿在朋友家中,其余八人都在家。池力清晨回家,见父亲已死,越想越是蹊跷,于是趁老父还没有下葬,便悄悄报了官。”
  “悄悄报官?这池力倒是谨慎。那仵作怎么说?”
  “池缓死后,家属当即请仵作验看,也好报官销户。仵作初验,死者面皮青紫,目下出血,的确是窒息而亡。当时没有疑心是谋杀,只当老人家是自己闷死的,因此看了看面皮,确认死因无误便出来了。”
  “既然池力报了官,后来没有再去验尸么?”
  “金大人怕打草惊蛇,不敢妄动,因此从邻县请了一个仵作,扮作池力的朋友前去吊唁,趁夜又验看了一遍,也说是窒闷而死,并无特异之处。”
  我笑道:“实情究竟怎样?”
  银杏道:“实情果如池二公子所说,池缓是被谋杀的。那花氏先在死者的饮食中下了药,令死者昏睡不醒,到了夜半,密密裹上两层油布,放入土坑之中,在头上死死压上一袋土。死者气绝后,拆了油布袋,再放回床上,掩上被子,便如被被子闷死一般。”
  我笑道:“从油布袋子里出来,干干净净的没有丝毫被土石压过的痕迹,口鼻胸腔中也没有尘土,完全符合窒息而死的症状。虽说被厚被子压住口鼻窒息而死有些难以置信,但若没有证据,也只能相信她的话。可是要把一个人裹上油布又搬上床榻,花氏一个女子如何办到?她的帮凶是谁?你又是如何发现她作案的手法?”
  银杏道:“奴婢瞧过死者的样子,是以强力压住口鼻而死,区区几层被子哪里有这种力道?这样的死者通常口鼻中会渗出血水,粪门突出,便溺污秽衣裳。奴婢仔细验看了死者覆盖的被褥,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迹,褥子上也没有污渍,甚至连一丝异味也没有。奴婢便猜想,死者极有可能不是死在卧榻之上的。”
  我颔首道:“凶手很细心,把尸体擦拭干净了,很可能还换了衣裳。”
  银杏道:“奴婢在池家的小花园中勘查,一是发现花园中新移植了一株梧桐,二是发现菊花花圃上遮了两块挡雨的油布。花氏爱惜花朵,命丫头白日揭开油布,睡前再支上挡雨。池缓死后,有一回丫头只顾着守灵,忘记支油布,第二日花氏便狠狠责打了这个丫头。试想一个刚刚丧夫的女人,有心思照料菊花也就罢了,竟然还有力气打骂,连奴婢也不得不疑心她了。”
  “那支起的油布篷子便是用来裹死者的油布袋子么?”
  “不错。奴婢在油布蓬的底部,发现了一丝深棕色,经验,确是血迹无疑,只是无法验证是不是死者的血迹。奴婢后来又将新栽的梧桐树掘开,终于发现死者立起双臂奋力推开土袋时,手肘、头颅和脚跟在泥土中挣扎深陷的痕迹。但因死者年老体弱,又用药昏迷,因此无力挣扎。加之油布溜手,死者的十指、脚跟、脚趾并没有明显的擦伤和抓伤。周身没有瘀伤,也没有骨折。所以仵作两次验尸,得出的结论均是一般。经测,土坑中的人形与死者身高一致。金大人将花氏逮捕入狱,一审之下,才知道花氏与死者的长子池晃私通,二人合谋杀死了池缓。”
  我哼了一声:“这个花氏胆子很大,竟然不销毁油布,还做了雨篷遮盖菊花。”
  银杏道:“雨篷早早便支起在花园中了,花氏临时缝了两针便能装人,杀过人又将袋子拆成雨篷,可谓神不知鬼不觉。若猛然销毁,只怕旁人倒要生疑。况且整日摆在眼前的东西,谁想得到竟是杀人利器呢?至于压死人的土袋子,原本就是买来种树的,树种好了,那空袋子也被种树的匠人带走扔掉了。”
  我不觉叹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弑父杀夫,这二人必得枭首于市。”
  银杏抿嘴一笑:“枭首?恐怕只能砍一人之头,另一人却是无望了。”
  “既然已经认罪,为何不能法办?”
  “池晃已然认罪,只是难在那妇人。她忽然翻供,说一切都是池晃主谋,自己为人胁迫。因此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在池晃身上。”
  我愈加好奇:“公堂反水,这花氏也不怕皮肉之苦。”
  银杏哼了一声,鄙夷道:“她才不会吃苦呢。”
  我笑道:“莫非是洛阳令枉法?”
  银杏懒懒道:“弑父之案何等重大,洛阳令不敢枉法。枉法的是另有其人。”
  我恍然道:“既然不是洛阳令,想来是京中的高官。”
  银杏道:“姑娘说对了。钜哥哥打探得真真切切,是司政白子琪见花氏貌美,想曲法摄回家中,也许是想纳为妾侍也说不定。”
  我甚是吃惊。白子琪自中书舍人晋为司政,为相数年,官声甚好,绝非好色之徒。自数年前原配亡故,便不再娶,家中没有侍妾,乃是长女主事,此事京中人人皆知,皆感佩不已。我更是诧异:“白大人怎会如此行事?就算真的要娶妾,何必在女囚中选?难道这花氏特别貌美么?”
  银杏扁一扁嘴,愈加鄙夷:“那花氏的确很美。连钜哥哥都说,只怕和他师傅年轻时一样美。”
  我不觉好笑:“那就难怪了。周贵妃的美貌可是让先帝惦记了一辈子。不过花氏既然被白大人看中,想来有过人之处。”
  银杏笑道:“这个嘛,想来除了白大人自己,谁也说不清楚。他的这件癖好,京中都还不知道。姑娘从前总是写密折给陛下,揭发贪官污吏,这件事情姑娘也要上奏么?”
  我摇头道:“不会。”
  银杏笑道:“这是为何?莫非因为白子琪是宰相,所以姑娘怕他么?”
  我笑道:“往常我不在朝中,揭发的也只是地方官吏。现在我在京中,还是不要多事的好。‘多言数穷,不如守中’'36',白子琪是当朝宰相,他的一言一行,自有旁人揭发。”
  银杏拊掌笑道:“奴婢明白了,姑娘是怕卷入党争。”
  我笑道:“你错了。不是我怕卷入党争,而是所有做官的,都怕卷入党争。”


第十一章 多问于寡
  自我晋爵,连续十数日请托不断。有好些人打听了我这些年的行迹,揣度着我的所思所想,送礼求我告诉敌党贪赃枉法、卖官鬻爵的证据,或在地方官任上胡作非为的事迹,又或是各样不登大雅之堂的奇怪癖好和闺门的不堪之事。各样礼物在门房堆成了山。我命人一一记录,闭门谢客数日后,将礼物封存返还。
  门房几近搬空。小钱拿着最后一张礼单走进我的西耳室,躬身道:“启禀君侯,冼大人府上送的礼都清点好了,已然陈放在院中。这是最后一份礼了,君侯可要出去瞧一瞧?”
  我正在窗下给府里的女人们描绣花样子,几个小丫头团团围住,一时顾不上回答。却听绿萼笑道:“我们好容易才央姑娘画些样子,好充冬日里的活计,你就拿那些个俗事聒噪个没完。姑娘不出去瞧了,钱管家自己瞧着办吧。”小钱一笑,转身去了。
  恰巧画完五张图,几个小丫头嘻嘻哈哈地抢了一阵,都散去关氏那里领丝线布帛了。这里绿萼一面收拾笔墨,一面笑道:“这些做官的也是好笑,说别人行贿受贿,自己却往这里送了重金,真真是自相矛盾。天下才太平了几年,便是这等乌七八糟的光景,姑娘必得回禀圣上才是。”
  我斜倚在榻上,捏一捏酸楚的手腕:“‘大舜佐治,戒在比周。周公辅政,慎于其朋’'37'。治世安乐,不比乱世。安逸之下,易生贪婪骄惰之情,争名夺利之心。久而久之,自然乡党成群、朋比为奸。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绿萼道:“难道便不能好生为官,好生过日子么?”
  我自小丫头手中取过热巾,细细擦拭掌缘的墨渍:“承平日久,怪只怪日子太好过,众人早忘记了随太祖平乱定天下的艰苦。‘自古帝王,居危思安之心不相殊,而居安虑危之心不相及,故不得皆为圣帝明王。’'38'帝王尚且如此,为官的就更加不堪。随波逐流,泥沙俱下,于是便亡了国。”
  绿萼一怔:“听姑娘的意思,像是在指摘圣上的不是。若圣上真有不是,姑娘身为帝师,不正该好生规劝么?”
  我笑道:“陛下年少登基,自有太师太傅教导,我这帝师的名号,岂能当真?”
  绿萼道:“姑娘在外,可是常往御书房写密奏,如今回了京,倒不如往日了。连这等丑恶之事,也不能说与陛下听么?”
  在京中,我所有的智能和力气都用来遮掩悫惠皇太子薨逝的真相,朝中的纷争比之当年的以命相搏,可说微不足道。“‘申生在内而危,重耳在外而安’。越靠近权势,就越危险,行事更得小心谨慎。你在陛下面前说他们都是小人,结党相争,难道你自己便是纤尘不染的君子么?陛下想必这些年听了不少,小心他厌烦了,更是一句也听不进去。”
  绿萼诧异道:“直言劝谏当真就这样难?”
  我笑道:“当然很难。所以但凡有这样不怕死的直臣,史书便珍而重之地连他们劝谏的文章都一字不落地记下。因为官僚虽多,肯为国家得罪君王的,少之又少。”
  绿萼道:“姑娘若是个男儿身,跻身官场,虽不能直言劝谏,可若能洁身自好,说不定也能纠一纠这股歪风。”
  我一哂。我若是男儿身,何能有今日的地位?“又说傻话了,哪里就这样容易?何况我老了,早就没有当年的心气和勇气了,我也成了和他们一般的——无聊官僚。”
  绿萼忙道:“姑娘正当盛年,哪里就老了?还有,何必要和那些臭男人比!”
  正说笑间,小钱又进来禀道:“启禀君侯,义丰县侯、杜侍中的夫人来了,现在正门外下车,君侯要见么?”
  义丰县侯、杜侍中便是杜娇。杜娇在外三年,历任两州刺史,回京迁殿中侍御史、御史中丞,一跃而成门下侍中,如今是京中新贵。若说是当前朝中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也不为过。“杜夫人?你难道没有告诉她我这几日正闭门谢客么?”
  小钱笑道:“杜夫人好歹也算故人,又是亲自上门,若不见,恐怕于杜大人的面子上不好看。何况君侯说过,杜大人是与陛下共过患难的,自是非比寻常。再说,君侯已经将礼物都退了回去,这闭门谢客的规矩,也可改改了。”
  我懒懒地下榻趿上绣鞋,一面叹道:“直臣难做,遇到位高权重的——”
  不待我说完,小钱忙道:“大人清正自守,不受私谒,已经是直臣了。若当真一点情面不顾,还如何在朝中为官?”
  我瞟了他一眼,忍不住发笑:“我还以为这府里是绿萼说了算,原来是你。”
  小钱笑嘻嘻道:“奴婢不敢。”
  我笑道:“请杜夫人进府。绿萼,更衣。”
  认识杜娇近十年,这却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夫人。杜夫人与我年纪相仿,一张椭圆脸,肌肤白皙,眉目清秀。一条细细的玛瑙穿金抹额横贯洁白宽阔的额头,头上斜簪一枚金凤,小小一粒红宝石自凤嘴垂下,与漆黑齐整的鬓发若即若离。身着象牙白簇枝竹叶窄袖长衫,只在领口别了一枚翡翠领针,行礼时一伸手,便露出皓腕上两枚细细的扭纹黄金镯和修长无名指上的色泽鲜明的绿碧玺戒指。
  杜娇出身巨富,当年为了选上弘阳郡王府的王府官,曾托李瑞赠以重金。杜夫人与他门当户对,也喜爱华服金饰。今日来新平郡侯府,显是特意换了清雅素净的衣裳。
  礼毕落座。杜夫人道:“妾身久仰君侯大名,自两年前随夫君来到京城,便一直想来拜见君侯。不想君侯却一直不在京中。今日终于得见,乃是妾身之幸。”
  我笑道:“夫人客气。一别五年,杜大人已是门下侍中,当真可喜可贺。倒是玉机疏忽,到如今还未恭喜贤伉俪。”
  杜夫人堆下笑来,双眼合成细细的两弯:“拙夫能有今日,全靠君侯的提携与指点。妾身夫妇感激不尽。”
  杜娇的眼光毒,也敢放胆去搏。即使没有当年在仁和屯的一番恳谈,他多半也不会离开弘阳郡王府。他来仁和屯见我,不过是为了坚定自己的心意。我笑道:“不敢。杜大人‘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39',玉机亦不过随时罢了。”
  杜夫人双颊一红,随即笑道:“正是。若没有大人,恐怕拙夫还在家中务农呢。”我听她答得不堪,不由一怔,转念一想,大约杜夫人没有读过书,听不懂我自谦的话。杜夫人招手令几个捧着礼物的丫头走近些,笑意热切,“为了报答君侯的恩德,妾身特意备了些薄礼,请大人笑纳。”又向丫头道,“快些打开,请君侯品鉴。”
  我忙道:“夫人且慢,想必夫人也听说过,玉机前些日子正闭门谢客。”
  杜夫人笑道:“妾身素知君侯洁身自好,所以并不敢备太过贵重的物事,怕君侯为难,反倒弄巧成拙。妾身听说大人最喜欢青金石,恰巧家中还藏着一套,品相倒还过得去,都是积年旧物,不值什么钱。聊表我夫妇的感激之情。”
  我笑道:“夫人盛情,本不该辞。只是玉机不敢无功受禄。不知夫人驾临,有何指教?”
  杜夫人笑道:“都说君侯聪明绝顶,那妾身就不绕弯子了。拙夫并非出身科举,坐到如今这个官位上,全仗圣上的恩典。然而官场沉浮,其中的难处,实在……”她停一停,随即失神,似乎不记得该说什么,只得垂头叹气。
  我会意:“夫人过谦。英雄不问出处,杜大人自有真才实学。”
  杜夫人感激道:“大约整个朝中,也只有君侯这样说。旁人都虎视眈眈,寻到了错处就要吃了他呢。”只听扭纹赤金镯叮叮两响,杜夫人举帕点着眼角,“就说前两年在相州刺史的任上,拙夫被人参了一本,说是在任上聚……贪钱……君侯说好笑不好笑?若说别的罪也就罢了,拙夫怎会贪钱呢?”这话不但有些粗鲁,亦含炫富之意。且她连夫君教给她的“聚敛贪赃”四字都记不清楚,连绿萼也忍不住微微发笑。
  我笑道:“此事玉机略有耳闻,不是说查无实证,已将诬告之人罢官了么?”
  杜夫人道:“这还不算什么,后来拙夫回京,为太常少卿和左右庶子在殿上谁该站在上面的事,又被人参了一本。”
  此事我听说过。杜娇当时初回朝,任殿中侍御史,定百官班秩。太常少卿与左右庶子品秩相当,杜娇令太常少卿在左右庶子之上,因处事不公被人弹劾。当时的太常少卿高休是司政白子琪的门生,又是皇室族亲。杜娇偏向高休也是常事。后高曜为平息物议,将杜娇改作户部郎中,后来才升迁御史中丞。
  我笑道:“那也难怪,做官的特别在意谁在上谁在下的事,为了路遇时谁的车马应当先避让,都能闹到朝堂上去。朝堂班秩,更是难免官司。”
  杜夫人叹道:“谁说不是呢?妾身瞧着,这些官老爷们整日为了这些没来由的琐碎事情劳神,哪里还有精神处置国家大事?可怜拙夫为了这件事贬了官,着实闷闷不乐了许久。”殿中侍御史隶属御史台殿院,乃是正七品,而户部郎中是正六品。如此“贬官”,我听了也忍不住暗自发笑。杜夫人见我不说话,忙又道:“幸而陛下英明,不几个月就又调上来了。”
  我笑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官场险恶,须小心应对。”
  杜夫人立刻感同身受,红了眼圈:“妾身听闻君侯在宫中时,也曾饱尝甘苦。”
  我一笑。宫中若有“甘”,也是以父亲、芳馨、韩复、奚桧等人的性命换来的,一笔一画刻在心头,泛起血艳如花。而宫中的“苦”,亦是置身灿烂锦绣之中,就像那一日高思谚临死的容颜。
  杜夫人的脸秀美而真诚。我微微感慨,复生几分羡慕:“各样滋味,都有一些。然而杜大人有夫人这样的贤内助,夫妇同心,自然无往不利。论起来,杜大人比玉机幸运多了。”
  杜夫人赧然:“妾身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妇道人家,只求不给夫君惹祸,也就是了。”顿一顿,又道,“倒是君侯,久浸宫闱,深得圣恩,若能常得君侯指点,愚夫妇感激不尽。”
  我听她忽然文绉绉起来,定是又在背诵杜娇教授她的话语,遂笑道:“夫人过奖。玉机久不在京中,指点云云,恐无能为力。”
  杜夫人道:“君侯云游在外,依旧不忘国事。虽不在朝中,却胜似在朝中。君前一语,便令贪官赃吏无所遁形,如此大手笔大胸襟,怎能说无能为力?”
  说不绕弯子,依旧有几分婉转。说是曲折,却又如此直白。我了然,微微一笑道:“恕玉机直言。论理,太常少卿与左右庶子谁的班秩在上,在陛下看来,本来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可是陛下却调杜大人为户部郎中,其中用意夫人可明白么?”
  杜夫人道:“妾身愚钝。”
  我缓缓道:“为官须心无旁骛,直道而行,切不可左顾右盼。夫人说,是不是?”
  杜夫人虽然红了脸,却无一丝意外与慌乱:“君侯所言甚是。”
  我笑道:“既然如此,杜大人和夫人的心意,玉机心领了。礼物嘛,玉机是万万不敢收的。”
  送过杜夫人,尚未进二门,绿萼便忍不住抱怨道:“姑娘素来不受请托,不收重礼,这满京城都是知道的。这杜夫人仗着是故人,姑娘不好拒绝,便如此明目张胆,好没眼色!”
  我笑道:“你说她没有眼色,殊不知这正是她的长处。”
  “奴婢不明白。”
  “杜娇的这位夫人没读过什么书,凡事直来直去,倒也爽快。如此明明白白地试探,不是省去彼此很多气力?”
  绿萼一怔,随即嗤的一笑:“明明说得直白,姑娘偏偏说是试探。这位杜大人也是好笑,当年托李瑞赠金,姑娘就没收。如今姑娘已经是郡侯了,难道会稀罕他们家几块青金石?这会儿还派夫人来打前哨,也是白费力气。”
  我摇头道:“你不明白。杜娇教授了杜夫人一套话,本是有下文的,只是我及时止住了她,没让她说下去罢了。”
  绿萼愈加好奇:“什么下文?”
  在自己的府中,说起旁人曲折的心思,不过是洁白清冷的阳光下,一道似有若无的云烟。我抚一抚笑得微僵的双颊:“本朝门下省通常是侍郎主事,侍中这个官职,位同副相,秩高罕授。杜大人能坐上这个官位,足见陛下对他的恩宠和信任,并不因太常少卿一事而有所减少。如此还不惜重金送礼,是为了什么呢?”
  “是为了什么?”
  我望着她莹莹发亮的双目,只觉好笑:“你不妨自己先想一想。”说罢抬腿进了正堂。
  绿萼怔了怔,随即追了进来,一拍手笑道:“奴婢明白了。杜夫人这回送礼来,是为了真正的宰相之位。是不是?”
  我笑道:“除此以外,我也想不出他还有什么别的意图了。”
  绿萼的口气微含鄙夷:“其实杜夫人没说错,杜大人的出身就是不如那些真正的士子。当年靠着姑娘指点,才能在王府中站稳脚。如今不思本根,倒一心成了官迷,当真无趣。”
  我笑道:“又说傻话了,杜大人千里迢迢从南阳进京,花重金贿赂女官,多年来饱尝世情冷暖、宦海沉浮,为的就是做官,做大官。这就是他的本心。官迷也没什么可耻的,做官的谁不想得到圣上的恩信,得到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呢?”
  绿萼撇一撇嘴:“依奴婢看,姑娘就不想。早早入宫为官,好容易熬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不肯好好在府里安享尊荣,偏要出去抱打不平。可见是视富贵如粪土的女中君子。”
  恍惚还是十五年前我初入宫的春夏之交,芳馨第一次将我唤做“女中君子”。从此以后,易珠、锦素还有施哲都曾这样唤我。君子?我何曾当得?
  绿萼见我面色黯淡,以为我动了气,忙又转口道:“就当杜娇是为了升官,可姑娘久不涉朝政,他能不能当上宰相,姑娘也做不了主啊。”
  我微微叹息:“你难道忘了?刘钜和银杏前些日子在洛阳办了一件案子……”
  绿萼沉吟片刻,恍然道:“奴婢明白了!杜大人定是从哪里知晓了白大人和花氏之事,想从姑娘这里探知实情,再寻谏官狠狠参他一个私通女囚、贪赃枉法之罪。这样就能把白大人赶下去,自己做宰相!”
  我叹道:“士庶不通婚,衣冠人家哪怕是把一个妾侍扶了正,也要被人讥笑,何况是看上一个女囚。白子琪出了这等丑事,这脸面名声,铁定是不要了,宰相之位自然也坐不长。”
  绿萼道:“这杜大人的心思好深。”
  我笑道:“这也是我胡乱猜的。否则一位炙手可热的诰命夫人,明知我闭门谢客,为何还要来碰钉子?难道真的是因为故人之情么?”
  绿萼亲自从小丫头手中接过新沏的碧螺春:“当真什么也瞒不过姑娘的眼睛。人家才说一句,姑娘就知道下面十句。凡事看得太透,也太悲凉了些。姑娘喝口热茶暖暖吧。”
  我握一握她沾染了碧螺春的香气和热度的指尖:“这么多年,若没有这点眼力,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只是身边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自始至终在我身边的,唯有你与小钱。”
  绿萼含泪道:“姑娘也知道!若姑娘还疼小钱和奴婢,从此就别再出京了。”
  我淡淡一笑:“近来自是不会出京了。杜娇迟早会从别的地方得知白子琪的丑事,相位不久就要更迭。我还想看这出好戏呢。”
  绿萼道:“倘若罢相,陛下真的会让杜娇做宰相么?”
  我摇头道:“除了杜娇,朝中有能有宠有资历的人也多,未必一定是他。朝中之事,与我们无关,猜也无用。”稍稍平息,端起茶盏,“是了,今日午间云弟从校场出来,要来这里用膳,厨下都预备好了么?”
  绿萼笑道:“早已照姑娘的吩咐,按着公子的口味,都预备下了。”
  心头有疲惫的满足,我起身叹道:“那就好。把衣裳换回来吧,顶着一头珠钗,怪重的。”


第十二章 福祸自求
  回房卸了大半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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