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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全五册]-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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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省了颖妃的气力,更避开了前朝的怨气,甚好。”
我再次起身行礼,感佩道:“‘君子以裒多益寡,称物平施’'194',陛下圣明烛照,无微不至。微臣拜服。”
皇帝大笑:“这句‘圣明烛照’才听出两分真心来。”说罢起身一拂衣衫,“你才回宫,想必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说罢向小简道,“更衣,去粲英宫!”说罢率先走出东偏殿。
我连忙下拜恭送,却见小简故意落后几步,得意地看了我一眼,这才颠颠地跟了出去。芳馨扶我起身:“简公公仿佛比姑娘还要高兴。”
我笑笑,在她耳边轻语半句。芳馨恍然道:“竟是这样!奴婢直是个死人,竟不知道!”
我笑道:“姑姑不知道也平常。今晚我和姐姐都能睡个好觉了。”
芳馨道:“陛下也真是的,何不早些去粲英宫?”
我微微冷笑道:“颖妃娘娘为国事积怨于一身,这滋味若不能让慧媛也尝尝,不是太不公平了么?”
第四十二章 守虚责实
一夜风雨,起身时颇有凉意。绿萼打开柜子,寻出一件厚实的青白团花立领斗篷,抱怨道:“京城的天气真是无常,姑娘不知道,外面冷得跟入了冬一般。刚刚晒了收起来的厚衣裳,又要拿出来穿。”
芳馨轻轻挽起我的长发,笑道:“这样的天气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今日才知么?”
身旁一个捧着刨花水的小丫头笑道:“绿萼姐姐最近喜欢鲜亮的春衫,所以早早就把厚衣裳洗了收起来了。这会儿要重新再洗,自然要抱怨了。”说着与另一个小丫头相视一眼,抿嘴轻笑。
我转头一瞧,果见绿萼上着淡黄色碧桃纹小袄,下着蓝绿罗裙,甚是清爽娇俏。我笑道:“果然,绿萼今天打扮得很出挑。”
绿萼白了两个小丫头一眼,向我道:“奴婢见姑娘的衣裳格外好看,才敢穿成这样。这身衣裳,还是姑娘赏给奴婢的呢。”
因要和颖妃去梨园看戏,今天我特地换了一身海棠红齐胸襦裙,挽着酡色披帛,又命芳馨挽了圆锥髻,疏疏簪了一圈太湖珠。我笑道:“打扮得好看些也是应该的。”说着随手在发髻上簪了一朵淡绯色宫花。
待绿萼捧着斗篷出去了,芳馨为我正一正宫花,笑道:“姑娘自听了粲英宫的消息后,倒比昨日得了金子还要高兴。刚才粲英宫的人又来说,陛下到现在都还没有起身,恐怕要误了早朝。”
我抚着胸前的淡黄色衣带,垂眸一笑:“‘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195',纵使天气变化万端,只要姐姐宠遇不衰,我便没什么挂心的了。”
芳馨笑道:“昨日在守坤宫门前,姑娘还冷言冷语地说:‘这辈子谁不伤心几回。’谁知一听见婉妃娘娘安好,姑娘就像得了万年封诰、丹书铁券似的……”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起身下楼。
在定乾宫的小书房中一目十行地看了十几篇奏疏,便往章华宫会和颖妃。才走到章华宫门口,只见颖妃正在登辇,见我来了,忙下了辇笑道:“姐姐来得巧,我正要去漱玉斋寻姐姐。”
我上前行了一礼道:“才刚从前面过来。”
颖妃笑道:“我还想着姐姐昨日奔波劳顿,今早必得多睡一会儿,谁知还是那么勤快,这么早便去处理公务了。”说罢挽起我的手,压低了声音轻笑道,“这总理万机的滋味如何?”
我淡淡一笑道:“‘一日不书,百事荒芜’'196'罢了,怎敢僭称‘总理万机’?”
颖妃一怔,不以为然一笑:“姐姐越发像前朝的老夫子了,就喜欢用听不懂的话来敷衍人。什么‘一日不书,百事荒芜’……不过就是说,姐姐看奏折看惯了,现下已经离不开了。原来读书多最大的好处,便是能寻到许多冠冕堂皇的话来矫情掩饰。”
我不觉大笑,屈一屈膝道:“娘娘英明。”
颖妃见我没带辇轿,便回头向辛夷姑姑道:“让他们回去吧,本宫和朱大人步行去梨园。你们离远些跟着,不可打扰。”于是我也回头递个眼色给绿萼,示意她不必贴身跟随。
我和颖妃携手向北,往益园而去。春雨过后,小池碧色更深,远望花色空濛。缓缓走着,不多时我俩的鞋面裙角都被石子路上的青苔濡湿,染了一层沉甸甸的石青色。路过紫藤花架时,颖妃伸手一拨,一滴凉沁沁的雨水自指尖滑入她白腻的掌心。她随手揉了揉绢帕,向我道:“如此一夜春雨,最高兴的当是陛下。”因皇帝昨夜宿在粲英宫,这句话听起来别有意味,我不觉有些窘,却听颖妃接着道,“天子最怕的就是春旱伤农,入春以来一直少雨,昨晚方才痛快。”
我失笑:“冬麦似乎已过了播种的时候,且江南诸道并不怎么愁春旱。”
颖妃笑道:“从这里向南,自然不必发愁。可是前些年新收的燕辽道,还有西北屯田,都是现在才播种呢。姐姐怎么把那里给忘记了?”
我笑道:“一场春雨罢了,娘娘却还念念不忘国事,怨不得陛下不住口地称赞娘娘忠心可嘉。”
颖妃缩了手,拢一拢枣红色的丝缎斗篷,摇头道:“陛下已经不准我理会内阜院的事,更不准我碰少府放钞之事。这赞许……”说着幽幽长叹,垂头苦笑。
我笑道:“妹妹洞悉万事,怎能不知陛下的良苦用心?”
颖妃驻足,侧头微微诧异:“姐姐都知道了?”
我微笑道:“实不相瞒,陛下知道妹妹不愿放弃经营多年的少府,又不忍逼迫妹妹,所以命玉机来劝妹妹。妹妹既明圣意,何不遵从?”
颖妃的眼中闪过一丝苦涩的柔情:“他倒是用心。只是究竟如了慧媛的愿。”
我望一眼远远侍立的辛夷和绿萼等人,淡淡道:“妹妹当知道,一味宠幸纵容,未必是好事。况且她如今也是真的得宠,真真假假掺在一处,恐怕连她自己都分辨不清。妹妹又何必在意?”
颖妃眉心微蹙:“一下子没了少府和内阜院,我还能做什么?”
我笑道:“少府一时半刻还离不开妹妹,而少了后宫琐事,妹妹会有许多时间陪伴圣驾,参赞国事。如此公私两全,不正是妹妹多年所求么?”
颖妃摇了摇头:“多年所求?难道我就不会变么?”
我一怔:“妹妹……”
颖妃不答,只重新挽起我的胳膊,疾步出了益园,从金水门出内宫,一路往东北角的梨园而去。一时梨园众人迎了颖妃和我进去,但见梨花繁盛如雪,华丽的布景被雨色染过,溶溶如月晕。
我和颖妃在临时搭建的观台上并排坐定。颖妃转头向我笑道:“我还从来没有这么空闲,到梨园里来瞧新戏,想必以后可以常来。”
我笑道:“宫里不常唱戏,妹妹能常来看看,也不失为一种福气。易曰:‘君子以饮食宴乐’'197',妹妹这一卦,是个‘需’卦。”
颖妃先是笑盈盈地赶着茶叶,忽然有所醒悟,深深地望着我道:“‘云上于天’,含雨待降;‘饮食宴乐’,静待时机……”我笑而不语,随即低头品茶。
颖妃正要说话,忽听梨园的康总管在下道:“启禀娘娘,启禀大人,梁旦前来问安。”
颖妃一怔,向我笑道:“素闻梁艳生心高气傲,侍奉宫廷十数年,也只向两宫叩头请安。今日倒奇了。”
我笑道:“听他唱过几次,却还没见过他素颜的模样。”
颖妃一摆手,辛夷上前一步,道:“请梁旦上前来。”
康总管连忙让在一边,向台上招一招手。但见一个身材颀长、容貌俊逸的白衣男子从台上翩然跃下,没入梨树林之中,片刻,又从雪白灿烂的梨花丛中缓步而出,其飘逸平稳,如踏云端而来。我记得他的年龄总也有三十七八岁了,望去却不过二十五六岁。
梁艳生远远站定,只施了一个长揖,道:“小生梁毅,拜见颖妃娘娘,拜见朱大人。”
康总管在一旁低声喝斥:“大胆!见了娘娘也不磕头?!”
他是个戏子,竟不自称“奴婢”或“小人”。我和颖妃相视一笑,颖妃道:“无妨。你不是叫梁艳生么?怎的又叫梁毅?”
梁艳生道:“小生乃是读书人,名毅,字叔业。艳生二字,只在小生做戏时用。”
颖妃笑道:“既是读书人,怎的却来唱戏?”
梁艳生道:“小生自幼父母双亡,为生计所迫,只得苦练技艺,养活弟妹。只是虽为贱役,却不敢忘圣人教诲。”
康总管在一旁瞠目结舌。
此人明明是个戏子,却执意以读书人自居,我和颖妃顿时肃然起敬。颖妃道:“既然勤奋读书,何不努力考取功名?”
梁艳生道:“小生出身微贱,只望稍稍明理,不敢希冀功名。”
颖妃笑道:“我朝拣选贤能,从不看出身如何。若有真才实学,何惧出身卑微?”
梁艳生沉默片刻,恭敬道:“是。小生谨记娘娘教诲。”
康总管向梁艳生频频瞪眼,梁艳生视若无睹。康总管终于忍不住插口道:“启禀娘娘,梁旦该回去更衣上妆了。”颖妃笑着挥了挥手。梁艳生也不多话,躬身告退。
不一会儿,台上唱了起来。因没有梁艳生在,颖妃便只顾和我说话。她不徐不疾的声音在绵软悠长的唱腔中,益发显得从容不迫:“这些年光顾着少府,将内阜院都托给了几个总管,谁知一个不留神,便出了贪污收受这样的丑事,当真是我疏忽了。”
我笑道:“妹妹忙于国事,哪里还能顾得到后宫的小事?况且陛下也并未因此事斥责妹妹,妹妹又何必放在心上?”
颖妃叹道:“他是没有斥责我,却给了慧媛一个绝好的借口。当下我的权力还在,位分也远远在她之上,可她究竟没有过错,我也不能如何处置她。况且,她‘奉圣旨’而来,我也只有望旨兴叹了。”
我笑道:“妹妹既然知道是圣意,想来也不是真的要处置商总管吧。”
颖妃笑道:“若你不求情,我便真的处置了。这商总管也惹人讨厌,好端端的为何要将账目给一个闲人看?白白生了这许多事……”她顿了一顿,叹息道,“可怜了溧阳公主。”
我奇道:“齐姝的女儿溧阳公主?”
颖妃道:“因碧螺春犯事的齐总管,是齐姝的从祖叔叔。齐姝自从生了公主,便少见圣颜了。这一次她叔叔犯事,她抱着公主去求情,却被李演给请了出来。又来求我……”说着呵出一道凉气,“陛下说了,这些事情要交予慧媛处置,求我又有何用?齐姝到现在还在自己屋里哭呢。”
我更是好奇:“齐总管不过是齐姝的从祖堂叔,论亲疏不过如此,何至于如此伤心?”
颖妃道:“齐姝初入宫时被分在藏珍阁,因齐总管和良辰姑姑交好,这才进仪元殿奉茶。又因生得美貌,被纳为女御。生下了公主,才晋封为姝。若没有这位族叔,何来齐姝的今日?她自然要感恩戴德,尽力营救。”说着微微嫌恶,“这本也没错,可溧阳公主前些日子感染风寒,一直请医延药,齐姝竟然抱着公主在定乾宫门口吹风。哼,陛下最不喜欢妃嫔以子女谋事。有这样一个愚蠢的母亲,溧阳公主当真是可怜。”
我不觉想起沈姝,只因她托秋兰和银杏打听我的病情,被皇帝觉察她想将五皇子高晖送我抚养,秋兰和银杏便被打入掖庭狱,发配到景灵宫做苦役。我摇了摇头,“陛下素来疼爱子女,当不会为齐姝之事迁怒溧阳公主。”
颖妃道:“溧阳公主病了的时节,我倒常去瞧她。这孩子生得乖巧,眉眼长得像她父皇。虽然她的生母身份低微,可溧阳公主的吃穿用度,和真阳公主没有分别,只比皇后所生的华阳公主和祁阳公主次一等,可见陛下有多爱那孩子……”她望向戏台的目光忽而一滞,泛起欣羡和遗憾,“她有这样一位可爱的公主,却不知珍惜。”她摆了摆手,意兴阑珊道,“如今这些事还与我有什么干系?不谈也罢。”
我笑道:“待妹妹卸了少府的重担,便能长伴圣驾,何愁没有自己的皇子和公主呢?定然比齐姝的孩子聪明可爱百倍。”
颖妃双颊微红:“姐姐是说,只要我安于后宫,便能得到圣宠?”
我微笑道:“恕我直言,当年妹妹问我如何令陛下回心转意,我曾劝妹妹放弃权位,安心做一个女御,服侍左右,妹妹没有依我。如今权位与恩宠俱在,妹妹倒不要了么?”
颖妃道:“数年之前,我确是眼巴巴望着他的恩宠。可现在……我只觉得权位才是最可靠的。”说罢抬眼望着我,涩然一笑,“姐姐是不是觉得我活得像行尸走肉?”
我这才明白,数年的冷落,已经冷透了颖妃的心。我心念如电,重又笑道:“权位固然可靠,却不能掌控一辈子。妹妹难道不想有自己的孩子么?”
颖妃左手一颤,一片黄澄澄的豌豆糕被捏得粉碎。忽听锣鼓喧天,只见梁艳生盛装出场。颖妃仰一仰头,一面微笑着用指尖拍打掌心,一面深深长叹。
梁艳生唱腔柔婉,如泣如诉。举手投足,一嗔一笑无不极尽妩媚。裙裾一动,如静水生波,水袖一抛,似烟霞升起。颖妃呆望着台上,目光早已涣散。偶尔醒悟,也会跟着我拍一拍手,然而听不到半折,终于兴味寥寥。
柔软的腰肢荡起和风,穿过大片梨花,拂在颖妃脸上,她的声音和着幽幽袅袅的唱词,仿佛恰到好处的注脚:“孩子……他真的能给我一个孩子么?有了孩子又能如何?”
君恩无常,所有的妃嫔女御都盼望能生下孩子,这是宫里毋庸置疑的事实。然而颖妃这一问,似是埋头前行时偶尔的恍惚,竟忘记了脚下的路通往何方。她问我,我无言可答。颖妃合目片刻,微微一笑道:“说起孩子……姐姐知道么,沈姝刚刚生下五皇子的时候,曾想将那孩子交给我抚养。我若收养了高晖,也算终身有靠了吧。”
我大吃一惊,不觉提高了声调:“沈姝?!这是几时的事情?”
颖妃看我一眼,诧异道:“才刚不是说了么?是五皇子刚刚出生的时候。况且沈姝卑微,想将孩子交给位分高的妃嫔抚养,也很平常。姐姐何必如此惊怪?”
颖妃奉圣旨将秋兰和银杏打入掖庭狱,罪名是盗药。她不知道秋兰的真正罪行,也就不知道沈姝在那以后还想将孩子交给我抚养。皇帝不愿张扬,我也不好对颖妃言明。我定一定神,笑道:“锣鼓声太大,竟没听清妹妹的话。然而妹妹为何不肯收养五皇子?”
颖妃道:“一来,他生母还在,我养着也是无趣,不过是他们母子借我的势,于我则聊胜于无;二来……”她的目光忽而清醒而冷峻,“我不得宠,那孩子跟着我,不会有前途的。既然下定决心要将亲生儿子送给别人养,何不挑选一位位分高又得宠的?”说罢双眸微合,淡淡笑道,“有传言说,陛下想封姐姐为贵妃,我若是沈姝,就将孩子送给姐姐,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她口中的“前途”和“希望”是什么,不言而喻,而沈姝也确实照颖妃所说的做了。颖妃收回目光,叹息道:“自那以后,我发觉自己对孩子的渴望远没有从前那么迫切了。我累了,再没有力气去争宠了。现在我多少有些明白姐姐为什么不愿意嫁给他。得宠、固宠、生子、争位,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真心却少得可怜……”
这固然是原因之一,却远不是最重要的。我叹道:“南梁庾域守南郑时,粮仓空虚,庾域为稳军心,在空仓上贴了封题:‘此中粟皆满,足支二年,但努力坚守’'198'。于是军民一心,终于等到北魏退兵。我朝文泰来将军在镇守武威城时,还曾借用此计。”
颖妃不解:“姐姐何意?”
梁艳生展开衣袖,半遮魅惑的眼风,一旋身,袅袅婷婷地退了场。我拍了两掌,淡淡一笑:“戏文都是假的,梁旦仍旧卖力去唱,就如庾域明知粮仓都是空的,却假装满仓鼓舞士气。所谓‘守虚责实,而万事毕’'199'。看透了,才更好用力。”
颖妃若有所思:“姐姐说了那么多大道理,就是为了劝我回后宫争宠?”
“妹妹有陛下真心实意的赞赏和疼爱,何须去争?只要像打理少府一样用些心思,自然宠遇不衰。”说着笑意沉静,“圣旨在上,妹妹只当是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吧。”
颖妃嗫嚅道:“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她沉默半晌,豁然长舒一口气道,“罢了,我听姐姐的。”
时近午时,唱罢放赏。我和颖妃一面说笑一面看绿萼和淑优将箩筐里的铜钱散下去。因梁艳生和师广日不在其中,我和颖妃特别备下赏银命人送去。灰扑扑的细麻绳穿起黄澄澄的铜钱,一提起来叮当作响,就像伶人们抑制不住的笑声。
我心念一动,指着筐子向颖妃道:“有一次我去粲英宫看姐姐,看到他们在派‘敬亲钱’,也是好大一筐子。当时我没有留意,现在想来,也和这些钱一样,是新铸的。”
颖妃笑道:“这是旧年十一月以后铸的。”
我解开一根麻绳,抓起铜钱放在阳光下细细打量,又问道:“从前的咸平通宝还用么?”
颖妃笑道:“这个也是咸平通宝。”
我掂了掂,笑道:“妹妹别哄我了。我这个不常碰银钱的人都能看出来,新铸的铜钱轻了些,何况整日与铜钱打交道的百姓?朝廷是有意放少了铜,是不是?”
颖妃笑道:“不错。”
我笑道:“朝廷收起含有足量黄铜的旧钱,放出少铜的新钱,天长日久,一入一出,便多了好些可以铸钱的铜,多少又充实了国库。”
颖妃笑道:“国家连年用兵,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
我放下铜钱,一面在紫陶盆中浣手,一面笑道:“昨日回家,我听说了一件要紧的事,与妹妹有关,妹妹可要听么?”
颖妃愕然:“我的事?”
我慢条斯理地擦着手,身边的宫女都知趣地走开几步。我这才携起颖妃的手,并肩抵额,悄声道:“我听说妹妹家中早早便知朝廷要铸放新钱,自前年春天开始,便从民间低价收购铜器,又特别留着铜钱,熔掉了一起卖给朝廷,获利不少呢。”
颖妃惊诧不已,正午的阳光在她眼中凝成惊惧茫然的一点:“这件事我全然不知!姐姐从何处听来?”
“是我兄弟朱云告诉我的。至于他从何处听来,我却不知道了。”朱云是听高旸说的,这一层却不便对她言明。颖妃切齿不言,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我又道:“妹妹掌管少府和后宫数年,向来清廉自守,大约还不知道这件事吧。”
颖妃似受了极大的羞辱,颤声道:“我在宫中兢兢业业,连一片茶叶也不敢多拿,他们……哼,真是好得很!”
我正色道:“当务之急,妹妹要派人回家去问明此事,若是误传,自然是好。若不是……”
颖妃冷笑道:“几时铸放新钱,自前年到去年秋天,都是朝廷机密,他们不但窃取机密,而且用它牟利。若被皇帝知道,这身家性命还要不要了!”
我切切道:“慧媛掌管内阜院之后,迟早会领悟到陛下对妹妹的用心。她本想扳倒妹妹为家族复仇,不想却成全了妹妹的恩宠,定成锥心之恨。倘若此事被她知道……自古以来,多少外戚不得善终,都因恃宠生骄、作威作福,妹妹不可不察。”
颖妃眉心深锁,深深颔首:“多谢姐姐告知。妹妹明白。”
第四十三章 中庸之德
数日后,慧媛晋为慧嫔,正式接管内阜院。因高曜和刘离离都已经出宫,皇帝便让她居住在长宁宫的正殿启祥殿,慧嫔却自请住在侧殿——灵修殿。
这一日,我从定乾宫回来,累得歪在榻上打盹,却听门外绿萼向芳馨轻声抱怨:“咱们姑娘千挑万选送了最好的东西贺她,她却派人拿腔拿调地说自己太忙,不得闲见我!当初她是如何巴结我们姑娘的,都忘记了么?!”
芳馨道:“小声些!姑娘还在里面睡着呢……慧嫔……”说着拉绿萼走开几步,下面的话我便听不清楚了。于是我起身唤了她们进来,笑问:“什么事情我是听不得的?”
芳馨瞪了绿萼一眼,赔笑道:“姑娘累了一天了,奴婢怕吵着姑娘歇息。”
绿萼却满脸通红,不忿道:“奴婢刚才送贺礼去,慧嫔只推说忙,竟不肯见奴婢。”
绿萼是我的心腹,在宫里就和颖妃的淑优、玉枢的小莲儿一样,即便是三妃也不便托大不见。我笑道:“慧嫔的人出言不逊了?”
绿萼道:“那倒没有……”又撇嘴道,“谅他们也不敢!”
我不觉好笑:“他们都客客气气、高高兴兴的,你回来生什么闷气?”
绿萼道:“奴婢是替姑娘不值!那么好的东西,姑娘自己都舍不得用,却给她!”
我笑道:“原来你是心疼东西。”
绿萼道:“可不是么?随便送些什么便是,何必费那心思?”
芳馨笑道:“什么了不得的好东西?咱们漱玉斋多的是。绿萼姑娘受累了,回去歇歇脚吧。也该让姑娘睡一会儿了。”说罢不由分说推了绿萼出去,又斟了一杯茶递给我,“姑娘千万别生气。这几天长宁宫热闹得很,道喜送礼求人回事的,门槛都要踏破了。慧嫔是真的忙碌。”
我微微一笑道:“随她去吧,我不在乎,更不会动气。”
芳馨道:“其实奴婢也有些不明白,姑娘与慧嫔并不交好,怎么送那么贵重的礼物……”
我笑道:“慧媛掌管内阜院以后,可派人来漱玉斋问过了么?”
芳馨不解道:“问什么?”
我笑道:“问我的钱都是从哪里来的,为何往国库捐了那么多。”
芳馨恍然,想了想道:“并没有。”
我又问:“陛下赏下来的十锭金子都交给商总管了么?”
芳馨道:“奴婢亲自拿去交给商总管的,还亲眼看商总管在账目上注了一笔。”她顿了一顿,抿嘴一笑,“陛下赏了姑娘那么多金子,姑娘却都捐给了国库,慧嫔知趣,自然不会多问。”
我澹然一笑:“她不来问我的短处,我也不吝啬好东西。后宫和睦,龙颜大悦。”
芳馨笑道:“陛下大张旗鼓地往漱玉斋送了那么多金子,姑娘却转手还给国库,慧嫔也不敢过问。如此说来,最聪明的是陛下,不费一个铜板,就解决了后宫的争端。”
我笑而不语,喝过了茶依旧躺下。
白日渐长。这一天,我从定乾宫东侧门出来,天还亮着。远远只见东面的延襄宫的高墙下停了一溜小轿,十几个宫女内监悄无声息地侍立着。我随口问道:“延襄宫很少开启,今天是怎么了?”
芳馨笑道:“姑娘不记得了么?今天是四月初二,是宫里殿选女巡的日子。姑娘那一年也是在四月初二这一天进宫的,也是在延襄宫陂泽殿入选的。”
我这才想起,笑叹道:“整日头昏眼花,连日子也记不清了。”
芳馨感叹道:“当年奴婢也这样立在墙根下等着姑娘,一晃就八年。姑娘长大了,奴婢也老了。”
我恍然无闻,只提起裙子,轻手轻脚地走进延襄宫。但见千年老槐开了满满一树碎玉琼屑,歪得更加厉害,支撑树干的石柱也是新凿的。晚风中香气馥郁,怆然冷冽。陂泽殿门窗洞开,姑娘们衣着华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饮茶低语。也有凭窗而望的,见我在院中闲逛,先是露出诧异之色,然后远远行礼,笑意自矜而宁静。
我抚着老槐粗粝的树干,叹息道:“我和锦素就是站在窗前,对着这棵老树,彼此探问。直到知晓对方都出身寒微,这才放心交谈。我和锦素还在陂泽殿念过《诗经》中的《甘棠》。‘蔽芾甘棠,勿剪勿伐,召伯所茇’,倒像是在说这棵树呢。”说着轻拍两下,微笑道,“怨不得书中说,‘思其人犹爱其树’'200',若没有这棵树,我和锦素也不能熟识得这样快。”
芳馨有些感伤:“于姑娘都去了三年多了。”
我没有理会她,接着道:“后来启姐姐来了,借了锦素一枝珠花戴着。采薇妹妹也来了。再后来,易珠妹妹也想过来说话,恰巧陆——皇后到了,只得作罢。”
芳馨微笑道:“姑娘记得清楚。”
我在袖中暗暗屈指,当年一道选女巡的女孩子中,邢茜仪和史易珠入宫为妃,启春和谢采薇嫁为人妇,嘉秬和锦素早已去世,封若水随父流放。多年来一直在女官之位上的,只有我一人。而当年将我选入宫的陆贵妃,数月之前已被我逼迫致死。
透过茂密的枝叶和花簇,遥望殿中烛火摇摇,年轻娇美的容颜灿若繁花。
芳馨说我长大了。不,她错了。我从没有长大过,我一进宫,就是这么老的。
咸平十八年四月初二,照旧在延襄宫的陂泽殿选女巡,由昱妃邢茜仪主持。听闻封羽的女儿封若水气度沉稳,对答如流,众人无不心悦诚服,于是昱妃做主,选了封若水为华阳公主的侍读女官,并在两日后封为正七品女史。
从小书房回到玉茗堂,天色还早。几个小宫女在二楼的小亭里逗猫儿玩耍,小钱领着小内监掌灯,我闲来无事,就捧着茶看玫瑰。花圃中挤挤挨挨地种了红黄白三色玫瑰,界限分明,柔靡端庄。芳馨在一旁拿小瓢浇花,一面笑道:“知道姑娘今年要回宫,颖妃娘娘命人阔了花圃,又添了黄白色的,这会儿开了花,果然比先前只有红色的时候好看。”
我摘下一朵黄玫瑰小心翼翼地别在发髻上,笑道:“这就是颖妃的细心之处了,连姐姐也比不上。”
芳馨直起身子,笑道:“姑娘戴着很好看,可每日摘一朵戴着。”
轻轻一嗅,指尖有淡淡的幽香:“我去定乾宫不好打扮得太娇艳,你们摘了花给粲英宫送去就好了。”
芳馨道:“婉妃娘娘那里多少好东西,哪里会戴这个?”
我旋身往秋千架上一坐,淡淡道:“我只尽我的心意,戴不戴由姐姐自己。”顿了一顿,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不情愿地问道,“我有些天没去粲英宫了,姐姐好么?”
芳馨笑道:“今天一早,奴婢去粲英宫请安,谁知婉妃娘娘还没起身,一问才知道,娘娘刚从定乾宫回来,正补眠呢。奴婢听小莲儿说,近一个月来,婉妃娘娘总有十——”
我打断她道:“不必说了,我已明白。”一抬眼,见芳馨愕然而尴尬的神情,才觉出自己的口气有些生硬,于是和缓道,“姐姐过得好我就放心了,他们夫妇之间的事情,我不想知道。”
芳馨的目光掠过我的脸,有种难以言说的意味,随即低了头讪讪道:“是。奴婢知道了。”
我歉然一笑:“封姑娘做了女史,现下住进华阳公主的鹿鸣轩了么?”
芳馨忙道:“昨天就搬进了鹿鸣轩,今日正四处拜见。”
我又道:“漱玉斋送了什么贺礼?”
芳馨道:“奴婢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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