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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瑶台-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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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有些不忍,咬了下唇才道:“原本胎象将稳,若非突然杀出来一个陈景元,咱们带的人也完全足够护住少夫人了,少夫人此前身子也不算太弱,虽舟车劳顿,但脚程慢,不至于有大影响,况且彼时已至陕西境内,返程与到靖远所需花费的时日相差不了多少,所以……我自作主张,答应了少夫人。”
  孟璟微微闭眼,没再说话,转身重回里屋,脱靴上榻,将人环进怀中,双手则在她身前,替她强行打开了因受痛而本能蜷曲的手指。
  扶舟则仍旧跪在院中,直到入夜,孟璟也没传膳,他更是不敢起,在原地端端正正地跪着。直到三更,月上中天,忽有轻微的脚步声停在他右前方,他抬眼望去,见是张览,没忍住开口问道:“怎样?”
  “世子的毒?”张览平静道,“虽因强行动武致中毒颇深,但毒常见,有法可解,不必担忧。”
  扶舟往屋里看去,孟璟未掌灯,室内黑漆漆的一片,他不由得面露担忧之色。
  楚怀婵此前虽被陈景元一连两次踹倒椅子,少不得受了些剧烈震荡,但因倒地时下意识地屈腿护住小腹,没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这问题的答案应该能令他稍微松快些,张览老实对他道:“受了些惊吓,胎象不大稳,但悉心调理,不会有大事。”
  这算不幸中的大幸,扶舟心内微微松了口气,又听他接道:“但夫人受的伤不轻,剧痛难忍,且失血过多,身子太过虚弱,若用药,恐伤胎儿。”
  他垂眸看向身前脊背笔挺的重伤之人,缓缓问道:“师兄……你有好的法子么?”
  扶舟缓缓抬头看他,颇觉世事弄人,笑里带了些苍凉的意味:“还以为你不肯承认。老头呢,死哪儿去了?”
  张览黯然道:“魂归故土,葬在北邙山,拥洛水,全师父生前游遍大好河山之愿。”
  扶舟彻底怔住,不敢置信地看他:“怎么可能?死老头走的时候还活蹦乱跳,我死命追都追不上,这才多少年,他怎么可能就真没了?”
  “当年为我治伤耗尽心血,后来强撑了两年,终于还是油尽灯枯。”
  “两年。”扶舟仰头,状似浑不在意地笑笑,“你果然比我强得多。”
  “滚去治伤。若治不好,世子留不留你命我不知道,我第一个清理师门。”
  …
  扶舟在院中跪了一夜,孟璟翌日辰时命人来传话叫他赶紧滚,他这才拖着重伤之躯去找了张览,张览帮他治伤之后,师兄弟凑在一块儿,使尽浑身解数,总算开出来一张方子,煎了药叫人送进去。
  楚怀婵此前因身在魔窟神经紧绷尚且能勉强保持一丝神智,眼下因被孟璟接回,放下心来,竟然彻底睡了过去。这一睡便是整整七日,孟璟服了张览的解药,毒清之后便衣不解带地守在一旁,整整守了七日,药与流食亲手喂进,换药擦身悉数亲为,半点不肯经旁人的手。
  第七日晚间,楚怀婵仍旧未醒,但气色看着总算比此前好上许多,孟璟喂完药,走至中庭里,仰头望了一眼天际那轮将近月满的上弦月。
  六月十二。
  他第一次同她相见,便是去年今日,翠微观啊。
  扶舟候在一旁,借着月光打量了他一眼,从前整洁不见一丝褶皱的直裰已经皱得不成样,人则满脸倦色,添了一层胡茬不说,眼底的红血丝更是清晰可辨。短短七日,从前那个养尊处优处处挑剔的世家公子竟似变了个人似的,落魄百倍不止。
  他迟疑了下,试探问:“主子,泡个澡休息会儿吧?”
  孟璟没应声,他只好继续劝道:“若少夫人醒来见到您这副样子,想必也会心疼,更会自责。”
  这招果然奏效,他点了下头。
  热水冲走诸多思绪,他难得将脑袋完全放空,真正正正泡了一回澡。只是偶尔,水汽氤氲间,他也会想起些旧事,譬如当日翠微观初见,她心内明明有恐惧却还强撑着装作镇定自若的要强模样,又或者刚进门时,她将他推开到千里之外的冷清模样;再到后来,阅微堂里,她在他面前落下第一滴珍贵的泪,医馆后院,她仰面笑开,同他说“我想试试,在深渊前拽住你”。
  水底捞月,别后欢愉,送他出征,因为一封家书而头一回同他闹脾气……
  他从前喜欢泡澡,是因为这时候经络舒缓,既能缓他膝上的疼,又能梳理清楚很多事情,是以阅微堂里甚至还特地建了汤泉池子。但这一次,他不管怎么摒弃杂念,脑海内浮现的,都是楚怀婵的各式模样,或不卑不亢,或温婉大气,更多的,还是后来,她慢慢也肯在他跟前展现的一个小姑娘该有的娇羞模样,开心便笑,委屈便哭,有脾气便闹……
  他极轻地笑了下。
  他洗去一身疲倦,换了身灵鹤望月纹的江绸,微微润湿的发以发带松松散散地束在脑后,重新回了中庭,命人搬了桌椅,自个儿亲自添了一盏莲花灯,提笔入墨。
  墨是乌玉玦墨,笔是彤管羊毫,纸是燕子笺,熏香是甘松,一切都是她的喜好。
  他仰头望了一眼那轮瑶台月,尔后低首,执起这管他用起来并不算顺手的羊毫,在冷月清辉下静静落笔。
  “吾妻怀婵:
  向来别者,方书信作媒,以见字如晤。然吾作此书时,汝尚在吾之身侧,故非以文托思,而以笔诉衷肠矣。
  去岁今日,浑河之侧,翠微雅舍,吾误闯汝客居之所,累汝入朝堂纷乱,此吾与汝缘分之始也。后于云台,姜酒一盏,汝之胆大妄为,吾毕生少见,故戏弄于汝,累汝受责,且受命于天,背父弃兄,远赴宣府。
  新婚之夜,彼时吾尚不知汝为心上明珠,令良宵染血,实为毕生之憾。后汝蕙质,不计吾之声名,敬公婆,友幼弟,吾感念之,后得母相劝,允汝入吾独居之所,而今忆之,方知此乃吾一生欢喜之端也。
  《后汉书》载,岷山之南,夫劳妇随,相敬如宾。阅微堂朝夕相伴数日,吾与汝梁孟相敬,后汝为吾之伤势积忧积劳,吾之一生,初尝此味,忆之有回甘。
  汝忆否?汝向来妆容甚素,独一日用金饰,吾自幼聆先贤教诲,谓心无瑕,然吾心乱,自此始矣。
  吾携汝会旧部,汝见吾之暴行,未退避三舍,反忧心忡忡,更对吾言,深渊止步。后及入京,吾困于刑部,得汝探望,见汝九回肠断,乃知吾亦为汝此生珍重也。
  及至归宣府,吾幼习千家文,后学百家武,受父所诲,尝以为万世定太平为己任,久不归家,然汝宽宏,吾实感愧疚。
  后逢战事,汝言吾出塞数月,音信杳无,实为无心之人。然吾生性不善言辞,非不念汝,吾尝于塞北见玉兰望春,每思及汝,取玉兰藏于汝所临吾之帖书,帖书满日,吾归之时。
  今入靖远,汝蒿目时艰,为吾私心,弃己安危,吾思之恸之。恰逢此夜,吾与汝相识距今一岁矣,西望瑶台,思往日东池捞月之乐,遂书吾之心意于汝,望汝心知,吾非无心之人。
  思及吾之一生,少时得父庇佑,自恃家世功名,表面谦和,实自命不凡,心内孤傲。后逢变故,家业破败,声名狼藉,更性狂妄自大,蒙汝不弃,实乃吾此生之大幸。
  然汝所涉之风波不平,皆自吾开端,吾纵百死亦不足悔矣。
  汝性聪慧,然吾不愿见汝心怀婵娟,为吾倾尽玲珑心。
  百年身世,唯此情苦。
  吾唯愿,汝如昔时恣意悲喜,得睹卿卿此容,吾心慰矣。
  丙子六月十二夜四鼓,从璟手书。”
  他停笔,静静仰头,怔怔看着冷月清辉,忆起当日他从塞外回来,她对他发的那一通莫名其妙的怒火,彼时不过以为她在意的当真只是一份家书,这七日里,他倒居然无师自通地突然明白过来,这等年纪的小姑娘,在意的其实是,他不愿为她做这事,令她觉得他未将她放在心上,半点不在乎她而已,难怪当日能气成那样,乃至于胆大包天地敢冒犯他。
  可纵然气成这样,她也没过多久便认了错。
  她这人呐。
  夜风拂过,墨迹干尽,他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好,命人取了那本夹了玉兰花瓣的帖书过来,一并装入信封,再次落笔提字——吾妻怀婵亲启。
  他将信封拿进屋内,轻轻放在她枕下,和衣躺在她身旁。
  瑶台月清辉斜洒进来些许,他探手取过她一绺青丝,同自个儿的发挽在一处,打了个同心结。
  这是新婚当夜,他不会主动提起,而她也不敢奢望的——
  结发为夫妻。


第88章 
  月光一寸寸东移; 终是洒在了床边。
  孟璟借着这光亮; 目光落在她唇上。当日因忍痛而咬出的那一连串伤口; 都在这七日里渐渐结痂脱落; 只留下了许多细小的暗痕; 他探手过去; 轻轻抚过她这近乎满目疮痍的下唇,尔后在她颊边; 极轻柔地落下了一个吻。
  瑶台西落之时; 楚怀婵指尖轻轻颤了下; 她在迷迷糊糊间睁眼; 忽地感受到头皮被微微牵扯,不得不停下了刚醒来时无意识的动作,侧头往痛感来源处看去。
  尔后,她便看见了那个同心结。
  她怔怔看了好一阵子; 探手过去想抚一抚,却发觉自个儿十指皆被缠了一圈又一圈; 颇似当日在医馆被这傻子所缠成的猪蹄。她无奈地收回手; 借着月光看了眼身侧之人,他面容实在是憔悴; 兴许是因为连日积忧积劳; 平素警惕如他; 这会子竟然没能被她这点动静惊醒。
  她极轻地叹了口气,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尚在; 唇总算是不自觉地弯了下。
  就这么一小会儿,她眼皮又忍不住地耷拉下去,将要再度眠过去时,她忽觉枕下有物什硌得疼,又怕惊醒孟璟,只好小心翼翼地反手去拿,等艰难地将此物拿到身前,她目光定在“吾妻怀婵”四字上,再也挪不开分毫。
  她眼里泛了水光,她当日心心念念的家书啊,甚至还为此胡搅蛮缠无理取闹以至于冒犯了他,可他不仅没计较,反倒是终于为她补上了这一封家书啊。
  良久,她才再度动作,艰难地撕开信封,借着月光与微弱的莲花灯盏之光,一字一句地阅过,读至最后,眼泪已忍不住噼里啪啦地往下坠,将被面濡湿了一大片。
  她余光瞥到被面纹样居然是合欢图,他从前最讨厌的图样,微怔了下,取过那本帖书,她当日一见他的字,登时自惭形秽,后因孙南义之事,惊觉自个儿对他竟然生出了几分别的奢望,恼羞成怒下弃了重习他字的想法,继续写她规规矩矩的簪花小楷。
  可等到他回到万全都司,诸事繁忙,并无太多时间陪她,她那段时日常去阅微堂,见到他之前缠绵病榻之时用来静心的诸多字迹,因睹物思人,又重新捡起了这事,在和猫爷作伴的一日又一日的光景里,练废了阅微堂里备的诸多上好纸笺,后觉练字竟然颇有成效,腆着脸将之装订成册以备后阅,哪知什么时候被他一并收走带去了塞外也不知。
  不问自取,这人可真是够厚颜无耻的。
  她没忍住轻笑了下,取过那本帖书,才刚翻开一页,里头的一瓣玉兰便坠了下来,她赶紧将帖书摊平在被面上,一页一页翻过,在心里记着数,出塞三月,里边所夹花瓣竟多达百片。她眼泪没忍住又重新跃了出来,直至翻开最后一页,里边夹了一整朵风干玉兰,书页边缘的空隙里,他写下一行小字——拔营返程,近乡情怯,今日甚是想你。
  她眼泪瞬如决堤江水,成串往下坠。
  泪眼朦胧中,她恍惚间发现,书页正中她的字迹,与边缘他所留下的小字相比,虽达不到他练了十来年的功力深厚,尚缺风骨,但构造笔锋,皆如出一辙,如出自一人之手。
  她目光微微左移,重新落回信纸之上,久久地停留在那一句“然汝所涉之风波不平,皆自吾开端,吾纵百死亦不足悔矣”上,她看了好一阵子,转头注视着他,忽地伸出食指在他鼻尖轻轻点了点,叹了声:“傻子啊。”
  她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收起,和帖书一并重新塞回信封,又看了一眼其上的题字,轻轻将其重新塞回枕下。
  她手指不大灵活,翻看了这么多的书页,耗费了太多时间,虚乏的身子早已支撑不住,没能等到孟璟醒来,便又眠了过去。
  夏日天气翻脸如翻书,夜里尚且月朗星稀,天将明时,月影消失无踪,天阴沉了个把时辰之后,忽地“轰隆”一声,天际闷雷炸响,倾盆大雨随之瓢泼而下。孟璟本因太过心力交瘁而睡得沉,却下意识地将楚怀婵揽进怀里,在她耳边低声哄道:“月儿,别怕。”
  楚怀婵被这动作惊醒,睡眼惺忪地睁眼看他,却见他仍在睡梦之中,迷迷糊糊间,轻声重复着:“打雷而已,月儿别怕。”
  她鼻尖再度涌起一阵酸意,却没忍住轻轻笑了下:“月儿不怕。”
  这一笑便带出了几滴眼泪,孟璟恍惚间睁开眼,看到的便是她又哭又笑梨花带雨的景象。他先是同往常一样,头皮下意识地开始发麻,后又欣喜过度,哭便哭吧,人醒了就好,纵她日后当真哭到水漫阅微堂也无碍,他也不会再嫌弃她分毫,只会倍加珍重。
  他将人又搂紧了几分,连声音都有些颤:“还疼得厉害么?”
  纵然指尖仍隐隐泛疼,她依然笑道:“不疼了。”
  孟璟没出声,想是因为不相信她的话,她只好探手在他鼻尖点了点,用的还是伤得最重的中指,她脸上的泪未尽,笑容却灿烂:“真不疼了。”
  她自个儿想着想着还乐呵了起来,问他:“感觉骨头都快断了,我这是睡了多久?”
  孟璟老实告诉她答案,她竟然还探出双手到他身后,自个儿左右击了下掌,欢快道:“那我可得好好感谢这场觉了,帮我避过了多少难忍的疼痛呀。”
  她说到最后,尾音又微微扬起,最后几个字甚至还带了点嗲意,像是当真经历了什么不得了的幸事合不拢嘴一般。
  孟璟被她逗乐,总算展露了这段时日以来的第一次笑颜,没忍住开口奚落她:“你真是呆子吗?”
  楚怀婵噘嘴,满不在意地道:“反正也不是第一日当呆子了。”
  老是被他挤兑,她忿忿地指了指那个尚未解开的同心结,嘴角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问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她此前有几次在半醒半梦间听闻他这样唤过她,醒来后以为不过是错觉,毕竟他当日兴许是因为觉得每日对她呼来喝去实在是太过生分问过一次她的小字,但结果可想而知,他觉这名肉麻,嫌弃得白眼都快翻上天。她自然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竟然能从他嘴里听到这个名字。
  可方才,她却切切实实地听到他这样唤她,声音低沉,语调却轻柔。
  又来了。
  这呆子果真也就睡着时能安分一阵子,一醒来便惯例要叫他难堪。
  孟璟开始尴尬起来,手不大自在地往那个同心结上探去,想要悄悄解开。
  她目光缓缓下移,嗔怒地盯他一眼:“手放下。”
  他手一顿,老老实实地拿开手。
  她这才满意了,过于臃肿的食指轻轻点上他唇,轻飘飘地道:“再唤一声,我想听听。”
  她未拿开手指,孟璟试探着张了几次唇,都难以出口,毕竟他惯常要么就是颐指气使地唤她一声“呆子”,怒时叫她一声名儿,偶有几次这般唤她,还都是在她醉酒或昏睡后,这般清醒面对面时,他还真没这般肉麻地唤过她。
  他一时之间实在难以出口,眼神不安分地转了几圈,见她仍殷殷期盼地看着他,似乎今日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似的,他犹豫了好一阵子,终是润了润干燥的唇舌,艰难开口:“月儿。”
  她手指仍未拿开,虚虚靠在他唇边,这一声带出的温热气息便轻轻打在了她指腹上,一股暖意顺着手指往上,最终传进了心田,变成了一种沁人心脾的甜。
  她很轻声地说:“孟璟,咱们要个孩子吧。”
  她不用问也清楚,他自然早知道了这消息,但子息这个词,对于镇国公一脉而言,实在是一个隐秘不能提起的伤痛。人说多子多福,但国公府几代下来,多为单传,顶天便也就是兄弟二人,反倒是一早分出去的旁宗远支开枝散叶,百年下来,昭德街上热热闹闹,独国公府高门大户,府内却仍旧空旷冷清。偶尔也会让人禁不住想,市井街坊上所流传的那些传说,诸如杀孽太重以至于子嗣稀少难以存活之类,会不会冥冥之中竟然是真的。
  孟璟好一阵子没说话,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故技重施地拽了拽他长袍下摆,拖长了声音撒娇:“好不好嘛?”
  孟璟失笑:“有都有了,你叫我怎么说不?”
  “这不是还想着像原计划里一样,等事毕以后,由我亲口向你坦白吗?”
  她这些时日太过虚乏,以至于脸颊又瘦了一圈,这般笑起来时,梨涡更加明显,孟璟微微看怔,无奈摇头:“你还知道你这叫坦白,之前瞒我的账怎么算?”
  他将人重新搂进怀里,习惯性地将下颌靠在她头上,闻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甘松味,整个人都无端放松下来,慵懒道:“你知道张览的身份么,就敢以命换他。呆子,你这是不把你自个儿当回事,还是不把我当回事?”
  她沉默了一小会儿,老实摇头:“不知道。但直觉如果是你,你也肯以命换他的。”
  这话没错,她是真聪慧,他还没表露出来什么,她便能猜到这个地步。他无奈地笑笑,在她后腰上戳了戳,没见喊疼,知是当真好得差不多了,心里松下去了些,但还是不依不饶:“这些账,到底怎么算?嗯?”
  楚怀婵腮帮子鼓了好一阵子,最后笑道:“还能怎么算?罚你赶紧将事情解决完,好好照顾好我咯。”
  “你想得倒挺美。”
  “就是想得美啊。”
  你能拿我怎么着。
  孟璟气笑,刻意冷着声道:“还有力气么?有的话,给我唱支曲儿,便勉强饶过你了。”
  他那日在薛敬仪那里听过她醉酒之后随口哼上的几句调子,自此吴侬软语萦绕心头,念念不忘,但后来不管怎么威逼利诱,她却始终不肯再让他饱饱耳福,令他心心念念到了如今。
  他原本以为她定然又要毫不犹豫地拒绝,然而她道:“唱支曲儿的力气还是有的,但你老实答话啊。”
  这是有得条件可谈了,他低声道:“问吧。”
  她正了色,很认真地问:“当日为我入京,其实是因为责任感么?既娶我为妻,便该免我永堕深渊之苦?”
  他没关心她是怎么知道他当日改而入京的缘由的,只是问:“重要么?”
  他说要试试,便会尽力试试,她肯这般待他,他这样重情重义,自然不忍见她父母族人皆被他牵连,因此弃暗投明。可彼时,令他毅然决然放弃多年筹谋转走一条前路莫测之道的,到底是情意还是责任,她其实,说不大好。
  她从前觉得这问题的答案很重要,心里诸多猜想,却不敢问他,只能自个儿百转千回。可等到此刻,仗着伤势终于问出口,他仍如信中所言,一如既往不善言辞,只回她这三个字,她却没来由地轻笑了下,微微往上蹭了蹭,看清他眼底的血丝,缓缓摇头:“不重要。”
  她轻声唤:“孟璟。”
  他“嗯”了声。
  “别这样贬低自己,你很好很好的,好到我时常……”她想起那封信里的字句,心再度揪起来,“不知自己,是否配得上你。”
  孟璟缓缓看向她,她却不肯往下说了,只是问:“好像又瘦了很多,这几日合过眼么?”
  这话不太难答,他老实道:“方才不还在睡么,你亲眼看见的。”
  “除了那会儿呢?”
  “哪有人能七日不睡觉的?”他浑不在意地答完话,她腿忽地一屈,踹在了他膝上,只好讪讪接道,“偶尔累极了撑不住,会趴在床沿上眯一会儿。”
  楚怀婵望过去,窗外雷鸣电闪依旧骇人,床榻边上却只摆着一个小杌子,他这般养尊处优的人啊,她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转回那个同心结上,挑了支古老的祝酒词唱起:“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
  软嚅嗓音轻轻绕在他耳边,她伸手环上他的背,反抱住了他:“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  注:祝酒词为冯延巳的《长命女·春日宴》,目前有很多谱曲唱词的版本,推荐《天下3》的游戏原声,有兴趣可以搜来听听。


第89章 
  孟璟再陪了楚怀婵三日; 直到三日后; 拆下她手指上的纱布; 见伤口基本都愈合了; 这才算稍微放下了心; 这日午后; 将人哄着小憩了会儿,这才出了北屋; 叫人将张览带到客厅。
  他此前对张览并不大客气; 又因连累了楚怀婵的缘故; 下面人自然还是将张览作阶下囚看; 半点不客气地将人押了过来,眼见着要径直将人押跪下了,孟璟眼角一抽,赶紧挥手叫人退下。
  等人都退了; 他这才请了张览入座,态度比当日初携楚怀婵回来气势汹汹地要他治伤时要客气上许多; 甚至还特地召人为他奉了新茶。
  张览被孟璟的人这等粗暴对待倒也没见生气; 反倒不卑不亢地落座,端起茶杯; 茶盖一揭; 纤秀似松针; 色绿披白毫,芽叶舒展似兰,叶底嫩匀成朵; 竟然是上好的贡茶——四明十二雷。
  四明茶啊。
  他执杯的手微微颤了下。
  孟璟淡淡出声:“暌违多年,殿下如今可还好此茶?”
  张览缄默了好一阵子,才笑道:“我本来不大想承认,但实在是好奇世子到底是如何看出来的,所以只好认了。”
  “秣马临荒甸,登高览旧都。”孟璟垂眸,看向手中的杯盏,汤清色碧,白毫翻滚,绿雾结顶,敬亭绿雪,这是他从前和眼前之人聚在一块时惯饮的茶,“殿下从前好读陈拾遗,赞其诗风骨峥嵘。靖远多山,殿下登临山之巅,能眺望到京师所在么?”
  “世子果然好眼力,可惜这不过是随意拈来的一个简单字罢了,过度解读了啊。”
  孟璟并不辩驳,只是一条条地往下列:“你是大夫,那日替内人诊脉时,左手却不大稳,此乃医者大忌,不过寻常病人兴许看不大出来罢了。据当年战报,当年先皇便是因为殿下遇袭,自乱阵脚,因此被敌军侥幸得手。至于伤的是不是左臂,我不确定,猜的。但扶舟同我说,石老先生是因救你而积劳成疾乃至于仙逝的,当年的张钦已经是名千户,若他儿子不会武,自不会上战场,但若非如此,一名千户之子要如何才能伤到令一名神医油尽灯枯?”
  “其三,那日我试探你,你虽不会武,但反应迅捷,不像完全不曾习武之人。结合曾负重伤的经历来看,应是因伤被废吧。”
  张览没答话,他继续道:“其四,你写字,句尾喜欢点上一点。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改过来啊。”
  “殿下如今样貌与少时大有不同,但本性难移,况……天家气度,旁人难学。”
  “殿下,五年又七月有余了,别来无恙?”
  张览饮了口久违的贡茶,他从前最好四明茶,后来一朝变故,此生再与此由贡茶院特贡进宫的清茶无缘,如今久别重逢,竟然从从前闻之清芬的茶里尝出了一股浓烈的涩味,他看了眼杯中白毫,缓缓放下茶盏,道:“多年不喝,如今喝不惯了。”
  孟璟默然,良久,他忽然起身,敛衽对张览行了个大礼:“孟氏一族世代忠君卫国,然昔年旧事,家父之过,臣代父,向殿下赔罪。”
  张览抬手叫起:“侯爷无过不说,如今……君君臣臣,世子只能对皇叔一人称臣,莫要逾矩才是。”
  “殿下甘心只是一辈子在临山远眺京师么?”
  张览看着他,嘴角浮起一丝玩味的笑:“皇叔如此待忠良之后,世子心里未必没有怨。我若说不甘心,璟兄……要帮我打回京师去么?”
  这亦是一声暌违多年的称呼,能与当朝太子称兄道弟,这在当年,亦是京师里流传甚广的一段传奇,然而如今听来,却早已物是人非。
  孟璟尚未起身,缓缓抬眼看向他,沉默良久,没有接话。
  他自行续道:“父亲手里有一个陕西行都司,璟兄若肯,手里一个万全都司是最基本的,其余三大都司并二十二京卫,就算皇叔如今强行叫兵部接管了,但纵在陕西,诸事也多由父亲操持,兵部想要彻底取代五军都督府,大抵还需要好几年。如今的形势来看,璟兄未必当真号令不动旧部,皇叔手里却不过就是些京卫而已,五大都司加起来可比一个后军都督府还要厉害了,璟兄愿为我涉险么?”
  “况且,你安插在京师的探子,怕是没有一个现今还活着,令尊令堂如今是否尚在人世,你怕也说不清吧。”
  “就算各地藩王进京勤王,但谁知又是个什么结局呢,当年便见过一次了,勤王者登奉天殿。就算如今京师生乱,有自个儿这个前车之鉴在,皇叔怕也未必敢召藩王进京。”他低低笑出声,“璟兄,咱们的胜算大得很呐。”
  孟璟抿唇不言,良久,再行了个大礼:“殿下所言,臣不敢苟同。当年局面如此,国不可一日无君,今上登极是理所应当,今上的龙椅,又非谋反得来。”
  “那世子何必千辛万苦寻到靖远来?忠君不如敬父?”张览嗤笑出声。
  见人不答,他笑道:“既然皇叔登极是理所应当,那还跪我作甚,起吧。我可早不是什么太子了,璟兄也早变了个人啊。”
  “都非善类,又何必假惺惺?”
  孟璟缓缓起身,同他一并坐到了东侧,未敢再坐主座,他端着这杯敬亭绿雪看了许久,终是道:“今上勤政,万民之福,除对昔年之事颇有执念之外,方方面面,并不比先帝差。”
  他轻轻叹了口气:“当年唯一错的人其实是先帝。”
  张览抬眼看向他,他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这眼神,淡淡道:“明明鞑靼这些年国力日渐强大,却好大喜功,想将其一举赶尽杀绝,命家父假意节节败退,后御驾亲征以示确到绝境,引得鞑靼大军全数南下,当年先帝……是想将宣府做成一个真正的瓮城,引鞑靼进城好瓮中捉鳖,这才假意败退回城,哪知到清远门下突然遇伏,鞑靼大军连让先帝进城捉鳖的机会也没给。先帝当年带上殿下北征,是想让殿下见证一下此等千秋伟业吧?否则,堂堂天子哪敢冒险带独子出征,况此前败得如此彻底。哪知,却成了如今这般结局。”
  张览颔首承认:“世子果真厉害,令尊当年也不敢同你说这些事吧,毕竟圣令必须保密。而世子当年年轻气盛,哪能容得下节节败退这种奇耻大辱,少不得要多生事端,所以父皇才特地下旨将你困在了京师,命无令不得出。如今想来,这算是父皇当年犯的第二个大错,若当年世子在宣府,未必没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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