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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妻(李子)-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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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郎大人,不知尚书大人传学生前来所为何事?学生原想明日备齐礼物再登门拜谢恩师的,不曾想恩师传唤急促,晚生走得匆促,于是两手空空,真是礼数不周了。”
周侍郎道:“不妨事不妨事,尚书大人爱的是无贝之才。并不在乎你是不是空手而来。”
杨沐飞心里一凛,继而问道:“不知尚书大人唤学生前来所为何事。”
周侍郎道:“下官受了尚书大人所托,前来向状元公道喜了。”
“喜?喜从何来?”
“蟾宫折桂,拔得头筹,此乃一喜,状元公好才华!”
周侍郎盛赞,杨沐飞有些赧然。
“周大人过誉了。”杨沐飞拱手,有些讨饶的意味。
周侍郎道:“诶,状元公担得起,高中状元乃是大登科。只是其中一喜,尚书大人看中状元公好人品好才学,欲把膝下独女许配状元公。以结秦晋之好,此乃小登科,双喜临门哪!”
杨沐飞愣住,立即起身推辞道:“侍郎大人有所不知,学生家中已有妻室,有道是糟糠之妻不下堂,学生不能一中状元就忘本停妻另攀高枝呀!”
“状元公果真是品学兼优,不过,据下官所知。状元公的妻室并非名门闺秀。”
“洛县王家虽比不得京城豪门,可在当地也是正经人家。更兼内人王氏品性纯良,实在是世上难得的好女子。”
“好女子因何会惨遭被雍王的准大舅子休弃?那洛县白家乃百年藏书世家。祖训严明,男子不纳妾不休妻,若不是这王氏犯了七出之条,又怎么会沦落为弃妇呢?更据下官所知,状元公与王氏的婚约并未得到双方家长的同意,乃属私奔之举,自古奔者为妾,父母国人皆弃之,这王氏全然不顾及状元公大好前程,以弃妇身份教唆状元公做出忤逆父母遭人唾弃的私奔之举,又怎么会是品性纯良的好女子呢?”
杨沐飞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跌坐在楠木大椅上,浑身都冒冷汗。
自己方中状元,可是身家底细、来龙去脉却早被刘尚书调查个一清二楚,看来这刘尚书神通广大,那么尚书府的亲事便不能公然拒绝,因为自己只是中了状元,还没任官,吏部尚书可是掌管着他这一世官途的至关重要的人,就如蛇之七寸。
见杨沐飞犹疑,周侍郎唇角一抹得意的笑。不料,杨沐飞却沉吟道:“周大人,承蒙尚书大人错爱,又辛苦侍郎大人您前来提亲,王氏虽沦为弃妇,其中却有种种苦衷隐情,旁人不知,妄加非议,学生却是一清二楚的,她原也是清白贤德的好裙钗,命运捉弄,实非她所愿,学生与她两情相悦,患难与共,停妻再娶实在有违良心。”
周侍郎哈哈大笑起来,他起身拍拍杨沐飞的肩膀道:“状元公,你是让下官说你痴情好呢,还是说你书呆好?王氏本是弃妇,又做出私奔之举,终是为世俗所不容,哪里比得侯门绣户金枝玉叶?有道是烈女不侍二夫,她既是白家弃妇,就应青灯古佛忠贞一生,她却与你私奔,如此朝秦暮楚的女子,怎么配得上状元公你这天子门生翰苑才子?如果状元公与人私奔之举被皇上知道了,龙颜动怒,将状元公贬下凤凰台,那时候,状元公你功不成名不救,岂不辜负你这十年寒窗辛苦汗水一朝付诸流水呀?”
周侍郎一席话说得杨沐飞心寒胆落,周侍郎又敲边鼓道:“可是状元公你一旦开窍,答应了尚书大人家的亲事,做了吏部尚书刘大人的乘龙快婿,从此之后官途似锦,指日可待。”
谁说不是呢?吏部尚书可是掌管着官员任免的大权,他若做了刘尚书的女婿。还怕这老丈人不替他铺好青云之路吗?
“状元公,你还犹豫什么呢?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可是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呀,你可千万不要错过时机再懊悔莫及。要知道三鼎甲另两位榜眼和探花早已登门提过亲了,可是尚书大人独独钟情于状元公你一表人才。年轻有为呀!”
又是橄榄枝,又是锋利剑,把个杨沐飞说得坐立不安,左右为难,不禁在心里抱怨起王丽枫来:娘子啊娘子,你为什么不在遇到表哥之前便遇到我呢?弃妇的身份是个紧箍咒,私奔之举又将成为我一生污点,你让沐飞如何是好啊?
“状元公。你为什么沉默不语?你倒是表个态啊!”周侍郎催促。
杨沐飞叹道:“周大人,学生这不是进退两难吗?”
周侍郎又得意地笑起来,挥手道:“不难不难,且听下官再与你分析分析。这进嘛,尚书女婿,青云直上;这退嘛,就退回临县去,白衣书生,两袖清风,不过貌似这临县也退不回去的哟。因为你和王氏私奔,杨老爷杨夫人恨极了王氏拐走他们心爱的儿子,状元公你也是无颜面对家中二老哟!回不得临县。还可以回洛县,但是王氏在洛县背着个弃妇的名声,只怕状元公与她回洛县去日子终究是不好过的。”
“不要再说了!”杨沐飞惶恐地站起身来,面色涨得通红,“我和我家娘子两情相悦,她与我离开洛县,来京赴考这一路,跟着我餐风露宿,吃尽苦头。却没有半句怨言,一路之上。做绣品卖钱资助我读书生活,我能高中状元与她的功劳密不可分。想当初我在宏词科中落第。原也不是什么天资奇才,是娘子的鼓励和支持我才有今日的风光,我怎么可以做出过河拆桥上屋抽梯的事情来?我与娘子曾经发过誓,祸福生死绝不变心,所以,侍郎大人你不要再说了,我我我绝不做那忘恩负义、背信弃义的禽兽!尚书府的婚事,恕学生不能答应。”
“状元公,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周侍郎面色一冷,声色俱厉起来,“什么誓言,什么山盟海誓,都是假的。”
“不为誓言,单为娘子对我的一片深情,我也绝不能辜负。侍郎大人有所不知,娘子她前一次婚姻失败,万念俱灰,我是她隆冬过后遇到的一抹春阳,只怕我若再弃她而去,休书便成了那催魂令,娘子她定然想不开,闹出人命来的。”
“状元公好迂腐,你与她既然是私奔,又何必需要什么休书呢?她遭遇过一次抛弃,死了吗?没有,反倒是另结新欢与状元公你私奔了,那状元公你又为什么笃定她与你分开之后一定会想不开自裁呢?据下官判断,这王氏绝非烈女,下官对状元公你打一百个包票,包管王氏绝无性命之忧。奉劝状元公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大丈夫当断则断,不然,只怕要懊悔一生了。”
周侍郎咄咄逼人,杨沐飞瘫在椅子上,全身发抖。
“状元公,这尚书大人家的亲事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啊?”
“那就答应了吧!”杨沐飞也不知这“答应”二字是如何脱口而出的,只是说完之后,才惊觉自己早已汗湿衣襟。此刻,他犹如船到江心马临崖上,再无退路。而周侍郎早已兴奋地拍掌大笑。
“好好好,识时务者为俊杰,状元公,下官这厢道喜了,状元公既然答应了尚书府的亲事,那今夜便留宿府内,择日完婚吧!下官这就向老尚书复命去。”
周侍郎立即要走,杨沐飞拉住他道:“今夜就要留宿府内吗?可否让学生回客栈与我家娘子道个别?”
“你家娘子?状元公是糊涂了吗?你家娘子就在这尚书府内呀!哦,状元公要是担心那王氏,下官这就派人送二百两银子给王氏,让她早日打点行装回洛县投亲,这也算状元公报答她这一路来的照应之恩了。”
周侍郎说着欢天喜地去了,屋子里立时沉寂下来。杨沐飞呆呆坐着,如坠深渊,浑身上下是无边无际的寒冷。一切如在梦中,却又那么真实地发生了。
丽枫,你可会恨沐飞在你还没愈合的伤口上又撒了把盐?丽枫,能不能不要恨我?叹只叹,功名二字困书生一世,沐飞也是身不由己呀!
杨沐飞越想越伤心,终于是泪如雨下。
※
王丽枫在客栈内一直等到月上柳梢头,也不见杨沐飞回转。心里担心杨沐飞去尚书府不会遇到了什么事吧!想去尚书府打探,又不知尚书府在何处。
店小二来询问:“状元夫人可要用晚膳了?”
王丽枫哪有心情吃饭?摇摇头让店小二出去了。
新月微明,清风徐拂,王丽枫终于等到了尚书府传来的消息并二百两银子:新科状元杨沐飞已被吏部尚书招为东床,不日将与灵芝小姐成亲,特奉二百两银子与丽枫姐姐作返乡盘缠。
王丽枫捧着那二百两银子,惊得浑身发抖,她抓住来人问:“状元公原有妻室,尚书大人不知吗?怎么就招为东床了?”
来人冷笑:“谁说状元公原有妻室?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有大红花轿三媒六证?”
王丽枫愣住,凄然地摇了头:“没有。”
“既然没有,何来状元公原有妻室一说?状元公有一句话托我转告这位小姐,奔者为妾,父母国人皆贱之,所以还请这位小姐好自为之!”来人推开王丽枫,拂袖而去。
王丽枫跌倒在地,整个人如坠云端。
“奔者为妾,父母国人皆贱之!”满屋子飘的都是这句耻笑的话,还有无数张七大姑八大姨的嘴脸,戳着她的脊梁骨重复着这句话。
无尽的羞辱!无尽的愤懑!
王丽枫用手掩住耳朵,终于从地上一跃而起,奔出了客栈!
一路上,王丽枫跌跌撞撞地跑着,其中摔倒过无数次,可是她一点儿也不觉得疼,只是如无头苍蝇一般晕头转向地跑着。不知跑了多久,跑到了城门边,守城的兵士问:“你一个单身女子,这么晚了还要出城吗?”
王丽枫瑟缩了一下,惊恐地看着兵士盘问的嘴脸。
“若是好人家的女子,怎么能这么晚了,还只身出城,说,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王丽枫的耳边又响起尚书府来使奚落的话:“奔者为妾,父母国人皆贱之!”
她不是好人家的女子!她是受人唾弃的贱人!
王丽枫用手捂住耳朵,摇头,不停地摇头,绝望的泪水汩汩滚落,蓦地,她一把推开兵士跑出了城门。
京郊,一路是泥土与植物的芬芳,灌进王丽枫的口鼻,寒进她的心底。她终于跑到了一片湖水边停住了脚步。
月光下,湖面波光粼粼,她孤零零的影子投在湖面上,好不凄恻。
这一生,先是被白振轩休弃,又被杨沐飞抛弃,她原也是好姑娘一个,为什么落得如此下场?想来,事不由人计较,一切皆是命中安排。
湖畔有一片桃花林,桃花林深处传来阵阵凄凉的琴音。王丽枫绝望地哭着又笑着,这世上也有与她同样心灰意冷之人吗?不然,何以在夜深人静之时弹出这等断人心肠的曲子?
罢罢罢,不如一死了此残生,所谓一死解千愁。
王丽枫闭眼,就着那琴音,向冰冷的湖水中纵身一跃。
只听“噗通”一声,惊起夜行的动物无数,就连那琴声也是戛然而止。
屋内,琉璃灯下,白振轩看着眼前猝然断裂的琴弦,听着屋外夜枭阵阵惊叫,心里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有人投湖!
白振轩一阵风奔出屋子,穿过桃林,果见湖水中有个人在月光中挣扎。
“秦艽!松塔!”白振轩急急唤了二人的名字,自己已经一阵风跳进了湖水。
☆、第一百六十七章 桃花坞旧人重逢
白云暖被白振轩的喊声惊醒。绿萝已经掌灯,拿了披风给她披上,主仆二人急忙去找白振轩。
这还是白振轩自出事以来,第一次如此大声地开腔。
不知他唤秦艽、松塔所为何事。
白振轩不在屋内,屋内只有半明不灭的琉璃灯,琴上一根弦断了,整个屋子空空如也。白云暖心里一悸,不知白振轩出了什么事。携着绿萝急急向屋外走去,却见真娘打着灯笼也走到门口。
“小姐,你也起来了?”
“嗯,出了什么事吗?哥哥人呢?”
“好像有人落水了,少爷去救人,秦艽和松塔也去帮忙了。”
于是三人又打着灯笼穿过桃花林,找白振轩等人去。
春末,夜还有些乍暖还寒。真娘不时拉拉白云暖身上的披风裹紧她,白云暖回眸给了她一个笑容。真娘也回给她一个笑容。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从桃林里出来,但见湖水旁,秦艽、松塔和白振轩正合力将一个女子从湖水里拉上来,四人身上都湿透了。
白云暖赶紧和真娘、绿萝一起走了过去。
灯笼往那落水女子脸上一照,众人齐齐愣住:竟是王丽枫!
王丽枫已昏迷,身上衣裳湿透。
真娘最先回神,嚷道:“秦艽,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救人!绿萝,赶紧随我回屋烧热水去!松塔,回屋给少爷拿干衣裳,小心少爷着凉!”
秦艽秦艽顾不得避嫌,毕竟救人要紧,立即摁压王丽枫胸口,王丽枫吐出了几口水。白云暖看得心惊肉跳的,忙道:“水吐出来了就好,赶紧将人抱回屋里去。”
秦艽抱起王丽枫疾步进了桃花林。
白云暖追了几步。惊觉白振轩没有跟上来,她回过头去。但见月光下,白振轩一个人湿漉漉地站立着,呆愣愣的。
“哥哥,你怎么了?”白云暖去拉白振轩。
白振轩这才随她一起入了桃花林,回了桃花坞。
※
王丽枫被安置在了白云暖房里,真娘解下她的湿衣,又拿了白云暖的衣服给她换上,将她置于絮被之内。并让绿萝灌了几个热水袋放在被内偎贴,王丽枫得了暖气,临近天明渐渐苏醒过来。
醒来时见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屋子内,屋内一应摆设简陋但大方,她支撑起身子下地,却发现自己身上穿着别人的衣裳。
自己这是已经死了,还是被人救了?
王丽枫正捧着头思索,房门“吱呀”一声开了,白云暖出现在门口。白云暖还在孝中,一袭素裳。弱不禁风的模样。晨曦中,比分别之时更出落得惊鸿如仙。
王丽枫吃惊不已,自己这是在何处?白云暖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白云暖见王丽枫醒来。已经喜出望外,她向外喊了真娘和绿萝道:“真娘,绿萝,长嫂醒了,你们快拿熬好的米粥来!”说着,又疾步走到王丽枫身前,手足无措地看着王丽枫,只能堆满一脸笑意道:“长嫂,你醒了?”
听到“长嫂”二字。王丽枫有些难堪。自己竟没死么?自己是在京郊投湖的,白云暖也来京城了么?不然何以能从湖水中救她起来。
万千疑惑却只是化作一句问话:“我怎么在这里?”
白云暖解释道:“长嫂。你昨夜失足落水,是哥哥将你从水中救起的。”
王丽枫愣住。面上更加难堪,歪了身子,道:“你哥哥救的我?你们怎么也在京城?”
白云暖叹气,“说来话长。等长嫂养好身子,阿暖慢慢与你说道。”
王丽枫起身向白云暖福了福身子,“我已得了你哥哥的休书,是白家弃妇,当不得你‘长嫂’的称呼。救命之恩,来日再报,就此别过。”王丽枫说着便急急向外走去。
刚走了几步,便感觉头脑一昏,脚也立时瘫软了一下。
白云暖赶紧扶住她,道:“长嫂,哦,不,丽枫姐姐,你暂时还走不得,将身子养好些,要去要留再做打算吧!”
绿萝端了托盘的粥汤进来,甜甜唤道:“少夫人醒了?太好了,小姐和少爷担心了一夜呢!”
白云暖将王丽枫重新拉回床上躺着,端了粥汤,要亲自喂王丽枫。绿萝道:“小姐,少夫人这里奴婢来伺候吧,你还是去看看少爷,松塔说少爷貌似着凉了,这会子有点发热呢!”
白云暖闻言,忙出了房门去看白振轩。而王丽枫闻言心里五味杂陈,却又自觉没有资格去看视。
※
白云暖到了白振轩房内,见松塔和真娘伺候在白振轩床前,白振轩躺在床上,真娘和松塔将一件件厚衣裳往他被子上叠加。
“哥哥怎样了?”
真娘见白云暖来了,忙回话道:“昨夜给他熬的姜汤他不愿意喝,适才便说有些发寒,手脚冰凉不说,身子还打颤,直叫冷。”
真娘说话的当会儿,白振轩又在被子里打了几个喷嚏,真娘忙用帕子隔开白云暖,道:“小姐,你还是躲着先,免得让少爷将寒气过给你了。”
白云暖道:“哪就那么娇气了?松塔,你还是赶紧进一趟城,去编修府告知温大哥和苹姐姐,让他们给哥哥寻个好郎中来看一看。”
松塔忙应声出去。
白振轩两颊通红,耳根子也红通通的,真个是发烧了。他只觉脑袋晕乎乎的,但还是向白云暖打听王丽枫的情况,不敢直呼其名,只是道:“她怎样了?”
“谁?”白云暖一时脑袋转不过弯儿来。
白振轩急道:“就是……王丽枫。”白振轩一着急,又打了个重重的喷嚏。
“好了好了,你还是操心你自己吧!丽枫姐姐已经苏醒了,绿萝正喂她喝粥汤,应是无碍的,倒是你。自己身子骨弱,这天儿又还没热起来,你就冒然下水……”白云暖言语中是责备含着心疼。
白振轩虚弱道:“当时情况紧急。松塔和秦艽又在睡觉,我也是救人心切。”白振轩说着便咳嗽起来。
白云暖急道:“你还是赶紧歇着别解释了。”
白振轩这才送了一口气。躺回床上,头一沾着枕头,人立即昏昏沉沉起来。
白云暖不由蹙了眉头,愁上心头。
※
天色大亮的时候,温鹿鸣、白苹并着安宇梦请了郎中,乘坐马车到了桃花坞。
郎中给白振轩和王丽枫都诊脉开方,松塔去抓药,绿萝开始熬煎。自不在话下。
忙乎了半日,让二人都服了药,大家才齐聚到室外说话。
桃花坞有一块用竹子扎出的平台,比桃花林略高一些,众人齐聚此处,沐浴春阳,观赏桃花,顺带聊天,倒也惬意。
白云暖先是责备了安宇梦为何今科落第,明明是新科状元的种子选手。结果却令人大跌眼镜,安宇梦不肯言明真相,只是说:“人有失足。马有失蹄,胜败乃兵家常事。”
白云暖嗔怪道:“只是你这一失足便又错过三年,况你和七尾的婚事会不会因此泡汤啊!七尾可是眼巴巴等着皇帝赐婚呢!”
安宇梦却转了话题道:“先别说我了,聊聊新科状元杨沐飞吧!”
白云暖愣住:“你说什么,沐飞表哥中了头名状元?”
温鹿鸣点头,凝重道:“沐飞不仅中了新课状元,还被吏部刘尚书招为东床了。不日便要完婚,从昨晚到今晨,这个消息已经传遍整个京城了。”
白云暖的心里重重绞了一下。她立即明白王丽枫为何落水了,不是失足。是自裁。
白云暖沉痛道:“沐飞表哥怎么可以这样?”
“所以,其实王丽枫的落水是因为受了这个打击吧?”白苹小心翼翼地推理。一切不言而喻。
屋内床上的王丽枫并没有睡去。她听着窗外飘满桃花香气的春风里众人的议论声,唯有默默的泪水伤心欲绝地从眼角滑落。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滋味她算是领教到了,此时此刻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躲起来,再也不要见人。她甚至不敢闭眼,一闭眼,杨沐飞的音容笑貌便跳脱出来,曾经的山盟海誓此刻忆起都是讽刺。她就那么无望地睁着大大的眼睛,脑子里心里乱成一片。
※
尚书府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
杨沐飞坐在屋内苦恼不已,他仍然没法从自己的良心不安中解脱出来。他的面前摆着一盘新郎喜服;新郎倌帽上宫花鲜红,耀眼醒目,对他而言却是莫大的讽刺。这几日,他参加了皇帝主持的琼林宴,在御街前打马而行,好不威风,人人都知道他是吏部尚书的准女婿,各种恭维奉承话不绝于耳,但他内心却始终闷闷不乐。
这几日,他也见过了尚书大人那个神秘的千金小姐,虽没有十分姿色,却也生得端整清丽,举手投足大家风范,配他确实也绰绰有余。但他一心惦念王丽枫,很是神不守舍。奈何尚书府专门派人跟着他,令他无法脱身去打探王丽枫消息,不知她回了洛县没有,不知她是否会想不开寻短见。种种烦恼郁结于胸,令他哪有心情去试这套新郎喜服?
就那么枯坐着,一动不动。终于有下人来禀,说:“姑爷,外头有人来拜访,老爷让您去见客。”
“不见!”又是那些个阿谀奉承的,来攀亲带故,杨沐飞觉得很是烦躁。
下人道:“姑爷,您的确不见那位小姐吗?”
“回来,小姐敢是姓王?”杨沐飞腾地站起身,又激动又害怕。他希望是王丽枫,又害怕是王丽枫,希望见面,又害怕见面。
“不是,那位小姐自称姓白,老爷说这位小姐是贵客,让姑爷去前厅见客呢!”下人如实回禀。
杨沐飞暗忖:姓白,难道是表妹阿暖?
☆、第一百六十八章 尚书府内表兄妹哭道
尚书府待客厅内,刘尚书上坐,白云暖侧坐。
香茶上了,寒暄过了,杨沐飞还没有来,刘尚书只好陪白云暖闲话家常。
“没想到能与王妃做了亲戚,实在是老夫三生有幸。”
“小女与雍王尚未成亲,尚书大人如此称呼,实在不妥,还是叫我阿暖为好。”
“诶,称呼一句准王妃当不为过吧?”刘尚书一双老谋深算的眼睛此刻对着白云暖流露谄媚的笑。
白云暖微微一笑道:“如若不是因为皇上赐婚,想必阿暖要到尚书府讨这杯茶喝,此生无望啊!尚书府的门第何等之高!”
刘尚书脸上的肌肉抽了一下,白云暖如此说分明是在编排他势利眼捧高踩低,但面上他只能依旧笑盈盈道:“准王妃说笑了,准王妃能光临尚书府,实在令老夫容颜有光,令尚书府蓬荜生辉。不日,准王妃的表兄就要和小女灵芝完婚,届时,还请准王妃能入府参加喜宴。”
白云暖还未表态,杨沐飞便到了厅前。
“学生拜见恩师大人!”杨沐飞低头拱手。
刘尚书笑道:“不日便要完婚,可要改口称我一声岳丈大人了。哈哈哈!”
白云暖在场,杨沐飞自觉心虚,尴尬地不便搭腔。
刘尚书识趣道:“贤婿来了,这样,老夫去看看婚礼一应事宜打点得如何,就不打扰你们表兄妹之间叙聊了。”说着,向白云暖拱拱手离去了。
白云暖屈身回了刘尚书的礼,这才正眼看杨沐飞。
杨沐飞一袭华服,身形挺拔,但面容比起昔日在白家时的光景清瘦了不少,两颊有些微陷。黑眼圈很重,看起来尚书府的高枕并不能无忧。
白云暖道:“新科状元不应该意气风发、扬眉吐气才对吗?因何如此憔悴萎靡?”
杨沐飞落寞答道:“离开白家后,餐风露宿。吃了不少苦,不比当少爷时养尊处优。所以瘦些也是在所难免。”
“我以为你憔悴是因为被尚书大人招为东床,良心不安,孤枕难眠之故,没想到是因为和丽枫姐姐出走的日子吃了那些苦所至呀!只是不知表哥提起这原因来是怨恼多些,还是怀念多些。”
杨沐飞面上清晰地划过一丝痛苦,他哑声道:“表妹来此,就是为了奚落表兄吗?事已至此,表妹说再多话也是于事无补。”
白云暖叹道:“我这几句质问的话表哥都受不住。看来丽枫姐姐的消息我也不必说了,状元公定然更加受不住,不愿听,或者不敢听吧!祝你新婚快乐,官途似锦!”
白云暖说着,一甩袖子,负气离去。
杨沐飞一听有王丽枫的消息,立即喊住白云暖道:“表妹等等!”
白云暖停住脚步回过身来,冷笑问道:“怎么,新科状元。尚书大人的准女婿还愿意关心那个与他私奔,惨遭抛弃绝望投湖的可悲女人的死活吗?”
杨沐飞的身子向后踉跄了一下,面色瞬间惨白。颤声道:“娘子她投湖了?”
“托状元公的福,已被救起,性命无忧,只是万念俱灰而已。”
杨沐飞紧绷的神经这才松了下来,他舒了一口气,抚着惊魂甫定的胸口,道:“不知娘子她现在何处?”
“表哥问的是哪一个娘子?尚书大人的千金不就住在这金碧辉煌、富丽堂皇的尚书府内吗?”
“表妹,你明知我问的是谁,又何苦挖苦表哥我?”杨沐飞痛苦地扭曲着面容。
“表哥若是问丽枫姐姐。她倒也当不得你‘娘子’的称呼,私奔的人。名不正言不顺,原就低人一等。更何况现在还被弃若敝屣,就更加贱如草芥了。”
“表妹!”杨沐飞上前一步,紧握了白云暖的手,目光血红,哀恳道,“表妹,请你不要这样说她!这一切都是我害她的!”
“怎么我说她几句,表哥你就心疼了,那你对她做出那样残忍之举来,为什么又忍心?”
一句话问得杨沐飞羞愧难当,他急迫道:“表妹,你就不要再折磨表哥我了,快告诉我娘子她现在何处?人怎样?好还是不好?”
“能好吗?”白云暖喊了一句,杨沐飞的泪便夺眶而出。
白云暖捶了杨沐飞几拳,哭道:“表哥,你怎么做得出来?你不想想她是顶着多大的压力才与你走到一起,私奔哪,这会受到千夫所指万夫唾弃的,可是她无怨无悔,而你呢?你就是这样报答她对你的一片深情吗?哥哥对她的打击已经够重的了,原以为你总是真正爱她的人,没想到你给她的却是更为致命的一击!她现在只有你了,她抛弃家人,只身跟随你,你便是她的全部,你竟然抛弃了她!她什么都没有了,才会绝望地去投湖!你对得起她吗?你对得起她吗?”
白云暖已经哭得声泪俱下,杨沐飞亦是满脸泪痕。他抓住白云暖的手,低喊道:“事情已经到这份上了,这一生的确是我负了她,可是我没有退路,我是个读书人,温鹿鸣考中的时候,我落第,你知道我是何等失落啊?如今我好不容易考中状元,难道甘心情愿去穷乡僻壤任个七品芝麻官吗?要招我为女婿的人是吏部尚书,掌控着我们这些读书人命运的天官!表妹,你以为我不想对一个人从一而终吗?可是我与丽枫的开始是什么呢?我是因为爱慕阿暖你,求而不得,才移情别恋于她,一开始就不纯正了,始乱之,终弃之,我就是这样一个烂人,可以了吧?”
杨沐飞背过身去,哭得双肩一抖一抖的。
白云暖撼然地看着他的背影,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了。
“表妹,我知道我这一生是负了她了,我无颜再面对她,只请你转告她,让她忘了我,我是一个不值得她记住的人,让她莫再为一个不值得的人做傻事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请她万自珍重!”
杨沐飞说完这些话的时候,也没有勇气再回头看白云暖一眼,只是拖着疲惫的步子颤巍巍走出门去。
白云暖泪眼模糊地看着杨沐飞的背影融入洒满尚书府每个角落的灿烂耀亮的天光。
人这一生,有些人选择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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