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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沉渊-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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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疑的骑将高坐马上,冷声反问:“你又是谁?敢来城前叫嚷?”
聂向晚高举皇帝所赠与的红宝石戒指,扬声道:“陛下赐予我开国宝戒,便是助我号令军士。将军问我是谁,答案已在我手上!”
那名将领仍在冷笑:“小小一名女侍也敢前来发号施令——”话音未完,一支银箭破空袭来,令他口舌一颤,险些掉下马。等他避过第一箭,第二道银光悄无声息赶来,径直钉入他的咽喉。
聂向晚还未收弓,将领尸身就带着“令”字的尾音轰然倒地。
禁军怒喝,聂向晚提声说道:“诸位富贵均是陛下所给,今日怎能不替陛下分忧?三宗残军在前,诸位仍在犹疑不决,贻误战机,又岂是保护国土江山的男儿行径?”她一指城头飒飒迎风抖动的金龙旗,再道:“驸马请出陛下麾下的军旗,出示陛下的诏令,难道这些还有假的?诸位再不出战,驸马可将其视作为叛敌!”
底下一直观看动静的聂无忧只得提步上楼,持剑号令城门后的禁军出战,并说道:“但凡有犹疑者,杀无赦!”
禁军少经变乱,临阵换将令,很是举棋不定。先有萧皇后谕令,再有特使传送皇帝诏令,厮杀半日又驰来谢照骑兵,短短数个时辰,竟然多次生变,他们秉持观望态势,已是泄露了软弱之心。
聂无忧心底生狠,冷声吩咐聂向晚:“杀头领。”
聂向晚会意,张弓劲射萧皇后心腹骑将,高超的箭术令人无可躲避,立毙两名。
禁军更加哗然。
聂向晚喝道:“谁敢抗令?先过城头这一关!”
此时,城外传来潮浪般喊杀声,战鼓咚咚直响,震得墙头金龙旗一阵猎猎飞扬。城内列阵的禁军三三两两对看一眼,在残存的将领举剑喝令下,终于喊着杀字冲出大门。
聂无忧拉过一匹战马,冲向城外。聂向晚背负弓箭连忙赶上。
谢照骑军围困甲兵,所向披靡。
至戌时二刻,军心溃散的三宗甲兵相继被歼,余下三万人狼狈逃窜。谢照带军杀敌五万,禁军火拼十万甲兵,伤亡人数不可计数。另有两万甲兵器械投降,被谢照喝令捆绑起来,驱赶到了伊阙原野上。
晚风瑟瑟,俘虏们低头弯腰,随着绳索的摆动向前慢慢走着。想是抵抗不了悲凉的命运,两万人竟然没有一丝躁动,都沉默地走入夜色中。聂向晚站在城墙之上,看着蜿蜒行走的人龙,心底隐约浮现出一些不好的念头。
她唤住正要纵马离开的聂无忧:“公子可知谢郎怎样处置俘虏?”
聂无忧劳累一日,吉服来不及换下,此时听到聂向晚发问,便调转马头,晚风掀起他的大红衣襟,闪耀在城门下。“大约是如往常一样罢。”
“若按往常的军令处置,被抓俘虏应向东行,去海边修筑幕墙,可他们走的是西边。”
聂无忧举目一望,果然如此。他沉吟道:“或是谢郎另有安排……”
聂向晚跃下城门,拉住聂无忧的马缰,仰头说道:“东海战情将起,若想抵挡华朝浮堡的袭击,必须加高幕墙。一月前我们抓住的阎家军,人数仅一万,全部投放东海修筑防御,即使日夜不停,也赶不上两月后华朝的进攻时间,如果加上这批甲兵俘虏做劳工,那结果便不一样了。”
聂无忧一直看着聂向晚的脸容没有应答,她直接看向他,才发现他的眸子里带了一层隐忧之情。
“公子在担忧什么?”
聂无忧淡淡道:“你说华朝两月后即将进攻北理,我信。可东海防御较薄弱,即使加高巩固了幕墙,恐怕也挡不住浮堡的炮火攻击。”
聂向晚想了想,从袖中掏出两颗紫红石,递过去。“这是我从皇宫地底采到的石子,质地异常坚硬,据说做成城墙后,铅弹打不破。”
聂无忧接过石子细细端详,笑了笑:“我只听说过北理开国之初四灵兽的故事,其中就有一个‘翠鸟衔玉’,说是伊阙皇宫由玉石堆成,没想到这竟然是真的。”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依然笑着说:“可是,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这个秘密?”
聂向晚内心斟酌一番,才开口说道:“我也是昨晚才得知。”
聂无忧摇头:“你骗不了我。”
“公子为什么这样说?”
聂无忧支手杵在马鞍上,俯低身子,径直看着聂向晚的眼睛,让她猝不及防也无处可避。他笑道:“依照你的性子,一旦了解到隐情后,必定是直接来找我,和我商量对策,但你只委派亲信送消息给我,自己留在院子里呆了一宿,不知在忙什么,甚至忙到信中也没提及过这些石子的功用。”
聂向晚暗暗叹气,面上却不声张什么。昨晚她被毒发的叶沉渊牵住了所有心神,哪有空闲去求证紫红石的作用。待他熟睡之后,她才能好好推断一番,决意大胆起用在海防上,然而,她依然没有先行试验紫红石的时间。此刻匆匆一提,反而被聂无忧抓住了把柄。
聂向晚后退一步,淡淡笑了笑:“临时起意,公子勿要怪责。”
聂无忧再深深看了她一眼,甩开马鞭,红云一般飞驰而去。
聂向晚忙施展步法,飞跃回自己居住的院落,第一眼看到寝居暗淡无光、门锁俨然的样子,心下大安。查看无异样痕迹后,她先清洗了身子,换上雪白衣衫,带着一股浴后的清香走进厢房。
叶沉渊依然在沉睡,眉目澹淡如雪,不含一丝苦痛。模糊的银月光辉渗落窗纸,洒了他一身。她坐在床边摸了摸他的手指,触到一抹冰凉,不禁又替他捂紧了被子。
她看着他的睡容许久,清浅呼吸,似乎怕惊醒了他,又似乎是想将他镌刻到眼底深处,生生留下一点相思的影子,可作别后的宽慰。
还未分离,她已经在思念着别离。
叶沉渊历经严苛教养,即使熟睡,模样依然矜淡,没有丝毫的瑕疵。她最后看了一眼,心里想到,如果能这样下去,未尝不好。他若是醒来,又会变成一个可恨的人。
想归想,他的周全还是要护住。她带上寝居大门,搬来一张椅子坐在庭院中,独自守着他的黑夜。
今日宫廷多生变故,此刻,没有比他更重要的事。
夜半,宫廷街巷中人影晃动,值守禁军纵马来去,加强宵禁。
院子大门传来敲击声,随即聂无忧一身戎装走进,雪亮的铠甲映着他的眉目,生出一丝英气。
聂向晚安坐不动,淡然道:“公子为了什么前来?”
聂无忧扬手制止身后骑兵进院,不答反问:“卓王孙可是在你这里?”
“公子想捉拿卓公子?”
“回答我。”
聂向晚徐徐起身,说道:“卓公子于我有恩,此刻染病,正在我厢房休息。公子若是要捉拿他,需出缘由。”
聂无忧淡淡道:“将他押到前线做人质,迫使叶沉渊退兵。若不成,直接杀掉,也可紊乱华朝军心。”
“公子此举非良策,想那叶沉渊,也不是受人辖制的人物。”
聂无忧淡淡一笑:“既然你不肯,那便算了。”说完后,他只是站着,并不走。
聂向晚看他笑得清淡的样子,突然醒悟到,加上这次的突击巡查,他已经试探了她两次。只是他有所顾及,没有直接冲进去伤她情面。即使他不知道卓王孙是由叶沉渊假扮的,依他心黑的想法,抓住卓王孙、处置卓王孙才是重中之重的事由。
她看他不走,知道他还有话要说。
果然,聂无忧收了玩笑的神色,肃容道:“妹子老实告诉我,现今这个局势,我还能相信谢郎么?”
☆、出宫
听聂无忧话中有话;聂向晚忙问道:“公子在担忧谢郎?”
聂无忧抖抖铠甲上的冰露珠渣子;叹口气:“谢郎的所作所为脱离了我们的计划,大有直指朝廷的意向。”
“公子请直说;恕我愚笨;听不懂公子的意思。”
聂无忧神色淡淡;低声说了宫乱之后的事情,聂向晚仔细听着,内心颇有些惊疑不定。依照谢飞叔叔在石城主持的盟约,她与谢照、盖行远等人当助聂无忧兵变成功,夺得大权;然后带兵编入禁军营;便于监督聂无忧的政务,决计不是自身站出来,手握重兵,对聂无忧的临朝摄政之路形成强大的威胁。
只因现在的谢照,已经把持了禁军的领兵权,扼住了整座伊阙皇城的命脉。
聂无忧道:“谢郎浴血厮杀一日,斩敌五万,威名传遍北理。禁军骑将在战役中折损大半,又被我们趁乱抹杀了几名皇后的心腹,剩下来的,多是对朝廷忠贞的老将。谢郎本是正统皇裔出身,上了战场又勇猛过人,只凭今日的原野战,就已折服了东西两营的禁军。夜里,谢郎将一众老将请进自己的军帐,一一与他们敬酒讨要兵力,再出来时,已明令全营禁军,由他统摄大权。他驱赶两万甲兵俘虏到原野土坡下,当着禁军之面尽数坑杀,一来告祭战死的军人,二来在营前立威,冲天的煞气逼得禁军不敢反叛。连夜,他带着四万骑兵追赶溃逃的甲兵,在驿台又胜了一仗,由此降服了所有人,不需他约束什么,整编的骑兵营也会尽力辅助他,听他号令。”
聂向晚一字一句听完,想了想,叹道:“谢郎的能力恐怕还不止如此。”而她和聂无忧,还过于低估了谢照的决心,以为他甘于屈居幕后,为他人打下一片帝业江山。
试想,一个二十八岁的青年将军,戎马十载,历经狄容、连城之战,拥兵石城、沙台,大破阎家军,平定伊阙战乱,前后不过两年。无论带兵走向哪里,旗下没有一人叛乱,全数听命于他,这种种军绩,已经表明了他的御人手段,必定是极为高强。
聂无忧淡淡一笑:“若是将他推上前线,倒是可以抵挡住叶沉渊的进攻。这两人,都是一般的血腥,见了面,少不了一番恶斗。”
聂向晚暗地扯了扯眉,不做声张。聂无忧打的如意算盘,她懂,不外乎借谢照之力抵御华朝的攻击,但是,她最害怕的,往往就是谢照与叶沉渊的见面。
情与理,心意与手足,难以取舍。
聂向晚抑制心神,追问伊阙之外、三宗坞堡的军情,聂无忧一一解答。
据回传的战报及哨兵的口信所讲,今日公主大婚之时,三宗甲兵冲向伊阙起战乱,风腾古府及其他两座坞堡的军力便弱化了。农奴首领桑麻公然起事,斩木为兵,抢先攻占下风腾古府。此时,袁择带甲兵正在驸马府中狙杀,却不提防自家庭院起火。另外两宗的坞堡也未幸免,有盖飞及聂无忧亲信坐镇,与桑麻约好时辰后,他们振臂一呼,带领所有农奴造反,直杀得驻守兵士丢盔弃甲,四处逃窜。
既然已攻占三宗坞堡,有了退路之后,农奴们便汇集成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直奔伊阙而来。盖飞虎气凛凛走在队列前方,满身佩戴兵革,沿途加强防备。到戌时走到都城郊外,农奴军正截上落败逃亡的袁择残队,厮杀一阵,他们彻底了结了袁择性命,也亲手终止了奴工的历史。
盖飞招呼桑麻,带着农奴军继续朝前走,又遇上刚刚打胜仗的谢照骑兵营。盖飞看见故人,自然心生欢喜,撒开马腿冲向了军营,缠住谢照大邀军功。谢照看着驿台外站得密密麻麻的农奴军,掂量出事情的紧急,撇下盖飞,只身来到桑麻阵前,与桑麻商谈。
桑麻只问最为关注的一件事:“皇宫里已经翻了天,不管是谁掌权,还能不能答应先前说过的话,把田地分给我们,让我们有口饭吃?”
谢照笑道:“各位兄长不用心急,今日才平定叛乱,父王还来不及正式下诏,颁布实行农耕政令。如果信我,请各位兄长退回坞堡,静待传诏使者到来。如果担心朝廷失信,兄长可后退十里,扎营驻兵,督促朝廷实行政令。”
桑麻看着谢照的眼睛,探究他的心思。谢照并不回避,只是抬手施礼,再次温声劝告退兵。
就在谢照施过第二遍礼后,骑兵营门口的心腹一挥手,无声下了命令。顿时,数万骑兵咔嚓一声齐齐拔出军刀,闪耀出一片雪亮光芒。他们虎视眈眈对着黑潮一般的农奴军,脸上没有丝毫的惧色。反观谢照,仍然站在最前,不改恭谦温良的面容,仿似最为平常不过,正等着自家兄长做出抉择。
当下,桑麻派步卒传话下去,农奴军后退十里,去马道上扎营。如有厌烦行军打仗的人,可先行回到坞堡待命。
眼见农奴军分出三股之一的兵力退回了坞堡,谢照留下一万人挡在驿台处,结成保护伊阙皇城的屏障,再带走剩余的三万人,调转马头走向皇宫。
聂无忧语声浅淡地交付完所有事,一双亮眼却不停地逡巡着聂向晚寝居里的那扇窗子,似乎是黑漆漆的夜色吸引住了他的注意。聂向晚站在庭院里,背对门户,看似无意,实则是挡住了他的去路。
院子外响起哨兵的马蹄声,正说着:“禀公子,有军情回报。”聂无忧再也顾不上其他事,忙大步走向门外,问道:“是二殿下已经回宫了么?”随后声音便渐渐低了下去。
聂向晚忙提升内力,捕捉院外的低声细语,听那哨兵说道:“二殿下带着大批禁军已经驰过无极门,向着陛下寝宫去了,二殿下没有下马解剑,值守宫掖的校尉也不敢阻拦。”
聂无忧语声惊异:“难道他想兵谏?”说着,他利索地跃上白马,一阵风冲向内宫。
现今的聂无忧身兼太常卿及右卫将军,负责宫掖禁守事务,他再带兵阻止谢照的逼近,显得师出有名。他这一去,当是押上全部身家性命,若是谢照果真发动了兵谏,他所带的一千人绝对不是谢照禁军的对手。
大队人马喧闹而去,留下一片冷清的庭院,除了门口两名守兵淡淡的呼气声,其余一切皆是寂静。聂向晚广开耳目,凝神听着极远处的动静,似乎,并未发生任何冲突,也没有任何车马行进或者兵士呐喊的声音。
深宫中也许在进行一场兵不刃血的争斗,权力的更迭、帝位的嬗变,每个人都有秘而不宣的野心,即使忠诚如谢照,也会临场起意,夺了兵权。此时的聂向晚猜测不了谢照在想什么,但她笃信,他不会做出违背谢飞叔叔意愿并损害谢族的事情。更何况,聂无忧想要坐拥江山,就必须有足够的能力化解这场危机。
聂向晚在内心权衡半天,察觉到聂无忧与谢照才是真正棋逢对手。看今日一战,聂无忧频频收聚人心,谢照浴血收缴兵权,各自达到了目的。趁着宫乱,聂无忧斩杀大皇子以绝后患,谢照射杀萧皇后及国师以儆效尤,两人打着“清君侧、肃宫廷”的旗号,不着痕迹地扫清了前进的路途。
聂向晚走进厢房燃灯写信,告诉谢飞宫中发生的诸事,提及卓王孙身上时,她苦想半天,终究一泯心思,说出他就是叶沉渊所扮的秘密。一是因为在内中种种细节上不易圆谎,二是因为倘若为了私情耽误大事,她自问没有任何信心再面对族叔。
她走到窗下,用铁哨声唤来灰雁,将书信送了出去。目送灰雁飞上夜空,没有遭遇到伏击后,她才回头看着院子大门,说道:“进来吧。”
几名身穿白衣的巫祝抱住双臂,抖抖瑟瑟走了进来。
聂向晚先用温言良语替他们压惊,再问发生了什么事。巫祝队长与聂向晚是故交,先前刺杀特使卓王孙时,就多次栽在她手上。今晚,他却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而来。
队长说,宫中发生动乱,国师已死,蒙府满门遭劫,府里的人死的死,逃的逃。谢照吩咐禁军包围堂教,将一众白衣巫祝捆绑起来,押解东海修筑幕墙。凡是抗拒者立刻斩杀,没有丝毫商讨余地。队长及其余几名巫祝趁乱逃脱开来,见宫中四处跑动骑兵,心底害怕不过,就来投靠聂向晚。
“小童姑娘,二殿下是你带回的人,你行行好,去劝劝他吧。”那名白衣队长说着说着,忍不住带着随众跪了下来,“二殿下已经杀了皇后、国师,又杀了几万甲兵,身上沾的杀气太重了,我们就怕白衣教众修完幕墙后,也会被二殿下顺手杀掉。”
聂向晚忙扶起队长的身子,低声说道:“你们别慌,我先送你们出城,安全后,我自然会去拜见二殿下。二殿下平时为人良善,不到万不得已,他决计不会坑杀无辜教众。”
队长抹着眼泪起身,聂向晚安抚完毕后,交付他诸多事宜。随后,他带着随众去旁边的特使府邸废墟前等待。
厢房外间燃着一盏灯,叶沉渊在寝室内安睡如故,素淡的光辉渗落进来,让走近床边的聂向晚看清了他的脸。岁月优待于他,未曾苍老他的容颜,只是让霜华渐染,冷清了他的眉眼。
聂向晚踌躇一下,低声唤道:“殿下,该起身了。”
叶沉渊呼吸浅淡,几不可闻,睡得依然恬静。
聂向晚又唤两声,叶沉渊容貌淡然,似乎沉溺在平缓的睡梦中,再也不愿醒来。她躬身侯在一旁,说道:“得罪了。”一边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他没有动,睡得平稳。
她收回手,有些无奈。如果他不醒,她总不能一直这样推搡下去吧。
“殿下……殿下……”聂向晚抑住心急,依然轻声唤着。看到他的眉头似乎蹙了下,隐隐带些不耐后,她暗叹一口气,将他的手掌从被子里抓出来,扯了扯。
“殿下,外面兵荒马乱,再留在这里恐怕不安全。”
叶沉渊动也未动,她顺势拈住他的指尖,送到眼前查看。稍稍出力一掐,他的手指便浮现出一层紫色的经络,与常人不一样。中过桃花障及沙毒的她自然知道,这是毒素扩散的征兆,若再不解毒,必然像十年前的她一样,毒气向心脉游走,即使用内力压制,也不会多活几年。
他中毒之后便来找她,罔顾自身安危。他不急,她看着却有些急。
当下,她再也顾不上礼防,握住他的手说道:“殿下出宫之后,应早些找到卓公子配置解药。”顿了顿,她又想着补上一句:“殿下如果突然薨殁了,华朝边防缺乏有力控制,过早打过来,对北理也不利。”
言及至此,叶沉渊依然没有动静,眉眼皆冷清。
聂向晚再下狠话,逼他清醒:“当然,殿下如果要殁,千万不可殁在北理地盘上,这样极不好。”
该说的都说完了,无奈叶沉渊安睡不动,聂向晚颇有些无计可施。她看了一会他的脸,最后轻声唤道:“阿潜,你身子太沉,我实在是抱不动,你快起来吧。”
叶沉渊在淡淡的风声月色中睁开眼睛,说道:“还没到晨起时间,你就这样唤醒我,十分要不得。”他徐徐起身,被子滑落胸腹间,露出光洁的寝衣领口。
聂向晚避了避身子,问道:“难道殿下听不见刚才院外的动静?”
“很吵是么?”
“是的。”
叶沉渊淡淡道:“我以为又是你绕着我的寝宫吵闹,想闯进来缠住我打石子,睡梦中不甚在意。”
聂向晚听他提及太子府往事,抿嘴不答,耳廓却升起一点浅红。他仔细看了看,说道:“居然知道羞愧,实在难得。”
“殿下请更衣。”
“诸多彪炳往事,你是记不起来么?”
“中衣及外袍在案盘里,均是白衣教的衣物,委屈殿下将就一次。”
叶沉渊坐在床边再没有动,聂向晚见状,拉他起来,又低下眼睛帮他整理窄衫,示意他继续穿衣。
叶沉渊道:“你喜欢到处游荡,穿着我的外袍扮鬼吓人,吓不住人就去揪住头发胡子,迫得人家躲避。人家让你,你得寸进尺,闯进屋将看中的稀奇玩意抓来,堆在糯米身边。糯米不懂事,咬坏了我的缥缃书袋,你却学着糯米爬来爬去,在侍从前丢尽了我的脸。”
聂向晚招架不住,低声道:“往事不提也罢,殿下尽快洗漱,趁天明前出宫。”
叶沉渊伸直手臂,她会意过来,替他穿好中衣。他温和说道:“随我回去,想做什么都依你。”
聂向晚不语。他再说道:“坏事做了这么多,就想一走了之?”
聂向晚熟知他的话语一向避重就轻,不与他争辩,以免落入他的口舌陷阱。他大概是看出了她的意图,趁她在胸前整理衣襟时,对着她的脸笑了笑:“梅花折了枝,秋千散了架,就连我放在书房里的贡品玉章,也被你砸断了一个角。”
聂向晚抽紧衣带,三两步走开,拿来热水、毛巾、浸汁等物,放置在桌上,再退避到院子里。她等了一刻,却不见叶沉渊出来。走进去,发觉他已经洗漱完毕,手里却拎着那件白衣教的外袍,左右端详,似乎在区分着前后衣襟。
聂向晚无奈,再次替他穿好所有的衣物,道声得罪,将风帽拉上,遮住了他的一半脸容。
叶沉渊露出的半截眼睛里满是笑意。
她却没有他那般轻松,不断催促他快走。他慢慢跟在后,素白袍子套在他的身架上,镌刻出一股清贵风骨,在一众白衣巫祝中犹如鹤立当群,显得突出。她回头一看,担心不易糊弄过去,就低声说:“殿下稍稍低下头,可以么?”
叶沉渊清淡说道:“天黑路长,低头不易行走。”
聂向晚请其余的巫祝徐步向前,走向皇宫正门,自己走在叶沉渊身边,牵住了他的手。“由我来指引殿下如何行走,成么?”她压低声音,突然出力握住了他的手指。
叶沉渊对于指尖传来的力道丝毫不在意,挑起嘴角,只稍稍低了低眉。天生的傲骨使然,他不会在任何人面前低下头,无论是何种处境。
聂向晚懂他,没有多做坚持,凭借北理皇帝先前赐予她的红宝石戒指,带着一众白衣人离开皇宫。凡是遇见盘查,她必然巧妙应答。一行人走到首府伊阙外街时,天色熹微,仍可看见躲避战火的民众四处穿插,百般呼唤着亲人相认。
☆、安顿
卯时三刻;天未破晓;战乱已平,残留的烟尘还漂浮在街道上。白衣教众得到聂向晚所赠的钱财;各自散去。民众匆匆往来;寻找失散的亲友;对树下站立的两道人影不甚在意。
聂向晚踮起脚;替叶沉渊取下遮蔽了容貌的风帽;说道:“趁现在城门还未封锁,殿下尽早出城;离开理国。”
叶沉渊站着不动:“你要撵我走?”
聂向晚只催促:“快走吧。”
叶沉渊穿着雪白外袍,拂开垂在肩头的枝条露水,周身落得纤尘不染。他的意态过于冷淡,甚至带了些闲适的味道;又充耳不闻催促的话,急得聂向晚蹙起眉。
她先延请,他不语。她走过去拉住他的手臂,没拉动,再使出五成力去拉,他宁愿忍受手腕处的疼痛,也不愿意动。他已是中毒,若使蛮力,恐怕他不能承受。看他肤色苍白,她稍微踌躇下,只好转到他身后,抵上双掌,向他背部渡上一阵气息,暖和着他的身子,也推动他朝前走。
叶沉渊运力牵引气息流转,将它全数导入地下,脚底仿似生了根一般,动也不动。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笑了笑,任由她在背后使力。
聂向晚轻轻撤了掌力,走到他身前说道:“殿下是聪明人,应当知道若是不出城,留在这里必定会有危险。”
“知道。”
“两国即将争战,北理宫廷正值变乱,还未全然做好迎战准备,那么,目前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扣住殿下做人质,迫使镇守边防的封少卿退军。”
叶沉渊掏出雪帕,擦去她额上的汗水,漫不经心地说:“随你处置。”
聂向晚后退两步,淡淡道:“我不希望这场争战,是由我亲手来对付殿下。殿下若能退兵,与北理和平共处,最好不过。殿下如果执意要攻打过来,我必定带着弓箭手站在最前,与殿下决一死战。”
叶沉渊突然脸一冷,伸手抓住了她那垂在绢帽外的小辫,用力一拉,将她带向自己胸前。“过来说话!”
聂向晚吃痛,正要反抗,瞥见他的脸色,改变了动作。她捂住发根,一路顺从地被他拉到胸前站定,不动了。
叶沉渊抓着她的小辫不放,继续替她擦干汗,冷冷说道:“你不用退得那么远,记住,我能容忍你对我做过的一切事,唯独不准你生出一点疏远的心思。”
聂向晚失笑:“我谈国事,殿下却能绕到我身上来,果然是难以讲通道理。我想殿下要么是早有准备,知道这场仗怎样打,要么是故意避重就轻,不回答我的问题。”叶沉渊没有应答,她执着于心中的疑问,又道:“我记得殿下曾说过,要送我一份大礼,我好生等了一日,却没等到任何与我有关的变故……不知殿下所说的大礼,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时候未到。”叶沉渊简短答道。
聂向晚微微一笑:“说了等于没说,果然是殿下的脾气。我说殿下又听不进,主张实在是难以达成一致。”她不想再费唇舌,暗地拽了拽发辫,没拽回来,抬头一看,发觉他仍然凝目盯着她,神情冷淡,便有意软和了语气:“知道了,知道了,我信你,你放手吧。”
“信我什么?”
“时候未到。”
叶沉渊稍稍用力,揪得聂向晚发根生痛。
她咝咝吐口气,含糊道:“那便是先前……先前那一句。”
“哪一句?”
“不准生出疏远之心。”
叶沉渊果然放开了聂向晚的小辫。聂向晚连忙掠开几步,退得两丈远,遥遥说道:“殿下保重,我回宫了。”她转身就走,身后的叶沉渊唤住了她:“你将我一人丢在这里?”
聂向晚回道:“我已经提醒殿下自身的处境,又将殿下带出宫,避免战乱迫害,可谓是仁至义尽。殿下来去自由,却执意不走,之后若是发生种种遭遇,可不能怨我心狠。”她垂袖前行,袖角扬起一丝风声,身后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战火烟尘逐渐散去,露出了雾蒙蒙的天空。
走过外街,聂向晚忍不住回头一看,不期然发现叶沉渊跟在后,白袍落落,穿过烟雾,不染任何尘杂,如同世外仙人。他是一派闲适,她却不能再将他带回宫中。
“殿下当真听不懂我的话?”聂向晚转身问道。
她已挑明所有话,紧接着会发生什么事,以他的聪慧,应当猜得出。即使她不忍心趁他毒发,扣住他做人质,但是聂派中人一旦得知他就在伊阙城里,必定是围困住他,想办法捉拿他,将他作为质子遣送去边境。
然而,他又是怎样应付的?
叶沉渊淡淡道:“我既然敢来,自然有办法应对所有变故。”
聂向晚一怔:“如此看来,是我多心了。”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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