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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沉渊-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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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奇不过,跟着她走出城门,一直看着她坐在骆驼荆棘树下,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谢开言细细听着盖飞的转述,想了想,道:“随她去吧。”
盖飞叫道:“不对啊,师父,狐狸一向是散漫成性的,这个时候变得不通人情,会不会是病了?如果病了,抓副药给她吃就好了,但如果是她想不开,跑回狄容那里,那马场主一旦怪罪下来,又逼大哥去立什么军令状,要我们把她夺回来,你说这种鸟窝气我怎么再咽得下嘛!”
谢开言被盖飞吵得头痛,叹气道:“放开我的手,不准再摇晃了。我去看看就回。”
☆、夜会(下)
夜空似黑幕,烟花盛放,流丽光芒如同紫色云雾澹荡,照亮了沙丘上的影子。句狐背后便是孤立的骆驼荆棘树,焰彩散落下来,撒在树丛周边,映出了一张凄丽的容颜。
句狐沉默地坐在沙丘上,没有一点心思抬头去看满天流离的焰火。过了这么多年,她以为她会忘记心痛是什么感觉,直到她在傍晚之时无意发现的那道背影。
她很懊恼,为什么没听谢开言的话。
谢开言曾叮嘱过她,狄容即将来犯,她必须留在府院内以保安全,不要好奇地去打听任何事情。
句狐当时撇撇嘴,不以为然。前方不断传来厮杀声,她捂住耳朵百无聊赖地歪在椅子里,还笑话马辛在大厅里转来转去的那个焦急模样。有探子回报,华朝派出正规军队解了连城镇的燃眉之急,最前的巴图骑兵举着太子府御用的锦青金丝龙旗,她一听到这个,连忙跑了出去。
内城较为寂静,家家户户紧闭门窗,可见镇民的谨慎与小心。她匆匆走过跑马街,眼角突然捕捉到一道背影。
紫色衣袍,纤尘不染,随着那人不急不缓的步子,袍底在风中微微扬起,露出了内衬的金丝缀饰。
句狐看了大怔。
记忆中,只有一个人的步伐、背影、衣饰是如此的深沉而凛然。那是一个禁忌的名字,令她忍不住去想,又害怕去想。或许是她偷偷地看多了他离去的背影,所以那些细微的变化、袍底在冷雾或微风中飞扬的样子,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句狐摸了摸眼睛,才发现有泪水遮蔽了视线。
她太想念他了,她这样认为着,无意识地跟了过去。远远地,卓王孙抱着一个身影步入府院,凭着熟悉感,她认出了那是谢开言。
句狐突然脸色大白,心里浮现起一个可怕的念头。为此,她固执地站在院落外,不肯离去。没有人询问过她,为何她要站在这里,即使是随身伺候特使大人的守军,从院落里来来去去,也对她熟视无睹。
她像个影子一样小心翼翼躲在墙角,心底犹如猫爪在挠。她不知她等了多久,好像有一个时辰,或者是更长的时间,终于等到一道紫色身影向她慢慢走来。
“什么事?”卓王孙一开口,就是惯用的冷漠声音。
句狐捏住裙带角,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卓王孙越过她,起步向秋猎场上走去。她紧紧跟着,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喉咙里发干发涩,却没有勇气说出半个字。
虽然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她思念的人,但是他的脾性,她可深深记得。
六岁起,她就在中原大地上飘零,跟着戏班学
戏。班主见她长得眉清目秀,将她卖给了狎妓的老爷,老爷有着特殊的嗜好,严重摧残了她的身体。等到她能下床走路的时候,她逃了出来,遇见了一个不应该遇见的少年。
那个少年很冷漠,穿着一身天青色衣袍,远远瞧着,眼睛里像是装下了一碧如洗的天空,偏偏没有半点感情。她匍匐栽倒在他脚下,他都不会看她一眼,尽管皑皑白雪上拖行着一道殷红的血迹,源源不断地从她□流出来。
“救我。”她害怕五十岁的老爷再次抓到她,向十三岁的他频频说出这两个字。
衣衫单薄的他退开三步,依然站在银妆杉树之旁,面对已经放晴的雪空不说一句话。家丁们很快涌了上来,拖着她的双腿,倒拉着离开雪地。
她无力抗争这肮脏苦难的命运,只能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楚那个少年的样子。
他背对着她,袍底轻拂雪雾,纤尘不染。
眼泪突然流了出来,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索性放开长长的衣袖,看着匹练般的缎布在雪地上流连。她被人倒拖着远离,她只想保持着最后一份洁净。
于是她舔舔裂开了的、正在流出血丝的嘴角,曼声唱道:“奴也想枝繁叶儿茂,奴也想清波洗娥娇,怎奈他磐雨重重浇,打得花瓣儿四散逃。青天不见奴,奴不见青天,好把风轻云儿散,吹走十丈红尘妩软,待晴空,剪出双燕飞上云霄殿……”
她笑着唱着,哭着唱着,再笑着拂动长袖,挽出伶人们常作的兰花指。一朵俏生生的兰花以婉然风姿停驻在雪空上,似乎是她遗留在洁净之地上的最后一抹惊艳。她闭上眼睛,准备咬舌自尽。
一阵淡淡的风声拂过,耳畔没了那些家丁们粗鲁的辱骂,有微微的风掠开她的发丝,带来极清淡的草木香气,她睁开眼睛,发现雪地里散落了大片血迹,那些恶魔一般的家丁,全部倒在了半丈开外,冷得没有一丝人气。
她连忙裹紧裙子,遮住了流血不止的□,也遮住了令她耻辱的标志。她颤巍巍地走近雪地里那抹天青色身影,哽咽道:“谢谢。”
少年转过身,不看她的惨状,只是冷淡说道:“你真的能飞上青天?”
她低下头,咬紧了嘴唇。
少年再说:“朝前走有座市镇,去茶楼找一个说书先生。”
她再走近两步,踌躇道:“你……你是什么人?那位先生……又是什么人?”
他突然反手捏住了她的咽喉,眼睛里明澈似冰,比雪空还冷。“记住,没有人能靠近我。”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冰冷的他摒弃一切人,不
准任何人走近他身边,三步之隔,那是一个永远的距离。
她去了那个市镇,拜见了妙手无双的修谬先生,先生引荐她,使她入了奇门,成为先生的师妹。唯独有一次她听到先生喊着他的名字:潜公子。而在平时,先生和所有人一样,都唤他为公子。
原来他叫叶潜。
她与他聚少离多,必须赖在修谬先生旁边,才能勉强见他一面。她酝酿了许久,四年后,终于鼓起勇气问道:“你……那个时候为什么站在雪地里?为什么要穿得那么单薄?”
十七岁的他出落得修长俊美,岂是她能企及的高度。
他不语,挥动衣袖,当面扇上两扉门格,将她阻挡在门外。她扑上去,惶急说道:“你为什么要救我?是不是那个时候……你已经看到了?看到了我是……?”最后两个字,她极力咬紧了嘴唇,怎么也说不出来。
半晌,他的声音从漆黑冷清的室内传来:“我没说的事情就不准问。”
从此,她有尊严地活了下来,或者说,他给了她最后一丝尊严,使她活了下来。
句狐看着卓王孙的背影远去,怔忡呆立。他说过,他不愿意解释的事情就不准发问,那么她就不问吧。她甚至猜想过,以他的脾性,倘若她再问下去,换回来的只能是他更加的冷漠,亦或是痛下杀手。
她相信,他不管做什么事肯定是有理由,只是这些理由不能让外人知道。
句狐呆站许久,一名甲衣卫士急急走过来,对她说道:“卓公子有令,你明日必须启程,离开连城镇。”
句狐的脸色白了白,道:“为什么?”难道是她一时流露出的失意模样,令他察觉到她已经发现他的身份了?
卫士置若罔闻,只说道:“我会沿途护送你入汴陵,依照卓公子的承诺,你能入住太子府。”
句狐闻言精神一震。但她转念想到谢开言那双令人看不透的眼睛,脚底就有些踌躇。
卫士看了,早有预见,冷冷说道:“卓公子要我提醒你一句,假如你忍不住,对着其他人说一些离奇的话,那么下场只有一个字——死。”
句狐抬头看着卫士,从他的眼睛里捕捉到了冷冰冰的意味。她思前想后,内心挣扎半天,脸色一时如同变幻的风云。卫士站在一侧,冷冷瞧着她,似乎在等她的决定。她闭上眼睛,想着少年公子潜的模样,想着他一路走来的艰辛,终于压下了谢开言那抹孤寒的身影,重重点头道:“谨遵旨令。”
卫士离去,她失魂落魄地转半天,碰到了盖飞。盖飞拍着她的肩膀,大声说道:“师父叫你
躲在狐狸窝里别出来,你怎么不听话呢?”
联想到谢开言的名字,她的心底一阵刺痛,忙拂开盖飞的手,逃出内城。察觉到盖飞跟了过来,又转身离去,她料到盖飞会回去对谢开言转述她的异状,多少还是松了口气。
句狐怔怔坐在沙地上,看着脚边一抹伶仃瘦弱的苦丁兰,用手扶了扶它的叶子。旁边走来一道熟悉的身影,轻踏在沙砾上,宛若一缕清风吹散了湖面,拨得她心潮生乱。
谢开言停在三尺开外的地方,垂手而立,看着她低垂的脑袋,没说一句话。她的身后喧乐大作,各色焰火直冲上天,渲染着夜色。那些五彩光芒落在两人之旁,似雾中花,似水中月,顷刻之间散了痕迹。
句狐低着头,偷偷地哭了很久,眼泪一颗颗坠在苦丁兰叶瓣上,润湿了大地里孤立无依的花草。而谢开言仿似看不见,仅是陪她站着。等到最后,她从袖罩里抽出一柄短笛,轻轻地吹奏。
乐声如慈祥的母亲,一遍遍抚摸着句狐的全身,连发丝都能熨帖得平整。句狐走南闯北多年,知道这是一首江南小调,每当月色升起之时,南翎国的母亲们会殷殷唤着贪玩的孩童归来,手持灯盏,带着孩子走过长巷,合唱起这首《灯笼曲》。
“蛐蛐儿翅膀驮月亮,小花儿淡淡香。星星睡着云朵儿追,草蜻蜓飞出光。娃娃踩着露珠走,灯笼笑得响。咦,手心儿凉,手心儿凉,等着姆妈抱回乡。”
句狐暗暗听着,哭得更厉害了。谢开言叹口气,拿着短笛敲敲她的头顶,说道:“狐狸应该是笑着的,哭个什么?”
谢开言走开一刻,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一束清藿花草,用丝带束起,递给她,道:“别哭了好不好?”
句狐抬头看着焰彩下的谢开言,想牢牢记住那张温柔的脸。因为能看到谢开言褪下冷淡的面孔实属不易,在她句狐二十八岁的人生里,还从来没有人待她这么温和过。
她接过花束,擦干了眼泪,哽咽道:“不要问我为什么失态。”
“好。”
风声凄清,跑过原野,连城镇内依然是那么喧闹,时而传来隐约鼓乐。砰咚一声,一大束烟花燃放在夜空里,软若柔荑,亮如星辰,刹那间的美丽倾布远方,像是仙子降下五彩霓裳。句狐站在光辉里,环顾四周,如同从幻境中走出一般,眸色印着深深的痴迷。
“第一次见到如此美的烟火。”等到内疚、懊恼、痛苦的感觉都随风而逝,她稳了稳嗓音,终于能恢复常态。
谢开言看着句狐拉着裙裾在焰彩里转圈,临风飘舞的样子,微微笑着,不说一句话。
r》 句狐玩了一刻,停下来,歪头问:“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有。”
“是哪里?”
“乌衣台。”
句狐沉默,谢开言站在一旁,显得安静又从容。
句狐咬咬嘴唇,闷声道:“我很喜欢汴陵,我想去那里。”
过了一会,她又问:“你有想念的人吗?”
谢开言应道:“有。”
“是谁?”
“谢飞叔叔。”
句狐暗自嗟叹,低头说道:“我也有想念的人,可是他并不想见我。”
谢开言默然。
句狐踌躇一下,终于狠心问道:“你曾经喜欢过什么人吗?我是说……心上人那种。”
“有。”
句狐连忙抬头,紧巴巴问道:“是谁?”
谢开言想了想,淡淡说道:“不记得了。”
句狐看着谢开言的眼睛,此时烟火明丽,映得出那双瞳眸里的清澈。她嗫嚅道:“难道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吗?他说过什么话,长得什么模样……”
谢开言沉默片刻,才道:“这些都不重要。”
句狐安静了下来。
谢开言又道:“谢飞叔叔留在了乌衣台,我走出了乌衣台,这才是我应该记住的事。”说完,她掏出袖罩里的白绢画本,递给了句狐,转身离开了沙丘。
句狐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紧紧抓住绢布,轻轻说道:“对不起,是我负了你。”
骆驼荆棘树后连绵起伏着沉霭霭的沙丘,围成一圈,形成小小的天然屏障。卓王孙从暗中走出,径直走向句狐,身上披挂着一层银霜。
句狐看清了他的眼睛,马上双膝及地,毫不犹豫地跪下。她抬起头,闭上眼睛,紧咬牙关,极力抑制住身躯的颤抖。
是她托请卫士转告,请卓王孙夜里来沙丘一趟,为了防止卓王孙对她不屑一顾,她甚至报出了谢开言的名字,声称她也会到场。
卓王孙果然来了,她的猜测又肯定了一分。只是他什么时候来的,她和谢开言都没察觉到。
卓王孙的步伐还是那么稳定,眸色的清寒也不减半分。走得近了,他扬起左掌,朝着跪立的句狐的天灵毫不犹豫地拍下。
☆、授课
卓王孙的步伐还是那么稳定,眸色的清寒也不减半分。走得近了,他扬起左掌,朝着跪立的句狐的天灵毫不犹豫地拍下。
句狐昂着头,死死咬住唇,认命地一动不动。
夜风吹过,绸衣袖口碰触到白绢画本上,窸窸窣窣作响。画本里的公主图像随风飞扬起来,华贵衣饰如翩跹采花的蝶,轻灵跃入卓王孙眼帘。他瞥见了一眼,掌风突变,拍向句狐头侧,震得繁复青丝激荡,迷蒙了凄丽的夜色。
“没人胆敢让她伤心。”冰冷的嗓音划入寂静原野,低沉,凝滞了风的流动。
句狐仰躺在地,耳朵里嗡嗡直响,似乎已经听不见风声的流向,只是觉得有一股温热沿着耳廓慢慢流下。
她吃力地睁开眼睛,看到四周焰彩零落成雨,如万千星光,远远送着一道身影离去。她爬了起来,怔怔看着卓王孙走向重重幕彩的连城镇,直到看不见了,才回过神,喃喃说道:“多谢殿下不杀之恩。”
画本又掀了一页,随风跳跃起另外一幅画面。句狐低头看了看,蹲□,虽然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但她不得不承认,这次使她逃过一劫的正是这册画本。关键之时,卓王孙想是记起谢开言待她的种种好处,显得她不是那么无足轻重,掌风便有了落差。
喜怒一向不形于色的卓王孙显然已动怒,句狐看过那双冰冷的眼睛,记忆犹新。今晚她忤逆他心意,出言试探谢开言,甚至有可能引起谢开言想起往事,使谢开言心生忧虑,这些恰恰是卓王孙的禁忌。
句狐擦去耳边的血迹,用心听了听风声,却什么都没听到。卓王孙的一掌已经废了她的右耳。与赵老夫人寿宴戏台上的追杀相比,这次只能算是小惩。她怎么能忘了,但凡是涉及到谢开言,卓王孙向来说一不二,直接痛下杀手。
句狐心底一片酸涩,她闭上眼睛,终于没有哭出来。
冷风吹动画本窸窣翻转,吸引了她的目光。她蹲在地上仔细地看,发现谢开言送给她的是一份惊奇。以前排戏,由班头布置生旦四角,她们这些徒弟在戒尺的责训下战战兢兢地走台步、练唱腔,学的是套板。但是这册画本能动,能跳,当风吹拂过去,所有画像连在一起,像是无声的皮影戏,影影绰绰地,讲述了一个故事。
公主离开宫廷游玩,巧遇才子,在月下表露心意。才子中举,加官加爵,辅助将军征战边疆,立下功业。后值战火,公主辗转流徙,嫁入才子府,心生欢喜。数年后,公主得知才子辅佐将军已灭故国,欲逃离,不能如愿,跃入清池,一缕芳魂散入风里。
句狐看完整个故事,忘记
了忧伤,啧啧称奇。
“小谢果然待我最好,不仅画画儿为我解闷,还替我写了一折戏,这种剧目,比教坊里的话本强多了。”
句狐为了不惊起他人疑心,强忍伤痛,趁黑摸回自己的院落睡了。临睡之前,她细细想着这曲戏,该是改成团圆式的结局为好,因此打定主意去汴陵排演一番,或许能压过传统曲目。
想着想着,她笑着睡去,翌日便离开了连城镇,直奔太子府而去。
那里,恰好有个理国公主李若水,愁肠百结的公主日日清减,无意中发现了这折戏,马上央着句狐给她演了一遍。句狐见千里逢知音,欢喜异常,一次次将戏曲编排下去,逐渐传唱于京都,定名为《月魂》。
句狐离开了连城镇,并没有惊动任何人。谢开言等早知她决意归去,第二日不见她身影,也不会觉得十分惊奇。就是盖飞嚷过几句,责怪句狐不够仗义。
“师父你看,我在你屋外栽了三根红萝卜,她见了,就把马辛家的白萝卜扯了三棵过来,塞到沙洞里,和我的萝卜相映成趣。”
相映成趣这个词是盖飞刚学来的,他觉得在师父面前卖弄一下非常有必要,就兴致勃勃地说了下去:“兔子吃完红萝卜再吃白萝卜,吃顺了嘴,整天在篱笆下刨坑,指望着再冒出点白萝卜来。可是狐狸跑了哇,马辛家的萝卜就没了,兔子现在怎么办,总不能像师父你这样放着不管吧,由得它到处乱蹿,找苜蓿草吃,吃坏了肚子没得治……咦,师父你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谢开言低头查看沙地上的细小足印,三两步离开盖飞视线,拯救了自己的耳朵。盖飞等着大哥过来插竹篱笆补缺口,有些丧气。盖大来时,他抓着头发问:“大哥,是不是我一说文词,师父就会跑开?”
盖大忙着手里的活计,问道:“你怎么不去卓公子府里求学?”
盖飞最怕听见这个,脑袋垂得更低。“卓公子不教我,也不见我。”
盖大拍了盖飞脑袋一下,笑了笑:“你不想出法子留住他,我们后面的计划怎么实行下去?”
盖飞嚷道:“不是还有师父嘛!”
花双蝶蹲□子,用撒了调拌药水的竹叶喂糯米。糯米闻了闻味道,果然吃了下去。这只兔子来自于汴陵,据说是贡品珍玩,她是看不出此兔有什么特别,但卓王孙吩咐下来的事情,总归不会错。
糯米连续两日跑到公子府院来,在竹子下蹭来蹭去。公子任它来去,不予关注。到了傍晚,谢开言循着小小足迹寻来,站在院外,她当时见了,忍不住暗地笑话自
己的浅陋。“我还在担心他们两人见不着面,没想到公子早就安排了法子。”她装作没看到谢开言,连忙退到自己相连的小院里,紧闭门户,再也不出来。
谢开言站在院外一刻,不见有女眷能传话,抱出糯米的愿望更是无望,踌躇一下,终于上门亲自讨要。
卓王孙就站在稀疏斑竹之旁,秀颀的枝叶一如既然衬出他的身姿。谢开言说明来意,眼睛低垂,不着痕迹地找寻糯米团的影子。
此刻没了夕阳斜照,卓王孙负手而立,她便看不到他的手指是否钳住了兔子,因为地上的阴影没有一点动静。
卓王孙突然垂下双袖,静立一旁,她瞟了一眼,看到的是空袖口,不禁有些失望,道声打扰就待走出门。
身后卓王孙开口说道:“盖飞根基尚浅,不足以授课业。”
谢开言听到是正事,忙转身鞠躬施礼,道:“所以呢?”
“你来。”
第二天,没找到兔子的谢开言果然来到卓王孙府院,开始学习课业,聆听南北两方文化的不同奥义。
作者有话要说:原野上有烟火的喧嚣,句狐说话要么是轻声,要么是喃喃自语,谢开言没有特意用内力去捕捉人声,根本不会听到。卓王孙等谢开言走远才说那句话,同理她也没听到,特此解释下这个细节
☆、礼待
卓府南边设有书房,内熏花香,用素淡竹帘遮光,四处落得清雅整洁。卓王孙居上座,背向水墨屏风,阻隔八宝架上传来的柔和珠光。谢开言坐在另一侧,与卓王孙遥遥相对,中间隔着两丈长远的红木桌案。
她始终正身端坐,双眼轻垂,模样既恭谦又沉静。
卓王孙静静地看着她,看得有些久了,才开口问道:“你想学习什么?”
谢开言自幼便有名士鸿儒教导课业,所涉颇多,即使遗忘了十年光阴,沉厚底蕴亦能让她立足于华朝前列。但她听闻过卓王孙的学识及声名,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便有意藏拙。
“丹青,书法,音律。”
这三项是谢开言幼时的必修课业,其中不乏高深知识,只是拘囿于南翎一隅,使她无法领略到天下之法、大方之家的精奥。
卓王孙应允,当即在素笺上写下雪花宣、小松香等纸墨砚具,唤人外出快马采办。谢开言深知名士讲究所用物品的优劣差别,就没有自带纸砚,恐怕唐突了卓王孙,引得他人笑话。
书房内熏香渺渺,采光适宜,不时滑入两声稚嫩鸟叫,充盈着室内的寂静。
桌案前的两人静坐无言,沉寂一刻,卓王孙首先开口问道:“可用过早膳?”
“嗯。”
“口渴吗?”
谢开言摇头。
卓王孙瞧了瞧她安然静坐的模样,又道:“除去书法丹青音律三物,是否还有其他想知道的内容?”
谢开言认真想了想,说道:“素闻华朝恪守礼法,敢问公子,何为‘礼’?”
“辅国之义理。”
这种解释绝对与谢开言熟识的书本教义不同,她不禁抬起了眼睛,直接看着卓王孙说道:“请公子指点一二。”
卓王孙答道:“法从礼入,明刑弼教,是以法先行,礼居后。国家司刑法,推行礼、义,才能长盛久安。”
谢开言听到卓王孙将刑律放在礼法之前,认真忖度他的心意。她推想,卓王孙既然得到叶沉渊的青睐,以特使身份巡查北疆,其行事风格必然与叶沉渊一体同化。不久之后,叶沉渊登基为华朝新帝,治国之策大约与这类似,或许她能从卓王孙身上了解到一些不为人知的内情。
转念想到“叶沉渊”这个名字,她下意识地按了按左胸口下侧,见无痛楚,便放松下来。
“太子殿下也是这种想法吗?”
卓王孙半晌没有回答。谢开言心奇,抬头去看,才发现卓王孙正仔细看着她的面容,长眉微皱,眸子里敛着墨玉光华,似是不满意她的问话。
谢开言
静静看他,等他开口。
卓王孙冷淡了语气,说道:“殿下是谁?”
谢开言道:“不可妄议殿下名姓。”
卓王孙又道:“既然你唤他为殿下,即是承认他的储君身份,那么同理不可妄议朝政。”
谢开言欠了欠身,忙道:“是我僭越了。”
对礼不对人是她的道义,然而她没想到卓王孙的内心并不是像现在一样,看起来那么冷淡。她揣度不了他的想法,见他眉眼索然,似乎有些不怿,立即起身说道:“不敢打扰公子清思,我先行告退。”
“坐下。”许久未开口的卓王孙说话了。
谢开言在他的双眸注视之下,无奈坐下。
卓王孙默然一刻,说道:“日后要来我这府院学习,必须不提‘殿下’二字。”
谢开言无意探究缘由,只要能稳住卓王孙,她都愿意答应。
“好。”
花双蝶捧来温热花茶,殷勤劝着谢开言喝下。谢开言喝了几口,身体变得暖和了,在桌案下暗暗动了动手指,意态轻松了不少。
卓王孙发觉她的目光越过他的身形,看向珠光玉色的屏风后,不动声色地说道:“华朝礼法多用于日常百姓生活之中。”
谢开言收回眼光,顺意说道:“哦?愿闻其详。”
“初次拜访,幼对长行礼,卑对尊行礼,下对上行礼,宾对主行礼,称为见面礼。除此,还有更高道义的礼节,用以表示尊敬。”
谢开言暗想,见面礼的“低级”道理她是懂的,就是不知道卓王孙所说的更高道义是个什么意思。
卓王孙将她的疑虑看在眼里,缓缓说道:“但凡宾主见面,必然赠送礼物,以示尊重对方。”那么可以预见的就是,礼物越贵重,越能表示赠送者的敬意。
谢开言有点诧异,只是不在面色上显示出来。
卓王孙目视一旁侍立的花双蝶,花双蝶自送来茶水后,察言观色,就没有离开过室内。她急步走到屏风后,捧出一个雕花案盘,上面覆盖着一层缎布,也不能遮掩盘中物的宝气瑞光。
红缎揭开后,一尊栩栩如生的兔偶静卧丝绒礼盒内,通身玉质清透,散发异彩。
谢开言仍是端坐如斯,眼神却被牵引了开去,瞟了一下玉兔单尊。她知道这只兔子的来历,也知道它价值连城,名义上,卓王孙就是为了这对贡品来到连城镇,向马场主讨要被劫的彩礼。
“这对兔尊已是我的赏赐,现送你一只。”卓王孙看着谢开言说道。
谢开言忙拒绝:“礼物过于贵重,不能取。”
卓王孙淡
淡说道:“不是白送你,不用担心。”
“……”
“礼尚往来,你须回赠。”
谢开言微微垂首,沉默以对。
卓王孙又道:“这是华朝礼仪。”
谢开言微汗。她虽然坐着没动,但在内心考虑过回绝卓王孙的后果。同时,她也搜刮过自己记忆中的角角落落,再次肯定随身没有携带任何贵重之物能做“见面礼”,送给卓王孙。
卓王孙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图,只是说道:“取随身喜欢的物品即可。”
花双蝶捧着兔尊笑吟吟站在一旁,看着她的脸色变幻。
谢开言抬头道:“玉兔贡品过于珍贵,的确不能接受。”
花双蝶抿嘴一笑,道:“先前那只糯米兔子也是理国贡品,圣上赏赐给了卓府,公子又托我转赠给谢姑娘,谢姑娘还不是收得好好的,当个宝一样?”
谢开言忙道:“花老板当时并未说明兔子来历,不知者不怪。”
花双蝶始终笑着,说道:“谢姑娘既然来公子这里学习课业,就是公子的贵客。贵客配贵礼,理应如此。谢姑娘要是再推辞,惹得公子不快,余下的教习就难以进行,还望谢姑娘三思。”
言至于此,谢开言被主仆二人彻底击溃警防心理,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好吧。”
卓王孙一直看着她,她醒悟过来,起身摸了摸随行斜挂的布褡,捏到墨盒,想了想放下。再在袖罩里摸索片刻,手指越过手帕、小弹弓、碎银,掏了许久,只能掏出一朵殷红的海棠花。
“哪里来的?”卓王孙问道。
狐狸头上掉下来的,她捡到了,但她不能说。
海棠花瓣凋零了两片,妆颜尚是娇丽。只是残花不能送名士,何况对方还是个世族公子。要获得他的首肯,必须出新意,送些高雅礼品才能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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