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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桥-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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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他离开养心殿去上早朝到现在,不过一个时辰,就这一个时辰,锦绣就发了疯不惜以赵谦手下所有人调开了暗卫,潜入纪婵宫里,给她喂下毒物,从而将陈鸾骗过去。
这一手的玉石俱焚,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而里头被人拿着匕首威胁的小姑娘才有了身子。
他竟在这样的情况和处境下听到了他最渴望听到的消息,他和鸾鸾的孩子。
男人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像是陡然淬上了一点寒芒,锋芒毕露,锐利至极,周身气势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内殿的人跪了一地,在这样压抑反常的气氛里,半分声响都显得突兀,纪焕一步一步踏进来,软靴与地面接触的声音沉稳而有节奏,最后停在了那扇白鹭入云端的屏风旁,将里头的情形一眼扫过。
锦绣郡主全身裹在黑袍里,见不得光一般,哪怕所有人都认得出她来,也没有伸手摘下脸上的黑面纱。此刻她手里握着一柄寒光凛凛的匕首,那刀刃直接压在陈鸾白嫩的脖颈上,那上边一道血痕殷红而可怖,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中,也暴露在男人的眼皮子底下。
而床榻上,纪婵直挺挺地躺着面色苍白,嘴唇乌紫,若不是纪焕常年习武,眼力够好,能看见她身子微弱的起伏,说不定就认为那上面躺着的已经是一具冰凉的尸体了。
锦绣郡主望向来人,身子绷得像一根弦,连带着手里的动作也粗鲁几分,锋利的刀刃碰到方才划出的刀口,此时又渗出些血珠出来。
纪焕一双原就凌厉的剑眸黯了黯,额心被这般动作逼出几根隐忍的青筋来,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一般:“想和朕谈些什么?”
谁都能分辨出那句话下藏着的滔天怒意和杀意。
锦绣郡主朝南窗口看了看,禁卫军的铠甲在阳光下泛出森冷冷的光,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冷漠,于是她明白,整座妙婵宫都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了。
可最让她心有余悸不敢大意一分一毫的,是站在跟前存在感极强的男人。
她与这个堂弟相识多年,碰面的次数也不少,头一回见他如此神情。他这副模样,让她不由得有种错觉,仿佛他是一头潜伏在暗处的野兽,没有立刻伸出利爪撕碎她仅仅是因为她手里还有着可以制衡他的东西。
锦绣一下子就清醒过来,她将陈鸾粗鲁地拉到跟前,刀尖逼入她雪白的肌肤里,声音尖利,也不在纪焕面前卖什么关子,开门见山地提出自己的要求:“只要你为左将军府翻案昭告天下,再放赵谦离开,赐圣旨保他余生无恙,她们两自然不会有事。”
说完,她的目光扫过挡在她跟前的陈鸾和床榻上人事不省的纪婵,一脸的理所应当。
纪焕面色变幻几下,继而沉沉笑了一声,那笑意有多寒凉,光看锦绣郡主暗下去的脸色就可以窥见一二。
纪锦绣其实是有点发怵的,只是事到如今,木已成舟,她不可能再扭转时空回到过去改变自己的想法行为,如今也只有一错再错下去,才能为赵谦换一条生路。
那毕竟是她爱了那么多年的男人啊。
只要他能活着,她愿意拿自己的命来换。
陈鸾原本还是镇定自若的,这时候惊慌失措只会起到相反的作用,可当她瞧见纪焕的时候,眼睛一眨,眼泪水就啪嗒一声滴落下来,打在衣裳上绽开一朵小水花。
她咽了咽口水,望向了床榻上近乎没有呼吸和心跳的纪婵,哑着声儿一遍遍道:“快给纪婵解毒,她快撑不住了。”
相比于自己,纪婵才是踩在阎王爷头上的那个。
她原本身子就不好,连着几场病下来,一场稍厉害些的风寒也能要了她的命,更别提被灌了断肠草这等听起来就不详的毒物后——能撑到现在还吊着一口气已经算是运气了。
纪焕自然也看到了,他深深地瞥了锦绣一眼,道:“她们两,少一根汗毛都不行。”
锦绣听他这话,心里下意识松了一口气,其实她也只是在赌,纪焕能松口说出这话,代表她手里的这两个筹码找对了。
锦绣与纪婵实则关系不错,这位嚣张跋扈的三公主在很多时候也是善解人意的乖巧,对自个欢喜的人绝对没话说。
毕竟骨子里都流着纪家的血,又听她叫了那么多年的堂姐,纪锦绣垂下眼睑,淡漠出声:“我若真想要她的命,直接一杯鸩酒下去最省事。”
她话音才落,陈鸾就接着道:“那可以唤太医进来解毒了吗?她真的等不了了。”
“让他们滚进来,就在这里治。”
说完,纪锦绣握着刀的手更紧了几分,陈鸾也不知道她哪来的那么大力气,几乎是把她强硬地抓到了自个跟前,那把匕首就压在她突突跳动的青筋上。
只要纪锦绣手一抖,陈鸾就得去见阎王。
内殿顿时传来阵阵倒吸凉气的声音,纪焕手背青筋毕露,缓缓地握成了拳,毕竟纪婵还只着了件中衣躺在床榻上,所以禁卫军全部在外殿听候命令,只方涵手握刀柄立于屏风之后,也因为瞧不见里头的情形,他时时绷紧了神经,想头蓄力攻击的猛兽。
而事实是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就连一向果决英勇的万岁爷也投鼠忌器,他们自然更不必说。
这事若是处理不好传扬出去,皇室的英名大损,说不得上上下下都要血洗一遍。
这锦绣郡主也是个脑子糊涂的,明明可以荣华富贵一生,得人尊敬,偏偏要为了一个男人行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东北王夫妇九泉之下都要被连累得名声扫地。
上去的两个太医战战兢兢,手都在抖,宫女嬷嬷们大气也不敢喘,配合着太医行事,过了片刻,纪婵歪头,嘴里吐出了一些黄绿色的苦汁,太医面色一喜,擦了擦头上的汗,道:“接下来就看三公主自个的造化了。”
吐出了那些脏物后,纪婵并没有转醒的迹象,反而出了很多汗,额心细细密密的全是大颗大颗的汗珠,就是在昏迷中也紧紧皱眉,一副十分痛苦的模样。
她本就瘦弱,这会认真一看,当真就如同随风而去的柳絮,瘦弱得不像话,风过一阵就要被吹走似的。
陈鸾这会真的急得掉了眼泪,又不想在纪锦绣面前太过丢人,硬生生地将即将出口的抽泣声与哭腔憋了回去。
纪锦绣警惕地望了眼四周,开口提了要求:“我要见赵谦。”
没人应答。
纪锦绣生怕他们提前处置了赵谦,声音凶狠了几分,重复道:“带他来这,我要见她。”
“嘶。”纪锦绣情绪一激动,手里的匕首更陷入肉里,陈鸾这回是真真切切觉出来一股尖锐的痛意,吸气声混着含糊的哭音,纪焕闭了闭眼,声音哑得不像话,对着方涵吩咐:“将赵谦带过来。”
“她身上有几道伤口,赵谦今日就要断几根骨头在这里。”
纪锦绣瞳孔一缩,倒也不敢再逼得那样紧了,她了解纪焕,后者绝对言出必行,说到做到。
纪婵现在熬得熬不过来还是两说,她手里真正握着的底牌只有陈鸾一个,若是当真将纪焕逼急了,直接舍弃了这个皇后也不是不可能。
天子威严不容挑衅。
现在处于弱势的,是他们这一方。
足足小半个时辰,在赵谦还没到的时候,两方就这样对峙着。纪锦绣俨然将陈鸾当成了救命的稻草,手里的匕首时时都蓄了力,她知道纪焕这人的武功有多高深莫测。
然他动作再快,也没有信心快得过她的匕首。
纪锦绣猜的,正是纪焕想的,他头一回对自己的身手没有信心,也不敢去赌。
站在那里泪水涟涟哭得可怜兮兮的,是他的发妻,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嫡子。
那是他的所有。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暂定三公主和袁远,大家没意见吧?
第74章
群山环绕; 苍松翠柏成排,入目皆是浓郁的绿,如同一块上好的翡翠; 溪水潺潺,一队人疾驰而过; 扬起阵阵草屑。
为首那人骏马红衣; 长眉入鬓,比女子还耀眼几分; 他一牵缰绳; 身/下的马儿通灵一样的鸣嘶一声,慢慢停了下来。
大燕人都以为袁远几日前便回了晋国,实则他只是换了个隐蔽的地儿住着掩人耳目,真正的出发时间是今日卯时。
免得路上又要碰上他那几个不安分的皇兄皇弟派来的杀手,这种招数,他陪他们玩都玩腻了,待他回去也没必要留着人上下蹦跶了。
纪婵那女人身子弱; 脾气大; 还难哄; 小孩儿似的,到时候可不得被他那些不成器的兄弟气坏?
袁远心里如是想着; 面上却是实诚地弯了弯嘴角,露出个轻佻邪气的笑来。
啧,可算将人连哄带骗的哄好了。
只待明年年初大婚,嫁衣如霞; 往后她再有钻天的本事,还能往哪逃?
一想起这个,袁远愉悦地眯了眯眼,将自己求亲四回被拒了三回这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副将骑着马跑到身边,先是指了指天空,道:“殿下,这天看上去不太好,可能会下一场大雨,咱们要不要先停下来歇歇?”
袁远也跟着瞥了一眼,无甚兴趣地道:“歇吧,孤也没兴趣被淋成个落汤鸡。”
于是后边的人马也都停了下来,十几个糙汉子没那么多讲究,直接席地而坐围成一圈生起了火。
那副将从小跟在袁远身边做事,把这位太子爷的感情(追妻)史看得清清楚楚,他只一看袁远这表情,就闷着声道:“殿下笑得这般开心,定是在想三公主了。”
袁远眼皮子掀了掀,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笑骂一声:“大老爷们一个,倒是挺会察言观色。”
并没有否认。
那副将捎了捎头,声音如闷雷:“属下只是觉得殿下和公主极为登对。”他跟着袁远翻身下马,靠近后压低了声音道:“前几日公主得知咱们要离开后,还再三嘱咐属下要细心护殿下周全呢。”
袁远那双丹凤眸登时亮得像是点了一簇火,他轻啧了一声,道:“这女人啊多半口是心非,非得哄好了才给一两颗甜枣吃着,咱们男人呢,就索性大度些纵了这些小性子,你看,这不就服服帖帖了?”
林副将欲言又止,神色复杂。
被治的服服帖帖的那个怎么看都是太子啊。
袁远压了压唇畔的弧度,声音比之以往温和了几个度,“她还说了些什么?”
那女人刀子嘴,愣是半句关心叮嘱的话也没对他说,原以为她是当真不待见他,原来是脸皮薄说不出口,全在背地里对他用心思呢。
那副将摇头,声音如闷雷:“别的就没说什么了,不过依属下看,公主是很舍不得殿下的。”
明眼人一看知道他在睁眼说瞎话。
袁远却深以为然地颔首:“那是自然。”
由远而近的马蹄声吸引了这伙人的主意,包括袁远也敛了笑眯着眼瞧着来人那不要命的速度,八百里加急的军情报怕是也没急到这种程度。
若来的是十几个杀手他还觉得好理解些,可偏偏单枪匹马的只有一个人,看上去还是个不太强壮的。
袁远漫不经心地收回了目光,身子却没跟着放松下来。
无论什么时候,轻敌都是致命的错误,袁远自然不会犯。
江信憋着一股劲足足跑了两个时辰,好在袁远他们一路走走歇歇,倒是没有走出很远,这才叫他追到了。
直到江信下了马大步走向袁远,后者才眯了眯眼认出了他来,他似笑非笑地耸肩,开口问:“怎么?孤都走出这么远了皇帝还想着派人送?”
玩笑归玩笑,他的神色也跟着认真起来,他和纪焕也是多年相识,若是没有正经要紧的事,他不会派人前来。
江信咽了咽口水,气喘吁吁嗓音嘶哑:“太子殿下留步,宫里出事了,陛下叫您回去走一趟。”
袁远抚了抚手肘,唇角漫出三分笑意,挑眉道:“哪个宫?晋皇宫还是大燕皇宫?”
那副将抚额,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人是大燕皇帝派来的,他们此刻站在大燕的国土上,还有指哪个宫?
太子殿下这回为了能成功迎娶三公主,没少拉着一张老脸和大燕皇帝称兄道弟,这亲事才定下来就要过河拆桥,像是要把之前那些气全讨回来似的。
江信也知这位的秉性,他抱拳稳了稳气息,道:“锦绣郡主为将赵谦保出来,拿刀劫持了皇后娘娘。”
袁远饶有兴致地轻笑:“啧!”
他上上小小瞥了江信一眼,接着道:“那皇帝岂不是要发疯?”
他说到一半,话锋突转,“这与孤有什么干系?”
难不成要他打道去大燕的皇宫救大燕的皇后?是大燕无人了还是纪焕那男人成废物了?
江信默了默,声音陡然低了几分:“在此之前,锦绣郡主藏入妙婵宫中,给三公主喂下了断肠草……”
他眼睁睁瞧着跟前这位笑意缓缓敛尽,像是没有听清一般皱着眉重复着一字一句问:“你说谁?”
江信只能硬着头皮道:“三公主危在旦夕,皇上派属下前来告知太子一声。”
半晌没人说话。
袁远手里长鞭一甩,哑声骂了句脏话。
男人翻身上马,绝尘而去,半句话也没说,只那脸色黑得如暴风雨来临前浓墨压抑的天。林副将与留下来的人面面相觑,最后反应过来也纷纷上马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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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过正午,在妙婵宫对峙的人都没有用午膳,时时刻刻紧绷着神经,半刻也不敢放松。
纪婵情况反复,吐了又吐,胆汁都吐出来了身子还是没见好转,这会又发起高热来,烧得面颊通红,额上的湿帕换了一面又一面,眼看着是难熬下来的。
陈鸾见了这一幕,鼻尖冲上一股子巨大的酸意,心里恨得不行,若不是脖子上架着一把尖刀,她恨不能冲上去与纪锦绣这个蠢女人同归于尽。
定北王夫妇牺牲战场,留一世美名,昌帝更是将这个侄女当女儿一样对待,甚至比自己的孩子还要上心些,锦衣玉食供着养着,连一句重话都没说过。
如今昌帝才去不久,尸骨未寒,纪锦绣就为了个男人毒害堂妹,犯上作乱,陈鸾简直怀疑这人是不是已经被迷惑得完全没有神智可言了。
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赵谦终于被带了进来,他身上戴着枷锁镣铐,长长的铁链拖在脚下,除了一双眼睛偶尔还泛出些属于人的精光,整具躯壳死气沉沉。
他眉头皱得很紧,比上回陈鸾在牢里看到的时候苍老了许多,两鬓也染上了灰白之色,苍白的囚服血迹斑斑,处处都是长/鞭和其他刑具留下的痕迹。
纪锦绣才看一眼,便心痛如绞。
天牢的刑法那么多,他这些天是怎么挨过来的?
纵使他杀人满门,但昌帝也不分青红皂白将左将军府一脉夷三族,纪焕他到底还有没有良知,竟还敢对他用刑?
纪锦绣目光如刀一样,声音却柔和下来,她低低地唤:“四哥哥。”
赵谦脊背僵直,他抬眸慢慢看了圈周围,最后目光凝在了那柄抵着陈鸾的匕首上,猜出了个大概来,他神情复杂,张了张嘴,声音极哑:“你这又是何必?”
纪锦绣痴迷地望着他,手下的动作却是丝毫没有松懈,她勾了勾唇,笑容漂亮得如同夏夜里骤然划破黑暗的萤火虫。
纪锦绣唇瓣有些白,还发干,她不在意地笑,轻声细语:“十几年前锦绣无力为你做什么,今日却不能眼睁睁瞧着你去死,这是我如今唯一能做的事儿。”
说罢,她扭头望着纪焕,强硬道:“当年左将军意图谋反一事,真相如何,你我心中都有数,现在叫御史和大理寺的人来重新记过,而后昭告天下,左将军府沉冤得雪。”
听到这里,赵谦原本昏暗的眼眸里泛起千万束亮光,整个人都注入了活力,原本被压弯的脊背也挺直了起来。
纪锦绣瞧着这一幕,漂亮的桃花眸里温柔得像是蕴了一湖初春的碧波。
只要他开心了就好。
她见纪焕迟迟不动作,忍不住冷哼一声,手里的刀子缓缓抬起,落到陈鸾那张如玉的芙蓉面上,她眯了眯眼,手腕一动,便是一条狭长的口子,“快点,我是等得及,就怕咱们皇后等不及,这么漂亮一张脸蛋,若是花了可怎么得了?”
陈鸾狠狠闭眼,在脸颊接触到冰冷刀刃的时候下意识瑟缩一下,硬生生把即将滴落下来的眼泪水眨了回去。
纪锦绣就是个神经病!
葡萄和流月捂着嘴堵住了即将出口的惊呼,这样的角度,陈鸾却只能看到纪焕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和他眼底遮掩不住的惊天阴鸷暴戾。
九五至尊,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威胁,束手束脚,陈鸾有一刻在想,若今日站在她跟前的不是这个男人,她这会是否当真就交代在这里了。
可眼一睁,瞧见是他,心底的慌张便通通积淀下来了。
他从未对她食言过。
可显然周围人并不这么想,苏嬷嬷是宫里的老人,她的面色一下子就白了。
这娘娘要是真的破了相,还害得帝王威严扫地,就是能活下来,哪怕生下皇嗣,也免不了落得个被帝王厌弃的下场。
至于牺牲先帝爷的名声去为左将军府平反,那是想都不用想的。
天下女人那么多,皇后又如何?再是情真意切的誓言在帝王英明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纪焕手指头根根用力到青白,暴出一缕缕细筋来,半晌后松了口,一字一句道:“朕应了。”
“你把匕首放下。”
众人瞠目结舌,兀自不敢相信,陈鸾站得身子都僵了,挪一挪便是钻心的麻意,她眼角缀上一颗晶莹的泪,声儿颤颤:“皇上不必……”
纪锦绣手腕一转,那匕首落在了她的唇边,不想让她再多说一个字。
陈鸾其实想说,她真的不想让他那般为难,被朝臣所指,所以她不怕的。
只是一个眼神,纪焕便懂了她的未尽之意。
他视线落在那张惨白的小脸上,前世的画面又一幕幕浮在脑海里。
你是不怕,可我怕,怕得要命。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晚安安~
第75章
妙婵宫中散着一股子晦涩的草药味儿; 南北镂空窗外是盛放的孔雀菊与竹节海棠,若是放在以往,正是赏花好时节; 今日这座宫殿却蒙上了一层阴影的轻纱。
禁卫军里三层外三层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连苍蝇也出不去一只。
内殿的熏香袅袅而起; 淡若青烟; 那香味儿却是实实在在的缭绕在所有人的鼻尖,陈鸾闻了却只想掉眼泪。
这是纪婵素来最爱的茉莉香; 她人现在就躺在不远处的床榻上气若游丝; 她却受人挟持只能眼睁睁看着,连安慰鼓励的话都说不了一句。
纪锦绣对纪焕的松口并不意外,早在两人还没有成亲的时候,她就旁敲侧击试探出了这娇滴滴小姑娘在纪焕心里的位置。
不然也不能找上她。
纪锦绣压了压唇,心里一口郁气憋着不上不下,若不是当年昌帝没有容人之量,轻信他人之词; 半句辩驳申冤的话也听不进去; 她与赵谦; 本该是门当户对的神仙眷侣。
她不用苦等十数年,他亦不用东躲西藏如过街老鼠一样见不得光; 他们本不用这样的!
以至于到最后,他与她都成为了自己最厌恶的那类人。
若是能好好地活着,谁会做这种叫人唾弃不齿的事呢?
纪锦绣眼神更凌厉几分,大理寺那边很快就来了人; 正是当年辅助陈申调查左将军谋逆一案的老臣,许是活得久了见得也多了,他藏住内心的惊愕,伏案埋笔疾书,最终将两张宣纸填得满满当当,毕恭毕敬呈到了纪焕手里。
纪焕面色阴鸷,眼底寒冰,只瞥了一眼那上头的内容,便转手抛在了那赵谦的身上。后者眼底泛起千万重波澜,双手捧起那两页薄纸,身子佝偻,手里头像是捧了千斤重的东西,激动得身子都不受控制地抖。
二十年前定罪是两页薄纸,毫无道理可讲,二十年后沉冤昭雪,又换来两页薄纸,却是以他挚爱之人性命换来的。
纪焕何等人物,今日这一出闹下来,他与锦绣一个人也走不脱。
命数早早就定了。
片刻后,赵谦冷静下来,他将那两页纸珍而重之叠放进了袖袍,而后站起了身,对着纪焕道:“劳烦陛下解下枷锁。”
他这话自然而平静,纪焕似有所感,眼皮子一掀,一侧跟来的守卫手掌摊开,露出那柄小小的铜钥匙,拿起来一拧,赵谦身上那副枷锁便应声而开。
他拖着脚链,一步一声响走到纪锦绣跟前,披散墨发下的脸庞瘦削温润,后者看得恍惚,还未回过神来,握着匕首的手就被他握住了。
“四哥哥,你想做什么?”纪锦绣声音低哑,神情不解。
因为赵谦握着她的手缓缓将那匕首从陈鸾血迹殷殷的脖颈间挪了开来,这让纪锦绣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现在还不能将人放了,赵谦还没有好好离开这皇宫。
“锦绣,我累了。”赵谦声音释然,“仇也报了,冤也申了,我独活没有意思。”
纪锦绣愣怔片刻,泪如雨下。
他是人间一缕不羁的风,朝她刮来,不过一眼,便引她痴醉念了一生,用尽全身气力挽留也没能修成正果。
匕首缓缓挪开,最后噗嗤一声刺进肉里,赵谦这时候才因为剧痛皱了一下眉头,笑得很有些狰狞,“锦绣,来世若不为赵家子弟,该换我护你无虞半生。”
为了赵家,为了当年的旧事,他一生都在奔波算计,手里染了许多鲜血,最终也没有活成自己想要的那番模样,反倒辜负了待他真心一片的人。
匕首上残存两人血液余温,像是隆冬时节开出的一朵绯红花,纪锦绣又哭又笑地点头,抱着他缓缓地倒了下去,姣好的面容上尽是满足之色。
纪焕闪身上前,一脚将那匕首踢得更远,把一直被纪锦绣挟持的小姑娘拉了出来。
陈鸾僵直身子站了足足三个时辰,双腿都在细细打颤,神经绷紧时倒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看到眼前之人相依倒在血泊里,脑子里的那根弦被狠狠拨动,身子软哒哒落在了纪焕的怀里。
涉及两代人的恩怨情仇,今日终有个了结了。
苏嬷嬷跑过来才要说话,便眼尖地瞧见了陈鸾裙摆底下缓缓沁出的猩红色,脑子一懵,像是炸开了几朵烟花一样,她声音陡然尖了起来:“娘娘……娘娘见红了!”
“太医,太医呢?!”
一阵兵荒马乱后,好歹没又出什么岔子,陈鸾躺在云绸丝花团垫褥上,整个人如在梦中一样晕乎乎的提不起什么气力,只太医的声儿在耳边嗡嗡的响。
“……皇后娘娘受了惊吓,脖子上受了些伤,又站了那么久,这才有些动了胎气,臣已开了安胎的方子,每日按时服药便可,皇上不必担忧。”
虽先前她心底就有了数,但这会听太医确认,心情到底不一般些。
她竟真有了孩子。
纪焕眉心终于舒展了些,声音温淡:“皇后有孕几月了?”
“尚不足两月。这头三月是最危险的时候,忌讳颇多,不可太过操劳伤神,心浮气躁,但只要身边人仔细伺候着,再不出什么岔子就没事儿。”
陈鸾劫后余生,听了这话也放下心来,只心里记挂着另一件事儿,是怎么也放心不下的,她侧首望向那太医,声音哑得不像话:“公主如何了?可有好转的迹象了?”
那太医偷瞥了眼身侧的帝王,缩了缩脖子,战战兢兢开口:“回娘娘,三公主气息微弱,现在还未缓过来。”他顿了顿,突然道:“恕微臣直言,三公子底子实在太弱,若是到今夜子时还没有转醒,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死一般的寂静。
陈鸾张了张嘴,最终也说不出半个字,她颓然地垂下手腕,最后还是纪焕开了口,道:“尽全力医治,所需药材皆用最好的。”
可事实上,这根本就不是药材的事儿。
那太医肃着脸点头颔首,弯着腰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帝后。
纪焕上前三两步坐在床沿上,脸颊半面浸在阴影里,薄唇压成一条直线,神情是陈鸾看不破的复杂。
“皇上。”陈鸾伸手扯住他的袖口,声儿低弱,带着丝缕的轻颤,显然还没完全从那事中缓过来。
“是朕不好。”纪焕反握住她冰凉的指尖儿,入手是没骨头一样的软,他眸中墨一样的浓黑散了些许,声音低醇暗哑,神情间懊恼之意不加掩饰。
“胡说。”陈鸾缓缓挪了挪身子,离他更近一些,眷恋地蹭了蹭他温热的大掌,道:“她竟能为了个赵谦做出这样的事儿来,你我皆想象不到,哪儿能怪你?”
他也只是个凡人,并不能预卜先知。
就连专护帝王安全的暗卫都分了一半守在她身边,包括后来被纪锦绣要挟,种种言行,步步退让,这个男人待她当真无话可说。
陈鸾转念又想起纪锦绣和赵谦双双倒下的一幕,心中复杂唏嘘,这世间当属情字最伤人。
“皇上准备如何处置锦绣郡主?”
赵谦是死了,可那匕首没有伤及纪锦绣心脉,纪焕命太医给她包扎了伤口,显然是不打算就此结束的。
纪焕的脸色十分难看,他薄唇绷成一条直线,声音冷得像是掺了冰渣:“禁卫军已将赵谦拖去了乱葬岗,纪锦绣被时时看守,褫夺郡主封号,贬为庶人,流放三千里。”
“她不配姓纪。”
陈鸾眼睑微垂,心里半分同情也没有,为了这么个丧心病狂的男子,不顾父母和定北王府的名声,亦不看在昔日昌帝对她多有疼爱,纪婵更是叫了她多年堂姐的份上,毅然决然地给纪婵喂了那等要命的东西。
单单说这,便俨然是不忠不义不孝之人所为,更遑论后边还紧跟着挟持皇后,逼迫天子的一连串罪名,就是定北王夫妇重返人间,也不敢为这样的子女求情。
纪焕眯了眯眼,手掌缓缓收拢握紧,道:“若纪婵今夜还醒不过来,朕活活扒了她的皮。”
提起纪婵,陈鸾的眼泪水眼看着又要掉下来,她用力地眨了回去,憋得鼻尖都泛了红,只声音里的哭腔无从掩饰,实实在在显露出来:“婵儿怎么办?若是真的醒不过来……”
她不愿再想下去。
分明前几日见着还是鲜活的人儿,这会就成了那副模样,她身子本就弱,太医那话说得真叫人觉着胆战心惊。
纪焕默了半晌,将人虚虚搂在怀里,声线罕见的带上了点脆弱,“鸾鸾,朕是真的怕了。”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胞妹中毒不省人事,发妻受惊险些落胎,他身为帝皇,一则不能护人周全,二则不能叫人起死回生,只能眼睁睁干看着,那种滋味,令他下意识就想起了前世陈鸾躺在他怀里气息全无怎么唤也唤不醒的时候。
夜晚,星子闪烁,月色朦胧似水,妙婵宫的主人还是没有度过危险睁眼醒过来,反倒是迎来了袁远。
当时陈鸾喝了药实在撑不住睡了过去,纪焕听人来禀后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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