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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成长实录-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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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几分严肃,“这门亲事,其实门第来说,的确不算很相配。但我大哥是个直性子,他对慕容姑娘是一见钟情,当时母亲也不愿答应,家里闹得很厉害。很多事,也不怕说出来俗气,其实三妞你也知道,老九房是桂家宗房,桂家的宗妇,总要出身良门,受过相当的家教。不然将来恐怕有很多烦难,这些道理,大哥也不是不明白,只是他实在是太中意慕容姑娘了。竟是宁可放弃宗子的身份,也要迎娶佳人。偏偏这宗子又哪里是说换就换的?当时家里闹得很是难堪,母亲几乎气出病来……”
他忽然间将家丑自爆,顿时令得善桐相当讶异,她吃惊地望了桂含春一眼,不知如何,心下对桂含春的台词,也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预感。
果然,桂含春顿了顿,又叹了口气,他低声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换作如今,我是否会这样做,不过当时我心底的确一心想着成全大哥大嫂这对有情人,也实在是不想看着家里再闹下去了。我知道按大哥的性子,他是宁可离家远扬,和慕容姑娘远远地走了,再不回来,也决不会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大家小姐的。而母亲的顾虑也的确很有道理,桂家不但需要一个能掌家的宗妇,也需要在朝中寻找一个有力的靠山,我们在西北经营百年,根深叶茂,已经很招惹朝廷的眼睛。武将不比文官,就好比盆景,太繁茂了,也要被修剪枝叶。父亲、母亲都早已经打定主意,宁可稍微高攀,也要娶进一位名门闺秀,以为在朝中、在文官中有个臂助,有一条退路……”
他虽然一向温厚,但说起这些政治上的事,却是语调冷淡清晰,似乎丝毫感情不含,紧接着话锋一转,又露出了少许歉疚。“当时闹得不可收拾的时候,我就下定决心,向母亲说合,请她将慕容姑娘带在身边教养,使得她耳濡目染,尽量将她养成一个宗妇该有的样子。另一面,我也劝说母亲,儿子有三个,一个不成了,还有两个也是可以说亲的……”
他没有说下去,但善桐已经全明白了,她轻声道,“你这就是在将自己的婚事,换了你大哥大嫂的婚事啊。”
桂含春眼神转暗,他轻声道,“三世妹果然兰心蕙质,一点就透。”
竟是不闪不避,已经将善桐的猜测,全盘肯定。
106、患得
就算善桐也可以理解,以桂家的门第来说,桂太太自然是希望能攀上一门京中的好亲。桂含春这一番话又说得自然而然,半点都没有含沙射影的意思。但两个人的潜台词对话到这里,你喜欢我我喜欢你,横亘在眼前的只有门第上的差别,这无疑就是暗示善桐的出身并不够高,和桂含春有些不配。
但凡是个人,都有三分傲气,尤其二老爷杨海清说起来也的确是个能吏,善桐从不觉得他和小四房的大伯比就差到哪里去了。再说她受祖母教导长大,从来也不把官位太放在心上,总觉得最要紧是官风正、官品好,能够做些实事,不是个于国于家有害的官蠹,其实一品也好,三品也罢,就是六品、七品,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只要堂堂正正做人,到哪里都不至于抬不起头来。虽然小五房也不是没有对现实低头,也不是没想着要往上爬,但这、这毕竟是母亲情非得已,和桂太太这样的想法,似乎又有些不同……
按照善桐从前的想法,既然彼此门不当户不对,不论究竟配不配,只要对方有了这样的想法,她也没有二话,祖母寻常挂在嘴边、耳濡目染的教育,已经让小姑娘形成了这样的看法:虽然小五房也要吃饭穿衣,到了没办法的时候,也得拉下脸来求人,但只要还有第二个办法,就决不能舔着脸子,用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
可事到如今,这断念两个字,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又哪能那么容易?如果桂二哥对她没有一丝喜欢,也就罢了,自己反正也没做过什么丢人败兴的事,无非无缘罢了,比如说他要是喜欢杨棋,善桐虽然心里也不舒服,但肯定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又是惋惜又是不舍……可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呢?婚姻大事,一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小两口私定终身的道理?家里人不说话,就是再喜欢,又有什么用?再说,这种事要是处理得不好,万一桂太太以为自己不要脸面,私底下勾引桂含春,以她的身份,只要稍微往外一放消息,十个杨善桐的声誉都要毁了不说,还要带累家里的善桃和善樱……身为女儿,在婚事上是决不能主动的,只要动一点那就是错。
——可紧接着,问题又继续回到原点,那就是要这样放手断念,善桐是真的打从心底感到不舍,感到不甘——
她思绪浮动,也不知道胡思乱想了多久,才忽然清醒过来,意识到桂含春也一路沉默,便闪了桂含春一眼,见他面向自己,虽然似乎竭力平静,但眼底似乎也隐隐写了焦灼,善桐忽然灵光一闪,明白了过来:桂二哥是个厚道人,不能轻易许下承诺,有些话他就说不出口来。如果没有自己的表态,两个人之间怕是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毕竟事情摆在这里,桂含春本人再喜欢自己,那也起不到一锤定音的作用,既然如此,婚事就有了变数,若是异地相处,善桐也能明白桂含春的顾虑。喜欢归喜欢,但有了风险,就不能理所当然地认为两个人会携手同心,一路披荆斩棘地走下去。第一他不能肯定自己是否还愿意在这样的情况下继续、继续坚持自己的心意,第二,就算是自己愿意继续,可要是把事情想得太轻松,将来万一婚事不谐,那就是一辈子的事。他还可以有另娶的机会,但在善桐来说,婚事一辈子就只有一次,要是耽误了,下半生可也就跟着赔进去了。
就算她素来当断则断,也已经明白了世间没有两全之路的道理,但此时也不禁陷入两难。回绝要出口,舍不得,可要继续往下走,又很不甘心——她自认自己也算拿得出手,又何必这样去受人褒贬挑剔?再说,桂含春是有话在先的,桂太太要是认了死理,这件事要成,还是太难……
善桐越想越乱,听着桂含春的呼吸声越来越浅,似乎有叹息声从呼吸底下若有若无地透出来,心中猛地就是一缩,她又看了桂含春一眼,望着这个朴素而刚健的西北男儿,心中忽然想到:要是今日说了一声不,日后许多年,不管我嫁了谁,是不是想到这一日这一天,都会后悔呢?
哪管心中理智一面,还在筹算着一二三四,列着往前走下去的利弊,就是感性一面,也还有个倔强的小妞妞,还在愤愤然任性轻嚷,‘凭什么我就要受人家的挑剔,除了官位不如,我们家有哪一点不如小四房?桂太太就是势利眼!你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你呢!’,可善桐却在这一刻,已经断然下了决定,轻声道,“桂二哥,你和我说起这件事,就只有这一句话,没有别的话要说吗?”
虽然声调冷淡,但个中蕴含的暗示,以桂含春的沉稳,亦听得虎躯一震。他的眼睛一下亮起来,好像攫取了夜空中全部的星光,令这个素来寡言少语,如一棵松树一样朴素的少年,也有了夺人的神彩。他轻声说,“三妞!”
只是一句话,欢喜之情已经不言而喻。善桐的神魂、的血脉,都要为这一声轻呼沸腾起来,心中的酸甜与苦涩竟是同时升腾到了顶点,她一时想,“原来人世间还有这样令人欢喜开心的一刻”,一时又怕,“就怕只是镜花水月,开心了这一刻,却开心不了一辈子……”竟是又贪恋,又怕得发抖,很怕这寒风之中的这一刻,最终也将被风吹散,而到时候她该如何继续活下去?在从前,这似乎并不是问题,可现在——和桂含春心意相通的现在,这成了她的担心。
手背忽然一重,善桐偏眼去看时,只见桂含春将自己的手覆到自己手上,虽然天气严寒,两个人都带了厚厚的棉手套,但在这一刻,善桐依然感受到了一股遥远的温度,从指尖一路暖了上来,她笑了,可不知为什么,笑中又含了一点泪花。
“家里的事,我会尽力周全。”桂含春却也只是按得一按,他不知顾忌着什么,又收回了手,望着前方轻声道,“转过年你就十三岁了,是个小大人,行事就不能这样随意,也不能像现在这样,同我坐在一起了。尤其是你我之间,更需要避嫌……”
善桐心领神会,她猛地又明白了过来:桂含春敢于提出自己和母亲的婚事,一定是已经做好了全盘考虑,如若不然,按照他的性子,是一定不会挑破两人之间的那层窗户纸的。以桂二哥的稳重,只怕也许都安排到了几步之后,事情也不像自己想得那样悲观,还是大有可为——善桐一下又振奋了起来,她坐直了身子,默然听桂含春续道,“我听说你们家说亲是按序齿的,小四房似乎也是一样,他们家姑娘又都还小了,五姑娘都还没有说亲。照许家几个兄弟的口风来看,两家是早有了默契,只等着这边大战一完,就要着手说亲了。”
他没有往下详说,但善桐已经心领神会:八字还没有一瞥,距离大战结束,小四房的五姑娘、六姑娘定下婚事之后,至少还有一两年的时间。如今桂含春已经肯定了自己的心意,在母亲跟前,就可以开始做工夫了。
“再说,为了这一场大战,宫中有几年未曾选秀了。按国朝的惯例,太子侧妃,素来也都是名门出身,如今东宫笼络杨家的心思很是热切,可按他和许家,杨家和孙家的关系,让嫡女出身的五姑娘,给太子妃斟茶倒水,做小伏低。不但同时得罪了杨家、孙家,只怕为将来计,也不是什么好事。”桂含春又抽离了感情,淡漠地分析给善桐听,“算来算去,我倒觉得七姑娘入选东宫的可能,要比嫁回这穷乡僻壤的西北更大得多。小四房门高户大,我又毕竟只是个次子,恐怕还入不了他们的法眼。”
一般的人,受到这样的冷眼,就算本来对彼无意,也要愤愤然起来,一句‘什么了不起,这样挑三拣四’,这样的话,总是要说出口的。可桂含春却是说得带着期盼、带着解脱,似乎恨不得当场被总督府扫地出门,最合他的心意。善桐不禁噗嗤笑起来,指着桂含春道,“桂二哥你啊,人家可是总督府娇养的大小姐,你这个口气说起来,可是不大恭敬。”
“杨七姑娘的确是个大家闺秀,”桂含春不置可否,“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天下的佳人多了去了,可我眼睛小的很,只能看得到一个人。”
他含着笑意看了善桐一眼,双眼一闪一闪,似乎在说:看到了你,我就看不到别人了。善桐面上不禁一红,心底却究竟是甜的,她哼了一声,待要别过头去,又终于还是没有舍得,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那、那你们见的那一面,你觉得她、她喜欢你吗?”
“虽然只是说了几句话,”桂含春连沉吟都不曾沉吟,便爽快地道,“但看得出来,七姑娘心思很深,一路不动声色,看上去似乎年纪还并不大,没到懂事的年纪。只有在说到她表哥小公爷的时候,显得在意了一些,只怕也是牵念亲人,别的时候,行为举止也都是很得体的。”
小公爷?表哥?善桐略事联想,顿时想到了许凤佳,从前往事再一泛起,又想到桂含春所说:等到大战结束,恐怕许家、杨家就要提起亲事的话。她心中一松,只觉得醍醐灌顶,什么都明白了过来,顿时就从心底笑到了眼前,此时再想起杨棋,就觉得她其实也没那么可恨了。她笑微微地看了桂含春一眼,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说给桂含春听的,“巧了呀,他们说起来又不是正经亲戚,可感情也的确不错么。我看许家的那个纨绔子弟大少爷,也很记挂着自己的小表妹嘛!那一年在村子里的事,你还记得不记得?”
桂含春含蓄地一笑,含混地道,“别人的事,咱们就别管那么多了。”
只听这句话,就能明白他对杨棋与许凤佳之间的事情,知道得恐怕比善桐还多几分,善桐大起好奇,还想再逼问,忽然又意兴阑珊:如果说她和桂二哥之间,其实只是差了桂太太的一念,究其出身地位,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只要桂含春可以说服母亲,就不再有多大的阻碍。那么许凤佳和杨棋要成其好事,就纯属痴人说梦了,再喜欢又有什么用?论门第,平国公府比杨家小四房还要略高一线,一个是千恩万宠的嫡子、独子、世子,一个是才被记到嫡母名下的庶女,嫡庶之分,实在是天差地别,这一道看似清浅,似乎极容易含混的水沟,其实越往深里想,就越是一道深不见底的天堑。话越发说到尽了:自己的娘和桂太太再怎么样心思深沉,其实也都还是为了子女本身考虑,从根子上来说,还是疼宠呵护的。可杨家小四房的大太太会不会把许凤佳这个各方面都无可挑剔的上上等佳婿让给一个庶女,还真是不好说。
善桐又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可以抱怨的了,固然她和桂含春之间也是障碍重重,但只要能走到底,却终究还是一片坦途——能和桂含春有一样的心思,两个人居然是彼此中意,她已经非常幸运。她还需要再强求什么,再不满什么呢?就算再纠结也好,她终究是喜欢了桂二哥,而现实也就是这个样子,与其担忧着失去,倒不如努力追去未来的拥有。
“要是她没有入选东宫,也没有说给许家。”她就也打起精神来,就事论事地和桂含春分析。“就算她入选东宫也好,说给许家也罢,天下的高门大户多了……”
桂含春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坦然道,“家母最重然诺,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兴起了联姻的心思。那时候你还小……这婚事既然提了,也不是说不算数,就不算数的。等到这一次我回去之后,我会向娘说明原委,如今看来,七姑娘又十有八九,应该是花落别家——”
果然是桂二哥,三言两语之间,已经勾勒出了一条极明晰的路来。最要紧是诚恳实在,半点都没有含糊难处的意思。善桐听了,也觉得事情如果这样发展下去,顶多就是拖些日子,十有八九,还是能得偿所愿。虽然她努力矜持,却始终还是忍不住,笑靥如花地道,“桂二哥你不必再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啦。”
桂含春看了她的笑脸一会,忽然间扭过头去,不和善桐做眼神上的接触。小姑娘大是奇怪之余,不由得伸过头去,却也没见到什么异状,只觉得桂含春的肤色似乎是要比往常更深泽了一些,似乎,似乎是害羞了……
原来桂二哥也是会害羞的!原来他也有这样局促的一面——善桐一面甜,一面又有些尴尬,躲开眼神也红了脸,不敢去看桂含春,只好盯着路面,过了半天,才又忍不住问。
“要、要是最后杨棋她没进东宫,也没说给别人家,就看中了你……二哥又会怎么办呢?你是选我,还是选……选你家呀?”
仅仅是片刻之前,善桐还问了一句‘你是选我,还是选杨棋’,此时这二选,看着似乎也和之前的问题没有什么不同,但个中含义却的确要锋锐了不止一层,可这问题却也并不是无理取闹,而是充满了务实的未雨绸缪。她并不知道桂含春会有怎么样的回答,其实本来或者也不敢问的,可被桂含春的脸红一激,不知为什么又问出了口,其实才问出来就已经有些后悔,可又不愿收回前言,只好咬着唇望着远处,虽不看桂含春,但浑身上下又都绷紧了等着他的回答。
桂含春的呼吸陡然浓重起来,过了一会,才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正要说话时,善桐忽然站起身来极目远眺,她的语气添了几分兴奋,道,“那群鞑靼人到了!桂二哥你带了千里眼?快拿出来!”
107、生死
桂含春立刻也打起了精神,他坐直身体眺望了一眼,便一把将善桐拉得坐了下来,又吹了一声口哨,手一摆,两匹马顿时听话地摇头摆尾,冲下了山坡另一面去。善桐见他就地趴了下来,自然也知机趴到了桂含春身侧,从桂含春手中接过千里眼,摆弄了起来。
千里眼这物事虽然稀罕,但是以善桐的身份,自然也不是没有接触过。当时在村子里的时候,没事榆哥经常把许家铁卫手中的千里眼拿来把玩,甚至还做了一个有几分相似的小镜筒,才上手,不过略转了转,便已经对上了焦距,看到了那群人慢悠悠地拨马走了过来——桂含春推测得没错,他们果然没有走快。
这是一群很眼熟的劫匪,善桐第一眼看到的还是他们腰间悬挂的火铳——还是那样油光噌亮,这么冷的天都没有收到棉套子里,从行走时摆动的幅度来看,里面都装了弹药。只要一点火再扣上扳机,那就是一轮齐射,已经足够造成很大的伤亡了。
再看人时,不免犯了难,这几次接触中,就属这一次天气最冷,这群蒙面人个个都戴了严严实实的大帽子,倒是无人用黑布蒙脸了,善桐只能隐约透过帽檐和衣领的缝隙,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去辨认他们的眼睛,而这一大群人又还在马上小跑,这件事有多难办,就不用说了。善桐看了几眼,都没能分辨出来,倒是可以肯定领头的那个虽然穿着华丽,但只从身形来说,就决不是罗春。
“罗春身形虽然高大健壮,但却并不过分雄壮。”她一边追望,一边和桂含春轻声道,“领头那个人,看着太高太壮了。”
桂含春声音里有一点不易察觉的失望,却也没有多做苛求,只道,“这我们是知道的——那是罗春麾下的大将罗红,每常出面和我们大秦人打交道,一般都是他。”
善桐大感抱歉,见那群人就要走远,心急之下,竟恨不得闹出一点动静来,让他们多做些动作,没准就认出来了。她一眼瞥见身边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头,正要拿起来投掷出去,桂含春又按住了她的手,低声道,“宁可没斩获,也不能轻举妄动,你看他们腰间的火铳!”
原来这群人正走在山坡底下,以桂含春的眼力,没有千里眼也能看清他们的装束打扮。善桐也觉得千里眼看出去,虽然细致入微,但始终模糊抖动,便索性弃了千里眼,气鼓鼓地趴在毯子上,看着这群人走了过去,心中虽然沮丧,但还是不放弃万一一点希望,依然运足了目力,努力在人群中搜寻着罗春的痕迹。
也是天公作美,正好一阵狂风吹来,善桐和桂含春因为趴着,身上又都盖了厚厚的御寒衣物,自然没有什么。可这群人想来是走了长路的,人还不知道怎么,但马却有些乏了,在风中纷纷驻足不前,队伍一时乱了。等到风过了,又有几匹马惨嘶起来,罗海便叫喊着让人过去查看,桂含春探头过来,在善桐耳边轻声解释了一句,“看马儿的样子,是出过汗又受了冻,可能已经感了风寒,这一路他们跑得很急,看来,是不想误了这一次约会。罗春真是恨他哥哥入骨,一有联手挤兑他的机会,竟真的不愿放过……”
他观察入微,从一个细节就推断出罗春的心态,固然是值得赞叹。可善桐的心思却全用在了山坡脚下,她忽然又举起千里眼来,眯着一只眼仔细地相了相,肯定地指点桂含春道,“桂二哥,你看那匹大花马上的汉子,那就是罗春没错了。”
一边说,一边又和桂含春一道望了过去,将千里眼对准那人看了一刻,语气更加肯定,“就是他,身形、气质……都像得很!”
这件事事关重大,要不然,军方也不会把主意打到善桐这个姑娘家身上。桂含春见那汉子虽然身材高大健壮,穿着也颇体面,但除此之外,似乎在人群中地位不高,罗海连番呵斥,他也都听话听教地去做。更有甚者,除了刚才风过时把他帽子吹掉了,他跳下马去捡起来那短暂的时刻之外,他的脸几乎已经被海獭皮帽子和大围领给严严实实地掩埋住了。就是跳下马那一会,无巧不巧,他似乎也始终背对着两人。就算深信善桐不是没有把握,便胡说八道的人,他也不禁追问了一句,“三妞,你可认清楚了?我看他是连脸都没露——”
善桐也知道这个道理,更明白要是自己拿不出足够的证据,恐怕说服不了桂含春,难免会误了正事,因此虽然不大情愿,更有些尴尬,但还是爽快地为桂含春揭开了谜底。
“桂二哥听说过我在路上和他们那一群人遇着的事吧?当时是我的主意,出了周身所有的金银之物,买出了一条道来。”善桐也不等桂含春回话,就又道,“刚才风吹掉了他的帽子,金簪反着日光,金灿灿的刺眼得很,我就多看了一眼——”
桂含春嗯了一声,见那群人都走远了,他便坐起身来,也示意善桐起身往山坡另一面走去,一边道,“得了金银,是肯定要分给底下人的……”
善桐只好轻轻咳嗽了一声,将细节全盘托出,“那簪子曾经是我生日时候得的,虽然样式朴素,但我还挺喜欢的,时常佩戴,那天下车给他财宝的时候,走到半路才想起来,头顶还有这根金簪,因为害怕激怒他们,所以也就一并拔了下来。”
话尤未已,桂含春已经沉了声音,冷冷地道,“这个鬼王弟,真是好大的胆子!”
善桐却叹了一口气,明白虽然当事人从来都未曾宣扬出去,但罗春索要自己的事,其实该知道的人恐怕一个没落下,那是全知道了。
才想到这里,就听到桂含春叮嘱她,“一会回去之后,你就快回自己帐篷里,没有事不要再出来了。罗春桀骜不驯,虽然有心合作,但他们是草原土著,性格激烈莽撞,万一闹出什么事情来,难以收场不说,对你只有更加不利。”
善桐心底一凛,忙道,“我知道,桂二哥,我决不会和他打照面的。”
两个人说话间已经下了缓坡,都飞身上马,由桂含春领着,抄了一条小路,赶在那伙人之前进了营地,桂含春还要送善桐回去时,却被她回绝,只道,“二哥,大事为重,我找得到路回去的,你快送消息吧。”
桂含春的确也很着急,便也没和善桐客气,只是深深望了她一眼,低声道,“你万事小心!”
便抽出刀来,反手一削,已经将连着两匹马的绳索削断,自己催马钻进了一条小巷子,善桐的马儿还追了几步才被她勒住了,她目送着桂含春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若有所失地游目四顾,不片晌已经找到方位,轻轻踢了踢马,拨马往那个方向去了。
不想才走了几步,就遇到士兵换防,一队队兵容齐整的兵士扛枪对口令呢,善桐在军中生活了多日,也知道规矩,便下了马安静在一边等候。
这一耽搁不要紧,换防完了,紧接着就是一领士兵开拔,这可是大工程,四周顿时兵荒马乱,一群人都被堵在路中不得出去,后头来的人还越来越多,善桐又要回避人群,只好让马儿挡在自己身边,她身量不高,一般人是很难越过马头看到帐篷角落里的她的。
又等了一会儿,只听得后头一阵骚动,有人不断道,“让一让让一让,要紧事要找我们主子!”却是纯正的京城口音,一边嚷,声音一边就靠近了过来,显然是这人挤功了得,居然在人海中硬生生杀出一条路来,可他纯正的口音,也激起一群西北将士的不满,有人就问,“什么屌事!是军情你喊一声报,大家都给你让路,不是军情,你是忙着给你家军爷舔腚去?”
不是苦命人,谁来当丘八,这群兵爷口中的脏字儿一向是不绝于耳,善桐已经可以充耳不闻,她往回瞥了一眼,本意倒是好奇究竟这人眉目有多周正,才会让人往娈童方向去骂他,不想一眼之下倒是怔住了:这个人她是打过照面的,虽然没说过话,但几年下来容颜未改,见了面还是可以认得出来。
——这分明就是许凤佳身边的一个小厮儿,似乎叫小福全来着。
许凤佳不是和许于升、含沁三个人领着一队兵出去巡逻了么?怎么小福全会在这里出现,还口口声声,着急要找他家主子?该不会是——
刀枪无眼,该不会是这一小队人已经出事了吧?
想到那个箭猪一样被抬进权仲白帐篷的桂家人,善桐心中就是一紧,她一向觉得含沁人又机灵又聪明,只有他坑人家,没有人家坑他的道理,反正打仗也就和两个人打仗一样,只要能坑着对方了,总归他自己是不会吃亏的,至差至差,无非就是没碰上敌人,没有功劳罢了。不知怎么,居然没有认真担心过含沁的安危。
可现在小福全这一现身,这一着急,似乎就把她心底那股虚假的安全感给戳破了:打仗和两个人打架,终究是不一样的,要是遇到大股敌人,就算沁表哥多精明,许凤佳和他哥哥又有多勇武,人一多,终究不是敌手,就是全军覆没,都不是没有可能……
忽然间,浑身是箭,身上盖满血结成那黑红色的冰,面若金纸躺在担架上的,似乎并不再是一个陌生的男子,他的脸变成了含沁,而善桐一下就软得都有些站不住了。她伏在马儿背上,抱住了马儿的脖子,作为支撑,也顾不得脑袋边上的喷气声,听小福全和那人理论了几句,气哼哼地道,“军情?可不是军情!说出来吓死你!我们在、在夏官营遇到了两百来个人!咱们就九十来个人,二对一还多些,可咱们还赢了!服气么?”
鞑靼人的勇悍,众人都是明白的,人家两百多个遇到九十多个,能打赢的确是桩战绩,众人一下都没了声音,只有人还不服气,笑道,“那你不嚷捷报?——嘶,死了几个?该不是——”
说到后来,声音中调笑轻浮的意味已经全敛去了,过来报信的卒子不喊捷报,多半胜了也是惨胜,再一结合小福全一开始满口的要紧事,人群已经开始挤压着为小福全让路了。善桐急得直踮脚,想要从人群中看到小福全,问他几句话——又怕女儿声被人听出来了,可她被挤在一群汉子里,身形又娇小,哪里看得到?正是着急时,小福全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却没有挪动地方,反而带了哭音。
“人?人死了十多个!”他的声音高亢而绝望,似乎一只不知所措的鸟儿,在大雪天迷失了道路一样孤凄。周围人都哄笑起来,纷纷道,“那是大胜啊!傻小子,你是吓着了?可别丧气着脸去报喜,留神你们家老爷一个不中意呀,今晚你就——”
“什么报喜!”小福全的声音里都透出了失态,他似乎是哭喊到了地上,声音眼看着就沉了下去,“我们家三少爷捐躯了!苍天呀!三少爷才几岁……他是英年早逝呀!国公爷这要是听到了,可得、可得……”
他说不下去了,呜呜咽咽地就放了声儿,周围人群也顿时响起了一片抽气声,善桐整个人都僵在马边,只听到身边有人低声向同伴询问,“这三少爷是谁啊?”
“京城来的,又是国公爷,不是许家的三少爷还是谁?”他得到的答案低沉而急促,“可惜了,勇冠三军啊——”
末尾的音调,到底是往上扬出了一点风凉。
倒是有人厚道,还扶了小福全一把,吩咐他,“快去报信吧!唉,真是可惜了!”
一时倒都让出了路来,让小福全过去了,不多时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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