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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成长实录-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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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去探看含沁,“干嘛藏了一个手炉在这里?”

她借着灯笼的微光,上下探看那手炉一番,见是个寻常的陶瓷玩意儿,便不着意。只是询问地望着含沁,含沁微微一笑,又从身下拿了一个食盒出来,道,“没有炉子,怎么温这个?”

揭开盒子给善桐看时,却是一盘子整整齐齐的熏雁翅,足足有三四根大排骨,还有一壶酒两个杯子。含沁一边说一边笑,“这东西进不得你们家门,也没那么多,我本来要私吞的,可你又这么有眼色,就只好偏了你啦。”

马老太太既然姓马,当然是回民出身,她倒是不约束儿辈们在外面吃,但家里素来是不进大肉的。善桐已经至少有一年没吃猪肉了,一闻这略含酒意深入骨髓的糟香,顿时食指大动,也不和含沁客气,顿时捡起筷子吃了一口,她陶醉地呻吟了一声,又讨好地对含沁笑起来,“沁表哥你也吃,你也吃嘛!”

含沁撑着下巴看她吃,眼底装满了笑,只是也不知道是嘲笑、是谑笑,还是温柔满意的笑。见善桐殷勤,不免也操起筷子来吃了一口,又倒了一杯酒给她,“吃慢点,许你喝一杯烧刀子。”

善桐却是一杯就倒的,如何敢沾唇?她吃惊地瞪大眼正要说话,见含沁坏笑,举杯沾唇时,又惊喜地瞪大了眼:这是她爱喝的玫瑰露调米浆儿,却是京中特产,也不知含沁从何处淘换来的……

92、相见

从宝鸡到定西这一路并不好走,天寒地冻,纵使民夫们都穿了厚厚的棉衣,一路上依然有不少人手脚冻得皲裂,队伍行进速度当然不可能太快,所幸含沁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能耐,好似一整支运粮队的大管家一般,衣食住行都打点得尽量妥帖,善桐一行人跟着他走,自然也没受多少行路之苦。只是善桐洗漱时难免稍有不便罢了,小姑娘家爱干净,到了后来几天,连话都不愿意说了,恨不得把自己密密实实全包裹起来,只露一对眼珠子在外头。

倒是四老爷和榆哥毕竟是男儿家,要比善桐粗豪得多,尤其是榆哥虽然走过了几段漫漫长路,但继续往西那还是第一次,含沁人又耐心,也不嫌弃他反应迟缓、结结巴巴,一路上倒是和含沁说得兴起,两人间自然也亲昵了许多。善桐冷眼旁观时,只觉得母亲对桂含沁的评价虽然依然失之偏颇,但也实在不能说很错。像桂含沁这样能把方方面面关系都搞得这样好,温老三和他称兄道弟,连榆哥都和他相交莫逆的,就是成年人里也不多见。

去年粮荒最紧张的时候,其实很大一部分军粮依然是用在了修路的民夫身上,当时西北人民被苛刻得厉害了,死伤者无算,但今日这条路修好了,就见得老帅们的远见。这条路又宽又平,虽然蜿蜒在山峦之间,但来回可以容得下两辆四轮车相向而行,就是驴马走着也轻松写意。一路上居然无一减员,更是没碰到所谓的劫匪,倒是遇着了几次负责来回扫荡匪寇巡逻治安的保安队,含沁又是和这些队头儿好一番亲热寒暄,这些队头儿也都亲昵地喊他“四少爷”,一望即知便是桂家的嫡系。

如此走了大半个月,这一日近午时分,众人转过了一个关口,便隐约见到远处有一座小城,城墙上稀稀落落的站了几个兵士。含沁便冲杨家三人笑道,“这就是二表舅办公的渭源了,咱们过了渭河就能打尖歇脚。后头才转过去的是首阳山,就是伯夷叔齐采薇的那一座,至少渭源人都这样说。”

善榆还要等了一刻才想起来,“伯夷叔齐!”这才转头去看,善桐早都扭过头看完了,又低声和四老爷说了几句,四老爷恍然大悟,“采薇而死嘛——嗐,你四叔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这都想不起来了。”

一面说,含沁一面安顿众民夫去城外一处众人聚集的军营那里纳粮,三人等了一会,四老爷才道,“是不是要先进城去寻二哥?”那边善桐欢叫一声,“爹!”猛地就催马前行,奔到了一个中年男子身前。

这是个干瘦清矍的中年人,一头黑发中夹杂着星星点点的斑白,使他多出了几分和年龄不相称的老迈与憔悴,因过分削瘦,他的双'。cc奇书网'颊微微有些凹陷,穿着一身绛紫色的棉袍,头上不但包了羊肚巾,还戴了一顶棉风帽遮挡了大半张脸,要不是善桐眼利,只怕是和一行人擦肩而过都不至于相认。闻听得善桐的声音,他神色一动,见善桐拉下了风帽,才动容道,“是——是三妞?”

才说了一句,那边民夫群中又有个一身盔甲的大汉骂骂咧咧地过来了,“杨粮道,大家都是骁勇,凭什么你这样偏心?他们许家的兵就——”

二老爷顿时顾不得和善桐夹缠不清,他冲女儿微微挥了挥手,善桐便跳下马来躲到父亲身后,听二老爷和那大汉说理,“这是大帅发话,你们该回撤了。粮草送多了,徒然拖慢速度,我知道你们的细思,无非是想多一些粮草,能进能退。但粮食就这么一点,许家的三将军展眼就要出去换防……”

他的声音也较从前在京城时多了一丝嘶哑,可即管那大汉多么胡搅蛮缠,二老爷还是慢条斯理不疾不徐地同他说理,说了半日,那大汉见讨不了好,便悻悻然吐了一口唾沫,“真是油盐不进,俺老祝记住你了!”

一面说,一面又回了人群中去,二老爷却一刻也不得闲,顿时又被一群出身各异的军人给围住了要粮食,这群粗人的口齿又并不特别干净,善桐藏在父亲身后,听得各色脏话漫天飞扬,一时间又觉得新鲜,又有几分害怕,等二老爷缓缓把众人都敷衍打发了,含沁又过来笑道,“二表舅,今日辛苦你了。”

二老爷显然和这个猴精猴精的便宜表外甥已经极为熟悉,他笑着指了指含沁,“你这小子,只会给老舅添麻烦,自己又不肯得罪人的。”

善桐也已经明白过来:显然含沁运送的这一批军粮,早就不止有一支将领觊觎,含沁本人又不欲和他们纷争,便索性往上一推,把麻烦推给了二老爷。倒是累得二老爷多费了许多唇舌。

这边二老爷得了空,那边善榆和四老爷自然也上前厮见,一边和二老爷低声说权神医的事,众人一边都纷纷上马往城中驰去。进了城,含沁和二老爷打了个招呼,竟自己转到另外一条路上,善桐和善榆都有依依不舍之色,就是四老爷都道,“一路上难得含沁照顾,怎么才进城就走了,还打量着置办酒席,好好为他慰劳一番!”

这摆明了是给一家人留出说私话的时间,是含沁为人过人之处。二老爷对四老爷的感慨便不置可否,领着众人在城内行了一段,便进了一个气派官署,下了马又吩咐迎上前来的老家人为众人收拾下处,安排洗漱等等,善桐怯生生东张西望,见室内温暖如春,便乍着胆子问父亲,“爹,我能洗澡吗?”

天寒地冻的,又要赶路,要是贸然洗浴,很可能感染风寒,也不是没有就这样一命呜呼的事,是以她一路都没有沐浴,早觉得自己满身的尘垢。可又害怕家里煤炭不够,恐怕这要求为难了父亲,因此一边说,一边就看二老爷的脸色。

小五房素来是严父慈母,二老爷对女儿还好,格外有些纵容,虽然皱了皱眉,但到底还没说她,就吩咐下人,“去请厨子家的婆娘来,就说难为她了,孩子还小自己筹措不来,请她帮着给洗个澡。”

打发走了善桐,面色就是一变,也不分青红皂白,劈头先骂榆哥,“奴才秧子,谁让你把妹妹带来的?定西城里全是男人,她一个女儿家,能行走得方便?”

竟是威风八面,大有说一不二不容辩驳的意思,一点都不见了方才那笑眯眯没脾气的样子……

连四老爷也受教训,“你嫂子糊涂,母亲老了,行事也有不对的地方,你就该小心劝着,来定西求医是正经事那不用说,带三妞出门,是谁的主意?为了她哥哥的结巴,让她一个姑娘家寒冬腊月地跟着出门,亏你们想得出来!”

四老爷对着两个嫡兄,就和对着母亲一样,是从来都没有脾气的,只好唯唯诺诺,老实交代,“听说是含沁说,让梧哥跟着过来,说二哥忙,顾不得求治的事,好歹梧哥也能帮着张罗。可娘说梧哥要读书,家里又着实没有别的人了,妞妞儿别看年纪小,厉害着呢。就……”

二老爷神色顿时一动,“家里没有别的人了?三弟呢?檀哥呢?”

一时正要细问,那边又有兵士急匆匆闯进来,“老帅那边来人,请您过去说话!”

军情大如山,二老爷只得又出了屋子,善榆这才透出一口大气来,松了松筋骨——他一直保持着垂手侍立的姿势,眼观鼻鼻观心,就等着父亲的训斥。四老爷看着他,也觉得善榆真有几分可怜,就拍了拍侄子的肩膀,低声道,“你爹面上凶你,其实心里还是疼你的!别往心里去,咱们在这儿住一晚上就去定西,到了定西找到医生,你的病就能治好了。”

榆哥掀了掀唇,想要说什么,但又咽了下去,他清秀而满是灵气的面上略过了一线阴沉,再开口时又是瓮声瓮气,“四、四叔,我没往心里去……”

这边二老爷发威,善桐并未适逢其会,却是在一桶热水中惬意徜徉,还将一路带来的一包桂花香都倾进热水里,变了一桶热腾腾的香汤出来,痛痛快快地洗过了澡,一边擦拭头发,一边和借她残汤也洗一道的厨子老婆说话——这也是小五房的老人了,同她很是熟惯,也并不拘谨,一边搓澡一边就抱怨起来。“您说这福建又哪有这样的天气呢,就是大冷天的那不洗澡也不能过日子呀,一整个冬天都这么冷,我就和当家的说,等人都散了在厨房里架火,底下烧着,这才洗了两次,又哪里是洗,简直是煮!”

又絮絮叨叨地道,“老爷也是的,忙得脚不沾地,三个月就瘦了一圈。最难的时候一天睡不到两个时辰,还惦记着家里,偏偏又走不开。最难的时候想要请出假来回家瞧瞧,又听说路上实在不太平,嗳,乱、乱、乱!”

善桐便备细问了父亲的生活起居,得知如今形势多少缓和了些,二老爷不再难以支应,也能睡得饱觉,这才放下心来。厨子老婆又啧啧地赞美她,“真是姑娘大了,一天两天的变,我们三妞妞也长大了,和一朵花儿一样,就是打扮成个男孩,看着也是清俊的!前几天许家的公爷、桂家的少将军和一个长得好看得不得了的少爷过来,照我看啊,都比不上我们三妞妞可爱。”

说到桂家的少将军,善桐自然多了几分留意,就笑问,“是哪位少将军啊?去年他们也到我们村子里借粮来着,我们还托他给爹带信呢。”

“就是那个带信过来的少爷!”厨子老婆也出了屋子,一边擦身穿衣,一边眉飞色舞地道,“和含沁表少爷一道来的,对老爷特别客气,这一向有过定西,都经常给老爷请安。有些糙汉子不大尊重老爷,被他看着了,还帮着调停呢。虽说满城里都说将来成就肯定是小公爷最大,但我呀就喜欢桂家少爷,有礼!有一次我在门外站着,他正好也闲着没事,我们说了半下午的话,听着家里在京城的事,也听得耐心。”

她冲善桐挤了挤眼睛,又压低了声音,多少带了打趣地道,“说起咱们三姑娘的事,就要听得更耐心些了。比说起大姑娘、六姑娘的事,都耐心得多。”

善桐一下红了脸,要不是这一向经过事情,究竟要稳重得多了,只怕就要跺着脚埋怨厨子老婆打趣她了。她嗫嚅着道,“一天大两天小,您再这样说,爹又要发火了,这一次我来定西,他心底肯定不痛快,还不知道哥哥在外头怎么被说呢。”

二老爷一向是个严父,别看对外是和风细雨和气生财,对女儿也多少有些宠溺,但对着儿子却从来都没好脸色,其实对榆哥都还算是和气的了,对梧哥、楠哥,更是一言不合,动辄招来长篇累牍的训斥,或者就是直接上戒尺。儿子们见了他就和见官的犯人一样,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只是垂手等着听训罢了。这一次自己陪着哥哥过来求诊,其实也是无奈,父亲毕竟还是可以体谅的,但一场训斥却绝免不了。

善桐熟知父亲性子,知道越劝他越要驳你的面子,因此也不敢出去,在后堂葳蕤了半日,将头发好歹擦干了,厨子老婆打量着她今日是不出门的,又从包袱里给她寻了一身金红提花袄裙穿了,给她梳了一个双平髻,一边笑道,“我们妞妞打扮得漂亮可爱一些,再撒撒娇,老爷就不生气了。”

不愧是跟随多年的老家人,善桐其实也正有此意,便随她摆布了,又搂着她的脖子亲亲热热地道,“谢谢张大娘,望江还让我给您带好呢,张看这一次本来要跟来的,可是家里人也少,离不得他,我们马又不够多……”

和她说了些家中的琐事,打量着前头父亲火怕是已经发到一半了,便和厨子老婆一起拾掇了零碎物事,开了门板,自己罩上一件大氅,到前院堂屋找父亲撒娇。

却不想一掀帘子,就听到了父亲温和的笑声,善桐一听就知道是有客人到了。心下顿时一突,知道自己终究冒进闯祸了,正要退出屋子时,来人已经一眼看到了善桐,冲她笑眯眯地招手,“三妮你终于舍得见人了?还打扮得这么漂亮——是给二表舅看的吧?”

一边说,一边推了推身侧的少年将军,“二哥,你还记得善桐吧?从前在村子里也一起玩过几次的——”一边又不好意思地对二老爷解释,“那时候还有些孩子气,没事就拉着二哥陪我一起玩耍……”

这活络得浑身都是消息,一按就四处乱响的,自然就是桂含沁了,善桐见厅堂里没有旁人,也就不曾出去,只是鼓足了勇气,抬起头笑道,“桂二哥,一年多不见了,你可好呢?”

一抬头就不禁一怔——

桂含春是真的长大了,这个身披甲胄,虽有风霜之色,但勃勃英姿几乎喷薄而出的少年虎贲,就只是站在那里,都有一股摄人的生气直扑过来,扑得善桐竟真是一怔,一句寒暄,险险就断在了口中。

桂含春双目一瞬不瞬,眼中异彩连闪,望着善桐亦不过片刻,便不动声色地挪开了眼神,只有声音中些微的兴奋,似乎暗示了他并不平静的心情,他说,“我还好,三世妹好吗?”

顿了顿,又似乎忍不住,到底还是加了一句,“一年多没见,三世妹长大了!”

93、信任

虽说有二老爷在前,但一行人既然彼此认识,军营里也没那么讲究,二老爷便没让女儿退下,盯了他一眼,又端出待客的温和派头,同含春寒暄了几句,倒是含沁揭开了谜底,笑道,“扯着二哥上门来,倒是毛遂自荐来的。我知道二表舅你忙得很,又要安顿送榆哥、三妮他们去定西,必定是左支右绌。军粮是大事耽误不得,可求医也是大事更耽误不得,正好二哥要去定西找叔父交割差事,正好和他一块过去——”

他似乎是催促地推了推桂含春,热切之意不言而喻,桂含春倒多了几分不自在,白了含沁一眼,这才正容向二老爷道,“世叔,虽说子殷兄弟性格孤傲,但因为昔年曾经为我父亲问诊,两人之间也算是有萍水交情,这一次他过定西来,为的那是亲自去西域采药。但现在战事这样激烈,肯定要滞留定西一段时间。愚侄不才,自当尽力为善榆兄弟引见求诊,虽不说能打包票,但想来总是要比世妹、世弟等人自己过去来得便宜些。世叔就放心把世弟、世妹们交给我吧。”

最后一句似乎有些歧义,善桐听着不禁微微红了脸,好在众人都没注意到这里,只有含沁含笑望来一眼,似乎在打趣她的羞涩,又似乎在心照不宣地邀功,善桐想要白他几眼时,他又收回眼神,正色道,“二表舅,我二哥人是最稳当的,您公务忙碌,这时候还要为家事费神,就是铁打的人也支撑不过来呀,这不是就把二哥给您带过来了?您要是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就只管再问问二哥,能帮着办的,二哥绝没有二话。”

二老爷早已经陷入沉吟,眼神连闪之余,不免又踌躇地望了望善桐,过了一会,又闪了桂含春一眼。

这是个从白身一路考到了金銮殿上,又从七品翰林一路向上,几乎全凭着自己的折冲腾挪,爬到了四品实权粮道的知名能吏,且不说这一战后如何升迁,单单是如今的这份家业,就他的年纪来说已经算是难得。桂含春和善桐之间的小儿女情态,虽然双方都极力收敛,不过是昙花一现了无痕迹,但又如何能瞒得过他?再看了善桐一眼,见小女儿不过一两年没见,已经出脱得花骨朵一样娇柔可爱,心中便是一软一酸:为名节计,婉拒就要出口。

可再看了桂含春一眼,想到自己公务繁忙,辗转在通渭、定西等地,几乎一刻都不得闲。女儿跟着自己乏人管教,肯定不行,弟弟才具有限为人木讷,也当不得用,唯独可以指望的含沁——又不能跟着过去定西,什么都指望桂含春,未免太过托大,万一榆哥没能赶上权神医的便车,治得好治不好另外一回事,事情传回家里,妻子是一定要和自己拼命的……

这一声不字到了口边,又被一声叹息冲散了,二老爷就露出笑来,略带疲倦地对桂含春道,“大家自己人,叔父也不和你客气,就是这些个轮番来要粮的将军千户,都能把我给闹得六神无主。本来是应该亲自带着榆哥走一趟的——”

桂含春忙就站起身来和二老爷客气,“世叔为了国事奔忙至此,做晚辈的能有机会为长辈分忧,自然是义不容辞。世叔请放心,愚侄一定尽力而为。只要小神医在定西停留,便保证能引介他同世弟见面。”

有了含春在边上,含沁就显得有几分浮了,虽然天赋实在是聪明,但毕竟从小乏人教导,举手投足之间,还是带了轻浮。比不得桂含春,十四五岁的少年小伙子,本来就英姿勃发,好像一株刚长成的松树,眉宇间虽然也带了武人惯有的煞气,但桂家家教毕竟放在这里,温润敦厚的世家子弟做派,还是怎么都掩不住的。就是这一番话说得,透了十二万分的诚恳,是自己主动上门来做这个人情,却好像自己给他机会让他表现一样,这个情是真的送到了人心底……

二老爷看着桂含春的眼色,不由得又温和了半分,他忙站起身来,含笑虚压了压,“快坐快坐,别那么外道。”

又道,“住处——”

“住处自然是愚侄安排。”桂含春微微一笑,倒反过来责怪二老爷,“世叔这是和我外道呢,以两家的交情,哪有到了定西还让贵客落单的道理。”

其实桂、杨两家,虽然算得上友好,也有些无关紧要的分支联姻,但说起外九房和宗房、小五房之间,倒没有多少情分。桂含春会这样说,除了客气之外,多少可以听出来,这一向老九房和小四房走得近的传言,并不是空穴来风……

二老爷眼神一闪,正要说话,那边又来了人请见,他只好吩咐善桐,“请你四叔出来,招待两位世兄吧。”

桂含春就起身含笑告辞,“世叔客气了,军务繁忙,含春今日也就暂且辞去,明儿一大早就走,到时候遣人来接几位弟妹并四世叔,就不亲自过来了,还请世叔见谅。”

两个人稍稍客气了一番,那边实在是催得急了,又来了两个小卒请二老爷过去,二老爷只得匆匆披衣又翻身出了屋子,出门前给善桐使了个眼色,善桐顿时会意,便笑着冲桂含春道,“桂二哥,我送你出去!”

含沁在一边撇着嘴道,“你就不送我?”善桐白了他一眼,道,“你要把自己当个客人,才用人送的嘛。”

两个人小小唇枪舌剑几句,善桐嘟起嘴来,赌气不理含沁,桂含春看她双颊嫣红,桃花眼迷蒙中又带了十分的亮,心中不禁微微一动,怔了一刻,才笑着打圆场,“好啦,看着你才洗了澡,别出门了,冻病了还怎么去定西?”

桂含沁咳嗽了一声,喃喃着“我就不把自己当客人,怎么着了吧”,一边自己出了门,桂含春又冲善桐一笑,转身也要出去时。善桐就又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患得患失地缠着桂含春,带了担忧地问,“听卫太太的意思,那位权神医像是脾气很坏……你看着,他能为哥哥治病么?该不会三言两语,就把我们打发出去吧?”

这件事也的确只能问桂含春了,毕竟桂含沁虽然能耐,但身份毕竟有限,似乎认识的人还是以三教九流居多,权神医这样一等国公家的少爷,倒是桂含春更有接触的机会了。

还是这样孝悌,哥哥的事,就当作是自己的事一样操心……

桂含春的眼色又暖了三分,他忽然道,“虽然三世妹长大了不少,但还是同以前一样,热心直爽。”

一边说,一边抬起手来,似乎要去摸善桐的脑袋,手抬到一半又放了下来,多少有些自失地笑了,“三世妹长大了,是大姑娘啦……你就放心吧,子殷兄其实人是顶好的,脾气古怪一点,也是因为盛名所累。只要能见到面软语央求,医者父母心,他是一定会出手的。”

见善桐似乎犹有些惴惴不安,他索性盯着小姑娘,认真地问,“三世妹信我含春的为人吗?”

善桐眼前顿时就闪过了他手持羽箭,天神下凡一般的英武样子,她毫不考虑地点了点头,“这个自然是信的——”

又禁不住细声嘟囔了一句,“桂二哥,你喊我三妞就是了嘛……那么见外干嘛。”

桂含春嗯了一声,他始终望着善桐,目光温暖而坚定,“那你就放下心,只要权神医有到定西,我一定保证全力安排促成,让他为善榆兄弟问诊。三世妹,你信我不信?”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善桐怎么还能不放下心来?也不知为什么,虽然桂含春只是在就榆哥的事对她保证,可她心中却很有几分说不清的滋味,又是甜又是酸,又是喜又是慌……这种种情绪,将她的舌头压得竟有几分沉重,嗫嚅了半日,才低低地浮出了一个信字。便禁不住红透了脸,低下头不敢看桂含春。

桂含春也有些不自在,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多少有些掩饰地道,“既然如此,那你好好休息,往定西路途虽然不长,但也不是那么好走的。就别送了,早——咳嗯,早些休息。”

也没等善桐回话,居然便回过身子,急急地出了屋。善桐抬起头来还想说什么,想了想,又低下头用脚尖跐着地,出了半日的神,这才恋恋不舍地回了内院。

虽说二老爷已经尽量想要早些回府,但无奈公事实在忙碌,今晚竟又是通宵达旦在官署安排粮草运送,到了后半夜才回来休息,善桐又怕父亲还要训子教女——多少也是不想听父亲的唠叨,便和四老爷说了,三人借口第二天还要早起赶路,均早早睡下,第二天悄悄地起来了,也不惊动二老爷,天还没亮就出了院子,自然有桂含春派来的兵士迎接,和着一个十人的小队,同桂含春一道快马奔驰了大半个早晨,在驿站里稍微打了个尖,喝了几口热水,桂含春还特地兜过来问善桐,“怎么样,还受得住么?”

善桐就精神奕奕地对他点头一笑,却不肯说话,桂含春略有些讶异时,四老爷难得看出来,就帮善桐解释,“姑娘家爱干净,嫌路上尘土大,自己不大好看,就不肯说话。从宝鸡一路过来,谁逗都不说,到后来几天,还把自己整个包起来了!”

饶是以桂含春的稳重,亦要忍俊不禁,几个兵士听到一学,更是笑声震天,善桐气鼓鼓地白了四叔一眼,跺着脚站到一边,想要寻哥哥撒撒娇时,却见榆哥一个人站在驿站角落里,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天空出神。

他虽然一向愚钝了些,但面目清秀中带了灵气,更是笑口常开,即使是最坏的一段日子,半饥不饱地混着,也决不会轻易露出颓丧。善桐几乎还是第一次见到哥哥这样的神色,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站在驿站破旧泛黄的板壁边上,透过朦胧的窗纸,几乎是渴望地望着窗外的晴空出神……

似乎不用第二句话,都已经足以形容出了榆哥的不快乐。

她一下就怔住了,一时间连身后的笑声都已经无暇在意。忽然间,善桐意识到,不管是母亲还是祖母,甚至就是自己、梧哥,都没有问过榆哥的意思,就已经剃头担子一头热,为他的就诊之路奔走努力。虽说也不是要榆哥领情,但至少所有人都已经默认,榆哥是……是有病在身的,是有缺陷的。有希望治愈,无非就说明他还是不够好。

可其实哥哥已经很努力,他其实已经太努力……他是这样用力地想要证明自己能够担得起长子的责任,这一切,善桐也不是没有看在眼里。忽然间她觉得,这一次求诊,好像抹煞了哥哥的努力,又好像将他已经熄灭的一点冀望又点燃了,她没法想象,万一权神医也对善榆束手无策,或者铁口直断:他并没有病,这只是天生。这对善榆又会是多大的打击。

一直以来,她只是担心母亲是不是能承受得了坏消息,可却没有站在哥哥的角度来看待此事……

或许是注意到了妹妹的目光,善榆微微一动,一下又回过神来,他转过身冲善桐微微一笑,一开口又带了十分憨厚,“怎、怎么不多喝点热水?路、路上可没有这样的地儿了。”

善桐也就一下把心事都藏回了心里,面上不露丝毫痕迹,她亲亲热热地握起了哥哥的手。“我这不是不能多喝水吗,就是大哥也别多喝了,到了路上要内急小解,那多不方便,天寒地冻的,连个藏身的地儿都没有……”

虽说从通渭到定西路途已经不远,一路上也都有人烟,但也就是因为越靠近定西,路上往来的车马越多,众人的速度反而放慢了下来,近晚时分,才远远地望见了关城。

定西和通渭相比,就又要雄健得多了,这座城池依山傍水,远远望去就能见到城墙上林立的旗帜,依稀还有将士们盔甲的反光,成了远处的一个又一个小亮点,映着夕阳摇曳得格外诗意。就是城门外也有蜿蜒的人群排队等着进城,是要比一潭死水一样的杨家村更热闹得多了,善桐远远看着,就又是一阵心潮起伏:她原本还以为自己要和四叔轮班过来守着城门,苦等权神医,不过得了桂含春的一句话,似乎可以不必如此,但不管怎么说,对这城门总是有些特别的感觉。

桂含春这一次来,似乎也是有军令在身的,进了城就要去军营找父亲复命,他温言和杨四爷低声说了几句话,又冲善桐的方向点了点头,便拨转马头,领着几个人顺着长街去了。那边自然有人带着善桐一干人等在城内弯弯绕绕,不多时便进了一座独门独户的小宅院,里面两三个丫鬟小厮已经上来行礼拜见,一面安顿牲口收拾行李,一面就把三个客人招待进堂屋里用茶吃点心。内中丫鬟还脆声道,“已是预备下暖屋了,客人们行路辛苦,姑娘可要洗漱一番?”

所谓暖屋,是一间特地做了地龙,四壁也铺排了炕道的屋子,要比寻常的屋子都小、都不透风,也都更暖一些。错非达官贵人,家里一般是不会专门准备的,一来费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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