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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泪[全]-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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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是老的辣,老尼姑不动声色已将清儿噎得跺脚,连连道:“你这人。”
水夫人故意脸一板:“清儿,不得对师太无礼。”转身斜睨静娴,“老尼姑你心不清净,居然跟小姑娘一般见识。”
厉害!各打五十大板。
我笑盈盈地负手站在一旁看戏,每次这个水夫人的手帕交一来,必定是一番热闹。
静娴师太,闺名陆雨竹,当年与还是华家大小姐的华栀子并称“中土双姝”,才色艺三绝,不知迷煞多少痴情男儿心,却选择在双十年华遁入空门,从此青灯长伴。最是人间留不住,红颜辞镜花辞树,时至今日,她一张团团的圆脸上可还曾有昔日的芳华绝代。
哑儿端着半铜盆的水立在门口,看见我,咿咿呀呀地示意我过去接水,我努嘴叫她自己进来,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来。哑儿天生失聪,也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加上那年年成不好被家人遗弃在路边,刚巧被师太碰上。悲天悯人的师太叹了口气就把她抱回了水月庵,央求自己的师父收留,老老尼姑也是个良善心肠,又是一声长叹,庵里便多了一个小尼姑。
小尼姑天生知礼节,不似自己的尊师这般犯戒,进门先敲门,放下东西就垂手退到一旁,与她师父不同,安安静静地没有一点声响。
师太自己从丫鬟手里接过毛巾,仔仔细细洗了把脸,从我站的角度看,她一张圆滚滚的脸映在水面上煞是好玩。我突然想起苏小妹打趣佛印和尚的一句诗“水泡葫芦,和尚印脸盆”,不由扑哧笑出声来。清儿连忙问我笑什么,我凑到她耳边,低低地说将与她听,她也咯咯的笑成一团,可怜师太眉梢还沾着水珠,一脸的茫然,兀自抬头问:“你们笑什么?”眼睛一眨,眉梢上的水珠就是一颤,我们笑的更加起劲了。
是夜繁星满天,师太心广体胖受不得热,直嚷嚷着移架湖心的凉亭。水家的园子极大,内有茂林修竹,假山活水,各色美景不一而足。我疑心它就是现在已经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的苏州园林中最负盛名的一处。
湖心凉亭名曰“鱼乐”,不知是不是像游鱼般自由快乐的意思。丫鬟仆妇送上葡萄美酒和瓜果蜜饯后便自行退下,无论如何我们也得在下人面前维持良好的形象。哑儿也早早回屋念经,在纸上写道说是给师父多念几遍大悲咒,好让佛主减轻某个人不守清规的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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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人不自制,害自己的徒弟受苦。”清儿旁敲侧击,企图激起某个醉生梦死忘乎所以的人身为“一代名尼”的自觉性。
“民生各有所乐兮。”老尼姑还没喝醉,见招拆招。
“清规戒律是写在墙上给香客看的吗?你应当以身作则,行正,不令则行,行不正,虽令不止。”
“不怕不怕,哑儿是个乖徒儿。”
“和该着你就吃死了哑儿听话,哼—你等着,逮着机会我一准策反她。哼—不守清规的尼姑”清儿气得粉脸生绯,恨恨地给自己倒上一杯酒。我说葡萄美酒夜光杯,水夫人竟真差人找来了四个一色的酒杯,水家的财力由此可见一斑。
师太不发一语,自顾自的喝酒。
“无妨无妨,酒肉穿肠过,佛主心中留。”我酒量不济,已有些微醺,眯着眼睛摇头晃脑。
师太不发一语,自顾自的喝酒。
我又说了几个冷笑话,平日里一定乐不可吱的师太依然寂然不语。亭中三人面面相觑,清儿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口:“老尼姑—呃—师太,你生气了,你—真生气呢?师太。”
师太干脆捧起酒坛,咕噜咕噜地往食道里灌。
“痛快!”酒坛重重地顿在石桌上,我疑心坛底已经裂开了。
“刚刚还以为你生清儿的气了。”水夫人微笑着戛了片橘子,这个时令橘子仍嫌酸涩,却是醒酒的良物。
师太正襟危坐,还装模作样地理了理衣衫,最后神色严肃地告诉我们,有搭理我们的工夫,一坛子好酒早就进肚了,语毕得意洋洋地往嘴里塞了粒花生米。
众人先是发怔,后来一听,都憋不住大笑起来。
“扑哧”水夫人嘴里嚼烂的橘子全喷到尼姑的袈裟上了,惹的她跳起来跺着脚骂。清儿一口酒呛进了喉咙里,拍着桌子,瓜果拂了一地,酒杯也合到了我身上,我笑的直喘不过气来,自己大力拍着胸口,半晌才绝腮帮子疼。被我们的响动惊到的丫鬟一看我们这副狼狈样,也笑作一团,直到师太大叫:“还不快拿衣裳给我们换。”才忍着笑上来替我们换上干净的衣服,又叫来几个人简单地拾掇好掉在地上的瓜果。
“瓜果别丢,洗洗还能吃。”师太被人按着头套衫子仍不忘挥手嘱咐勤俭节约。
月儿在林梢,淡淡的朦胧的清辉,好似朱自清先生笔下的荷塘月色,像远处飘渺的歌声。然而星子是灿烂的。
天上群星闪烁,有如无数情人的眼睛,是永远不会孤寂的,只是有些升起得早,有些升起得迟,有些会被云霾掩没,但终必还是会发射它应有的光芒,自远古直到现在,自现在直到永远……
这是古龙在他的小说里说过的一段话,他说过的话还有很多,比如常常微笑的人往往最寂寞,又比如星星出来了,月便不再寂寞,那么人呢?
那么人呢?
忽然在这样一个微醺的夜晚想到了商文柏,朝远处最亮的星星敬一杯酒,大哥,我祝你幸福。
亭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各有各的心思;热闹是极易让人联想到孤寂的,就好象天空火树银花的烟火,绽放之后就是无边的黑暗;有人的地方就有烦恼,谁也不能远离尘嚣。
像是为了排遣摸名的惆怅,我击节而歌:“明月几时有,把酒问苍天。”五音不全自是无法比拟王菲,好在她们没听过原唱,缺少对照,因而也听的津津有味,师太还跟在后头幸福地哼哼。然后清儿也不吝惜她甜美的嗓音,一曲曲优美的小调。
“早晨夏天露啊~水多啊,嘿嘿一嘿哟,点点露水润麦苗啊。杨柳叶子青啊喽,器打七寸崩啊喽,杨柳叶子松啊喽,松又松喽,崩又崩喽,哥哥那个~杨柳叶子青啊喽。”
我乐了,这还是我小学时音乐课上学过的民歌,想不到这里也有。
听的我们如痴如醉,酒不醉人人自醉。
水夫人看着自己的女儿,微笑,又为自己斟了杯酒。
葡萄酒喝着好似碳酸饮料,度数却不低,我渐渐的酒劲上来了,伏在桌之上假寐,沁凉的石料承着我发烫的脸,毛孔反射性的一缩便又惬意地舒展开来。
师太半趴在水夫人肩头:“喂,我们这么一味地胡闹,也不怕吓着人家小姑娘。”
我听见说我,下意识地支起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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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夫人像是朝我的方向瞟了一眼,笑着说不用杞人忧天,司老怪带大的孩子怕过什么。于是师太大笑难怪难怪,酒肉穿肠过,佛主心中留。有慧根有慧根。
我越听越糊涂,隐隐的觉着有些奇怪,刚想开口问,又不知道如何婉转地道出心头的疑窦。等我字斟句酌组织好语言,那边清儿嚷嚷着要捞月亮。
哦,天!学李白固然没错,当水鬼可就大大的不妙了。可怜我拖着沉重的身躯,踉踉跄跄地奔过去,死命拉住发酒疯的人,回头看两个老的,已经醉作一团。悲从中来,她可是你们的亲人。
作为唯一的意识尚且还有一丝清明的人,我认命地叫来下人把她们一一送回房,又吩咐一干人等善后,才放心回房歇息。
第二天日升中天我才恋恋不舍到跟周公告别,草草洗漱用膳后我匆忙赶到书房,赫然发现三个人早已各司其职,看书的看书,对帐的对帐,我预想中正鼾声喧天的名尼神色穆然地抄写着经文,一色的神清气爽,眸子清明。好象昨天醉酒的只有我一个。
哦,天!这是什么世道。
师太在水宅一小住就是好几个月,一副只要主人不开口,她就赖着身子不肯走样子。
水家母女旁敲侧击:“师太,庵里没人不行。“
师太:“破庙一间,倒掉重盖。“
哑口无言。
清儿一声冷哼,撵人而已,不信送不走这尊神。
“师太,珠米桂薪,养不起闲人。“
多伤感情的话,我暗自担心师太翻脸,果然老尼姑脸色一变,拿着木鱼就走人,哑儿不知所然,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一老一少两个身影走在微凉的秋风里好不萧索。
“清儿,太狠了。“我都看不下眼了。
“蛇打七寸狗打头,就得下狠招。“她目光炯炯,狠狠地作了个向下切的动作。我不寒而栗。
费解的是水夫人知道后居然默许。
夕阳西下,一老一小两个身影居然回来了。我愕然:“师太,可是有什么东西落下?“
结果她不搭理我,鼻孔里出气:“清丫头呢?“
热脸贴上冷屁股,我悻悻地指了指后面,闻讯赶来的清儿一脸诧异,问了同样的问题,只是她的称谓改成了老尼姑。
“钱,拿着。珠米桂薪我也吃,我也用。“而后扬长而去,留下我们两个大眼瞪小眼。连忙把哑儿拉进书房,笔墨纸砚伺候,终于明白她们出门是化缘去了。师太在我们看来缺乏一代宗师应有的风范,洛城的老百姓可却把她当成活佛,一天就收获数百金。
叹为观止。
水夫人的态度更加耐人寻味,只是摇头:“命中注定,命中注定。“
桂子一飘香,就怎么也留不住先前软磨硬兼也逼不走的师太了,留书一封,她便施施然地离开了。
水夫人摇头:“冤孽冤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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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07…08…29 18:26:02 本章字数:8242)
三进三出的宅院青砖红瓦,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曲折蔓延;这就是师太口中的破庙一间——,比起佛门重地,它更像一座山间别墅:清风逐明月,晨露伴朝晖。大门已经被风雨蚀光了颜色,灰净的木板是雕琢的时光的班驳。幸而里面供奉的一干神像和院门上方的额匾注明了它的身份,尼姑庵,中土最有名气的一间尼姑庵。
有朋自远方来,烹茶以待。老尼姑依旧是笑眯眯的一团异常和气,闲闲地与水夫人话着家常;清儿照例是闲不住的,拉着我四处跑;感谢时代还没有发展到唐宋朝,她未经裹脚布摧残的一双天足甚为矫健有力。前后屋子间是小小的天井,和旁家一样有古拙而精巧的石桌石凳,这便是斋堂了;水月庵素来不留香客用斋,我疑心是当家的静娴师太懒得做饭的缘故,因而小小的天井完全可以胜任膳间的责任。后屋的东北脚是厨房,哑儿正从旁边的井里汲水烹茶。
“老尼姑倒是厉害,堵住的井也这么快找人掏空了。”清儿啧啧赞叹。
哑儿抿嘴一笑,连连摆手,这个聪明灵秀的小姑娘可以读懂别人的唇语。
“难道又是清灵子那个牛鼻子?”清儿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老天,他们俩年年玩这出戏就不嫌乏味啊。”
小尼姑点点头,也是一脸莫可奈何,用数枝在地上写道:除了他还有谁。
我云里雾里的似乎听出了一点端倪,好象是一出古代爱情戏,好象跟一个叫清灵子的道士有关,尼姑和道士,呵呵,佛道一家,无怪乎水夫人叹气道冤孽。
“也难为他了。”清儿若有所思,“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居然也肯屈尊纡贵掏井,更难得的是他这种心眼比水桶还粗的家伙竟然会注意到水井淤塞了这种小事,难得难得。”
小尼姑一脸不以为然,树枝飞快在沙地上游走:他才注意不到呢,是我留书嘱咐的。
天,敢情小尼姑把某个人氏当成免费劳工使唤了,我看着那张年轻粉嫩的笑脸,实在没法将她与老气横秋四个字联系在一起。
“也是,合该着他现在遭罪,当年要不是他玩云游四方的破把戏,你师父也不至于赌气绞了一头青丝,啧啧,多好的头发,传说长达七尺,宛如云影。”清儿脸上写满了惋惜,只是我不清楚是为师太的出家多一点,还是为那头传说中的秀发多一点。
老式的爱情故事,年少轻狂时,我们的自以为是总让我们错过不该错过的人,总是以为我们不可能错过,总是认定那个人一定回会在原地等待,殊不知没有谁注定了就是谁的,他(她)也会转身离开。等到幡然醒悟时,人生早已翻开了新的篇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枉惘然。
“尘缘未了,何不还俗?”年年避着不见也不是个办法。
“你自己去问老尼姑,佛主都猜不透她的心思。”清儿鄙夷,“年年都这么吊着好象不把他放在心上,去年老道士生病没来,又急得跟什么似的,死要面子不肯央我娘派人去找,一天到晚像幽魂一样在人面前晃来晃去,地都被她磨平了一层。然后牛鼻子派人上门送信,说明原由叫她勿念,她又跳起脚来骂说鬼才念他,气冲冲地就跑会尼姑庵了。”
我忍俊不禁,想不到还有这么一段曲折往事。
不知道原因吗?谁都知道。
连着几个月避而不见,大可以一直住下去,直到她回庵;然而他终究没有这样做,因为他从不曾放弃云游。水月庵之于他,更像每年固定要住的避暑山庄,不是归人,只是过客;再好,也不是一辈子。
聪明的她们,如何不知道,所以宁可不见。所以在言辞上刻意营造出她占优势的假象。
“我说今儿的茶怎么味道不对呢,原来换井水煎了。”清儿闲闲地拨着碗盖,不怀好意。我偷偷在旁窥伺主角的表情,不愧是一代名尼,圆滚滚的脸上波澜不惊。
“想来是佛主看我们师徒艰辛,特意扶持。”
“我们也挺艰辛,怎么不见佛主大发慈悲。”
“因为你不是有缘人。”老尼姑煞有介事,突然对我眨眨眼,“这位施主,倒有几分慧根。”
“我?”我诧异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啼笑皆非,怎么又扯上我了,难道?我忽然紧张兴奋云涌,穿越文不是一直告诉我们,高僧名士的指引是我们反穿越成功的关键吗。
“对,你跟我来。”她莞尔,笑容倒真有几分风轻云淡,事事皆在掌握中的味道。于是我稀里糊涂地跟着她穿过走廊,我想到了当日穿越前所走的布达拉宫的长廊,激动地腿都直哆嗦。忽而又有些惆怅,就这么走了吗,不留下任何痕迹。
我恍恍惚惚地踏过门槛,险些被高高的门槛绊倒。
静娴师太捧着一本黄绸裹着的书站在我面前,长长地叹气:“总算是物归原主了。”
我下意识地咬住下唇,强自压住心中翻滚的情绪:“请问师太,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她怔怔不语,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眼神却并不是聚焦在我身上,而是仿佛透过我看到了遥远的过去或者未来。轻柔的宛如百合花瓣的笑容悄悄地在她的唇角绽开,眸子中也渐渐凝成不易为人察觉的悸动,她整个人仿佛满身沾上月亮的光华,荧荧发亮。这一刻我几乎疑心她是美丽的了。
不知是什么惊动了她,那满身的月华突然消失不见,金石相击的瞬间,她的脸又恢复为平淡,叫我无法确定刚刚的风华绝代只是光和影完美投射的效果。
“这要看你何时想走,记住,不必太执著,过去了就过去了。”她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怜惜地摸了摸我的头发,同样的表情我也在水夫人脸上看过。我隐约有些惶惑了,想开口问些什么,她已经摆手示意我出去,我只好咽下疑窦,轻轻地离开了。
秋高气爽蟹子肥,正是吃蟹好时节。
膘肥体大的蟹子上笼一蒸,浇上姜汁,蘸点老陈醋,呵,无上的美味。
水月庵前的溪流是红袍将军们横行的地方,我们没理由不自给自足。师太借口佛门中人不可杀生,缩在庵里念大悲咒,为即将祭祀五脏庙的超度。小尼姑是真正的修行人,对我们的草菅生灵的行径自是一声长叹,不过她倒并不反对帮我们洗锅烧水,劈柴切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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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好器具,挑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奔蟹去也。
没有和硬壳虫短兵相接的勇气,还是乖乖地在岸边钓蟹的为妙。上饵料,抛线,待蟹上钩。
白云朵朵天上飘,波光粼粼手下摇,真是个美妙的艳阳天。
“你们可知老尼姑为什么不肯来钓蟹?”水夫人突然转头,笑语盈盈。
“不是说,不杀生嘛。”我盯着水面的悬线,好象有点绷直了,唉,又松了,早知如此,不如刚才就收线。
“你信她胡扯,我保证她呆会儿吃的时候绝对不会提什么杀生!她不过是小时侯被蟹子夹过而已。”水夫人毫不留情地抖落莫逆之交的糗事。清儿果然大笑起来,可怜的师太,又被她抓到一个可以大肆嘲笑的资本了。
我也笑了起来,想不到师太胆子这么小。
她给我的书我一开始以为是反穿越指导书,仔细研读后却发现不象,再细细一看,竟隐隐觉得是一本族谱,吾昏,难不成有这么多人穿过来了,我得自己寻找这其中的奥妙,然后一并回去?我试图从她口中得到更多的信息,她却缄默了,直说不可与人语。
“嘉洛,发什么呆呢,看,你的饵都被吃光了。”清儿嫌她那边蟹子少,愣是挤到我旁边,其实蟹子很多,只是都被她的大呼小叫吓跑了。
“没什么。”我掩饰地笑笑,重新换上饵料,迟疑了片刻,试探地开口:“清儿,你知道商成是谁吗?”书上面提到过这个人。
“商成?”她漫不经心地摇摇头,“没听过,不对,”她皱眉,“这名字听着有点熟,你让我想想……天,动了动了——好大的蟹!娘——你快来帮忙。”
被拉上岸的大依然耀武扬威。气势凶凶地盯着扰其清眠的我们,巨螯威胁地挥舞着,眼睛一鼓一鼓的。
水夫人过来一看,笑逐言开。
“呵!真是好大一只。”
她望着畏葸不前的我们,笑骂道:“胆小鬼。”
清儿不服气地嘟着嘴:“真的好大嘛。”
水夫人笑着摇头,挽起袖子。我心中一动,“我来吧。”她挥手示意我退后,轻巧地捏住了蟹背,大螃蟹徒劳地挥舞着两只大矸,奋力挣扎,终是无果。
她把它丢进竹篓时,似乎已经放弃的螃蟹忽然反戈一击,夹住了她的手,她一声痛呼,猛地甩手,螃蟹重重地摔在了篓的内壁上,吐出几个泡泡。水夫人的食指上夹出了一个小红点,放进水里洗了洗,她用帕子擦干水,笑道:“这硬壳虫倒阴,冷不丁的就是一口。”
“娘,您先歇着,我一定多钓两只给你报仇雪恨,嘉洛你也一起来。”清儿不由分说,拽着我就走。我抗议无效,只好对水夫人无奈地笑笑,后者也微笑着点点头。
人生由无数个偶然组成,极小的一件事就可以改变命运的轨迹,如果当时我不曾走开,或许出于本能,我会做一些事,而这些简单的事或许就足以让我,让水夫人,让清儿,让很多知道不知道的人的命运发生扭转。
然而我终究是走开了,于是命运朝着另一个方向马不停歇地运行。
↑顶部顶部↑鬓白红颜末
(更新时间:2007…08…29 18:26:07 本章字数:9822)
大获全胜,清儿在报仇雪恨的信念的指引下,愈战愈勇,一口气钓了近十只螃蟹,我略微逊色,但也有七只入帐。眼看日过山头天已昏,不免腹中饥肠辘辘,于是鸣金收兵,重返水月庵。静娴师太早就翘首以待,连寒暄客套都免了,直接从我和清儿手里接过竹蒌送进厨房,洗刷绑扎上锅蒸,一气呵成,我疑惑,她怎么不怕螃蟹螯了。话刚问出口,她就是一声尖叫,迅速撤离厨房。我天,她刚刚是被谗虫勾得忘了自己怕螃蟹。
陈醋老姜早已备下,一桌子热热闹闹的吃。哑儿不肯破戒,在一旁默默诵经。
清儿一手抓着蟹子,斜睨吃得不亦乐乎的师太,似提醒又似威胁:“杀生会下地狱的。”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阿弥陀佛。”被指的某人继续脸不红气不喘地吃蟹。
“荤的速的哪分那么清楚,古人不是说腐草化萤吗,我以前跟家兄在西域行医时还听说那里有个教派信奉鹅是由树脂化来的,所以他们斋月里也可吃鹅。”我细细地剔出蟹肉,这世间万物不就是那几十种元素组成的吗。
老尼姑大喜,忙说我有慧根,啖食地更欢。
“这倒听着新鲜。”清儿冷笑,“看来静娴师太这酒肉尼姑是做的有理有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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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要你平日多读书,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看看人家,同样是小姑娘,见识多广阔。”
“唉唉唉——跟我可没关系。”我急忙撇清,别一不小心,战火就蔓延到了我身上。
“都吃吧,蟹子都堵不住嘴。”水夫人阻止两人进一步的唇枪舌剑。
“就是就是,凉了就不好了。”我也附和。
“真真个学舌的八哥儿。”清儿噗嗤一笑,气的我龇牙咧嘴,直想拿手里满蟹黄的蟹子抹她的脸。一想螃蟹老贵,《红楼梦》里说一顿的螃蟹宴就够庄户人家吃一年,想必搁这儿也差不离。于是终于忍住了。
吃吃闹闹到大晚才散,因为螃蟹性凉,个人又喝了点烧酒暖胃,餐后稍微活动了一下才各自回房。入睡时已经月升中天,倦急无眠,纷繁的思绪汹涌而至,搅得我到天擦亮才迷迷糊糊地睡下。梦里也极不安稳。
晌午才恹恹地起身,用冷水洗了把脸,强打起精神。佛堂里,清儿正在和师太下棋,某个为老不尊的名尼意图悔棋被鄙夷,我笑着摇头,得道的名尼哦。
“夫人呢。”虽然被收作义女,大前年我终究不习惯称她为娘,总觉得这是将他人的宝物窃据己有。
“还没出来呢,估计昨天太累了。——你的马明明放这里的,又想反悔,没门!”
哑儿端来了粥,青瓷碗里雪白的粥上一小撮雪里蕻,墨绿的色调煞是养眼。我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吹着吃,白粥绵软香甜入口即化,小菜清爽可口,哑儿将来还俗可以考虑开一家粥铺。
“都在啊。就我起的最晚了。”水夫人微笑着走了进来。
“恩——刚刚嘉洛还问到你了。——娘!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我从碗边抬起头,惊讶地发现水夫人气色极差,面容憔悴,眼里暗淡无光;眼睛周围是青黛色的黑眼圈,又浓又大。
“些是昨晚上没睡好,没关系,活动活动开了再好好睡一觉就不打紧了。”水夫人的话宽慰了我们,于是大家下棋的下棋,喝粥的喝粥,哑儿也帮她盛了碗,可惜她胃口不佳只吃了几口。
连着几天都精神不济,我们都当是感染了风寒加吃坏了肚子。水夫人还笑着说,那些被她吃下肚的螃蟹不甘心,还再闹哩。一屋子的人都笑了。静娴师太素来贪食,自然长备调节消化的药,于是拿来安分吃着,却无多少起色,然而我们依旧没有放在心下,我们的注意力都被蒸桂花糕吸引了,连水夫人自己都端了个小凳坐在一旁看我们摇桂花。
直到桂花糕蒸好的那晚,我端了几块送到她房里发现她已经烧得说话都艰难了,我才意识到不妥。
差人下山寻大夫送上山来,老郎中一看是尼姑庵,掉头就想走,我们好说歹说答应多付诊金他也不肯施药救人,后来听说病人是水夫人才肯进庙,开方子抓药,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是偶感风寒,外感内虚所致。我又亲自下山去买药,师太和清儿都走不开,旁人我又实在不放心,干脆自己亲自走一趟。洛城虽然繁华,但比起现在毕竟不可同日而语,正经商铺早已关门打佯,热闹的夜市多是些鸡鸣狗盗的勾当,我急着寻药铺,打着水家的金字招牌总算配全一干药物,打着呵欠回去煎药,哑儿帮我打下手。
喝了药,水夫人睡下,下午醒来的时候气色似乎好点了,忙得人仰马翻的我们倍感欣慰。
没开心几个时辰,天黑的时候,她又开始发烧,意识到情况大大不妙,连夜差人把她送下山,老尼姑也一把锁锁上了院门,跟着来到水宅。
一向静谧的水宅开始喧闹起来,各路大夫进进出出眉头紧蹙商讨会诊,一方方的药单传下来,药炉下的火苗不熄,整个后花园弥漫着中药的呛人气息,熏得人头昏脑胀心头惶惶,连傲然的金菊都无精打采。我这才知道她被蟹子夹后伤口没处理干净,因而发生感染,耽搁这么久,已经转为败血症。可是我只能在旁边看,如果商文柏在就好了。
清儿几乎是在一夜间长大,勇敢地分担起母亲肩头沉甸甸的负担,各处的帐册一份份地呈上来要看要批示,家里鸡毛蒜皮的事要一一处理;水家的中央高度集权式管理让其少了人心不齐后院起火的忧患,也让众人缺乏独立自主的能力,凡事都习惯听水夫人的指示,主心骨一倒全乱套。不在其位不谋其事,名不正言不顺的我只能在暗地里帮清儿出出主意,在她无暇分身时代她陪伴在她母亲榻旁。
人仰马翻之际,往京城水老爷处的信件送了出去,碧云天,黄叶地,尺素间尽是伤心事。答答的马蹄重重地踏在我们的心上;久病不见起色,水夫人已经坦然地作好了大限的准备。
自古逢秋悲寂寥,红颜辞镜只夕昭。曾经的风华绝代只剩下茕茕孑立的一抹病影,颧骨高高地耸起,深深凹陷的双颊病态的嫣红,脸色蜡黄蜡黄;然而她在微笑,对风尘仆仆眼角湿润的丈夫轻柔地微笑。水家大少爷的名同人终于对上了号,高且瘦的男子依稀是《雷雨》中周萍的模样,站在角落里,一脸灰暗,看不出是喜是哀。
水太傅嘴巴嗫嚅,颤抖了半晌只是无语流泪;他是标准的儒生装扮,与其说他像中央高层,不如说他更像一位开馆授业的先生,在我看来,这样的男子只能是堪堪不辱没水夫人而已,匹配的距离相差太远,可是他们是珠联璧合的典范,人人交相赞叹的夫妻,是我的眼光素来不准。我一向觉得当众垂泪是一件很丢人的事,何况是个男人,而此刻我只是心酸懊恼,恨自己无力扭转这悲伤的一切。
低低的呜咽声中,水夫人的遗言低沉而有力,她一向是这样的女子,勇敢淡定,即便是在此刻也仿佛大限已到的人只是不相干的陌生人。她已到了弥留之际,回光返照的她就像是即将熄灭的火焰,燃烧着最后的能量。她细细地叮嘱了身后事,各处的生意,可信赖的人手,哪些生意要尽快脱手,哪些是祖业一定要设法留住;水太傅是标准的读书人,只识诸子,与孔方兄交情甚浅,水家的大小事物一向由水夫人打理。
水至稀在其父的催促下来到她跟前,我偷偷地打量这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大而无神的眼睛,晦暗的脸色,强烈的逆光让他的面孔模糊不清,高且瘦的身量似乎承载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负担,背被压得微微有些驼。
水夫人瘦骨嶙峋的手负在他的手背上,目光如水,缓缓在他脸上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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