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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十字-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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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参政本就是知贡举,明日本相就会同冯参政、王参政,一齐到礼部,将八十余名涉及名次变换的考生的卷子取出来,一一重新评定。
「当然,此事依然是冯参政为首,若再有争议,将名次报上去后,再分别向皇上陈说,就不至于有骇物听了。」石越听王安石说完,想一会,知道这已经是最大的妥协,当下说道:「若有丞相来主持公道,下官亦无话说─冯参政为人温和,常为奸小所轻慢。一切事情,明日之后再说。」
此话一出,白水潭那些名次调乱的学生的命运,就全靠他和冯京去据理力争了。
第二天在礼部的复议,出乎石越意料之外的激烈,但结果也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好。
吕惠卿和常秩虽然精通典故礼仪,但冯京也是三元及第,而石越的杀手@,则是对比判词。因为每一份卷子的上面都有好几个考官的签名,而有些考官明明在一份卷子后写着是第三等,到了揭名之后就指出某处犯忌须当降等,自是难免要被石越大加讽刺。
如此一份份卷子的力争,最后终于判定:白水潭学院的学生进士科共取中一百零六人,只有四人最后还是被黜落了─他们在写「曙」字时忘了缺笔〈注四〉,犯了宋英宗的名讳;而进士出身减少到五十八人,有七人掉了一等,同进士出身四十六人。
畲中的卷子给王安石看了后,提到了省试第三名─王安石暗骂力主把这篇卷子黜落的常秩糊涂,如此文章,有石越和冯京推荐,到了殿试,皇帝照样能提到前三名,到时候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光吗?
到此为止,石越可以说基本上打赢了这一仗,虽然这一仗根本是吕惠卿等人无中生有搞出来的。
但不管怎么说,最后的结果总算还是可以接受,特别是院贡生四十三人都保住了,更让石越欣慰,毕竟这都是自己的学生,而白水潭学院也势必因此而声名更加显赫。
只是这中间也有遗憾,比如糊名时是进士出身的段子介,竟然被黜落,成为四个不幸者中的一个,这个白水潭之狱的重要人物,甚至得不到冯京的好感。
而康大同的表弟吴安国,也遭受池鱼之殃,被吕惠卿、常秩误伤了,本来是第三等进士出身,被降到第五等同进士出身。
此外秦观秦少游,竟是榜上无名,连被误伤的机会都没有,这也让石越感到有点哭笑不得─自己那个时代著名的才子词人,此时却被自己和吕惠卿、常秩、冯京四人一致同意没有资格中进士,这中间绝无半点政治斗争的成分,不能不是极度讽刺。
好消息则是范翔礼部试排在第三十四名,进士出身;吴从龙排在第二百九十一名,同进士出身─没有人知道他们和石越的关系,所以安然无恙。
礼部试张榜的那一天,与王韶红旗捷报,再克玛尔戬,擒其妻儿,押解京师的好消息抵京,刚好是同一天。
白水潭学院在那一日再次惊动天下:院贡生五十名,竟然有四十三名取中!
虽然殿试还未举行,但本朝已经十多年殿试不再黜落「过省举人」,顶多在名次上有所起伏罢了。
但是在白水潭学院全校欢庆之中,免不了也有许多失意之人。
其中情绪最沮丧的,就是段子介。
他自觉几场策论,文章做得花团锦簇,而经义对答,也颇为精妙,最不济也是同进士出身,怎么可能竟然名落孙山?
似乎永远是一袭白袍的段子介,一个人默默地走出白水潭,他不愿意让自己的情绪妨碍别人的庆祝。
此时已是熙宁六年的二月,春寒料峭之时,寒风似刀一样地刮在脸上、身上,钻入衣领里。
离开白水潭后,段子介顺着白水潭那条著名的水泥路,往南熏门边走去。
路上的行人依然不少,可这不关他段子介什么事,也不知道在寒风中走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他听到有人对他说道:「客倌,外面天寒地冻的,进来喝一杯暖暖身子吧。」
失魂落魄的段子介就这么走了进去,要了一壶酒,自饮自斟,喝着闷酒。
从来酒入愁肠,更断人肠。
段子介想起自己单骑赴京,立志要学有所成,报效君王,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在白水潭学院两年多,终日与名师交游,自己也觉得学问突飞猛进,今年中进士,那是手到擒来之事,不料竟然会被黜落……
双亲年事已高,白水潭之狱时为自己担心,千里迢迢来到京师,回家之前殷勤致意,只盼着自己能金榜题名,光宗耀祖,早点回去迎娶自小定亲的未婚妻。自己眼见二十有九,一事无成,思来想去,真有万念俱灰之感。
他正在借酒浇愁,醉意微醺之际,忽听一阵琴声传来,一个青年男子和着琴声唱道:「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正是柳七的《鹤冲天》,那男子唱来,意兴萧条,自暴自弃之意,更是牵动段子介心事。
段子介听到这声音是从一间雅座传来,他这时也不怕冒昧,竟然径直闯了进去,却见雅座之内,坐了一男一女,女子抚琴,男子唱曲。
女子一身艳装,显然是勾栏的歌妓,而男子一身灰袍,脸色沉峻,便如暗夜中冰冷的繁星,虽然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态,却也自有其骄傲之资本。此时他显然喝了不少酒,坐得已不是太端正,一只手拿着筷子,和着琴声敲打,一边高歌。
这个男子就是武状元康大同的表弟,吴安国吴镇卿。
吴安国一生自视甚高,自以为就算不是进士及第,那也是进士出身的前几名之内,不料榜文一出,竟然忝陪末座。
虽然还有殿试那么万一的希望,皇帝也许能从几百人中看出自己的才华,给自己应有的评价,但是这种可能性,便是骄傲如吴安国也知道毕竟太低。
但吴安国高傲的性子,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做个与「如夫人」相对的「同进士」?
段子介这么闯进来,把吴安国和那个歌妓都吓了一跳。
段子介平时虽然冲动,却不太会做失礼的事情,但这时候他却根本不在乎这些,居然拉了张椅子,一屁股坐下,盯着吴安国上下打量。
吴安国莫名其妙被他看了半晌,正要开口喝斥,却听段子介说道:「你是何人?在这里唱柳七的曲子,扰人心绪。」
吴安国一生被人说成不讲理,倒也没想到还有段子介这样更不讲理的人,他打量段子介半天,冷言道:「你又是何人?我爱唱曲子,关你甚事?」
段子介傲然说道:「我是段子介,你要唱曲子,回家唱去,为何在酒楼上唱?」
「段子介?」
吴安国想了一会,觉得这个名字挺熟悉的,似乎在哪里听过,好半晌才想起,「你就是那个洪州段子介?在邓绾面前拔刀子的段子介?我是吴安国,你敢在邓绾面前拔刀,胆量不小,不知道武艺如何?」
段子介想不到这人知道自己的名字,不由一怔。
又听吴安国冷笑道:「我在这里唱曲子,碍你段子介何事?触了你的伤疤?自己没本事,休去怪别人。」此人出口若不伤人,就觉得少做了一件事情。
段子介听他这么一说,恼羞成怒,不禁反唇相讥:「你吴安国在这里喝闷酒,唱曲子,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吴安国心里本不痛快,虽然自己榜上还有名字,但他也羞于提起。
他站起来看了段子介半晌,最后目光停在段子介腰间的弯刀上,不由哈哈笑道:「你段子介想要我不唱歌也容易,和我打一架,你赢了我,我自然听你的,你赢不了我,你就坐在这里,听你家公子唱一天的曲子!」
其实以吴安国平日不爱理人的性子,能和段子介吵一架,已经是异数了。
段子介见他挑战,哪会退缩,何况他自恃武艺出众,对方眼见不过一个读书人,就算会点三脚猫的功夫,又能禁得自己几下打?当下傲然道:「那就一言为定,我们到街上去打如何?」也不等吴安国答应,就要拂衣下楼。
吴安国冷笑一声:「要打架还挑什么地方?」话音未落,一双筷子甩手而去,直袭段子介后脑。
虽然被打上了最多也就是疼一下,但是段子介怎么能出这个丑,听到脑后风声,连忙闪身,不料喝了点酒,步法不似平时灵活,竟把一面屏风轰的撞倒。
他恼怒吴安国偷袭,纵身上前,手臂疾伸,虎虎生风,攻向吴安国,用的是当时民间和军队中流传甚广的太祖长拳。
吴安国本来身法不错,但是此时也喝酒过量了,只好用一套军中平常操练的散手应敌。
两个喝多酒的人,哪里能管什么跳跃避闪,连走路都不见得太稳当,无非是你一拳我一拳,打得酒楼上碗筷齐飞,身上青白一色。
二人由散打变成摔角,由摔角变成柔道,两人最后竟然是扭作一团,全无体统,在地板上滚来滚去,一时段子介压在吴安国身上,大呼:「你服不服?」一时吴安国反身为上,把段子介压在身下,冷笑道:「你服不服?」
酒楼老板早听到动静,但听说有个客人还带了刀子,如何敢上得楼去?正要出门呼救,刚好看到开封府的捕头田烈武,和一个青年公子一边说笑一边走了过来。
他如同见到救星一般,大声呼道:「田捕头,田捕头……」一路小跑,把田烈武给拉了进来,请到楼上。
田烈武见着二人模样,不由哈哈大笑。
他不认识段子介,却见过吴安国。想着这么冷傲的人,居然会和人这么狼狈地打架,实在感觉可笑之极。
他正想方设法把二人分开,那个「青年公子」秦观,却已经从歌妓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秦观对于名落孙山,倒也没太多的失望,他早有心理准备,考不上就进白水潭学院读书,而且石越对他挺看重,能经常出入石府,向名闻天下的石越石子明时时请教,秦观早就心满意足。
这日榜一出来,心里只是略有点不舒服的秦观在街上散心,正好碰上田烈武,二人在石府见过几面,田烈武因此就向秦观请教兵书中不懂的句子,不料在这里却遇见段子介和吴安国打架。
既已知道原委,秦观笑嘻嘻地,走到被田烈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分开的段子介、吴安国面前,大义凛然地数落道:「两位真是见识浅薄,所谓胜负乃兵家常事,又所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二人的作为,实在有辱斯文……」
段子介和吴安国听到这个酸儒居然在这里和他们讲大道理,又好气又好笑,同「呸」了一声,说道:「关你何事?在此聒噪。」
秦观本来就是捉弄之意,他也不生气,笑道:「不料你们两个还很有默契。不过依我说,你们俩武艺这么好,考不上文进士,想办法去考武进士嘛,用得着又是喝酒又是唱曲子又是打架么?」
段子介和吴安国冷冷地「哼」了一声,当时文人不愿意从事武职,否则段子介早就想考武举了,可是狄青之遇,令大宋人人心冷。这两人都自负才学,怎么可能愿意去考武举。就算康大同那样,武状元及第,又有何用?
秦观本不过是想取笑一下他们,此时见他们这等反应,心中更觉得好笑,更加一本正经地说道:「想不到你们都是庸俗之辈,朝廷外患不断,若是想报效朝廷,文进士武进士,又有何区别?
「何必在意俗人的看法?难道卫霍之功,反倒不如公孙弘?我是不通武艺,否则我才不会固执于文武。
「石秘阁大人的著作,你们都没有看过?一点道理都不明白,读再多书有何用?我看你们也不用考甚进士了,回家去种田比较好,否则就算中了进士,也是无用之辈。」
秦少游不过是逞口舌之快,田烈武却是正中心事,不由心悦诚服地点头称是。
段子介和吴安国哑口无言,干脆不去理秦观,反对田烈武说道:「你老按着我们做甚?打烂的东西我们赔,放我们起来。」
田烈武是做老了事的捕快,知道二人都是有功名的,也不能太为难。当下把老板招呼过来,算了损失,先赔后放。
段子介和吴安国好不容易脱了田烈武的掌握后,互相狠狠地瞪了一眼,互不服气地扬长而去。
注一:科举考试中,凡试卷皆糊其姓名,使试官不知试卷为何人所作。始于唐代。
注二:杂犯,指犯皇帝名讳等。杂犯举人,就是考试时行文触犯皇帝名讳的举人。
注三:眷录,宋代科举考试,考生交卷后,为防考官不公,认出考生的笔迹循私,要将考生答卷的内容,由专人用楷体抄录,再交由考官批阅。这道程序,称为眷录。
注四:缺笔,中国古代臣子在书写皇帝名字中的字,以及子女在书写父母名字中的字时,需要少写一笔,以示尊重。
第二章 琼林密谈
京师里举子们为了自己的前途或悲或喜,而大宋安静没多久的朝廷,也突然间再次变得动荡不安起来。
这又是一个多事的春天。
王韶带来的,不仅仅是捷报,还有死难将士的名单。
田烈武此时还不知道,他的叔叔田琼已经战死在熙河。朝廷要追封有功的将士,抚恤他们的家人,还要请和尚去熙河边给战死者做法事,超度亡灵。有司为此忙得马不停蹄,各项开支,都是要钱的。
另一方面,王安石在大宋财政收入变好、王韶接连大捷、新党政治声誉上扬的情况下,终于在中书省提出了他构思的新法中,最终的亦是最重要的一项法令─《方田均税法》。
「以东西南北若干步为一方,量地,验其肥瘠,定其色号,分五等定税数……」王安石在都堂眉飞色舞地说着他的想法。
这个梦想,是宋代开国以来,多少有识之士梦寐以求的理想,从郭咨到孙琳,从欧阳修到王洙,多少人想过,多少人面对其困难而终于放弃,而他王安石,在今日将要正面挑战这个难题。
只要方田均税法能够成功,那么新法就能克竟其功了。无论前面的种种法令有多少不是,在方田均税法的历史意义面前,都会变得微不足道。
「此法以二十年时间推行,厘清天下土地税收,从此国富兵强,指日可待!
「国朝以来,官户富室,兼并土地,却故意虚报土地,逃避税收。而小民田产已无,税收却依然存在。结果农民破产,豪强得利。
「行方田均税之法,以每年九月丈量土地,次年三月造册,按此纳税。则被豪强隐瞒的耕地,可以纳入国家的税收之中,而无地的小民,不至于受税收之苦……」同判司农寺的吕惠卿侃侃而谈,讲叙着方田均税在道义上的正确性。
如此利国利民之法令,连冯京都不由有点动摇,他疑惑地看了石越一眼,不知道这是对还是错。
「子明,你的意见如何?」王安石主动询问石越的意见,礼部试事件后,他对吕惠卿等人也略有不满。
数道目光投到石越身上,石越想了想,还是决定照实直说。如果现在不说,到朝议上再向皇帝说,王安石就有理由指责自己是两面三刀的小人了:「丞相,方田均税法立意极善。但下官有三点疑问,请丞相为我释疑。」
王安石笑道:「子明,你说来听听。」
石越看了王安石一眼,目光扫过冯京、吕惠卿等人,才继续说道:「下官的第一点疑问,是想请问丞相,国朝大小官员上万,其亲戚家属十倍于此。
「这些人除去职田之外,各有多少田产?又有多少是隐瞒未报的?而其家属亲戚之田产,又有多少?在座的诸位,所谓官户富豪之家,各位自己又算不算?」
王安石怔了一下,很多人立即不自在起来。
就算冯京,虽然家道本不殷实,但他三元及第,又娶了富弼的女儿,现在田产,那也绝对不在少数。
真正没有什么田产的,只有王安石和石越。如吕惠卿,他们三兄弟加上亲戚朋友,更远在富弼之上。
石越又说道:「丞相,上行下效,其上不正,其下如何能正?我并非怀疑诸位,也不是怀疑国朝数万官员。
「但是在下以为,若要方田,那么不如要分几步走,第一步,就是丈量评定国朝官员及其亲戚之田产。先清三品以上,再清五品以上,再清九品以上。」
王安石若有所思地看着石越,只听石越继续说道:「下官的第二点疑问,是方田均税法由谁来执行?
「各地方田均税,无不由大小甲头与小吏来丈量,大小甲头又无不来自一等户,以兼并富豪之家来丈量兼并富豪之家的土地,虽然有官吏监督执行,但这些兼并之家,哪个不是手眼通天?
「这方田均税之法,如何保证可以落到实处?」
王安石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似乎过分相信了官员们的能力与操守,这时听石越娓娓说来,连冯京都知道《方田均税法》可能出现的问题之所在了。
「下官的第三个疑问,是当年九月丈量,次年三月就要立册交税,全国土地数百万顷,而官吏有限。下官请问丞相,究竟有何良法,可以在短短六个月内,完成丈量到交税这一过程?」
听完石越的三点疑问,吕惠卿笑道:「子明所说,虽然有理,但是方田均税,亦有必须推行的理由。」
「哦?」
王安石看着吕惠卿,想听听自己这个学生的高见。
吕惠卿说道:「去年对全国土地初步清查,豪门隐没的土地,就达到数百万亩之多,一方面本朝收入不足,一方面大笔税金进入那些富豪的口袋中。而许多贫穷的百姓,却在卖掉田地之后,还要交纳税金,致使百姓困苦不堪。
「而且兼并之风至今愈演愈烈,如果放任发展下去,下官恐怕有一天,朝廷能收税的土地越来越少,而没有土地却要交税的百姓越来越多。
「唐太宗所谓民者水也,不可不慎。所以下官以为《方田均税法》虽然有种种困难,也必须推行。」
吕惠卿所说的原因,王安石早就明白,否则他也不会一定要推行《方田均税法》。
石越所说的三点疑问,第一点他并不在乎,他的观点是:如果清查,本来有十家隐瞒不报,现在查出了三家,还有七家继续隐瞒,那仍然是对国家有利,比不清查要好。
而专门清查朝廷官员和他们的亲戚,政治压力太大,他王安石可不是不知世务之人。
第三点他也不在乎,因为他自认有一系列良好的手段,可以保证任务能够完成。让他担心的,倒是第二点,要不要派出专门的监察官?
王安石根本没有意识到,很多问题,不是监察官可以解决的。
小吏们从中作假的方法太多,不仅仅是田地的大小,还有田的等级,把给了贿赂的人家的一等田,变成下等田,把没给贿赂的人家的差田变成好田,单是这一种手法,就足以让《方田均税法》把大宋搞得鸡飞狗跳。
而这一点,只怕短时间内,连石越也没有办法解决。
「吉甫所言的确有理,但子明之虑,也值得慎重考虑。《方田均税法》既然有其必行之道理,那中间的问题,我们可以再详定条例,加以解决,但是法令的推行,却是不能停止的。我们不能因为困难而不敢有所作为。」
王安石坚定的眼神,让石越决定停止无谓的劝说,而且,石越的确也找不到很好的理由来说服王安石。
不过此时,无论是正在春风得意的王安石、吕惠卿,抑或是保守派硕果仅存的冯京,或者是石越,都不知道广泛意义上的旧党,已经开始了对王安石的逆风攻击。
事情的起因,是几个月前发生在少华山的一次山崩。
在二十一世纪来说,一次山崩实在无足轻重,但是在十一世纪下半叶,山崩并不仅仅是山崩,还意味着上天对人们的示警。
《西京评论》几个月来锲而不舍地就此事发表「评论」,虽然在当时因为王韶的胜利让人们对此不以为然。
而王安石也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说那的确是上天在警示某些小人,不过那些小人却是攻击新法的人。
王雱为此还写过一篇尖酸的社评,讽刺《西京评论》的那些人自以为是奉天行道,其实不过是些自以为是的腐儒。
但到了二月分,《西京评论》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最初倡议市易法的魏泽宗,面对着吕嘉问提举市易司的种种盘剥暴敛,愤然感叹自己的主张完全被变样了,向王安石陈说不果─王安石十分信任吕嘉问。
魏泽宗一怒之下,向《西京评论》和《汴京新闻》投稿,愤怒地谴责市易法盘剥行商,官府控制货源后,自己取代大商家成为兼并之源,使上下皆受其困。
汴京城的商贩因此少了三成以上,而市易司强买强卖,百姓更是怨声载道。《汴京新闻》便在汴京,早就关注过这个话题,得到机会,立即做成一个专题,批评市易法种种弊端。
而《西京评论》更是由市易法而谈到保马法、保甲法、免役法,对新法大加攻挞。
事情很快被每天读报的赵顼注意,他立即命令李向安等内侍去访问民情,又密诏曾布,调查吕嘉问。
曾布得到密诏,不敢告知王安石,只是详加查访,和李向安异口同声证明种种情况属实,并且在回报皇上的奏章中,写道:「今日市易法之弊,竟历历皆如石越当日所言。」明确建议废除市易法!
赵顼连忙翻出石越当时的奏章,一一对比,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市易法之弊端真似石越能未卜先知一般,全如石越所言。
老百姓买东西,果然是「买梳朴即梳朴贵,买脂麻即脂麻贵」。虽然惊叹石越的才华,想挽回一点面子的皇上,还是发了一道内批给王安石,要求他督促吕嘉问,一切按魏泽宗当初谋划而行。
王安石正准备和皇上讨论《方田均税法》,接到内批后立即进宫,直截了当地向皇上询问道:「陛下,内批中有『市易买卖极苛细,市人籍籍怨谤,以为官司浸淫尽收天下之货,自作经营』之语,陛下如此说,必有事实,还请陛下明示。」
赵顼见王安石不先反省,反而语带质问,心中已是不喜,让李向安递给王安石两份报纸,说道:「市易司种种事迹,上皆明列,丞相如何不知?
「朕又听说市易司竟然立赏钱,抓捕不去市易司进货的商人。这种事情也做得出来,未免离市易法的本意相差太远。」
王安石只是用眼角扫了一下两份报纸,便亢声说道:「若果真如此,则臣便是聚敛之臣,有负陛下。陛下深知臣之为人,怎会做出这等事来?」
赵顼不料王安石竟联想到了对他的信任之上,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叹道:「丞相,朕并非疑卿。朕是怕卿所用之人未能体会朝廷之深意,只知敛财,故朝廷不得不多加注意。」
他只差没有点吕嘉问的名了。
王安石见皇上这么说,知道他怀疑已深,当下说道:「陛下,此事请容臣详查。若真有此事,必定严加约束。」
但是王安石只是口中答应,却并没有真正去详查,他不知道曾布这个三司使,已经调查出市易法推行不过一年,居然导致两万多户商家至少欠市易司共二十余万贯的本钱,而吕嘉问很可能就在其中上下其手。
所以曾布才认为市易法非废不可:一年已经如此,还只是开封府一府,如果大宋全面推行,说不定本朝财政就被市易法给拖崩溃了。
王安石更不知道,以此为契机,北方各路州府要求废除免役法、保甲法、保马法的奏折,再一次数以十计地飞到皇上的御几之上。
韩琦几封奏折,痛陈新法之弊,几乎到了声泪俱下的地步。
王安石的亲家、枢密使吴充,更是向皇帝说过几次保马法的弊端了─几乎也和石越当初料定的一模一样。
琼林苑。
赵顼与石越席地而坐,正在手谈。
宋代的皇帝,特别是北宋的皇帝,因为自小和士大夫一起长大,大部分都受过良好的教育,琴棋书画,大抵精通,后世宋徽宗那样的才子皇帝出现,并非偶然。
赵顼虽然并不以文学上的才华闻名于世,但是诗辞歌赋、丹青书法,却也是无一不通,尤其喜好对弈。
石越很幸运地下得一手臭棋。即便他拼命和赵顼对攻,使尽全力,也是败多胜少,这种刚好差一点的水平,让赵顼非常喜欢找石越作对手。
不幸的是,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给这个想要有所作为的青年君主留下可以用来下棋的时间,并不是太多。
「陛下,臣又输了。」
石越把手中的黑子投进棋盒中,再次认输。
「不对,卿没有输,这次是朕输了。」
赵顼叹了口气,也把手中的白子掷进棋盒。
石越一怔,再次看棋盘上的棋势,的确是自己输了,不由抬头看了皇帝一眼。
赵顼今天身着一件雪白的丝袍,上面绣着九条黑龙,张牙舞爪,象征着人间的威权,不过他似乎有点心不在焉的神态。
「石卿,市易法与保马法之弊,竟全然如卿所言,当初未用卿言,唉……」
听到赵顼口中的叹息,石越倒真的吃了一惊,赵顼这个皇帝,是很少会露出这样的后悔之意的。
石越知道后世之人,出于种种目的,为了给王安石辩护,总是说赵顼并没有坚定地推行新法,并且将此当成王安石变法失败的重要原因。这种本末倒置的说法,实际对赵顼很不公平。
因为即便是王安石罢相之后,赵顼依然坚定地推行着新法,直到他死去。
若反过来想想王安石新法,给这个年轻皇帝带来的巨大压力,他能坚持到死去,实在是相当可贵。
赵顼真正的缺点,也是最致命的缺点,是他缺少如李世民那样的雄主的才华,而并非他的意志不够坚定。
此时面对赵顼的感叹,石越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石卿,今日此处再无旁人,以朕与卿君臣相得的情分,朕希望卿可以说说新法的利弊得失,变法已有四年多,到如今朝廷中依然吵吵闹闹,难道变法真的错了么?」赵顼的确很烦恼。
石越突然有点同情面前的这个同龄人,即使他是皇帝。
石越知道皇帝对自己的信任感再一次加强了,这是他和潘照临当初想好的策略。但是不知为何,他并没有什么很高兴的感觉,此时,他不过按着和潘照临早就制定好的策略,一步步加深皇帝对自己的印象。
「陛下,变法本身没有错。以免役法为例,在王丞相变法之前,韩琦、司马光这两个反对免役法的人,都曾经上过折子,力陈役法之弊。
「司马光的《衙前札子》连臣也拜读过。可见原来的役法,实在是到了非变不可的地步。」
「那又为何韩琦和司马光要如此激烈地反对免役法?
「若说执行中官吏不好,导致了新法走样,以他二人的才干,如果各自掌管一个州郡的话,应当能将那些弊端克服。
「若多一点能臣干吏来执行,所谓执行走样的弊端,不是可以减到最小么?」赵顼说出了自己憋在心中好久的话。
石越想了一下,把司马梦求关于南北方对免役法的看法,以及免役法的利弊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赵顼专注地听着,似乎非常震惊。
的确,除了石越,不会有人和他讲这些政情。
「原来如此。石卿为何不在朝会说这些?若有这许多的弊病,其实是可以修改的。宽剩钱可以不征,而助役钱对四等、五等户可以减免。」赵顼总以为一道诏书可以解决许多问题。
石越苦笑了一下,道:「陛下,不是臣顾忌什么,而是这些事情,臣在京师,也没什么证据可言,不过从民间听来。若无证据,如何说服王丞相?
「更何况,免役钱现在是西北军费的主要来源,而宽剩钱和助役钱,更是免役钱中的重要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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