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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瓮_江亭-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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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话只能告一段落。探员将他送出警局。
他们走出大门,远远可以看见喻江站在门外,他拢在深重的大衣里,只有脖子上暗红色的围巾显得稍微有点颜色。年长的教授正碾灭一段烟,见林雪迟出来抬手示意了一下。
探员问:“你确定不需要申请特殊保护吗?”
林雪迟摆摆手:“没关系。”
他朝喻江走去。在这暮霭沉沉的秋色里,他感觉到自己离纽约已经越来越远。
喻江站在他前面,对他露出担忧的神色和释怀的笑容。
“被欺负了?”养父掏出手帕来,擦擦他红了的眼角:“这么大了,羞不羞。”
林雪迟叹息:“我很累。”
喻江说:“那我们回家,好不好?”
这样轻柔的询问语调,给了林雪迟一种幻觉,仿佛他真的可以选择回家或者不回。他硬生生气笑了:“回家?我所有的亲人都死了。我回什么家?”
喻江搂着他的肩膀:“你还有我。”
林雪迟一下子变得出离愤怒:“那是因为你不肯放过我!你把他们都杀了!”
喻江打断他:“雪迟……”
林雪迟仇视他:“现在你开心了?满意了?你觉得可以彻底孤立我了?你终于完成了你那个狂妄自大的父权幻想,让我完完全全成为你的附属品了?不不不,你谁都不是,”他讥讽:“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你只是养了我两年而已,你还当自己是谁了?喻江,你有本事就杀了我!要不然,我一定会送你下地狱的。”
喻江毫不迟疑:“那你会跟我一起下吗?”
林雪迟的脸白得吓人:“我就算下地狱也不会和你一起!”
喻江笑笑,拉过他的手来:“雪迟,不要太早下定论。”
林雪迟剧烈地喘息,他觉得自己像座崩塌破碎的雕石,一地齑粉。
喻江将他搂进怀里:“对不起,我从来不想让你这么伤心。我们先回家吧,好吗?我今天和艾尔特医院的院长见了一面,我把你的简历拿给他了。他很满意,如果你喜欢的话,继续做你的主治医生,拯救生命,专研医术,做你喜欢做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干预。”
林雪迟神色狼狈:“如果我坚持回纽约呢?”
喻江耐心地为他打开车门:“我不能强制你做任何事,我也从来没有这么做过。你很清楚。”
“哼,”林雪迟鄙夷道:“因为你不需要,所有人都会乖乖听你的话。”
喻江看他像看一个孩子:“那你也会乖乖听话吗?”
林雪迟一脚踏上车:“我会自己找工作,不需要你。”
他砰一声拉上了车门,差点夹了喻江的手。
然而做父亲的脸上表情终于有了一些愉悦。
“我们很久没去AQUA了,我刚刚打电话去问,今天虾很好,你在纽约吃不到这么新鲜的海鲜的,要不要重温一下?”喻江打方向盘,车子掉头往市中心开。
林雪迟走神了,大路向前收窄,林木细碎微醉的金黄色洒落在上面,像焦糖饼干上反射着光点的糖霜。西雅图的海风里有一股独特的苦涩的咸味,恍然还是夏天。
梭罗说,在那夏日里,与我同时代的人,有些在波士顿或罗马钻研美术,有的在印度修行,还有的在伦敦或纽约做生意,而我却和新英格兰的其他农夫一样,献身农事。*
他想,夏日的隐世生活终于还是结束了。
(*梭罗说:出自《瓦尔登湖》)
第3章 生活
一个月后。
“前天开始就一直发烧,抗生素也打了,但是没有太大用处。”护士一脸焦虑地站在门口,“就帮我去看看他吧,只有你能改医嘱。”
年轻的主治医生很无奈:“他不是我的病人。”
护士快哭了:“我实在是找不到人了才来找你的,Walter在还在OR。”
林雪迟叹息:“好吧,我去看看。”
护士惊喜地拉着他的手就跑。
输液室里床挨得很紧密,根本找不到空位。住院部的暖气管道坏了,不少病人被直接拉到输液室里躺着。林雪迟见到了那个烧得嘴巴发紫的小伙子,人已经有点脱水。
“你怎么没有早和Walter说?”林雪迟探了探他的脉搏:“体温多少?血压量过吗?”
“刚刚测过,体温102,血压166/97。”
林雪迟翻开他的病例:“去照个片子,看看是不是术后肺炎,先打一针退烧,等Walter出来之后立刻和他说。今天晚上谁是住院值班医生?”
护士犹豫道:“Lori,但是我不敢去叫她……”
“叫她起床!”林雪迟呵斥:“就和她说这里有人快死了,如果她还能继续安心睡的话,问问她要不要和实习医生回去重新学一段时间?”
护士多一秒都不敢迟疑,掉头就往休息室跑。
林雪迟望着她的背影摇摇头,开始想怎么和Walter解释自己不是在抢病人。
他走到OR的观景窗口前,旁边坐着几个实习医生。OR里正在做全喉切除,喉癌第四期的病人,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肺了,但家属坚持要做手术,他们的意思是哪怕多活一天也行。
这种心情林雪迟可以理解,但手术实在是没有意义,喉癌病人一旦出现癌细胞远隔器官的转移后,应该立刻更换治疗方案,强行手术等于在浪费医疗资源,在占用其他本来应该进行手术治疗的患者的时间。
也有人说这种想法很冷血。当年林雪迟尝过教训教训,他在病人家属面前直接说出你们占用别人的医疗资源这种话,差点被人投诉。他的带班导师气得不打一处来,把他拉到办公室谈话,说雪迟你有时候太不近人情了,这种性格可能不适合做医生。他当时整个人都懵了,他不是不在意生命,他想拯救生命,想看到一个垂死挣扎的人活过来的时候,患者和家属脸上如获新生的表情,那让他觉得自己也可以有机会重新开始。
医生很辛苦,外科医生尤其辛苦,每个主治都是从学生、实习医生、普通医师、住院医师一路爬上来的,没有捷径可以走。林雪迟曾经也这样通宵地每晚每晚在观景窗口看他的带班导师做手术。一开始他连长剪都拿不稳,为了练缝合废掉了不知道多少持针器。第一台手术跟着心外科做抽吸,后来关胸缝合,拆线的时候主治说,不错,很漂亮。
那时候他多骄傲啊,他想去他妈的什么适合不适合,我就是要当外科医生。
“嘿,我看你站在这儿看半天了,”Walter脱了手套出来,他带一顶印满蝴蝶的天蓝色手术帽,笑容十分风骚:“怀念旧时光?”
林雪迟有点尴尬:“没什么,额,我是想来跟你说,23号床的那个小男孩儿,发烧发到一百度,护士跑来找我,我不太熟悉他的情况,只是暂时开了一针退烧,你再去看看吧。”
Walter意会:“谢谢。我等下去看看。”
“嗯,那没别的什么事,我先走了。”
Walter看看他:“等会儿我们几个打算去喝一杯,要不要一起来?”
林雪迟有点诧异:“我?我不是很会喝酒。”
“你来西雅图还没跟我们出去玩儿过吧,我叫了儿科的几个女孩子,你会喜欢的。”Walter对他眨眨眼睛,露出暧昧的表情。
林雪迟明白他在暗示什么,他好笑道:“好,我去,但不是因为女孩子。”
Walter拍拍他的肩膀:“当然,纽约大医院来的主治医师,我面子可不小。”
两人一起往输液室走。
林雪迟的手机响起来,他说走到旁边接电话:“你好。”
对方是个年轻的女声:“hi,我是Allison Owell,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我在雪眉的电话本上找到了你的电话,所以想打过来试一试,我们在葬礼上见过的。”
林雪迟想起了那个有点胖胖的短发女孩:“我记得,你是雪眉的同学,你好。有事吗?”
“是这样的,雪眉在学校还留下了些东西,我觉得你可能会想要拿回去。我收拾了一下,你有时间吗?我应该去什么地方拿给你比较好?”
林雪迟心里一暖:“你在学校吗?我可以去找你。”
“对,我在学校。”
“明天上午吧,好吗?”
48小时值班结束后一般会有一整天的休息时间。
林雪迟想起来自从回到西雅图,他还没到学校去看看。华盛顿大学是他的母校,他在那里至少渡过了一段不错的青春时光。
他们在医学院的石牌前见面,然后挑了一块草坪坐下来。
“这是她的两本日记,我没有打开看,我保证。”Allison作了一个发誓的手势,她看起来心情好多了,微圆的脸蛋显得精神焕发:“还有几本参考书、化妆盒、枕头娃娃,她很喜欢这个娃娃,这是Ken送给她的。”
“Ken,谁?”林雪迟捏着那个粉红色的小精灵。
Allison吃惊:“她没跟你说?追求者之一。你妹妹在学校很受欢迎,她很可爱。”
林雪迟好笑:“她说过有个男孩子喜欢她,大概是大二的时候吧。”
“Ken从新生入学典礼的时候就看上她了,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不过我可以理解她不愿意对你多说,我从来不跟我爸妈说学校里面这些男男女女的事情。”
林雪迟调侃:“你们女孩子之间会说这种悄悄话吗?”
“会呀,”Allison拨了拨头发:“Ken有一段时间的确非常狂热,他把她当做神秘主义者,你知道的,学宗教的人身上总是有一股令人着迷的气质,雪眉恰好又特别符合这种气质。她们曾经悄悄地叫她黑发女巫,不是贬义,是赞扬。”
林雪迟理解,人总有一个时期喜欢把所有离经叛道的东西都当做是好的。
“或许你应该找Ken谈谈,”Allison 突然说:“你跟我说你不会放弃的,你是认真的吧?”
林雪迟心里一沉:“嗯,我一定会找到凶手的。”
Allison看着他:“我可以帮你,有什么我能做的?”
“你不要搀和进来,这不是什么好事。”
“我愿意,她是我的朋友,我觉得我有责任。”
林雪迟无奈道:“你不了解这件事,它很危险。”
“我知道!”Allison扣住他的手腕,她手劲儿很大:“我在网上看了,那个旧金山左小脑的事情,连FBI都抓不到他,你不可能一个人找到的。我帮你,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你不知道,”林雪迟警告道:“你会把命赔上去,你看到那些凶案现场了,那些遗体、那些被切开的脑子,你看到雪眉最后是怎么走的,你想像她一样?脑袋陷进去像个傻瓜似的,你父母希望看到你那样吗?”
Allison打了个哆嗦,手指似乎有些松动。
林雪迟拉开她的手:“雪眉的死不是你的责任,你不需要为了别人的生死负责。”
小姑娘一脸受伤。林雪迟狠了狠心没看她可怜的表情。
他心想,这是为她好。
回到家有点晚,餐厅的灯还亮着,证明男主人回来了。喻江并不是每天都在家,他很忙,仅仅教书讲课没办法负担地起这样奢华的房子和昂贵的家用。在这方面他似乎保留了普通男性的虚荣心,喜欢盛大的场面和风雅的做派。他会在家里举办聚会,请大饭店的人下厨服务,带客人参观房子,从玄关口的那尊仕女像说起,到餐厅里的《长颈圣母》。有一次一位女宾喝多了勾破了裙子,第二天他买了整套全新的礼服首饰亲自送到了人家家里。这件事后来甚至有人调侃,说女孩子想要新裙子,就要来喻江教授家里做客。这些人都坚定不移地相信喻江教授是一个学术态度与生活态度同样考究的人。
无疑这栋包揽万千的小殿堂,是他为自己粉墨登场设计的最佳舞台。
“保姆做了点鱼汤,你吃过了吗?”男人坐在餐桌前,本来他在看报纸。
林雪迟绕到后面的料理台,灶台还带着热度,估计刚刚开饭没多久。他给自己盛了一碗,大马哈鱼用番茄、老姜、香茅、柠檬叶和东南亚红蔗糖一起煮,汤汁熬成猩红色,光泽浓稠而艳丽,番茄肉质中分离出大量细小的沙质飘浮在液体中,宛如血液里游动的气泡,这些沙质一旦被加热一部分又被变成浓白色的浮沫,随着翻滚的汁液一股一股地上涌、奔腾、包围,带着整一锅血水沸腾着溢出来,露出里面煮成灰白色的动物肉糜和骨髓……
“哐当——”
林雪迟猛地退开一步,惊恐不定地盯着那口锅。
身后喻江哗地起身上来,只见摔碎在地板的瓷碗和汤勺:“怎么了?”他拉过林雪迟的手,被鱼汤溅到的皮肤转为赤红,还好没有起泡:“想什么呢?端着这么烫的东西也能走神。”
林雪迟这才感觉到手里灼热的痛感:“我……”
“你脸色很差,雪迟。”喻江摸摸他的脸。
林雪迟摇头:“我没事……分了一下神……”
喻江挡在他身前,阻止了他弯腰的动作:“我来收拾,你去冲一下水,免得起泡。”
林雪迟有点不好意思:“抱歉……”
喻江没有抬头,低声催促:“快去。”
这段小插曲让晚饭的气氛显得没有那么沉默。
“医院还好吧?有没有很难相处的同事?”喻江给他倒了一点酒:“喝一点。”
林雪迟没有拒绝:“没有,他们都挺好的。”
喻江眼含讥诮:“也对,你都这么大了,我不需要再操心这些了。”
林雪迟听出话里的挪揄,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个小动作没能逃过喻江的眼睛,他大笑:“你不记得你刚上大学的第一个星期,你打电话给我说你不会洗衣服,屯了整个星期的脏衣服让我给你拿回来洗。”
“现在哪还有人自己手洗衣服,”林雪迟轻哼:“而且我说了我不知道宿舍楼下有干洗房。”
“你太封闭了。”喻江喝了一口汤:“所以每次你换一个新环境我都会担心。我把你送到宿舍,你很满意你的房间,把你的小床小柜子收拾好了,然后就觉得自己这样可以生活下来了,你就不会再去探索新的领域,也不会再去开发新的地方。如果没有人推你或者带你,你就宁愿永远呆在你的小房间里不出来。”
林雪迟还记得他当时心不甘情不愿地抱着一包衣服站在宿舍楼底下等喻江的情境,他的养父没有立刻笑话他,把衣服收下了。但他用这件事来教育林雪眉,导致林雪迟一个月后回家,心爱的妹妹用又同情又好笑的口吻调侃他。林雪迟大怒,差点为这件事和喻江吵一架。
“多少年前的事了老是提。”林雪迟撇撇嘴。
喻江忍着笑,不为难他:“好好好,不提了。你今天去哪儿了?”
“回学校了。出来的时候正巧碰到老康。我说我回西雅图工作了,他挺高兴的,还说你这几年一直给他寄圣诞卡片。”
“顺手就寄了。他还在神经内科吗?”
“嗯。最近在做脑血栓后自理缺陷的康复系统培训。”
喻江点头:“他老伴好像是因为脑血栓离世的,去年走的。我本来想通知你,当时你在纽西兰开会,给你发短信你也不回,我想就算了。”
“我那时候在忙……”其实他只是不想看喻江的短信,他设置了自动屏蔽。
喻江没揭穿他:“知道你忙,我跟他说你在纽约,刚工作肯定没时间的,他知道。”
林雪迟有点脸红:“你没跟他说我坏话?”
“我说你什么坏话了?我有好处吗,没心没肺的孩子。”喻江嗤笑:“我说等你什么时候回来一定去看他。你看看要不要今年请他来家里过圣诞节,雪眉走了,今年剩下我们俩,你肯定又不愿意跟我过,到时候找个手术安排然后打算自己在OR里面过了是吧?”
林雪迟摸摸鼻子,他的确是这么打算的。
“你自己高兴就好。”喻江故作叹息,“唉,反正我这个老人家你是没兴趣的了。”
林雪迟愤愤不平地盯着他那张无耻的脸。
——说得好像你真的很可怜似的,谁会对一个杀人犯有兴趣!
老人家无视了他的眼神,擦擦嘴站起来,略带得意地扬长而去:“你洗碗,免得以后说我没给过你学习的机会。”
第4章 书房
优秀的林医生还不至于连碗都不会洗。
但难的是低下头去和老人家妥协过圣诞节。
林雪迟不记得他有多少年以工作理由不回家过圣诞节了。为了逃避喻江,他每年提前买好给妹妹的礼物,去学校看她,然后发短信给喻江说他在圣诞节有手术安排,措辞尽量委婉,免得他的养父生气。一年之中也就是这几天林雪迟过得最战战兢兢,他要绞尽脑汁编排出好的理由来,还不能年年相同,否则喻江肯定会怀疑。
结果是他一味顾着自己逃离喻江,却忽略了在这个过程中雪眉和喻江建立的深厚联系。现在再后悔也来不及了,如果他能多回家看看,多陪陪妹妹,或许他能保护她离喻江远点,或许他不至于面对今天这样惨烈的局面。
收拾好厨房后,林雪迟犹豫着还是去敲了敲书房的门。
喻江开门:“怎么了?”
林雪迟艰难地开口:“我给老康发了邮件,请他来过圣诞节。”
喻江莞尔:“想好了?”
“嗯。”
“进来吧。”
书房里很暖和,空调的温度刚刚好。林雪迟脱掉了毛衣,放纵自己躺在长沙发上。
他很久没进这间书房了,以前他很喜欢这里。喻江的藏书量是惊人的,完全可以成为一个小型的图书馆,高大的书墙都已经不够用了,大量的书就脆摞在地上,摆放很随意。上学的时候他时常会在这找一些奇奇怪怪的书,喻江是研究宗教的,他有很多神秘主义的书,适用于满足少年的好奇心,他也很会给孩子推荐书,林雪迟的阅读能力是他一手培养的。
“你该收拾收拾了。”林雪迟扫了一眼地上堆积如山的书册:“或者把书房扩建一下。”
医生讲究干净调理,林雪迟的东西都是整整齐齐摆放的,多余的会被及时扔掉给新添置的留出空位来。林雪迟在收拾和整理的过程中发现了集中注意力的好处,他偶尔会花掉一整个周末的时间用来打扫或者整理自己的房子,那是可以独属自己的一段惬意时光。
喻江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我没时间,哪天你帮我收拾收拾吧。”
“你不怕我乱翻你的东西?”林雪迟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他侧着身体随手摸了一本玻璃茶几上的小册子,是舍伍德安德森的I DON’T KNOW WHY。*
“你还留着这本?”
“嗯,就当给自己留个前车之鉴。”
林雪迟嗤笑:“你的能耐还需要给自己留前车之鉴?”
喻江没答话,他抬起眼来看了林雪迟一眼。林雪迟鼓起勇气看了回去。喻江一哂,终于放下手里的钢笔走到他前面来,坐在沙发边上:“每个人都会犯错,我也一样,你对我固执的偏见让你总觉得我喜欢高人一等。事实上我也是个普通人,我会担心自己有没有给孩子树立一个好的榜样,担心对你的教育是否妥当,这是我给自己提个醒,免得我的孩子哪天厌恶我。”
他用一种深情的目光看着林雪迟,在灯光柔和的映照下显得非常温暖而真实。这样的目光甚至让林雪迟感觉到悲伤。他想,我也不想怨恨你的。
(*I DON’T KNOW WHY:美国作家舍伍德安德森的第一人称短篇小说,讲述了喜欢马的主角“我”有个非常崇拜的赛马选手,并以他为人生偶像,但当“我”发现赛马手私下和妓女混在一起,偶像的形象崩塌了,“我”本想杀害赛马手,最终还是选择逃走并从此远离了少年时代的梦想。)
“你不希望自己像那个赛马手一样?”
“我给你看这个故事,是想让你明白长大并非一定是好事情。我们探讨过,人的发展、自我的发展往往伴随着理想的破灭。今天的‘我’对于理想的执着,很有可能会发展成为明天的‘我’的病态心理。在自我的不断否定和毁灭过程中,持续进行重建和塑造,这个过程必然是痛苦的,我希望我能尽量帮你减少这种痛苦,如果没有,那是我作为一个监护人没有尽到责任,这是我的失职。”
林雪迟望着他:“你会觉得愧疚吗喻江?让我过早地明白长大是怎么一回事。”
“不会。”喻江抚摸他的脸庞:“我不一定是一个仁慈的人,但我想给你的都是为你好。”
“这是典型的父权思想,”林雪迟笑:“你没有权利决定什么对我好。”
“那你知道吗?”喻江问:“你真的明白自己是谁,什么东西适合你自己?你喜欢马,你就理所应当地觉得赛马手应该和马一样纯洁、干净才是正确的?”
林雪迟抿唇:“难道你比我更清楚吗?”
“我不可以比你更清楚吗?”喻江握着他的手:“你那么想当外科医生,现在你真的是外科医生了,站在手术台上,握着手术刀,看着一个人的生死大权握在自己的手里,你是什么感觉?你得到了你想要的那种自我认同了吗?你真的明白这种感觉对你来说是什么吗?”
林雪迟猛地甩开他的手:“总比你拿屠刀好!”
喻江没生气,他看着他仿佛还是那个十六岁的孩子。
林雪迟不敢再说话,将注意力转移到小说上。当年他刚转来西雅图的学校,有些课程跟不上,特别是文学理解这门课,一写作文就拿C。后来他实在没办法找喻江给他看作文,喻江让他一个星期写一篇读后感,第一篇就是这本I DON’T KNOW WHY。
挑这篇喻江是有目的的,十六岁的林雪迟对“自我”的定位和发展很迷茫,他从一个家暴的家庭中逃离出来,对成人的世界充满恐慌畏惧。喻江说如果你信任我,我会帮你打破这种恐惧,让你从噩梦里走出来,帮助你建立自我,并告诉你以后你会遇到什么。
那时候他读着这个故事,是很感谢喻江的,他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很好的养父。
“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林雪迟想起来:“为什么第一次给我讲这个故事,要骗我说那个赛马手被杀死了?”
喻江站在书架梯后,他正在找一本列维斯特劳斯的书:“看你会不会乖乖读完全文,怕你随便写写应付来交给我。”
林雪迟抬头看看他站的那个位置,没说话。
他把那本短篇小说拿回了房间,直到读完才睡觉。
但这一觉并不长。凌晨两点二十七分。
林雪迟醒了,室内温度很低,暖气似乎自动停了。
他觉得被子不太够,下床去橱柜拿了一张薄毛毯出来。隔着门缝可以看到走廊的灯仍然是亮的——喻江还没回卧室,他经常会工作到很晚。林雪迟的太阳穴跳了跳,披上外套开门往外面走。走廊里很冷,他搓了搓手,下楼,喻江的书房门关着,似乎能听到里面隐约有谈话声。
外头下雪了,窗户上沾了细小的白色雪粒。
林雪迟等了一会儿,到配电室检查自己房间的暖气电源。电源没有问题,他正要出来外头有门锁响动。他眉头一跳,搭在门把上的手缩了回去。有人打开了书房的门,又关上,随后灭掉了所有走廊的灯上楼了。
等到脚步声远离,林雪迟才从杂物室里出来。走廊变成了一个充满岑寂黑暗的长方体空间,瘠薄的月光下只有书房的金属门把反射出细碎幽弱的亮光来。林雪迟稍微迟疑,小心翼翼地靠近,门把一扭就开了,他闪身躲了进去。
门口的摆设台差点被撞倒,林雪迟手快扶了一把,心跳有点急。
他没敢开灯,费了好半天劲终于摸到了办公桌,桌子上摞着厚厚的打印资料和书本,电脑左边是一架台历,每一页都有行程记录。林雪迟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翻到日历上一个月——
10月的第二个星期五,17日,
会议:宗教比较科学的基本历史观;
时间:2:30PM…5:30PM(晚宴:6:30PM);
地点:3号会议室;
——中间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来不及的。雪眉肯定不是在抛尸地点被杀的。
林雪迟对着日历拍了张照片,他的手肘碰到了旁边的鼠标,电子屏的蓝光乍亮!他吓了一跳,目光落在用户名下的密码栏上。喻江的电脑密码他以前是知道的,是他的工作号。林雪迟抱着试试的态度,重新打了那行数字进去,果然系统提示无法解锁。
——老狐狸!
林雪迟咬咬牙。喻江不是一个很喜欢用电脑的人,他仍然坚持手写读书笔记和工作记录,但他那些学术研究笔记已经不能用多少本来形容。他有排书架专门放笔记本,要一本一本翻,找到明年也不知道能找出什么东西来。
林雪迟关掉屏幕,有点失望。他走到落地窗左边的书墙第二排,找到“列维斯特劳斯”这个标签。书架上的标签都是金属制的,用烫金的花体刻着“C。L。 Strauss”的字样。最靠外的是全套法文精装版《神话学》,四卷,非常厚,第二卷 叫《从蜂蜜到烟灰》。林雪迟把第二卷拿出来,摸到里面一个正方形的浅凹槽,他将金属标签摘下,往凹槽中按进去。
书架发出微小的咔哒声,林雪迟深吸一口气,用力将书架拉开,被遮住的墙体露出一道暗道来。
林雪迟握了握拳,这才发现他紧张得手心都湿了。他等了几秒,转身又看了看书房的门,确定没有人靠近,打开手机录音:“现在是凌晨三点十一分,我叫林雪迟,我在华盛顿西雅图贝利大街七十五号府邸二楼书房,这里有一条密室通道,我正准备进去,接下来是录音时间,如果我发生任何意外,请将这段录音交由警方。”
他重新打开电筒,对着通道里照了照,光束直直切进这口阴森的洞穴,照不到底,仿佛越深越是黑暗。两旁的墙壁上裸露出来的砖石呈现出被水分侵蚀的痕迹,林雪迟摸了摸,砖块又湿又冷,像敷了薄薄一层霜露在上面似的。砖面凹凸不平,遍布细小的孔洞。从时间的角度来说,这很可能不是喻江自己加修的,也许是这间房子在建成的时候就已经自带的了。
七年前他无意中发现的这个地方,喻江那些见不人的勾当全在里面。
林雪迟咬了咬牙,朝着狭窄潮湿的走道往里走,通道里的温度起码比外面要低四五度,又阴又冷,路面有水,他的拖鞋立刻就湿了,滴落的水珠滑进脚心里,冰凉的刺痛感扎在脚底密集的神经末梢,他冷得脚趾蜷起,浑身紧绷,感觉到心跳快得几乎要到嗓子眼。
然而心跳并不是他唯一听到的声音,砖缝里渗出丝丝的气音长短不一,细小而尖锐,林雪迟打了个冷战,不敢往后看,那感觉像满墙壁的爬行动物隔着缝隙盯着他。他裹紧了外套,加快脚步。还好这段路并不长,电筒的光照到转角;空间打开,一下变得宽敞起来。
林雪迟拉开了墙上一盏壁灯。这是一间有点像工具房的地方,中间是一张长桌,积灰已久,墙上只有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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