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白日光-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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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非珉也点头示意了一下，和高远航一道走了。
　　夜色算不上温柔。
　　李非珉走到拐角下意识回头看陆一，这少年背靠着白墙，低头玩手机。察觉到这边的目光，他偏过头挥了挥手。
　　李非珉转头跟高远航说：“你哥儿们出手也太大方了吧？这一晚上就看见他给人票子还不用找零。给完网吧小妹给大婶，给完大婶还要给你，许久没见过这种偶像剧般的人设了。”
　　“他们家条件挺好的。”高远航想了想，“爸妈给钱给的多，所以对钱就不太上心吧。陆一还真的是人傻钱多速来的典型，给点阳光就能灿烂。”
　　“羡慕。”一直想入一款游戏机，老妈至今没松口的李非珉叹口气。
　　“有什么可羡慕的，你羡慕他零花钱多，他还羡慕人家有家里人呢。我小时候他最爱来我们家蹭饭，他自己在家就只有他一个人吃，他爸妈事业心重，都不太顾着他。”
　　“哦。”李非珉听了之后没说什么，随口道，“有钱人的痛苦。他要小心了，这么壕气外露，别被小姑娘钓凯子了。”
　　“他倒不会被小姑娘钓凯子。”高远航纠结了一下，觉得性向问题算极其隐私的事，到底没跟李非珉说，陆一喜欢男生，就算被骗财骗感情，也是被男的骗。
　　李非珉没想太多，他一向是万事如蜻蜓点水，囫囵吞枣，从不爱弯弯绕。很快掌心微妙的触感就压到他记忆空间不知名的角落，晚上怎么跟老严再演一出戏占据上风。
　　陆一也成了偶尔兴起翘课认识的同学的朋友，被抛诸脑后。
　　陆一回到阳城之后在家闷了几天，又按医嘱注射了几次疫苗。饮食方面医生尽职尽责说了一大堆，他自己在网上也搜了搜，编了个小程序，把自己爱吃的菜写进去，按照医生的要求把不合格地全排除了，程序窗口里剩下的只有鸡汤。他打电话到楼下的小饭馆，给自己定了二十天的鸡汤，也不嫌腻，每天倒有人提醒他到点吃中饭了。家政阿姨只负责每天晚上来做菜洗衣服，陆一提过一次要吃清淡点，阿姨从善如流，他也没什么可挑剔的，吃完就回房间做自己的事。
　　陆一天天在家补作业，五天时间做完了数理化，完全没觉得累，然后开始头疼语文习题册，尤其是一中布置了每人十篇作文，还要写周记。他狗爬似的字在作文纸上写两句停一句，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几个字，只能感叹人的天赋点真的是不一样。
　　他的妈妈苏洁是个企业高管，去年就被外派到美国了，苏洁是个女强人，一心扑在事业上，纵然想关心儿子，也没那个时间和本钱，因而想到的时候便打个电话，啰嗦不了几句，那头又有邮件要回电话会议要开，只能挂了陆一的电话，只有他爸中途回过几次家，嘱咐几句让他好好学习。
　　“我今年集训省里第一。”陆一一边吃饭一边说。没提被狗抓了打疫苗的事。
　　“不错，很争气。”陆俊欣慰地笑，但他心里也没数，他儿子是什么拿了省一，想想说，“爸爸给你奖励！想要多少零花钱？”
　　陆一慢慢嚼饭粒，沉默了一会说：“一万行不行？我想给电脑换点配置。”
　　陆俊手在支付宝里点，朗声笑：“拿了省里第一这么大的奖，一万太少了。爸爸转给你了，多的拿去买点想吃的想玩的。”
　　陆一谈不上失落，也说不上高兴。
　　他刷朋友圈，看见汪玉发“今年竞赛名次母上很满意，奖励球鞋一双，请客火锅一顿。感谢老爸破费！”
　　“嘁，也才第六名，有什么好满意的。”陆一酸溜溜地想，烦躁地把手机按了，登了游戏。
　　贤贤飞奔在异次元：六神，组队吗？
　　这人是他在网上认识的朋友，休学在家，游戏和编程都不错，所以一直还有点联系。
　　六一才不过儿童节：组！
　　两个人跟另两个临时组队的人厮杀了个痛快。
　　陆一也不知道自己在发泄什么情绪，按键盘的力气跟砸键盘似的。
　　玩了两个小时，贤贤飞奔在异次元问：六神今天心情不好？
　　六一才不过儿童节：能看出来？
　　贤贤飞奔在异次元：有点佛挡杀佛的感觉。
　　六一才不过儿童节：就是有点无聊。
　　贤贤飞奔在异次元：嘿嘿＇猥琐＇，我写了个爬虫，保你不无聊。可以扒出这个游戏里的女玩家，找出漂亮妹子。
　　这个游戏在某论坛有专区，不少女玩家在里面爆过照，写个爬虫找出来，整理个合集确实不难。
　　只是今晚陆一有点隐隐的恶意，他忽然发了一句：我是同性恋，不爱看漂亮妹子。
　　他喜欢男的，只告诉过算得上亲近的高远航，他过了为自己的性向惶恐的年纪，也不爱拿自己的性向说笑，只是今晚，总有点恶劣的想法，许久没犯的中二病作祟。即便对方仅仅是有点熟悉的网友。
　　这个游戏里自嘲为直男的颇多，对基佬说不上歧视，但直男总有些膈应。
　　觉得膈应吧？快别跟我往来了！我自己玩就可以了！
　　那头果然没回复。
　　陆一漠然地准备退出游戏登陆，忽然对方头像跳动了，他点开一看，回复是：“那我小小修改了下代码，你可以找漂亮的男生。”
　　陆一愣了一下，在电脑屏幕幽幽的光前，摆了几次表情都没摆对，最后回复说：“你加我微信吧，我记得你上次说有个什么攻略没做出来的？私聊方便，我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那边欢天喜地发来微信号。
　　陆一看了看，心想，还有三四天开学，也许能帮贤贤弄完。


第4章　
　　李非珉家的餐桌上常年荤素搭配十分丰富，可惜无论是荤是素，都没什么味道也没什么油水。他妈是个坚定的食疗党，认为吃饭是为了养生，数十年如一日给家里人洗脑，李非珉本人更是继承他妈的行动纲领，挑嘴挑到人神共愤。
　　“喝点豆浆再走。”李非珉妈妈站在玄关，一边穿鞋一边嘱咐。
　　“顺便送我上学呗！　我不想挤公交。”李非珉老老实实喝着有点苦的杂豆浆。
　　“惯得你。”李非珉妈妈常云理了理挎包，抓着钥匙，说：“要走赶紧的，别耽误我正事。”
　　“诶！”李非珉一口闷掉半杯豆浆，火速扯过书包，鞋带都没绑好就拖着鞋奔向他们家那小破车。
　　“今天只要报道吗？”常云问。
　　“好像是吧。”
　　“什么好像是？你自己上学自己不知道吗？这么大个人还要爸妈老盯着吗？”
　　“就是分班报道，下周一才正式开学呢。”李非珉弯着腰在副驾驶系鞋带。
　　“过两天妈妈有空了去找你们班主任，给你换个好座，每次分班都坐到最后，怎么看得清黑板啊？”
　　“求你别找老师，我这么高一个儿，总不能坐前面吧？还挡着别人呢，我又不是看不见，你别操心了。”
　　“下午学校没事儿就早点回来，别老在外头浪，到家了用座机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李非珉嘀咕一声没劲，余光忽然看到非机动车道上一个人骑着山地车速度飞快，嘴里还叼着包袋装奶。他迅速坐直，把车窗按下去，定睛一看，果然是陆一，没看错。
　　李非珉本要打个招呼，忽然想到他们也只见过一次，还不知道对方记不记得自己，就犹豫了一瞬，汽车迅速驶过，距离已经不适合打招呼了。
　　“这家伙是也到本部了吗？按他骑车的方向，肯定不是安桥校区。”李非珉默默想。
　　“你听见我说话没啊？”常云看了这不省心的儿子一眼，说：“高二了，不小了，我们说多了你也不爱听，但是学业为重，你老妈这么辛苦为了谁？你爸跑到非洲援建，起早贪黑又为了谁？”
　　李非珉闷声说：“为了我。“说完不服气道：”我又不是没努力。”
　　常云适时地打完巴掌给枣吃：“我当然知道我儿子是最优秀的，妈妈就是关心你，多说两句你别嫌烦。”
　　车停了，李非珉扯着书包，匆匆道别，奔往校门口。
　　纪律委员会的人已经在校门口站成一排，检查奇装异服五彩发色。常云看见李非珉不知跟谁眉飞色舞挥了个手，转头往里头跑去，背影立刻消失。她叹口气，也不知道这小子刚刚的唠叨里到底听进了几句，掉头把车开往公司。
　　信息化时代，一中分班信息公布却很落伍。打印着名字的大字报贴在公告栏，导致布告栏前人山人海。李非珉在男生中人缘还可以，站在公告栏前一会功夫就有几个熟人打招呼。
　　“我刚刚看见你名字了，不是分在十五班就是十六班。”上学期和李非珉一起选修足球的一个男生说。
　　“这不废话。”李非珉笑，一中的十五班和十六班是理科的最后两个班，一般默认为实验班，也就是全年级理科排名最靠前的学生组成的班。李非珉对自己的成绩相当有信心，都不用看公告栏，就知道自己也就在这两个班里二选一。
　　正好前面的人找到自己的名字了，要往后退，李非珉趁机钻进去，手指指着布告纸一路往下滑，在十六班成功找到自己大名，正要给别的同学让个地，看到自己名字下面写的正是“陆一”。如果不是按音序分，两个人正好都在L部，可能李非珉也注意不到。
　　巧了。他想。
　　“李狗，你也在十六班？”一个猴精似的瘦竹竿眼疾手快抓住李非珉。
　　“哟，霸爷！　”李非珉迅速跟人勾肩搭背，两个人往高二教学楼走，“你也十六班？”
　　被称为霸爷的成霸业推了推厚底眼镜：“又做同学了。”
　　“打听到班主任是谁了吗？”
　　“还能是谁，地中海呗！”地中海是他们高一班主任，因为聪明绝顶，只有周边一圈尚有毛发，中间已经光可鉴人，犹如一圈灌木丛中一个湖泊，被亲切地成为地中海。话说，谁从小到大没有个秃头的老师呢？
　　两个人聊了聊暴雪爸爸新上的游戏，进教室随便找了个桌子坐了下来，书包都没开——反正地中海会重排座位。
　　八点半的时候，地中海终于挺着啤酒肚进来了。
　　“哪里最突出？肚子最突出！”李非珉小声跟霸爷说话。去年地中海评选突出骨干教师，这个突出梗他们班人尽皆知，这会一说，成霸业也默契地笑了。
　　李非珉在这笑，一抬头看见门口还有个人，比地中海还踩点到。正是他早上看见的陆一——嘴里还叼着袋装奶，估计是没喝完。
　　一中对于在课堂上吃东西管的不是很严，只要不是重口味的东西，课上都可以吃，所以喝牛奶已经算很常态了。只是李非珉头一次见到一个人，叼包鲜奶还叼出浩南哥抽烟的气势，觉得有点好笑。
　　陆一左顾右盼，没注意到坐在角落里的李非珉，大摇大摆坐在还空着的讲台边的位置，留给李非珉一个挺拔的背影。
　　新学期，新气象。地中海雷厉风行，先布置大扫除，女生留在班里擦玻璃扫地，男生全被打发去拖地，打扫包干区。
　　李非珉提着一根湿拖把，一路在滴水，女生们一路躲闪不想被溅到脏水。他从拖把池走到教室门口，正撞见拎着扫帚跟着一批人要往外走的陆一，一把扯住人胳膊，高兴道：“是我啊！没想到还能同班！”
　　陆一被扯得有点懵，一回头看见李非珉笑嘻嘻的一张脸，先想到的就是银光一闪的枕头，说：“哦，是你。”
　　这句话说完，陆一就不说话了，五官都不带高兴一下，淡淡地看着李非珉。
　　冷场了。
　　李非珉缩回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强行找台阶下说：“待会地中海可能让我们搬教材去，嗯，地中海就是咱班主任王忠海。”
　　陆一心想，搬教材就搬教材呗，这有什么可特地说的？但他也察觉出李非珉大概是觉得他们算熟人，所以在绞尽脑汁找话题，也立刻礼尚往来：“这外号还挺好笑，哈哈。”
　　彻底冷场了。
　　“你伤口好了吗？狗抓的那个。”
　　说话还是熟悉的配方。
　　陆一点头说：“好了，你也天天吃水煮肠胃还好吗？”
　　李非珉：…居然还有让我也聊不下去的人？
　　沉默了一下，李非珉转身说：“那个，我先拖地去了。”
　　陆一也匆匆往楼梯走，追去包干区的大部队。
　　学生大扫除真正干活的没几个，都是一边划水一边聊天，气氛倒是热热闹闹的。女生们扎堆聊今年暑假大爆的电影，为新晋影帝任忍犯花痴，男生们已经开始约下午打球。就这么混了两小时，教室居然有模有样，看着挺干净的。
　　“现在到教室门口排队，男生站左边，女生站右边，从矮到高。不要说话了！迅速行动！迅速！”地中海站在教室门口大声说。
　　李非珉往外走，看见陆一也顺着队伍往后排。地中海一向是队伍什么顺序，座位就相连的什么顺序，大家都有朋友悄悄地想站一起。只有陆一梗着脖子往后走，无人问津，也不搭理别人。
　　李非珉个子算比较高的，他这会粗粗一看，班上跟他个子差不多的除了陆一，还有两男生他也不认识，但是从那两个人脸上的青春痘来看，颜控李非珉觉得他们彼此的气场不适合当同桌。怎么看都只有陆一勉强顺眼。
　　他们俩个子不相上下，因而一路往队伍最后走都没怎么要拆开。李非珉十分心机地紧跟着陆一，数好了队尾的人数，在心里筹划一番，感觉没有问题，这个同桌势在必得。
　　果然，地中海让女生先进去，所有女生都坐在班级前半部分，等到陆一和李非珉进去的时候，正好凑一对能坐在靠窗的位置。
　　“我坐靠窗的那个行不行？”陆一问。
　　“哦哦哦，我知道，主角位嘛，大家都喜欢。”李非珉点头。
　　“不是，我就是不想老起身给你让座去厕所。”陆一坐下来，低声说。
　　从来都是只有他噎别人，没被别人呛过的李非珉嘴张了几次，最后说：“哦。”
　　李非珉坐在沙发上，一边啃苹果一边说：“就是这么个有点怪的同桌。”
　　“那你还要跟他当同桌？”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问。
　　“我这种长得好看的人，尤其看脸好吗？每天坐下就能看到的人，可不得好看点？”
　　“宋婷婷在哪个班啊？”少年貌似不经意地问。
　　“郑贤文，能不能有点骨气？”李非珉翻个白眼，“宋婷婷去文科班了，我不知道她在哪个班。”
　　“我就说她物理不行，只能上文科。”
　　“你喜欢她你就跟她说啊，你都休学了，还在家自学物理给人补课，虐不虐啊？”
　　郑贤文没吭声。
　　李非珉忽然看到他的腿，觉得自己说错话了，找补说：“反正我没给你戴绿帽子啊！我还是很讲义气的。”
　　“谁要你讲义气了。”郑贤文耸肩说，“你要是喜欢她，我还巴不得你们在一起。”
　　“小爷学业为重，不谈恋爱。”
　　“宋婷婷那样的你都不喜欢，你喜欢什么样的？”
　　“也就你把宋婷婷当个宝吧？”李非珉无语道，“我喜欢有个性的妹子，要好看，要腿长！”
　　“那你跟你同桌在一起吧。”郑贤文听见李非珉否定宋婷婷，不高兴道。
　　“滚！”李非珉站起身，“你让我帮你买的东西给你了啊，先走了，周末没空找你了，我们下周一摸底考试。苍天啊！放完暑假就考试！让我去死吧！”
　　郑贤文笑：“有空再找我呗，我除了你又不是没朋友。不送了，出门帮我把垃圾袋扔了。”
　　李非珉走出门。郑贤文是他初中好友，因为血友病暂时休学在家，什么时候能重返校园没人知道。他每次看见郑贤文都嘻嘻哈哈，这会走出郑贤文家心情又惆怅起来。
　　日光晃眼，渐渐变成暗金色。只是近黄昏。


第5章　
　　常云蹲在厨房里剥蒜头，听见门响，头也没抬就问：“怎么回来的这样晚？不是中午就放学了？去哪野了？”
　　“你去学校了？”李非珉放下书包，他们家的土狗奥利奥扑到他脚边转悠，尾巴直摇。
　　“找你们王老师照应了一下。”
　　“你怎么又去找老师啊？服了！你一送礼我都不好意思找老师问问题了。”李非珉急道。
　　“怎么说你这孩子不懂事呢？现在谁不送礼？不送礼哪来的好座位，怎么给你安排好同桌？上课怎么多照应你？”常云没把儿子的抗议当回事，她丰富的人生经验早告诉她，不管什么行业，送礼准没错，因而今天早早办完事她就去了学校，这良苦用心本来不想跟儿子说，无奈李非珉成天莽莽撞撞，不让他知道家里花了多少钱，他还不知道天高地厚。
　　“光给你们王老师就这个数。”常云伸出几根手指比划了一下，“别浪费了你娘老子的苦心，平时不懂的多问问，咱花了钱的。”想想又说：“座位暂时不调了，你们王老师说开学第一个月就按身高来，下个月再大调，我问过了，你新同桌进班名次还行，平时要互相学习，知道吗？”
　　“我又不是没好好学习。”李非珉憋着气给自己拿了瓶可乐。他最讨厌他妈跟他絮叨为他做了多少牺牲，不是没良心，而是有压力。奥利奥以为他从冰箱拿了好吃的，嗷地叫唤了一声。
　　“不看着你能行吗？”常云起身继续洗菜，“下午去哪浪了？”
　　“找郑贤文了。”李非珉小小地撒了个谎，“我有本重要的参考书上次忘他家了，复习要用。”
　　常云不疑有他，叹气道：“你们好朋友关系好，妈妈也不说什么，但你都高二了，没事别瞎溜达，就熬过这一两年，随你玩。”
　　“你也说我都高二了。”李非珉嘀咕，“我又不是个巨婴，学习你要管，交朋友也要管吗？”
　　“那我不管你了。”常云瞪他一眼，“我再也不管你了，我这辈子都不说你了，你自己养活你自己去。”
　　“又来！又来！”李非珉哀嚎一声，“你威胁谁啊？”
　　常云已经拉下脸来，幸而此时她兜里的手机响了，是李非珉的爸爸李申科发来的视频请求。
　　“你爸。跟你爸好好说会话。”常云把手机递过去。
　　李非珉无精打采地接过手机，坐到餐桌旁按下接听键。他爸前两年被公司派到非洲埃塞援建公路，每天在工地上吃灰，此时在视频的渣画质里是一张风尘仆仆的脸，晒得两颊通红。
　　他爸照例问了些家里的情况，李非珉语气也不那么硬邦邦的了。他猛然发现常云的手机已经很久没换，边缘坑坑洼洼，还是早被淘汰的旧机型，她自己也抱怨打个电话都卡，但就是不舍得多花点钱。
　　他这么一边听他爸说话，一边走神，常云已经凑过来跟他爸聊起来了。奥利奥爬到常云膝盖头直往她怀里拱。
　　“家里都很好，你放心，自己注意别中暑，我看天气预报最近你那边很热。”常云笑道，“儿子进班名次不错，平时也很听话，家里的事你别操心。”
　　李非珉低着头，觉得所有想顶撞的叛逆的力气都悠悠地梗在他心头。他的确是没资格抱怨他父母插手太多，他妈一个人工作又顾他已经很不容易，不该顶嘴的。他摸一摸奥利奥的头，心想，自己还没这狗能惹他妈高兴。
　　陆一这两天并没有复习，反正他理科不用复习，文科复习了也没用。好在高二已经分科，摸底考试只考语数英物化，其他的都被划分为副科，只需要他下学期会考通过就行。
　　于是他心安理得在家里自学了一点编程语言，把贤贤的爬虫又优化精分了一下。贤贤十分狗腿地狂赞了他一番，满足了陆一小小的虚荣心。
　　“六神！你也太六了！你脑袋怎么长的啊？”
　　“跟你一样，普普通通长在脖子上。”陆一淡定道，屏幕前小得意的表情出卖了他。
　　周一早上，陆一起床的时候陆俊已经不止家里，他本想骑了个车去走学校——原本也算不上很远，骑车二十分钟。只是今天不知为什么特别背，起床就落枕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末奶了一口自己的脖子，陆一一直保持着向右看齐的姿势，整个头动弹一点点脖子就扭着疼。要这么骑车一路估计都看不了正前方的车了，陆一一手扶着脖子，认命地打车去了学校。
　　李非珉见到陆一的时候就是陆一一直拧着头往窗外看，边看边走，勾起他的好奇心，也偷偷往外看，以为他们班门口路过了什么沉鱼落雁的姑娘，值得陆一这么目不转睛。
　　然而他一扭头，姑娘没看着，只看到巡逻的教导主任，警示地瞪了他一眼，要他赶紧早读。
　　“什么毛病，盯着教导主任也盯那么久。”李非珉无语地起身先让陆一坐到了座位上。然而这还没完，这坐下来的仁兄，从坐下来开始就一直盯着自己看。
　　李非珉用余光感受了好几次，确认无疑，不是自己自作多情。
　　“我脸没洗干净吗？”李非珉不自在地摸摸脸，不应该啊，没洗干净他妈早上看见了肯定会说。
　　他感觉到陆一僵着坐了一会，然后整个身子都往另一个方向偏了偏。
　　“你被点穴了吗？”李非珉诧异地问。
　　“没见过人落枕吗？”陆一闭着眼睛在书包里摸了一通，随便拿了个课本，举到眼前发现拿错了。
　　“低头都不能低？”李非珉觉得有点好玩。
　　“不能。”陆一面无表情地说。
　　“那我给你拿吧。”李非珉憋着笑帮陆一抽出了语文课本。
　　“谢谢。”
　　早读开始。语文老师在黑板上写了早读任务，几页翻书声，教室里立刻哇哇啦啦一片。
　　李非珉嘴里跟叼着个老鼠似的随便哼着念古文。发现他同桌一动不动。
　　“怎么了？”李非珉盯着课本，假装念书认真，嘴里却在问陆一。
　　“我发现我还是盯着你的课本比较方便。”陆一快速说。
　　李非珉一抬头，正跟向右看齐的陆一面面相觑，这人脸皮大概有点薄，落枕让他十分尴尬，脸颊都透着粉，眼睛一直眨。李非珉觉得有点好笑，又想到陆一倒霉不是一两天，感觉第一次见面陆一就一直在倒霉，恻隐之心汹涌澎湃，好人做到底，把自己的书立了起来，方便陆一也跟着看。
　　“你没带书吗？”一直在班上转悠的语文老师问陆一。
　　“老师，我落枕。”陆一可怜巴巴地说。
　　语文老师也乐了：“这么严重的落枕我还是第一次见。”
　　李非珉闷头笑。
　　然而这还没完，早读之后就开始摸底考试。一中的摸底考试还是警示作用居多，主要想让这帮暑假把学习忘得一干二净的学生们收收心，因而考试流程也不甚严格，没有分班考，就是本班把课桌椅拉开一点间距。
　　“有的同学，专注自己的试卷就可以了，不要老把眼睛往别人卷子上瞟，我在讲台上看得清清楚楚！”监考老师不徐不疾地说。
　　陆一本来还不知道老师在说谁，只觉得自己靠余光写卷子简直感动中国，估计自己今天考完就变成斜视了。
　　“倒数第二排，靠走廊窗户的，说的就是你！”许久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学生了，偷看的脑袋都歪出天际了，当自己不存在吗？监考老师也有点不爽了。
　　“老师，我落枕。”陆一生无可恋道。
　　李非珉已经开始写古诗词赏析第一题了，听见陆一这怂巴巴的语气，憋了几次，脑海里都是陆一早读时向右看齐的丧气脸，没留神笔下写出来“落枕”两个字，活活把自己看笑了。
　　陆一以为新同桌在笑他，本来今天一早上就很不自在了，这会更是恼羞成怒，干脆站起来道：“老师你不放心我就去讲台上考。”
　　他虽然站起来，脑袋却是对着右边说话，努力想正对着老师，才把脖子转了两厘米，就疼得龇牙咧嘴。
　　老师也乐了，一挥手让他赶紧坐下，不用上讲台，别耽误其他人考试。
　　好在陆一很坐得住，一旦专注于某件事，很快就能忘掉其他纷扰，一整天的考试让他大多时候都无暇想到自己的窘状。倒是李非珉考试间隙总觉得陆一在看自己，一回头，总能看见陆一为了让眼珠看着试卷，对他露出的大白眼珠，让他总是要笑喷。
　　“我听说落枕是被小鬼吹了阴风，想要好，起床不能说话，立刻把枕头竖着摆在床头，马上就能好。”成霸业跟陆一不熟，但课间来找李非珉说话时看到陆一的症状还是诚恳地给出建议。
　　“迷信吧这是？”陆一无语道。
　　“显然是迷信啊，霸爷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李非珉说，“你肯定是枕头太高了，今天拿掉枕头睡一觉，要是还不好，明天我叫你爸爸。”
　　第一天几乎没什么作业，陆一回家早早就睡了，早上起床一摸脖子，好痛，症状完全没缓解，默默把枕头竖起来，搞了一发迷信。
　　到教室之后，见着李非珉就说：“叫爸爸吧。”
　　“哈哈哈哈哈哈！就算叫爸爸，你能正眼瞧我吗？”李非珉说，“你今天依然跟扑克牌上的皮圈老K似的，别着头呢。”
　　小范围内有几个男生已经跟着笑了。
　　陆一也不计较，就这么又挨了一个上午，终于等到去食堂吃饭，一路走得慢腾腾，假装自己扭着脖子只为了看右手边的风景。
　　然而李非珉心大地忘了同桌的惨状，本来跟霸爷一起去卫生间放了水，已经追不上奔向食堂的大部队了，蓦然看见陆一，十分亲热地跑过去，从左边一把搂过陆一。
　　陆一惊得一回头，就这么一秒钟，骨头咔嚓一声。
　　两个人都愣住了。
　　霸爷不明所以：“停在路上干嘛呀？”
　　李非珉缓缓把手伸回来：“你…动动看？”
　　陆一僵着说：“我不敢，我一动就疼。”
　　“你会不会变成只能向左看啊？”
　　“操，别乌鸦嘴。”
　　“王老师好！”霸爷忽然问候。
　　陆一和李非珉同时下意识回头，果然看到地中海大腹便便从食堂往回走，也跟着叫了声老师。等地中海一脸慈爱地走远了，李非珉乐道：“叫我爸爸吧，歪打正着，把你落枕治好了。”
　　陆一也松口气，试着转了转脖子，笑道：“还真是，走吧，吃饭要迟了！”
　　霸爷亲亲热热跟上来，三个人一边瞎扯淡一边走——当然主要还是霸爷跟李非珉扯，他们高一就是同学，更熟一点。
　　李非珉怕冷落了陆一，便把话题往陆一身上带：“我们班有你高一同学吗？”
　　“没。”陆一想想又说，“也可能有两个女生？我觉得有点眼熟但不确定。”
　　“我去，这么君子？”
　　陆一没搭话。
　　霸爷倒是猥琐笑了：“谁跟你似的万花丛中过啊？”
　　“我那是不得已。又帅又聪明，我能怎么办？”李非珉故意叹口气，“咱们吃哪个窗口啊？”
　　无论是哪个校区，厨子做菜的味道倒是如出一脉的难吃。陆一不算挑食，只爱吃肉，餐盘里三种肉。与他形成对比的是李非珉，依然万里江山一片绿。
　　“我们食堂的汤，什么时候能有点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