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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波江南-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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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冯伯父说,‘秋叶’刃薄如叶,剑身柔软,可以弯成圆形绕在腰间。”
听了此话,池玉亭楞了一楞,“你且等等。”他说,走入房中,将那缴来的利器拿了出来,只将手轻轻一扳,剑身便弯了过去。“‘秋叶’比这把剑如何?”适才秦海青和池玉亭手持此剑出出入入,崔元从晕迷中醒来,一时只为眼前的事情着急,根本就没有注意过它,这时定睛看去,只见此剑剑光柔和凄冷,剑刃薄利,一看便知是宝物。崔元试探地问:“可否让我细看?”池玉亭将剑交到他的手上。崔元仔仔细细地接过来打量,忽然脸色大变,将长剑放在桌上,纳头便拜。
“你伤了身子,不要这样折腾。”池玉亭将崔元搀了起来,劝道。崔元悲愤不已:“这正是‘秋叶’,小姐血泪凝于其上,我怎么能不拜啊!”“怎么就知道是‘秋叶’?”“剑身有字,那便是标记。”池玉亭将长剑拿起,仔细看去,果然在剑根发现四个蝇头大小的篆字“西风秋叶”。“也太巧了吧?老头儿你这剑哪来的?”秦海青问道。池玉亭将剑再交于秦海青细看,一边说道:“从三个被买凶的杀手处得来,此物不知怎的流落到了民间。”
秦海青将长剑拿在手中仔细看了看,再回头看看崔元,叹了口气,不再发难。“吃饭罢,也到中午了。”秦海青将长剑放到一边,走到桌边去添了三碗米饭起来。“许公公,你要不要在这儿吃?”她扭头问许年。
“不吃。”许年望着窗外的眼光收了回来,“我有一事不明。”崔元向许年施了个礼,“请问。”许年冷冷地打量了崔元一眼,问道:“冯小姐被你顶替,面貌突然大变,府中的家人难道就没人察觉?若说是将府中家人全部换过未免不近情理。”秦海青将饭碗塞到崔元手中,接口道:“这个事儿我倒是听说过一点。瑶环自幼身子弱,原本就是终日锁在闺房中难得出来,十年前听说夫人因病被送回老家疗养,小姐也随母亲回乡,自然是不与府中人见面,三年后冯大人迁任曹州,才将母女俩从乡下接回身边,此时这里的家人已全换过。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呢?”崔元点头:“正是,冯伯父当夜便找了一个点痣高手,多给他钱财,偷偷为我点痣,称伯母因见血光受惊过度得了重病,需找清静地方休养,瑶环小姐要跟去服侍,第二日一早即送我们回乡,未与府中人照面,随行的几个老家人留在乡下,如今也是死的死,散的散了。临走之时,冯伯父因怕此时出行引人怀疑,还千叮万嘱叫我无论何时不可现出男儿相来,若有人问,只管让他们看。果然王公公生疑,半路派人追查,但因见我眉间无痣未疑心我是崔元,又见伯母果然病重也就放了我们,只是我们一直未敢掉以轻心,在乡间三年深入简出,除了伯父时时派冯安来看望,自己是从不上京见人的。”秦海青微微颌首:“是以三年后我一开始认识的就是崔元,根本就从未认识过什么冯瑶环。”崔元面色又为难起来,池玉亭瞪了秦海青一眼,秦大小姐知道这调儿有些过于酸溜溜,翻翻白眼也就不再作声。
许年站起身,拎了酒壶向外就走。“就这么走了?”秦海青也不管他,自顾自吃饭,头也不回地说,“我得提醒一句:冯府有人存心不良。你若是局外人,最好当心一些,也不要太为难崔夫人。”许年稍停了一停,仍然是一句话也不说,大步走了。这边崔元却是颤抖了一下,“我娘……我娘她怎样了?”池玉亭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娘没事,她已走了。”崔元的表情好生复杂:“我娘……她实在是误会太深,崔家实在是对不住伯父一家人啊!”秦海青道:“这会儿着急后悔都没用,你受了伤,吃过饭休息一下,我会再去冯府瞅瞅。”崔元一惊:“青姐姐要去我家?”秦海青点点头。池玉亭在一边解释道:“崔夫人这许多年来音讯全无,为何突然回来寻仇,只怕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此次回来,刺杀冯大人后仍不收手,怕是要连你与冯夫人一起除去,小姐此番去,也是要保护冯夫人的意思。”崔元着急起来,一把拉住秦海青恳求道:“青姐姐一定要阻止我娘这样做!”秦海青抖抖肩膀,平心静气地说道:“你先让我把这饭吃完,吃完了自然会去阻止你娘。”崔元听她语气中颇有些不快,讷讷放了手,一边低头不语。“你呀,好好想想跟你娘见面后怎么解释这些事吧。”秦海青说。池玉亭皱皱眉头:“不知道许年回去会不会惹出什么事来。”秦海青道:“虽然不太了解这个人,但他似乎只是要知道内情,既然知道这些误会,应该不会对崔夫人下狠手。”
不多时,三人吃完了午饭,秦海青收拾饭筷的空当,池玉亭送崔元回内屋休息。崔元在房中床上躺下,看看池玉亭,欲言又止。池玉亭已看出他的为难,和声问道:“你要说什么?”崔元低声说:“池先生帮我向青姐姐解释一下好吗?”“什么事?”崔元红了脸:“青姐姐虽然不提了,可是她好象还是很气我扮冯小姐骗她的事。”池玉亭笑了起来:“这可有些难,我家这大小姐生起气来不是劝得了的,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崔元听了这话,急得脸色大变。池玉亭便又笑着安慰道:“不碍事,我家大小姐只是嘴巴厉害些,其实天生的刀子嘴豆腐心。大概是觉得被你骗丢了些面皮,脸上有些挂不住,过一阵子想通了也就没事了。”崔元这才觉得好些。池玉亭顿了一顿道:“崔公子,在这里每个人只会把你当做男子,冯小姐的身份还是忘掉的好。做男人就不要太顾忌这些东西,如今事情已揭开,你也该慢慢把男儿的感觉找回来,这大概有些难,不过试试还是有必要的。”崔元顺从地点点头。池玉亭看他睡下了,便退出屋来。
秦海青已收拾好,准备出门,见池玉亭出来便说道:“崔元交给你了。”池玉亭点头,送秦海青出门。二人走出门外,屋外正午的阳光刺眼,秦海青便在树下站了一阵,以适应光线,一边与池玉亭小声说话。
“你要小心一点,不要再与崔夫人和许年两面为敌。”池玉亭道。秦海青点点头,叹了一口气:“原来总感觉冯瑶环有些与众不同,现在才明白是怎么回事。难怪她个儿那么高,难怪已过婚嫁之年却推托要侍奉母亲而不听媒妁。先前听他说话低沉总以为是幼时项上受过伤的缘故,谁知却是因为他本是男子。”池玉亭颌首:“这样说来冯小姐颈中总裹着轻纱也并非是为了遮盖疤痕,而是用来掩饰喉结的。”秦海青直摇头:“没想到一个男儿家装扮女子竟装得如此地道,总有些令人想不透。”池玉亭道:“也许崔元性格中原本就有些象女儿家的地方,再在这样的环境中扮了十年女孩,时时提防着被识破,所以渐渐地也就把自己当做女孩子去过了。”秦海青嘀咕道:“不过看他说哭就哭,说愁就愁的样子,总是有些不习惯。”“这个样子崔元自己也不好过,对他宽容一些吧。”池玉亭道,“只要是男人,不管处在什么样的境地,都有属于自己的尊严。崔元的自尊心是再也伤不得的,大小姐生气归生气,还是要注意一下。”秦海青听了此话,笑了起来:“该不会是崔元拜托你来劝我的吧?我是很生气,可象是那种刁蛮的人吗?我自然知道的。”池玉亭笑道:“大小姐聪明过了头,不要聪明反被聪明误。”秦海青摆摆手开步就走,口中念道:“知道!知道!真受不了,总是抓住一切机会教训我。”眨眼就溜得没影儿了。
第十章
一片纸灰从盆中旋转着飘起来,顺着热气晃晃悠悠地在空中转了几圈后,斜着落下去,依依地沾到冯吉的衣摆上。冯吉用指尖掸掉了这片自作多情的灰片,向盆中添了些黄纸。
新换的幕帐遮住了冯老爷厚厚的棺木,他再也不会出现在众人面前了,一切都将结束。冯吉抬头看看冯年瑜的灵牌,忽然觉得自己还是有些为他悲伤的,七年了,与猫狗相处时间长了都会有感情,何况是个人。这个主人虽说算不上人杰,但也不算是庸才,只是倒霉了一些,也不太识时务,落得这个下场,自己除了替他烧几张纸,不想也不能再多做什么。
“要怨就怨你自己。”冯吉喃喃地嘀咕了两句,把手边最后两张纸放入了盆中,站起身来拍拍衣衫。屋子里有一层层淡淡的青烟,几个当地的头面人物刚才来吊唁了一阵,这会儿人都散了,家人也被打发了出去,屋里空荡荡。
冯小姐不在,自己不得不出来应付场面,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冯吉下意识地抬起右手,看看自己的中指,血迹已经洗干净,但还是有些粘粘的感觉。虽然知道这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可是,毕竟很久没有血的感觉,大概反应已经开始过于敏感起来。花房的门边有血,看到它时下意识地用手沾了一点,现在想起来竟不知当时为什么会有那种冲动。那是新鲜的血液,旁边刚浇过水的湿润的泥地上清晰地印着一些零散的脚印。冯吉仔细地打量过,脚印很明显属于五个不同的人,不用猜冯吉也能知道其中四个是谁,但那第五个呢?那个浅浅的,几乎不辨的足迹属于谁?那是个内功极深的人,他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走了,那定是带走冯瑶环的人,但肯定不是蒙珠尔嘎,蒙珠尔嘎只会杀人而不会带人走,何况那是个男人的脚印。“没用的东西!”冯吉低低地骂了一声,慢慢地走出了灵堂。门口有家人守着,“你们进去守着,如果许官人回来马上通知我。”他叮嘱道。“是。”家人们应了。
往后走一阵子就是夫人的居所,小小的独立竹院,处在冯府的最里面,与周围所有的院落用粉墙隔开,因为老爷不喜欢夫人被骚扰,除了老家人冯安和到曹州来就一直服待夫人的常妈妈,通常家人们是不许去那里的。冯吉对这个院子并不陌生,作为冯府的师爷,或者说是总管,七年来,冯府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件事物对他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东西。不过冯吉是个小心的人,他当然看得出冯年瑜再怎么与自己和平相处也还是有些戒心,老爷并不希望他太关注这个院子里的事,冯吉也不会自找麻烦。为了一些琐碎的事情,他常常会来,每次总是很快就走,没有表现出任何探究的欲望。其实从七年前第一次看到脸色苍白,呆坐无神的冯夫人起,冯吉就很想知道这个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的女人倒底在想些什么,常常是在为什么而哭。冯吉相信自己只要想知道什么总是会找出答案的,不过他却从没有将探索的欲望真正付诸实施。
冯吉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好人,不过对于这个女人,他不想去打扰她的宁静。反正没有那个必要,这个疯女人在这个世界上对于除她丈夫和女儿之外的人似乎是无足轻重的,没有人要求冯吉去探究她,既然是这样,就放过这个与世隔绝的灵魂罢。
冯吉在小院的门口站住了,他很小心地向院里看去,惟恐惊动了谁。可以看见冯夫人坐在院中的竹林下,长长的黑发垂了下来,常妈妈正用一把木梳慢慢地给她梳理,也许是午睡刚起来罢?“她始终也不会老。”冯吉看着,心里想。在这个女人的身上,时间仿佛停止了,和七年前相比,她的容貌几乎没有什么改变。常妈妈轻轻地用梳子梳顺夫人的长发,一边用柔和地声音陪她说着话。“夫人,您瞧今儿白天天气多好,晚上肯定也是不错的,到晚上我再陪您出来在这院子里坐坐?您多歇着,我就坐在您身边接着把昨天那小褂子补补,也陪您说说话儿。您今儿精神好,就听我聊聊我乡下那侄媳妇的事儿罢,头些日子前院的小桂子从我们乡下办事回来,捎来信说我那侄媳妇抱了她哥的娃儿养下了,唉……总想养娃养不下,倒头来还是抱了一个……”常妈妈絮絮叨叨地讲着,看上去她并不在意别人听进去了多少,只是想说而已,事实上她正对着说的那个人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望着眼前的一片竹叶,脸上挂着一丝神秘的然而又是凄凉的笑意。冯吉熟悉这种场面,他不止一次地在一旁静静地看过,这次他仍然没有去打扰这两个女人的世界,直到常妈妈在很久以后终于无意中回头看到他。
“冯先生,您来了?”常妈妈放下梳子,慌忙快步走过来行礼。冯夫人没有回头,她从来不会在意人的来去。冯吉点点头,“你先送夫人回房去再出来,我有话对你说。”常妈妈应了,回去搀起冯夫人向屋里走。冯吉看她们进屋里去了,慢慢地踱进院子,走到冯夫人适才坐的地方,抬眼看她一直凝视的地方。除了绿色的竹叶,什么也没有,然而冯吉还是觉得在那丛绿叶中,在一个他看不到的地方,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一双没有光彩、有着空茫神色的眼睛……
“含烟,一切都要结束了……”冯吉轻声嘀咕了一句。
庭院的风暖暖地从竹枝间流过,阳光被竹叶筛碎,倾泻在竹下的青砖路上,摇荡着金色的光晕。冯吉站在这闪闪烁烁的光晕之中,感受着青竹在身上投下的或明或暗的影子,心绪不佳。常妈妈安顿好了夫人,迈着小小的步子轻声快步走了过来,她虽然是个下人,但因为长年毫无怨言地尽心服侍冯夫人,极受老爷尊重,所以事实上从未被唤着粗使过,丰腴的脸上没有什么劳顿的感觉,相反,倒有些大户人家家眷的雍容。
“冯先生有什么事呢?”常妈妈恭敬地问。“前面的事情你都听说了吧?”冯吉问。“听说了。”常妈妈老实回答。“现在夫人很危险,你知道该怎么做吗?”冯吉沉声盯着常妈妈的脸问。常妈妈的脸色变白了:“冯先生,奴婢不知。”冯吉也不作声,只是望着常妈妈。常妈妈迷惑地抬起头,正遇见冯吉冷冷的目光,霎时,常妈妈有了一种从头冷到脚的感觉,某种不可名状的恐怖从心底浮起。这样过了许久,常妈妈深施一礼:“冯先生,奴婢听您的安排……”冯吉满意地点点头,他看见常妈妈的嘴角微微颤抖着。“怕吗?”他的声音里没有什么感情色彩,“不要紧,一会儿就好了。”
常妈妈始终是个稳重的女人,尽管不难看出她内心的不安,但她却安静地听完了冯吉所有的话,这使冯吉在私底下也不得不佩服她的冷静与贤淑。“就按冯先生说的办吧。”常妈妈听完了冯吉的话,深深地施了个礼,神色自若地说,“夫人的事也就是奴婢的事,奴婢没有什么可说的。”冯吉点了点头,停了停,他用一种关切地语调说道:“常妈妈好久没有回乡去探亲了吧?这次事完了,我让帐房上多支些银钱,你好好回去探望一下吧。”常妈妈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苦笑:“谢谢冯先生挂念,奴婢与侄儿家已久没来往,去不去已不打紧。”冯吉心中沉了一沉,常妈妈自从守寡后,侄儿便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现在看来这份亲情也是极薄的。
“冯先生,许爷回来了,现在灵堂。”一个家人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声音不大,很守冯府的规矩,不进这院子也不大声喧哗。“知道了。”冯吉轻轻应了一声,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常妈妈,常妈妈垂首送客。冯吉向院门口走去,那常妈妈便又回房中去扶冯夫人出来接着梳头。走到院门口,冯吉下意识地停了一停,复又站在院边那阴影中向内看去,不一会儿,见常妈妈扶冯夫人出来在原先的地方坐下,用那木梳替她梳着长长的黑发,继续对那个什么也不知晓的女人絮絮说了开去:“夫人啊,您不知道我那侄媳妇有多贤慧,人长得好,性子也不错,家里地里都是一把好手,当年可是我们那块儿远近闻名的好姑娘,我那侄儿为娶她不知给了托媒的肖妈妈多少好处,只可惜命苦,养下的三个娃儿都满月便没了……”
冯吉看着,忽然觉得对常妈妈有了一种深深的歉意,这是个好女人,他想。不带一丝儿声响,他默默地离开了这个青竹环抱的小院。
许年在前面的灵堂内,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冯吉从后院走过来的这段时间里,他似乎没有离开灵堂的意思,这使冯吉想到他可能有什么事情要办。于是他走了进去,走到许年的身边开口说话。
“你最好不要带着凶物到这里来。”冯吉皱着眉头指了指许年腰间的长剑。许年没有反驳,只是微微颔首:“是我疏忽了。”“那么,你是追掳走冯小姐的人去了,可追到什么没有?”冯吉问。许年指了指灵位,冷冷地说道:“你认为在他面前谈好吗?我看还是换个地方吧。”冯吉正欲反诘,抬眼遇见许年的目光,只觉得那目光很深,有些他不太喜欢的东西,于是,他决定不直接去接受这个挑衅。“好吧,我们换个地方谈。”他向门口走去,许年跟在他身后。走出门,冯吉突然停下脚步,回头问许年:“你……怎么想到来这里?”许年的品级高于冯年瑜,冯年瑜死后,与他没有什么私人感情的许年根本就没有兴趣来这里。许年的嘴角难得地浮起一丝笑意,“一个迂人,我来瞧瞧他的结局。”
冯吉自然不好多说什么,许年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已经不太清楚,其实大家都变了,与其说是旧交,不如说两个人才又重新认识。或许是因为还没有从刚刚那种思绪中解脱出来的缘故,冯吉忽然想起了七年前在开往塞外的北伐大军中遇见的那个叫李年的小侍卫,那个有着明朗笑意,满是自信和傲气的家伙。“啐……什么都是可以变的。”冯吉心底暗暗地骂道,但他毕竟是个有涵养的人,什么也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只是默默地将许年领到他的房间。
许年走进来,仔细打量师爷的这间居所。房间不大但很整洁,摆设也十分的简单,靠窗的几桌上整齐地摆着一撂帐本和文房四宝,此外,还有一个算盘。“差了件东西。”许年说。“什么?”冯吉冷眼看着许年在房中踱步。许年将腰间的长剑解下,贴在对面的白壁上。“我不需要这种东西。”冯吉皱了皱眉头,“拿下来。”许年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收剑回腰,在屋中的桌边坐了下来。
“要不要喝酒?”冯吉问。许年点点头,冯吉走到橱边,拿出一壶酒,当他回过身来时,突然看到一道白光直向眼睛刺来。冯吉没有动,白光在碰见眼睫的一瞬间停住了。“不需要这种东西?”许年收剑回鞘,重又回桌边坐下,“一般人就算不知道怎么反抗也会试着躲避,你连眼皮也不眨一下,这又怎么解释呢?”冯吉的脸色丝毫未变,他走到桌边坐下,给许年和自己斟上酒。“处事不惊和舞枪弄棍有必然联系吗?许公公这次来曹州,好象对我意见很大,不是来叙旧,倒是来找事的。”许年不回他的话,将杯内的酒洒了,自己动手再斟上。
“这么不给面子,连酒也不屑于和我喝了吗?”冯吉皱眉问道。“这只是我的习惯,很多年了。”许年面不改色的回答,将杯子伸过来,在冯吉的酒盅上轻碰了一下,一饮而尽。“很多年?是啊,已经过了很多年。”冯吉有些恹恹的回答,这带着些惆怅的语调不经意地挑起了许年心中的某种愁绪。“我记得,我还欠了你一条命。”许年把弄着手中的空盏,轻轻地说。冯吉沉默了,许久,摇了摇头:“那种事情,还记着干什么?”他提壶再为许年满上,许年也不接话,只是小酌。“其实我们大可不必这样对着来,”冯吉的声音变得和气了许多,“自打见面我们之间的味儿就不对,许公公对我生疏了很多嘛!”许年抬眼看了冯吉一眼,答道:“只怕生疏的不仅是我罢?”
冯吉不看许年,将眼光游离在外,似乎是很漫不经心地问道:“许公公还记得我们上次喝酒的情形吗?”许年看着冯吉,一种难言的滋味涌上心头,“记得。”冯吉脸上也有一丝也许只有许年才能体味的愁思。怎么会忘记呢?那是在土木驿站的最后一夜,有城墙的怀来镇只在几里之外,然而因为王振公公的阻止,皇上拒绝了进城避难。蒙古人于是包围了这支没有水源供应的军队,兵破就在眼前。在那个漆黑的夜里,将做殊死一战的儒将冯吉遇见了持剑逡巡的公公李年,两个相识于战场又将相别于战场的朋友对视无言,凄怆地大笑几声后,在胡营传来的号声中分饮了冯吉身边最后一壶酒,洒泪而别。
忽然,冯吉扭过头认真地对许年说:“许年,还当我是朋友的话,听我一句:你走吧,别管这里的事了。”
许年楞住了,半晌,把酒杯慢慢放下,“你还当我是朋友?”他问。冯吉望着他,眼神渐渐地又转为先前的那种冰冷,“什么意思?”许年道:“你操纵了这里发生的一切,却让我在里面乱转。”“我?”冯吉放下酒杯,“我什么也没做。”许年哼了一声:“我不知道冯吉居然会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总管,而且一做七年。”“你想说什么?”冯吉面无表情地问。“你在这里是有目的的,你计划了很多事,冯瑶环的藏身处是你告诉的蒙珠尔嘎,”许年直盯着冯吉说,“而且你也很清楚冯年瑜被刺的事。”
冯吉的面色有些发白,但仍然看不出他有什么紧张。“我还是那句话:许公公不可瞎猜,需知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许年冷冷一笑:“我先前或许是瞎猜了,但要我相信这整件事仅仅是复仇只怕不行。蒙珠尔嘎背后还有人,我要知道那是谁。”
冯吉沉默了很久,然后,他拿起酒杯继续喝酒。许年也不逼他,也啜了两口。“冯夫人住在哪间房?”忽然,许年问道。他看到冯吉拿酒杯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你问这个干什么?”冯吉抬起眼睛。“如果你不说,我去找蒙珠尔嘎,她会说的。”许年用指尖轻轻叩着桌面,很轻松地回答。冯吉的脸色十分阴沉,“够了,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他说,“我也知道你来曹州是为了什么,好吧,我们谈谈。”
从冯吉紧绷的脸上不难看出他心中的极度不快,但是,许年为什么要在意呢?那是冯吉的不痛快,不是许年的。许年没有说话,冯吉却也明白没有回避话题的可能了。“想必你是为钱御史前一阵拜访冯年瑜一事来的,如果我猜得没错,姓秦的丫头也是为这件事而来。”冯吉的话语里带着一点嘲意,“很可惜,除了已经死的那两个当事人,没人知道他们当时关着门谈了些什么,不过从钱御史心满意足的样子来看,他并不是空手而归。”
“你认为他得到了什么?”
“他想要的东西。”冯吉并不正面回答许年的问题。顿了一顿,冯吉意味深长地舒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这里虽然远离京师,但毕竟冯家当年也是那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京城里有什么风吹草动也还有些个人传信。钱御史暴死天香楼的事冯年瑜和我都已经听说,不过从哪个角度看,这件事和南宫完全扯不上干系,惊动了许公公的大驾倒是很出人意料之外啊!”
“这个需要向你解释吗?”
“不用,当然不用。”冯吉胸有成竹的笑了起来,“让我猜一下:太上皇早已不管朝政,除非是事关玉体圣安的事,是不会把你派出来的。”许年抬起眼皮:“那么你怎么看这件事?”冯吉摇摇头:“我只是个小卒子,没能耐了解什么大事,不过,要我看,这是太上皇多虑了。”“怎见得是多虑?”许年问。冯吉沉呤了片刻,似乎在考虑怎么向许年解释。然后,他慢慢开了口:“太上皇派你查访钱御史,大概是因为钱御史这趟下江南走得神秘,死得又蹊跷,满朝官宦竟没一个知道他身上倒底负着什么使命,那架势,不难猜出要出大事。这件事传到南宫只怕也不是偶然,太上皇有某种顾虑也就不奇怪了。”
许年啜了啜杯中酒,不紧不慢地说:“听你的口气,对整件事的了解并不象是仅仅听人的传言而已。如果真如你说,太上皇有某种顾虑,那么这种顾虑有没有根据呢?”“没有。”冯吉肯定地回答。“为什么?”冯吉的干脆颇出许年意料之外。“冯年瑜能干什么?他在曹州七年,没兵没权,不过是个管着点地方小事的寓公罢了。以他小小的力量,如何去对太上皇不利?何况冯年瑜是太上皇的旧臣,胆子很小,又是个迂人,无论如何是不会做出什么杵逆的事来的。太上皇实在是可以安心休养,许公公也大可不必为此奔波辛苦的。”
“既然是这样无足轻重的人,为什么有人要抄杀他的全家?”许年问,“而且很明显,你的消息渠道并不仅限于京里的传报。”他直盯盯地望着冯吉说道:“你在替某个人做事,替他收拾冯家人。如果冯年瑜不是对太上皇不利的话,那定然是对你的主人不利了。”冯吉脸上挂着矜持的笑意:“让你安心也好,你这么想也无妨。”许年沉默了。冯吉等了一阵,不见他答话,语调慢慢变得强硬起来:“看样子,许公公已经明白了这件事与你们无关,那么就可以安心回京了。反正南宫不管政事,就此打住吧。不客气地说,再往下,也由不得你们管了。”
冯吉的话让许年有一种被鞭子抽的感觉,抽得许年感到刺痛,让他不由得微微颤抖了一下。但是,许年没有反驳的理由,冯吉是对的,如果这整件事只是当今皇上与臣子之间的纠葛,就算是倾朝大事,他这个被抛弃的先皇的内宫臣子又有什么权利去问呢?毕竟太上皇已经不能干政了。
冯吉的脸上有一种胜利者对无可奈何的输家的怜悯,“许年,所以我早说让你走了,这些事,原本就与你无关。”这时,他看见许年眼睛里突然有了一种不同于以前的东西,一种不同于刚刚的那种阴冷的坚定神色。“除了许公公,我还是许年。”许年缓缓地说,“许公公可以不管非南宫的事,但许年可以管朋友的事。”突然,许年眼中放出精光来:“冯吉,你该不会是锦衣卫的人吧?”
冯吉脸色瞬间煞白:“为什么你会这样想?”胜利者的怜悯神情很快转到了许年这边,许年就那样盯着冯吉,不动声色地说道:“我只是猜,你何必反应这样强烈?我这样想是因为除了他们,世上似乎还没有谁会有这样的耐心,指派他的人在几乎没有什么出错可能的地方小官身边潜藏七年。这种事只有锦衣卫才会干,只有他们才会设下如此不计成本的监视网。而且,能够指派得动象你这样的人物。”
冯吉脸上忽然有了一种凄怆的神色:“是不是锦衣卫又有什么区别?我这样的人又算得上什么人物?指派我还需要有什么身份才行吗?”许年确实也有一些诧异,于是索性说了出来:“这的确让人奇怪,当年的卫所指挥冯吉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冯吉的声音里带着苦涩:“有什么奇怪的,当你突然发现活着很不错,而有人能让你继续活着时,那么有什么不能干呢?”
什么东西涌上来梗在了许年的喉间,让他有种窒息的感觉。冯吉会说这样的话?这不象是冯吉的想法。至少不象七年前的冯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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