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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波江南-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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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池玉亭的回答,秦海青顿了顿,问道:“你的意思,莫非是说和琉璃子有关了?”“今天还有什么能让六槐这么落魄的?”池玉亭反问,从腰上把酒葫芦取下来摇一摇,听见葫芦底有水响,估摸着那酒大半都已经喝完。

忽然,六槐直挺挺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把旁边的两个人吓一跳,见他眼神木木的,知道他是酒劲儿上来了。

“六槐兄,你就在这儿歇一歇。”池玉亭上去扶他躺下,六槐却一下子推开他的手,跳下床来。“不成,”他斩钉截铁地说,“我得回去!”虽然舌头有点儿大,可他好象对自己在什么地方还是挺明白的。“不急嘛,歇好了我们送你回去。”秦海青也劝他。“不成!”六槐“呼”地对着大门伸出一只手,指着门外,仍是愤愤地而又简单地说:“回去!”池玉亭笑着问道:“是有什么急事要回去办呢?我去帮你办不就成了。”“不成!”喝醉酒的六槐倒是一点儿也不嬉皮笑脸。

“我们送他回去吧。”秦海青摇摇头对池玉亭说。池主亭苦笑,只得过去搀着六槐向外走。六槐嘴巴虽硬,脚却不听使唤,没走两步,忽悠一下往左倒下去。秦海青刚好站他左边,赶紧伸手去扶,却不料六槐顺手就是一巴掌,碰巧秦海青抬头,脸蛋儿正中!“叫你走,你还在这儿干什么?”六槐大声地骂道,“回东瀛去,别来烦我!”

秦大小姐长这么大,连她爹都没舍得捅她一根手指头,“啪”的一声脆响,把池玉亭都惊楞住了。想都没想,秦小姐很自然的一巴掌还回去,“我又不是琉璃子!”她怒道。这一掌甩了出去秦海青才回过味来,要收手已是来不及,结结实实拍在了六槐的颊上。六槐本来就头重脚轻,着这一掌立马就倒,把池玉亭也给带趴下。

“不是琉璃子?”六槐一骨碌爬起来坐着,“不是琉璃子好,不是她好!”

池玉亭瞪了秦海青一眼:“手也太快了罢?”

“我……”秦海青自知理亏,一时涨红了脸,竟也手足无措起来。

六槐的脸上不知道是哭是笑,反正是一付看了让人很难受的表情,坐在那里低声嘀咕,也听不清他嘀咕些啥。

“看来他是乱了方寸。”池玉亭将六槐从地上提拎起来,重又扶到床上睡下。这次,六槐哼了几声便呼呼大睡过去。

“想赶琉璃子走又舍不得吧?”秦海青猜想。

“我们可能对他们做了坏事。”池玉亭的脸上似有疚意。

秦海青揉了揉被六槐拍红的脸颊,定了定神,想一想,反而笑了:“亭哥,我倒觉得不一定。”

池玉亭没听明白。

“小姣曾说,她和席公子就象秀姑舞的那两只流星碗,不管用多大的力气向相反的方向甩它们,它们总是被一根绳子连在一起,谁也离不开谁。”秦海青笑道,“琉璃子一个小姑娘能千里迢迢追着六槐到这儿,六槐能为她醉成一瘫泥,都到这份上了,我们能影响多少?只怕他们也是一对水流星罢!”

第十五章

六槐是一夜没回,琉璃子是一夜没睡。后半夜琉璃子在床上躺不住了,索性披件衣服上楼,推开六槐的房门,坐在他房里的窗子边望着楼下的小街,等他的影子从街那头出现。

更夫从楼下过,梆子的声音在静静的夜里听起来很清晰。云飘过来,遮住了月亮,然后又飘走,楼下的青石板路上便一会儿暗一会儿明。琉璃子坐在楼上借着月光数青石板,从眼前一直数到看不见的地方,再从看不见的地方数回到眼前。路上的青石板数清了,六槐还是没有回来……

晚上下了露,六槐走的时候穿的衣服单薄,会不会冻着?琉璃子心里乱,拿手指去掐那窗子的木框边儿,木边上便深深浅浅地留下一道道指痕。

这次六槐是真的动了气,琉璃子心里很明白,他要赶自己走,绝不是说着玩的。

如果那一回,在平户的家里,答应了跟六槐一起走,还会有今天的事发生吗?但若不是让他一个人走了,她又怎么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一点儿心思竟不知不觉间全转到了他身上?琉璃子的眼眶湿了起来,“六槐君,你真傻……”她轻轻地念道。可是又怎么能怪六槐?最傻的是自己,为什么那时候眼里望着的不是他……

有风从街道上过,凉凉的。琉璃子站起来,走下楼去,她觉得该去路上看一看,六槐君……依他的性子,定是喝酒去了,若是喝醉了倒在路边,不接是不行的。

琉璃子把外衣穿好,轻手轻脚的往店门那儿走去。店里面黑漆漆的,掌柜的养的猫象小鬼似的眨着两只绿眼睛,突然的跳上柜台,阴阴地看了琉璃子一眼,又悄没声地跳下柜台溜墙边走了。

琉璃子被猫的眼睛吓了一吓,停了脚步,站在店中,这时候,她听见店后的院子里有响动,是人的脚步声,很轻很慢。琉璃子感觉到一股子寒气从脚底下升了起来,那肯定不是六槐,六槐不会从后面回来,会不会是贼呢?

琉璃子有些慌乱地摸到了柜台边,柜台上没有什么可以用来防身的工具,最后她只摸到了掌柜的算盘,她将算盘抓了起来。

“哗啦!”算盘珠子发出清晰的撞击声,声音在夜里听起来很响亮。琉璃子抱着算盘在柜台后蹲了下来,最好别过来,你要是过来我就只好砸你了,她想。

虽然琉璃子会打架,可是心里还是害怕,没有哪个女孩子在这种情况下是一点儿也不害怕的。

显然后院的那个人听到算盘珠子的脆响了,脚步声停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过不过来,然后脚步声又响起来,这次变得很轻,然后,通往后院的门悄悄地开了,一个拿着棒子的人出现在门口,琉璃子觉得那个影子很熟悉。

“谁?”那个人举着棒子,用有点儿发颤的声音问。

“五哥哥?”琉璃子笑了起来,从柜台后站出来,把算盘放到柜台上。

那是晚上起夜方便的阿五。

“琉璃子啊?你吓死我了!”阿五嘀咕了一句,把棒子放回到墙边,走过来。“干嘛呀?这么晚了不睡?”

“六槐君……他还没有回来。”琉璃子回答。

阿五从柜台上摸出了火镰,打着了,点燃了台上的一根蜡烛,他举着蜡烛仔细的看了看琉璃子的脸,吃了一惊:“你怎么啦?一付倒霉的样子?”

“没什么。”琉璃子说,不知怎么搞的,眼眶却又开始湿了起来。

阿五看见了她快落下的眼泪。

“又跟六槐吵架了?”他问。

琉璃子点点头。

“真不知道你们怎么搞的,一定要吵才活得下去吗?”阿五笑道,“放心吧,这小子我知道,他会回来的,你不用等他。”

琉璃子低头咬着唇。

“真是的,为什么老是让你哭?”阿五忽然小声地说。

琉璃子觉得阿五的语气有点儿怪,抬头看他,见他举着蜡烛,烛光下的他看上去并不象白天里那样玩世不恭。

“五哥哥?”

“没事儿的!”阿五复又笑了起来,拍了拍琉璃子的脑袋,“连我都看得出来,六槐很喜欢你,等气消了一样会回过头来找你。”

“这次不会。”琉璃子摇了摇头,真的快要哭了。

“那是你想错了,”阿五神秘地摇了摇手指头,“听我说,对付六槐这种家伙,用一般女孩子的一套可不行。”

“什么?”琉璃子听得莫名其妙。

“那家伙心里有事也不会明说的,所以真喜欢你你心里也没底是不是?那就别管他怎么想了,只管自己的想法就行。如果你真想和他在一起,对付他只有用一招。”阿五笑着说,“没看见五哥哥平时怎么对付他的吗?死缠烂打!就用这个,明白吗?”

琉璃子楞住了,她还真没想过。

“你想出去找他?算了吧,缠也要缠得有身价,对他这种人可不能让他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免得人五人六的眼睛都朝天上瞅,越发的不理你。”阿五拍拍琉璃子的肩膀,“走,借着这点儿光,五哥哥送你回房睡觉去,别睬他!”

“五哥哥,谢谢你。”跟着阿五走,琉璃子小声地说。

“没什么。”阿五忽然轻轻地叹了一句,“六槐那混蛋,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虽然听了阿五的话回自己房里去睡了,可是,琉璃子的心却还是放不下。阿五的话是她从未想过的,死缠烂打?其实还真的有点儿道理,原本也是由自己把事情闹到这步田地的,六槐并没有欠自己什么,所以,也许以后真的该由自己来……

天亮开店后,琉璃子抽空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小包,阿五没瞧见那包里是什么,但见她脸上的表情甚是坚决,于是阿五也只是笑。

六槐的无故失踪让掌柜的很恼火,听他的意思,这次是真的要考虑还请不请六槐的问题了。不过福兴楼的人们都知道,最终掌柜的不会放六槐走,一是因为他的手艺,二是恐怕早已把他当了自己的儿子罢?不过六槐回来的时候还是狠狠的挨了掌柜的一顿训,他出人意料的乖,垂着手低着头站在掌柜的面前听训,倒让掌柜的吼不下去了。最后,掌柜的看了六槐一眼,然后看了看送他回来的两个人一眼,那一男一女他昨天见过,这会儿站在旁边陪着六槐听训话,神态有点儿尴尬。掌柜的骂够了,歇口气,语气缓和了点:“你要是不舒服,今天就歇着吧,别站这儿碍我生意!”六槐谢了,和两个朋友上了楼。

推开房门,入眼的是正对着门的窗户,那时候太阳刚好从东边升起来,宿醉刚醒不久的六槐一推门见着那太阳,觉得眼睛刺得疼,下意识地就把手臂抬起来遮着脸。秦海青和池玉亭跟在他后面进了门来,进门便停了脚步。六槐觉得他们好象是看见了什么,便试着从手臂下面看出去,结果看到一双脚,女孩子的脚。他放下手臂,吼道:“你还不走!”

“我为什么要走?我又没做错什么!”琉璃子大声地回答。

秦海青与池玉亭笑着对望了一眼,便要转身下楼去,不料六槐一边一个伸手拉住,“走什么?这儿没人在,我们三个接着喝酒!”

池玉亭笑道:“六槐兄,这儿有人。”

秦海青也笑:“很俏的个人呢。”

两人仍是要走。

“喂!”六槐不放手,有些着急。

“六槐君,你别做给我看,我不会依你的。”琉璃子一反常态的强硬起来,她的左手背在身后,不知道拿了什么,右手里拎着一个小铁丝圈儿,上面勾着两把钥匙。“你看!”她示意六槐看她手上的钥匙。

“那是什么?”六槐心不在焉地问。

“哼……”琉璃子轻哼一声,随手将手中匙圈往背后的窗口扔了出去。“你不信我是为你来的吗?那我便做给你看吧!”她说道,忽然便朝六槐扑了过来。

这会儿六槐突然明白琉璃子为什么站在那个阳光刺眼的窗口了,她是不想让六槐看清她的动作,六槐顶着阳光眯着眼睛看过去,见琉璃子扑过来时背后那只左手向自己手腕抢过来,明晃晃的好象有什么东西拿在手上。

“和我玩?”他怒道,就势顺手抓住琉璃子探过来的左手就是一拉一转,这一拉一转不要紧,便让自己和琉璃子掉了个位置,现在是他背对着窗户,琉璃子面对着阳光了。门口那儿本来就窄,站了三个人已是拥挤,旁边站着看热闹的两个人亦没想到这两个人说动手就动手,一时没提防着让开,那场面就有点儿混乱了。

琉璃子没想到本想借着早上的阳光来个混水摸鱼,没曾想六槐比她还能混,一下子被六槐拉着转了个圈儿,眼睛被太阳晃得晕了,却见旁边有一只男人的手伸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将手中的东西把那腕子套上。

“我不管你怎么说,就是不要离开你!”她抓着那手叫道。

混乱停止了,秦大小姐轻声地、非常不满地哼了一句:“喂……”

金色的阳光在精铸铁环上闪着圆光,这是安海县的铁匠铺专为重犯定制的铐子,是琉璃子一大早从铁匠铺里“借”来的。这铐子与一般衙门里用铁链连着的两个环不一样,因为安海县受盗匪侵袭重,所抓的盗匪个个骠悍,所以刑具也就较它处更为扎实和不自由。这铐子就一个环,环的大小刚好套住两只手腕,原意是不让戴铐的人双手有合分的自由,如今这样的铐中亦铐上了两只手,一只是琉璃子的,一只是池玉亭的。

池玉亭的脸腾的就红了起来,他万没有想到自己本是好心,见六槐猛地把琉璃子拉过来,眼看着就要撞在自己身上,为免失礼伸手去推扶一下,怎么就赚了铐子回来,还和琉璃子的手紧紧的套在一起!

琉璃子急着要扔开池玉亭的手,跺脚叫道:“不是你!”

池玉亭的脸早已红到耳朵根子里去,竟是说不出话来。

“钥匙呢?是不是你刚才扔的那个?”秦海青板着脸问。

琉璃子拼命点头。

“你这丫头!”六槐恨恨地骂一句,好象酒也醒了,人也清楚了,也不从门口走,索性奔到窗口,从那儿跳了下去。

秦海青白了两人一眼,一声不吭也跳了下去。

“不是你……”琉璃子亦红了脸,向池玉亭解释。

“我知道。”池玉亭点头。

他两人小心走到窗口去看,见秦海青和六槐二人低了头往那青石板路上细细找钥匙,从左找到右,又从右找到左,什么也没有。

秦海青抬头看看石板路的那边,是安海县的小河,“六槐!”她颇有些担心地叫。“什么?”六槐头也不抬烦躁地问。“会不会扔过路那边,扔进河里去了?”她问。六槐抬起头,楞住了,的确,刚才琉璃子向背后扔东西时用的力气不小。他狠狠地咒骂了两声,走到河边脱下鞋袜,便踩到那入秋以后有些发凉的河水里去,弯腰细摸。

从楼上跳下两个人来,其中一个还是大姑娘,自然会引得旁人的注意。这时候尚早,路上行人不多,虽有好奇的,但见他二人一个顺着路一个顺着河细细的摸瞧,也猜得到必是丢了什么,笑笑也就罢了,只管看热闹,惟有那店里的阿五,嘴里叼了个牙签,斜倚在门板上,不怀好意地笑着叫道:“六槐啊,你摸什么呢?摸泥鳅?今儿要上这道菜吗?”那六槐正在火头上,顺手一把河泥扔过去,骂道:“闭上你的乌鸦嘴!”见那河泥过来了,阿五不慌不忙头一偏,躲过去,河泥砸在门板上,几个泥点子溅在阿五脸上,阿五抹一抹,仍是边用牙签剔着牙齿边望着那两人笑。

“他不会扔下你的。”池玉亭看看楼下低着头的大小姐,望着河里猫着腰的六槐,对琉璃子说。琉璃子红了脸,什么也不答。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两人从大门上来了。

秦海青望着池玉亭失望地摇摇头,六槐从腰上把菜刀解了下来,啪地放到桌上。“你们不是内功挺好吗?干脆剁开吧。”他说。

秦海青拿起菜刀,有些为难,“亭哥是没有问题,可是,琉璃子能抗得住吗?”

手腕是紧紧箍在腕上的,若用内力剁开精铁环,不是不可以,而是铁环承受多大的力量,那环中的手腕也必将传得多少力量,内力能斩铁,亦能断骨,那也是为什么秦海青和池玉亭一开始不用这简便法子的原因。

“试一试好吗?”琉璃子小心地问。

秦海青举起刀,“亭哥,你帮她护着点。”池玉亭点点头,抓住琉璃子的手,秦海青一刀剁了下去。

琉璃子尖叫了起来,秦海青收了手。安海县的锻铁技艺天下有名,特别是精铁锻造,劲只用到五成,环有剁痕,仍是未断。虽然有池玉亭的内力护着,琉璃子仍是受不了。

“不成。”秦海青放下刀,“环是可以断,但琉璃子的手腕只怕也保不住了。”

琉璃子的眼泪流了出来,她的腕骨大概裂了。

“真是麻烦的家伙,听我的话回去不就没事了吗?”六槐气愤地走过来,抓起琉璃子的手看一看,“能不能划开?”他问。

“若是宝物还差不多。”秦海青为难地回答,可这间屋子里只有最普通的刀和剑。

一阵难堪的沉默。

“要不你们先这儿等着,我回衙门里看看能不能找到开这铐的法子?”秦海青犹豫着说。

“算了,去找你哥哥川上淳吧!”六槐突然愤怒地对琉璃子喊了起来,“让他划开这铐子,然后带你走,都给我滚回东瀛去!”

那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琉璃子表情的异样,她不哭了,“六槐君,你别逼我。”她说,突然,她劈手从吃惊地望着六槐的秦海青手里夺过菜刀,向自己的手腕砍下去!“我哪里也不去!”她用一种近乎于崩溃的声音哭叫道。

这事儿发生得那么突然,六槐还在愤怒着,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竟恶劣到如此地步的秦海青与池玉亭也正被六槐的怒吼所惊愕,琉璃子一刀砍下去,秦海青和池玉亭都抢出手,但晚了,菜刀砍在了琉璃子的手腕上。

六槐呆住了,他看到血大量地从琉璃子腕上涌了出来,琉璃子疯了似地哭喊着。然后,六槐猛地扑上去抓住了琉璃子的腕,用手指头按,用巴掌挡,试图止住那涌个不停的血。

秦海青由上向下抢抓住的是刀背,池玉亭由下向上抢抓住的是刀锋,抢住了一半,琉璃子并没有能够在他们的抢夺下把自己的腕剁下来。秦海青就那么抓着刀背,举起菜刀,狠狠地剁下去,精铁环断了。

虽未失去,但琉璃子腕骨已断,已经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

琉璃子还在哭,六槐慌乱地扯出大帕子,把她的伤口裹住了,然后抱起她便向楼下冲去,撞开听见异声正匆匆向屋里跑来的阿五,往街那边尽头的大夫家冲去。

阿五呆呆地站在门口,他看见六槐的屋里同样有两个呆呆的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坐着的那个男的手掌上有血大量地涌了出来。

池玉亭除了内功精湛,硬功本也不错,可是,那个时候没时间去运功,他迎着利刃上去,抓住了琉璃子剁下的菜刀,保住了她的手。他手上留下了道很深很长的口子,如果大小姐没有从上向下及时抓住刀背,也许这伤口会更深。现在,手掌上,血不停地流。

秦海青走过来,用指压住他的伤口,慢慢地,血止住了,然后,她用手帕裹住了他的手。

“走吧,”她说,“你也要治一治。”

池玉亭站了起来,他们出了门,从阿五身边走过去,走下了楼。

谁也没有看阿五一眼,也没有对阿五说一句话。

阿五呆呆地站了半天,然后,他的视线落在了桌上的菜刀和血迹上。

“出什么事了?”他想起六槐怀里哭泣着的琉璃子的样子,琉璃子的手腕上满是血,他猛地转过身,对着将要从门口消失的两个人影大声叫道:“谁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那两个人,什么也没说,连头也没回,走了。

第十六章

秦海青站在客房的窗前发呆,风吹过来,带来海的气息。秦海青忽的又想起早晨福兴楼里的事,神色有些黯然。

从福兴楼出来后他们也去了医馆,池玉亭手上的伤不是很重,医馆的学徒给他上了药,细细地包扎后就可以了。医师在帘后给琉璃子看腕伤,隔着帘子,他们听见被六槐抱坐在怀里的琉璃子不停地哭。那一定是非常疼的,他们听见医师说,虽然没有切下腕子,可这腕伤是伤到了筋骨,就算是完全治好,这只手也只能勉强提提筷子了。

琉璃子的意识似乎有些混乱,交替着用东瀛话和汉话在喊着什么,秦海青和池玉亭听到她不停地喊:“我不要回去!不回去!”六槐便在她耳边不停地柔声回答:“不回去就不回去吧。”他们也想过去探视琉璃子,可是琉璃子见了他们就哭,六槐的眼里没有他们。

池玉亭和秦海青从医馆中退了出来,他们明白,琉璃子讨厌他们,如果不是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她和六槐面前,也许今天什么事也没有。

有人敲门,是池玉亭。“大小姐,要去福兴楼看看吗?”他在门口问,看来他亦是放不下这件事情。

已过了晌午,琉璃子与六槐的情绪是否会安定下来一点呢?不管怎样,这事情他们多少也是有一点责任的,即使没有责任,看到了这种事也不可能不放在心上。

“去看看吧。”秦海青打开门,走了出去。

安海县的街道仍然日复一日地重演着它的热闹和繁华,河上卖米酒的船家收了吊篮里的钱,将米酒舀入吊篮里的碗中,桥头卖圆圆小米糕的挑子也依然悠闲地搁着,挑子一头担的炉上有白烟冒出来。

这就是生活,管你是不是有人被偷了头,管你是不是有人被剁了手,那些与此无关的人还是一样的活着,过着他们安定而一成不变的日子。

秦海青跟着池玉亭穿过这热闹的街,忽然有一种很怀念的感觉。很久以前,她也这样毫无顾虑的生活过,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操心,不曾为别人烦恼,更不会给别人带来烦恼。

秦海青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亭哥,我好象变得越来越让人讨厌了呢。”池玉亭回过头来,有些莫名其妙,“会吗?不会吧。”秦海青只是笑。

然后他们来到了福兴楼楼后。

“上不上去呢?”看着楼上六槐房间的窗户,秦海青犹豫了,“大概,他们是不愿意见我们的。”她说。

“可是,在这儿什么也不会知道。”池玉亭说。

秦海青看楼上的窗子,六槐房间的窗户和早上离开时一样是开着的,却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秦海青想了一想,低下头,在脚边拾起了一块小小的石头。

小石头抛了出去,打在窗棂上,发出“当”的一声轻响。

窗口有了动静,一个人探头出来,是六槐,他看见了他们,然后把头缩了回去。

“好象真的很讨厌见到我们。”秦海青无可奈何地对池玉亭苦笑道。

“喂……”楼上忽然传来很轻地一声招呼。

他们抬起头,见六槐又从窗中把头伸了出来:“你们等一下,我马上下来。”他们没有等多久,六槐很快就从上面下来,走到楼后站到他们面前。

六槐的神情颇有些颓丧,因为如果不是他嘴快说了那句找川上淳的话,琉璃子或许不会手残。“我不想再和你们搅在一起。”还没等秦海青和池玉亭开口问琉璃子的伤势,六槐先开口说了话,“这么说吧,不管是你们还是川上淳,从现在开始,这些事和我们没有关系了,过两天我就带她走,回乡下去。”

秦海青点了点头,轻声道:“我们不会再来烦你们,这会儿来只是想知道琉璃子的伤势怎么样了。”

六槐抬头看看窗户,神色黯然地答道:“手是保住了,不过大概只能是个摆设。她这会儿睡了,醒了恐怕也不想见你们。”

“是么?”秦海青叹了口气,“不愿意见也是预料中的事,那我们也就不多打扰了。”

六槐不说话儿,秦海青与池玉亭拱手行了个礼,便要转身走。

“你们可是要去找川上淳?”六槐突然在背后问。

“是。”秦海青回过身答道,“六槐是不是有什么要指教的?”

六槐犹豫的看看楼上,复又盯着她的眼睛说:“虽然不想让琉璃子再卷进去,可是于情于理,我都不该不关心茅家村的事。”他走上几步,问道:“据你们所知道的,川上淳现在收了多少个人头?”

秦海青答道:“茅家村青壮年人丁是四十五人,安海县与邻近地区被盗死人头颅估有二十一个。”六槐听了,仰头算了算,低声念道:“那就是六十六个了?就算还有别的不知道,大概也不会超过八十个吧?”秦海青点头:“恐怕是这样。”六槐脸色变了一变:“若是我没想错,恐怕川上淳十天之内还要杀人。”

秦海青与池玉亭听了这话都是一惊。池玉亭问道:“此话怎讲?”六槐说:“以前在川上家听说过,如果要进行祭神仪式,应该是在十月十五行事,似乎是因为当年白虎神第一次出现是在这个日子的缘故。”秦海青惊道:“十日之后便是十月十五,若要用百头祭祀的话,还差上许多。”六槐点头:“正是,所以,也许又有村子要遭劫。”

池玉亭顿了一顿,问道:“六槐兄,如果你对川上家还知道一些别的事情,还请一并赐教。”六槐摇摇头:“没有别的,我知道的就这些。”他拱手行个礼,说道:“我不会再管闲事,也不会让琉璃子管她哥哥的闲事,就此别过了。”然后,他头也不回的走进福兴楼。

楼里,阿五在楼梯上堵住了将到回到楼上的六槐。“你这个混蛋!”他揪住六槐的衣领狠狠地骂道,“如果她再出事我就宰了你!”六槐一把推开他,狠狠地回骂道:“轮不到你来管!”

掌柜的在楼下听到了楼上的喧哗,“吵什么!”掌柜的怒吼道,“都给我闭嘴!”

阿五和六槐都沉默了。许久,六槐掸掸衣服上被阿五揪皱的地方,低声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什么也别想,她是我的。”然后,转身进屋带上门,坐在了床前。床上,琉璃子正睡着,眼角还挂着眼泪。

阿五在楼梯上站了好长时间,然后,他很难看地咧嘴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是啊,”他拍拍自己的脑袋,“我这是操的什么心呢?”于是,他低头哼着小调走下楼。

“八月里那个桂花香,啷里咯啷当啷里咯啷……”

他唱得如此难听,比六槐平时吊着嗓子嚎的还难听,难听得就跟哭似的,以致于路过柜台边向后面厨房走时,掌柜的从柜台后抬起了眼睛。“阿五啊,能不能换个调子,别跟哭丧似的……”掌柜的小声恳求道。

楼外头,秦海青和池玉亭站了一会儿,见六槐进了楼,便也回头往县衙走。

“虽然知道川上淳可能会再动手,可是这么多村子,谁知道他要向哪个下手呢?”秦海青为难地说。“如果不能防止,恐怕要先发制人了。”池玉亭说。“由我们先动手吗?”秦海青问。“现在动手虽然勉强,可是,也许能够救下一些性命。”池玉亭回答,“而且,昨夜肖将军的意思,不是也准备这么做吗?”秦海青叹了口气:“贾姑不会赞同的。”池玉亭道:“现在的情况,是由不得肖将军,由不得你我,也由不得她了。”

两人快步往回走,不觉走到小桥边,那时桥上喇叭唢呐响成一片,原来今日宜婚嫁,正遇上安海县一富户娶亲,把花轿从河那头抬过来。乐手后面是高头大马的新郎,新郎后面是花轿,花轿后面是长溜的担子,担着新姑娘的嫁妆。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一走,看热闹的人一拥,那桥上就没了插脚处,于是池玉亭就和秦海青站桥头边上等着。

卖米糕的小贩讪讪的笑,“好米糕,甜米糕,便宜得很呢!”秦海青听了,便道:“给我包一块罢。”回头问池玉亭,“你要不要?”池玉亭笑着摇头。秦海青便拿了米糕,坐旁边摊子的长凳上,边吃边等那迎亲的队伍过去。

和煦的阳光,轻流的秋水,还有迎亲的队伍和安详生活着的人们。池玉亭站在秦海青的身边默默的看着,他觉得好象在哪里见过这个景象。那好象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他们都还小,住在京城里,有一天,当他带着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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