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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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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连连摇头,不愿再听下去。说道:“吴兄,人各有志。兄弟
是个大傻瓜,你如瞧不起我,咱们就此别过。”说着站起身来。
韦小宝道:“且慢!胡兄,陈圆圆的美貌,非人世间所有,
真如天上仙女一般。幸好吴香主、马香主没见过,否则一见
之后,多半也是甘心要给她种菜挑水,我天地会中就少了两
位香主啦……”吴六奇心中暗骂:“他妈的,小鬼头信口开河。”
韦小宝续道:“……我这可是亲眼见过的。她的女儿阿珂,只
有她一半美丽,不瞒你说,我是打定了主意,就是千刀万剐,
粉身碎骨,也非娶她做老婆不可。昨天在赌场之中,她要挖
我眼睛,心狠手辣,老子也不在乎,这个,你老兄是亲眼所
见,并无虚假。”
胡逸之一听,登时大兴同病相怜之感,叹道:“我瞧那阿
珂对韦兄弟,似乎有点流水无情。”韦小宝道:“甚么流水无
请?简直恨我入骨。他妈的……胡大哥,你别误会,我这是
随口骂人,可不是骂她的妈陈圆圆……那阿珂不是在我胸口
狠狠刺了一剑么?后来又刺我眼珠,若不是我运气好,她早
已谋杀了亲夫。她……她……哼,瞧上了台湾那个郑公子,一
心一意想跟他做夫妻,偏偏那姓郑的在江中又没淹死。”
胡逸之坐了下来,握住他手,说道:“小兄弟,人世间情
这个东西,不能强求,你能遇到阿珂,跟她又有师姊师弟的
名份,那已是缘份,并不是非做夫妻不可的。你一生之中,已
经看过她许多眼,跟她说过许多话。她骂过你,打过你,用
刀子刺过你,那便是说她心中有了你这个人,这已经是天大
的福份了。”
韦小宝点头道:“你这话很对。她如对我不理不睬,只当
世上没我这个人,这滋味就挺不好受。我宁可她打我骂我,用
刀子杀我。只要我没给她杀死,也就是了。”
胡逸之叹道:“就给她杀了,也很好啊。她杀了你,心里
不免有点抱歉,夜晚做梦,说不定会梦见你;日间闲着无事,
偶然也会想到你。这岂不是胜于心里从来没你这个人吗?”
吴六奇和马超兴相顾骇然,均想这人直是痴到了极处,若
不是刚才亲眼见到他和冯锡范相斗,武功出神入化,真不信
他便是当年名闻四海、风流倜傥的“美刀王”。
韦小宝却听得连连点头,说道:“胡大哥,你这番话,真
是说得再明白也没有,我以前就没想到。不过我喜欢了一个
女子,却一定要她做老婆,我可没你这么耐心。阿珂当真要
我种菜挑水,要我陪她一辈子,我自然也干。但那个郑公子
倘若在她身边,老子却非给他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可。”
胡逸之道:“小兄弟,这话可不大对了。你喜欢一个女子,
那是要让她心里高兴,为的是她,不是为你自己。倘若她想
嫁给郑公子,你就该千方百计的助她完成心愿。倘若有人要
害郑公子,你为了心上人,就该全力保护郑公子,纵然送了
自己性命,那也无伤大雅啊。”
韦小宝摇头道:“这个可有伤大雅之至。赔本生意,兄弟
是不干的。胡大哥,兄弟对你十分佩服,很想拜你为师。不
是学你的刀法,而是学你对陈圆圆的一片痴情。这门功夫,兄
弟可跟你差得远了。”
胡逸之大是高兴,说道:“拜师是不必,咱哥儿俩切磋互
勉,倒也不妨。”
吴六奇和马超兴对任何女子都不瞧在眼里,心想美貌女
子,窑子里有的是,只要白花花的银子搬出去,要多少就有
多少,看来这两个家伙都是失心疯了。
胡韦二人一老一少,却越谈越觉情投意合,真有相见恨
晚之感。其实韦小宝是要娶阿珂为妻,那是下定决心,排除
万难,苦缠到底,和胡逸之的一片痴心完全不同,不过一个
对陈圆圆一往情深,一个对陈圆圆之女志在必得,立心虽有
高下之别,其中却也有共通之处。何况胡逸之将这番深情在
心中藏了二十三年,从未向人一吐,此刻得能尽情倾诉,居
然还有人在旁大为赞叹,击节不已,心中的痛快无可言喻。
马超兴见胡韦二人谈得投机,不便打断二人的兴致,初
时还听上几句,后来越听越不入耳,和吴六奇二人暗皱眉头,
均想:“韦香主是小孩子,不明事理,那也罢了。你胡逸之却
为老不尊,教坏了少年人。”不由得起了几分鄙视之意。
胡逸之忽道:“小兄弟,你我一见如故,世上最难得的是
知心人。常言道得好,得一知己,死而无憾。胡某人当年相
识遍天下,知心无一人,今日有缘跟你相见,咱俩结为兄弟
如何?”韦小宝大喜,说道:“那好极了。”忽然踌躇道:“只
怕有一件事不妥。”胡逸之问道:“甚么事?”韦小宝道:“如
果将来你我各如所愿,你娶了陈圆圆,我娶了阿珂,你变成
我的丈人老头儿了。兄弟相称,可不大对头。”
吴六奇和马超兴一听,忍不住哈哈大笑。
胡逸之怫然变色,愠道:“唉,你总是不明白我对陈姑娘
的情意。我这一生一世,决计不会伸一根手指头儿碰到她一
片衣角,若有虚言,便如此桌。”说着左手一伸,喀的一声,
抓下舟中小几的一角,双手一搓,便成木屑,纷纷而落。吴
六奇赞道:“好功夫!”胡逸之向他白了一眼,心道:“武功算
得甚么?我这番深情,那才难得。可见你不是我的知己。”
韦小宝没本事学他这般抓木成粉,拔出匕首,轻轻切下
小几的另一角,放在几上,提起匕首,随手几剁,将那几角
剁成数块,说道:“韦小宝倘若娶不到阿珂做老婆,有如这块
茶几角儿,给人切个大八块,还不了手。”
旁人见匕首如此锋利,都感惊奇,但听他这般立誓,又
觉好笑。
韦小宝道:“胡大哥,这么说来,我一辈子也不会做你女
婿啦,咱们就此结为兄弟。”
胡逸之哈哈大笑,拉着他手,来到船头,对着月亮一齐
跪倒,说道:“胡逸之今日和韦小宝结为兄弟。此后有福共享,
有难同当,若违此誓,教我淹死江中。”
韦小宝也依着说了,最后这句话却说成“教我淹死在这
柳江之中”,心想:“我决不会对不起胡大哥,不过万一有甚
么错失,我从此不到广西来,总不能在这柳江之中淹死了。别
的江河,那就不算。”
两人哈哈大笑,携手回入舱中,极是亲热。
吴六奇和马超兴向二人道喜,四人举杯共饮。吴六奇怕
这对痴情金兰兄弟又说陈圆圆和阿珂之事,听来着实厌烦,说
道:“咱们回去罢。”胡逸之点头道:“好。马兄,韦兄弟,我
有一事相求,这位阿珂姑娘,我要带去昆明。”
马超兴并不在意。韦小宝却大吃一惊,忙问:“带去昆明
干甚么?”
胡逸之叹道:“那日陈姑娘在三圣庵中和她女儿相认,当
日晚上就病倒了,只是叫着:‘阿珂,阿珂,你怎么不来瞧瞧
你娘?’又说:‘阿珂,娘只有你这心肝宝贝,娘想得你好苦。’
我听得不忍,这才一路跟随前来。在路上我曾苦劝阿珂姑娘
回去,陪伴她母亲,她说甚么也不肯。这等事情又不能用强,
我束手无策,只有暗中跟随,只盼劝得她回心转意。现下她
给你们拿住了,倘若马香主要她答应回去昆明见母,方能释
放,只怕她不得不从。”
马超兴道:“此事在下并无意见,全凭韦香主怎么说就
是。”
胡逸之道:“兄弟,你要娶她为妻,来日方长,但如陈姑
娘一病不起,从此再也见不到她女儿。这……这可是终身之
恨了。”说着语音已有些哽咽。
吴六奇暗暗摇头,心想:“这人英雄豪气,尽已消磨,如
此婆婆妈妈,为了吴三桂的一个爱妾,竟然这般神魂颠倒,岂
是好汉子的气概?陈圆圆是断送大明江山的祸首之一,下次
老子提兵打进昆明,先将她一刀杀了。”
韦小宝说道:“大哥要带她去昆明,那也可以,不过……
不过不瞒大哥你说,我跟她明媒正娶,早已拜过天地,做媒
人的是沐王府的摇头狮子吴立身。偏偏我老婆不肯跟我成亲,
要去改嫁给那郑公子。倘若她答应和我做夫妻,自然就可放
她。”
吴六奇听到这里,勃然大怒,再也忍耐不住,举掌在几
上重重一拍,酒壶酒杯登时尽皆翻倒,大声道:“胡大哥,韦
兄弟,这小姑娘不肯去见娘,大大的不孝。她跟韦兄弟拜过
了堂,已有夫妻名份,却又要去跟那郑公子,大大的不贞。这
等不孝不贞的女子,留在世上何用?她相貌越美,人品越坏,
我这就去把她的脖子喀喇一下扭断,他妈的,省得教人听着
心烦,见了惹气。”厉声催促艄公:“快划,快划。”
胡逸之、韦小宝、马超兴三人相顾失色,眼见他如此威
风凛凛,杀气腾腾,额头青筋涨了起来,气恼已极,哪敢相
劝?
坐船渐渐划向岸边,吴六奇叫道:“那一男一女在哪里?”
一艘小船上有人答道:“在这里绑着。”吴六奇向艄公一挥手,
坐船转头偏东,向那艘小船划去。吴六奇对韦小宝道:“韦兄
弟,你我会中兄弟,情如骨肉。做哥哥的不忍见你误于美色,
葬送了一生,今日为你作个了断。”韦小宝颤声道:“这件事
……还得……还得仔细商量。”吴六奇厉声道:“还商量甚么?”
眼见两船渐近,韦小宝忧心如焚,只得向马超兴求助:
“马大哥,你劝吴大哥一劝。”吴六奇道:“天下好女子甚多,
包在做哥哥的身上,给你找一房称心满意的好媳妇就是。又
何必留恋这等下贱女子?”韦小宝愁眉苦脸,道:“唉,这个
……这个……”
突然间呼的一声,一人跃起身来,扑到了对面船头,正
是胡逸之。
只见他一钻入船舱,跟着便从后艄钻出,手中已抱了一
人,身法迅捷已极,随即跃到岸上,几个起落,已在数十丈
外,声音远远传来:“吴大哥、马大哥、韦兄弟,实在对不住
之至,日后上门请罪,听凭责罚。”话声渐远,但中气充沛,
仍是听得清清楚楚。
吴六奇又惊又怒,待要跃起追赶,眼见胡逸之已去得远
了,转念一想,不禁捧腹大笑。
韦小宝鼓掌叫好,料想胡逸之抱了阿珂去,自然是将她
送去和陈圆圆相会。
第三十四回一纸兴亡看复鹿
千年灰劫付冥鸿
片刻间两船靠拢,天地会中兄弟将郑克塽推了过来。韦
小宝骂道:“奶奶的,你杀害天地会中兄弟,又想害死天地会
总舵主,非把你开膛剖肚不可。辣块妈妈,你明知阿珂是我
老婆,又跟她勾勾搭搭。”说着走上前去,左右开弓,拍拍拍
拍,打了他四个耳光。
郑克塽喝饱了江水,早已萎顿不堪,见到韦小宝凶神恶
煞的模样,求道:“韦大人,求你瞧在我爹爹的份上,饶我一
命。从今而后,我……再也不敢跟阿珂姑娘说一句话。”韦小
宝道:“倘若她跟你说话呢?”郑克塽道:“我也不答,否则……
否则……”否则怎样,一时说不上来。韦小宝道:“你这人说
话如同放屁。我先把你舌头割了,好教你便想跟阿珂说话,也
说不上。”说着拔出匕首,喝道:“伸舌头出来!”郑克塽大惊,
忙道:“我决不跟她说话便是,只要说一句话,便是混帐王八
蛋。”
韦小宝生怕陈近南责罚,倒也不敢真的杀他,说道:“以
后你再敢对天地会总舵主和兄弟们无礼,再敢跟我老婆不三
不四,想弄顶绿帽给老子戴,老子一剑插在你这奸夫头里。”
提起匕首轻轻一掷,那匕首直入船头。郑上塽忙道:“不
敢,不敢,再也不敢了。”
韦小宝转头对马超兴道:“马大哥,他是你家后堂拿住的,
请你发落罢。”马超兴叹道:“国姓爷何等英雄,生的孙子却
这么不成器。”吴六奇道:“这人回到台湾,必跟总舵主为难,
不如一刀两段,永无后患。”郑克塽大惊,忙道:“不,不会
的。我回去台湾,求爹爹封陈永华陈先生的官,封个大大的
官。”马超兴道:“哼,总舵主希罕么?”低声对吴六奇道:
“这人是郑王爷的公子,咱们倘若杀了,只怕陷得总舵主有
‘弑主’之名。”
天地会是陈永华奉郑成功之命而创,陈永华是天地会首
领,但仍是台湾延平郡王府的属官,会中兄弟若杀了延平王
的儿子,陈永华虽不在场,却也脱不了干系。吴六奇一想不
错,双手一扯,拉断了绑着郑克塽的绳索,将他提起,喝道:
“滚你的罢!”一把掷向岸上。
郑克塽登时便如腾云驾雾般飞出,在空中哇哇大叫,料
想这一摔难免筋折骨断,那知屁股着地,在一片草地上滑出,
虽然震得全身疼痛,却未受伤,爬起身来,急急走了。
吴六奇和韦小宝哈哈大笑。马超兴道:“这家伙丢了国姓
爷的脸。”吴六奇问道:“这家伙如何杀伤本会兄弟,陷害总
舵主?”韦小宝道:“这事说来话长,咱们上得岸去,待兄弟
跟大哥详说。”向天边瞧了一眼,说道:“那边尽是黑云,只
怕大雨就来了,咱们快上岸罢。”一阵疾风刮来,只吹得各人
衣衫飒飒作声,口鼻中都是风。
吴六奇道:“这场风雨只怕不小,咱们把船驶到江心,大
风大雨中饮酒说话,倒有趣得紧。”韦小宝吃了一惊,忙道:
“这艘小船吃不起风,要是翻了,岂不糟糕?”马超兴微笑道:
“那倒不用担心。”转头向艄公吩咐了几句。艄公答应了,掉
过船头,挂起了风帆。
此时风势已颇不小,布帆吃饱了风,小船箭也似的向江
心驶去。江中浪头大起,小船忽高忽低,江水直溅入舱来。韦
小宝枉自外号叫作“小白龙”,却不识水性,他年纪是小的,
这时脸色也已吓得雪白,不过跟这个“龙”字,却似乎拉扯
不上甚么干系了。
吴六奇笑道:“韦兄弟,我也不识水性。”韦小宝大奇道:
“你不会游水?”吴六奇摇头道:“从来不会,我一见到水便头
晕脑胀。”韦小宝道:“那……那你怎么叫船驶到江心来?”吴
六奇笑道:“天下的事情,越是可怕,我越是要去碰它一碰。
最多是大浪打翻船,大家都做柳江中的水鬼,那也没甚么大
不了。何况马大哥外号叫作‘西江神蛟’,水上功夫何等了得?
马大哥,咱们话说在前,待会若是翻船,你得先救韦兄弟,第
二个再来救我。”马超兴笑道:“好,一言为定。”韦小宝稍觉
放心。
这时风浪益发大了,小船随着浪头,蓦地里升高丈余,突
然之间,便似从半空中掉将下来,要钻入江底一般。韦小宝
被抛了上来,腾的一声,重重摔上舱板,尖声大叫:“乖乖不
得了!”船篷上刹喇喇一片响亮,大雨洒将下来,跟着一阵狂
风刮到,将船头、船尾的灯笼都卷了出去,船舱中的灯火也
即熄灭。韦小宝又是大叫:“啊哟,不好了!”
从舱中望出去,但见江面白浪汹涌,风大雨大,气势惊
人。马超兴道:“兄弟莫怕,这场风雨果然厉害,待我去把舵。”
走到后梢,叱喝船夫入舱。风势奇大,两名船夫刚到桅杆边,
便险些给吹下江去,紧紧抱住了桅杆,不敢离手。大风浪中,
那小船忽然倾侧。韦小宝向左边摔去,尖声大叫,心中痛骂:
“这老叫化出他妈的这古怪主意,你自己又不会游水,甚么地
方不好玩,却到这大风大雨的江中来开玩笑?风大雨大,你
妈妈的肚皮大。”
狂风挟着暴雨,一阵阵打进舱来,韦小宝早已全身湿透。
猛听得豁喇喇一声响,风帆落了下来,船身一侧,韦小宝向
右撞去,砰的一声,脑袋撞在小几之上,忽想:“我又没对不
起胡大哥,为甚么今日要淹死在这柳江之中?啊哟,是了,我
起这誓,就是存心不良,打了有朝一日要欺骗他的主意。玉
皇大帝,十殿阎王,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韦小宝诚心诚意,
决计跟胡大哥有福共享,有难同当。同享甚么福?他如娶了
陈圆圆……难道我也……”
风雨声中,忽听得吴六奇放开喉咙唱起曲来:
“走江边,满腔愤恨向谁言?老泪风吹,孤城一片,望救
目穿,使尽残兵血战。跳出重围,故国悲恋,谁知歌罢剩空
筵。长江一线,吴头楚尾路三千,尽归别姓,雨翻云变。寒
涛东卷,万事付空烟。精魂显大招,声逐海天远。”
曲声从江上远送出去,风雨之声虽响,却也压他不倒。马
超兴在后梢喝采不迭,叫道:“好一个‘声逐海天远’!”韦小
宝但听他唱得慷慨激昂,也不知曲文是甚么意思,心中骂道:
“你有这副好嗓子,却不去戏台上做大花面?老叫化,放开了
喉咙大叫:‘老爷太太,施舍些残羹冷饭’,倒也饿不死你。”
忽听得远处江中有人朗声叫道:“千古南朝作话传,伤心
血泪洒山川。”那叫声相隔甚远,但在大风雨中清清楚楚的传
来,足见那人内力深湛。
韦小宝一怔之际,只听得马超兴叫道:“是总舵主吗?兄
弟马超兴在此。”那边答道:“正是,小宝在么?”果是陈近南
的声音。韦小宝又惊又喜,叫道:“师父,我在这里。”但狂
风之下,他的声音又怎传得出去?马超兴叫道:“韦香主在这
里。还有洪顺堂红旗吴香主。”陈近南道:“好极了!难怪江
上唱曲,高亢入云。”声音中流露出十分喜悦之情。吴六奇道:
“属下吴六奇,参见总舵主。”陈近南道:“自己兄弟,不必客
气。”声音渐近,他的坐船向着这边驶来。
风雨兀自未歇,韦小宝从舱中望出去,江上一片漆黑,一
点火光缓缓在江面上移来,陈近南船上点得有灯。过了好一
会,火光移到近处,船头微微一沉,陈近南已跳上船来。韦
小宝心想:“师父到来,这次小命有救了。”忙迎到舱口,黑
暗中看不见陈近南面貌,大声叫了声“师父”再说。
陈近南拉着他手,走入船舱,笑道:“这场大风雨,可当
真了得。你吓着了么?”韦小宝道:“还好。”吴六奇和马超兴
都走进舱来参见。
陈近南道:“我到了城里,知道你们在江上,便来寻找,
想不到遇上这场大风雨。若不是吴大哥一曲高歌,也真还找
不到。”吴六奇道:“属下一时兴起,倒教总舵主见笑了。”陈
近南道:“大家兄弟相称罢。吴大哥唱的是《桃花扇》中《沉
江》那一出戏吗?”吴六奇道:“正是。这首曲子写史阁部精
忠抗敌,沉江殉难,兄弟平日最是爱听。此刻江上风雨大作,
不禁唱了起来。”陈近南赞道:“唱得好,果然是好。”韦小宝
心道:“原来这出戏叫作《沉江》。甚么戏不好唱,却唱这倒
霉戏?你要沉江,小弟恕不奉陪。”
陈近南道:“那日在浙江嘉兴舟中,曾听黄宗羲先生、吕
留良先生、查伊璜先生三位江南名士,说到吴兄的事迹,兄
弟甚是佩服。你我虽是同会弟兄,只是兄弟事繁,一直未能
到广东相见。吴兄身份不同,亦不能北来。不意今日在此聚
会,大慰平生。”吴六奇道:“兄弟入了天地会后,无日不想
参见总舵主。江湖上有言道:‘平生不见陈近南,就称英雄也
枉然。’从今天起,我才可称为英雄了,哈哈,哈哈。”陈近
南道:“多承江湖上朋友抬举,好生惭愧。”两人惺惺相惜,意
气相投,放言纵谈平生抱负,登时忘了舟外的风雨。
谈了一会,风雨渐渐小了。陈近南问起吴三桂之事,韦
小宝一一说了,遇到惊险之处,自不免加油添酱一番,种种
经过,连马超兴也是首次得闻。陈近南听说已拿到了蒙古使
者罕帖摩,真凭实据,吴三桂非倒大霉不可,十分欢喜;又
听说罗刹国要在北方响应吴三桂,夺取关外大片土地,不由
得皱起了眉头,半晌不语。
韦小宝道:“师父,罗刹国人红毛绿眼睛,倒也不怕,最
多不向他们脸上多瞧就是了。他们的火器可真厉害,一枪轰
来,任你英雄好汉,也抵挡不住。”陈近南道:“我也正为此
担心,吴三桂和鞑子拚个两败俱伤,正是天赐恢复我汉家山
河的良机,可是前门驱虎,后门进狼,赶走了鞑子,来个比
鞑子还要凶恶的罗刹国,又来占我锦绣江山,那便如何是好?”
吴六奇道:“罗刹国的火器,当真没法子对付吗?”陈近南道:
“有一个人,两位可以见见。”走到舱口,叫道:“兴珠,你过
来。”那边小船中有人应道:“是。”跳上船来,走入舱中,向
陈近南微微躬身,这人四十来岁年纪,身材瘦小,满脸英悍
之色。陈近南道:“见过了吴大哥、马大哥。这是我的徒弟,
姓韦。”那人抱拳行礼,吴六奇等都起身还礼。陈近南道:
“这位林兴珠林兄弟,一直在台湾跟着我办事,很是得力。当
年国姓爷打败红毛鬼,攻克台湾,林兄弟也是有功之人。”
韦小宝笑道:“林大哥跟红毛鬼交过手,那好极了。罗刹
鬼有枪炮火器,红毛鬼也有枪炮火器,林大哥定有法子。”
吴六奇和马超兴同时鼓掌,齐道:“韦兄弟的脑筋真灵。”
吴六奇本来对韦小宝并不如何重视,料想他不过是总舵主的
弟子,才做到青木堂香主那样高的职司,青木堂近年来虽建
功不少,也不见得是因这小家伙之故,见他迷恋阿珂,更有
几分鄙夷,这时却不由得有些佩服:“这小娃儿见事好快,倒
也有些本事。”
陈近南微笑道:“当年国姓爷攻打台湾,红毛鬼炮火厉害,
果然极难抵敌。我们当时便构筑土堤,把几千名红毛兵围在
城里,断了城中水源,叫他们没水喝。红毛兵熬不住了,冲
出来攻击,我们白天不战,只晚上跟他们近斗。兴珠,当时
怎生打法,跟大家说说。”
林兴珠道:“那是军师的神机妙算……”陈近南为郑成功
献策攻台,克成大功,军中都称他为“军师”。韦小宝道:
“军师?”见林兴珠眼望陈近南,师父脸露微笑,已然明白,说
道:“啊,原来师父你是诸葛亮。诸葛军师大破藤甲兵,陈军
师大破红毛兵。”
林兴珠道:“国姓爷于永历十五年二月初一日祭江,督率
文武百官、亲军武卫,乘坐战舰,自科罗湾放洋,二十四日
到澎湖。四月初一日到达台湾鹿耳门。门外有浅滩数十里,红
毛兵又凿沉了船,阻塞港口。咱们的战舰开不进去。正在无
法可施的当儿,忽然潮水大涨,众兵将欢声震天,诸舰涌进,
在水寨港登岸。红毛兵就带了枪炮来打。国姓爷对大伙儿说,
咱们倘若后退一步,给赶入大海,那就死无葬身之地。红毛
鬼枪炮虽然厉害,大伙儿都须奋勇上前。众兵将齐奉号令,军
师亲自领了我们冲锋。突然之间,我耳边好像打了几千百个
霹雳,眼前烟雾瀰漫,前面的兄弟倒了一排。大家一慌乱,就
逃了回来。”
韦小宝道:“我第一次听见开红毛枪,也吓得一塌胡涂。”
林兴珠道:“我正如没头苍蝇般乱了手脚,只听军师大声
叫道:‘红毛鬼放了一枪,要上火药装铅子,大伙儿冲啊!’我
忙领着众兄弟冲了上去,果然红毛鬼一时来不及放枪。可是
刚冲到跟前,红毛鬼又放枪了,我立即滚在地下躲避,不少
兄弟却给打死了,没有法子,只得退了下来。红毛鬼却也不
敢追赶。这一仗阵亡了好几百兄弟,大家垂头丧气,一想到
红毛鬼的枪炮就心惊肉跳。”
韦小宝道:“后来终于是军师想出了妙计?”
林兴珠叫道:“是啊。那天晚上,军师把我了去,问我:
‘林兄弟,你是武夷山地堂门的弟子,是不是?’我说是的。军
师道:“日里红毛鬼一放枪,你立即滚倒在地,身法很敏捷啊。’
我十分惭愧,说道:‘回军师的话:小将不敢贪生怕死,明日
上阵,决计不敢再滚倒躲避,折了我大明官兵的威风。否则
的话,你杀我头好了。”
韦小宝道:“林大哥,我猜军师不是怪你贪生怕死,是赞
你滚地躲避的法子很好,要你传授给众兄弟。”
陈近南向他瞧了一眼,脸露微笑,颇有赞许之意。
林兴珠一拍大腿,大声道:“是啊,你是军师的徒弟,果
然是明师出高徒……”
韦小宝笑道:“你是我师父的部下,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
兵。”众人都笑了起来。
林兴珠道:“那天晚上军师当真是这般吩咐。他说‘你不
可会错了意。我见你的燕青十八翻、松鼠草上飞的身法挺合
用,可以滚到敌人身前,用单刀斫他们的腿。有一套地堂刀
法,你练得怎样?’我听军师不是责骂我胆小怕死,这才放心,
说道:‘回军师的话:地堂刀法小将是练过的,当年师父说道,
倘若上阵打仗,可以滚过去斫敌人的马脚,不过红毛鬼不骑
马,只怕无用。’军师道:‘红毛鬼虽没骑马,咱们斫他人脚,
有何不可?’我一听之下,恍然大悟,连说:‘是,是,小将
脑筋不灵,想不到这一点。’”
韦小宝微微一笑,心想:“你师父教你这刀法可斫马脚,
你就以为不能斫人脚,老兄的脑筋,果然不大灵光。”
林兴珠道:“当时军师就命我演了一遍这刀法。他赞我练
得还可以,说道:‘你的地堂门刀法身法,若没十多年的寒暑
之功,练不到这地步,但咱们明天就要打仗,大伙儿要练,是
来不及了。’我说:‘是。这地堂门刀法小将练得不好,不过
的确已练了十几年。’军师说道:‘咱们赶筑土堤,用弓箭守
住,你马上去教众兵将滚地上前、挥刀砍足的法子。只须教
三四下招式,大伙儿熟练就可以了,地堂门中的深奥武功,一
概不用教。’我接了军师将令,当晚先去教了本队士兵。第二
天一早,红毛鬼冲来,给我们一阵弓箭射了回去。本队士兵
把地堂刀法的基本五招练会了,转去传授别队的官兵。军师
又吩咐大伙儿砍下树枝,扎成一面面盾牌,好挡红毛兵的铅
弹。第四日早上,红毛兵又大举冲来,我们上去迎战,滚地
前进,只杀得红毛鬼落花流水,战场上留下了几百条毛腿。赤
嵌城守将红毛头的左腿也给砍了下来。这红毛头就此投降。后
来再攻卫城,用的也是这法子。”
马超兴喜道:“日后跟罗刹鬼子交锋打仗,便可用地堂功
夫对付。”
陈近南道:“然而情形有些不同。当年在台湾的红毛兵,
不过三四千人,死一个,少一个。罗刹兵如来进犯,少说也
有几万人,源源而来,杀不胜杀,再说,地堂刀法只能用于
近战。罗刹兵如用大炮轰击,那也难以抵挡。”
吴六奇点头称是,道:“依军师之见,该当如何?”他听
陈近南对林兴珠引见之时不称自己为“香主”,料想林兴珠不
是天地会中人,便也不以“总舵主”相称。
陈近南道:“我中国地大人多,若无汉奸内应,外国人是
极难打进来的。”众人都道:“正是。鞑子占我江山,全仗汉
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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