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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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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自然大有赏赐。”
韦小宝双眼一翻,登时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说道:“原
来如此,原来如此。”料知胖头陀和陆先生禀报洪教主,说有
个小孩识得石碑上的文字,洪教主定要传见考问。哪知道这
件事全是假的,陆先生怕教主怪罪,只得假造碑文,来骗教
主一骗。
陆先生道:“我现在读一句,韦公子跟一句,总须记得一
字不错为止。‘维大唐贞观二年十月甲子……’”
事到临头,韦小宝欲待不读,也不可得,何况串通了去
作弄洪教主,倒也十分有趣,便跟着诵读。他生性机伶,听
过一段几百字的言语,要再行复述,那是半点不费力气,说
到读书,可就要他的命了,这篇短文虽只寥寥数百字,但所
有句子都十分拗口,含义更是全不明白,什么“丕赫威能”、
“吐故纳新”,浑不知是甚么意思,只得跟着陆先生一遍又一
遍的读下去。幸亏陆先生不怕厌烦的教导,但也读了三十几
遍,这才背得一字无误。
当晚他睡在陆先生家中,次晨又再背诵。陆先生听他已
尽数记住,甚是欢喜,于是取过纸笔,将一个个蝌蚪字写了
出来,教他辨认,哪一个是“维”字,哪一个是“贞”字。这
一来韦小宝不由得叫苦连天,这些蝌蚪文扭来扭去,形状都
差不多,要他一一分辨,又写将出来,当真是难于登天,苦
于杀头。他片刻也坐不定,如何能静下心来学蝌蚪文?
韦小宝固然愁眉苦脸,陆先生更加惴惴不安。陆先生这
时早已知道,石碣上文字另有含义,他数了胖头陀所拓拓片
中的字数,另作一篇文字,硬生生的凑上去,只求字数相同,
碣文能讨得洪教主欢心,哪管原来碣文中写些什么。如此拼
凑,自然破绽百出,“维大唐贞观二年”这句中,“二”字排
在第六,但碣文中第六字的笔划共有十八笔之多,无论如何
说不上是个“二”字,第五字只有三笔,与那“观”字也极
难拉扯得上。但顾得东来西又倒,陆先生才气再大,仓卒间
也捏造不出一篇天衣无缝的文章来。洪教主聪明之极,这篇
假文章多半逃不过他眼去,可是大难临头,说不得只好暂且
搪塞一时,日后的祸患,只好走着瞧了。
这天教韦小宝写字,进展奇慢,直到中午,只写会了四
个蝌蚪文,幸好蝌蚪文本来奇形怪状,在韦小宝笔下写出来
难看之极,倒也不觉如何刺眼,若是正楷,由一个从未学过
写字的孩子写将出来,任谁一看。立知真伪。
下午学了三字,晚间又学了两个字,这一天共学了九个
字。韦小宝不住口的大吵大嚷,几次掷笔不学。陆先生又是
恐吓,又是哄骗,最后叫了方怡来坐在旁边相陪,韦小宝这
才勉强耐心学下去。陆先生一面教,一面暗暗担心,只怕洪
教主随时来传,倘若一篇文章尚未学全,便给教主叫了去,韦
小宝这颗脑袋固然不保,自己全家难免陪着他送命。
可是这件事丝毫心急不得,越是盼他快些学会,韦小宝
反而越学越慢,脑子中塞满的这许多蝌蚪,便如真的在纠缠
游动一般,实在是难以辨认。
学得数日,韦小宝身上毒蛇所噬的伤口倒好全了,勉强
认出的蝌蚪文却还只二三十个,而且缠夹不清,十个字中往
往弄错了七八个。
陆先生正烦恼间,忽听得门外胖头陀的声音说道:“陆先
生,教主召见韦公子!”陆先生脸如土色,手一颤,一枝醮满
了墨的毛笔掉在衣襟之上。
一个极高极瘦的人走进书房,正是胖头陀到了。韦小宝
笑道:“胖尊者,你怎地今日才来见我?我等了你好久啦。”胖
头陀见到陆先生的神色,知道大事不妙,不答韦小宝的话,喃
喃自语:“我早该知道这小鬼是在胡说八道,偏是痰迷了心窍,
要想立什么大功,以求自保,不料反而死得更加早些。”陆先
生冷笑道:“你不过是光棍一条,姓陆的一家八口,却尽数陪
了你送命。”胖头陀一声长叹,道:“大家命该如此,这叫做
劫数难逃。就算没这件事,教主也未必能容咱们多活得几日。”
陆先生向韦小宝瞧了一眼,道:“是他们这种人当时得令,
我们老了,该死了,那又有什么法子?”语气中充满愤愤不平。
胖头陀叹道:“也是我见他年纪小,投其所好,就这么不顾前、
不顾后的禀报了上去,唉!”陆先生瞪了他一眼,道:“小也
未免小得过了份。”胖头陀道:“陆兄,事已至此,你我同生
共死,大丈夫死就死了,又有何惧?”
韦小宝拍手道:“胖尊者这话说得是,是英雄好汉,怕甚
么了?我都不怕,你们更加不用怕。”
陆先生冷笑一声,道:“无知小儿,不知天高地厚,等到
你知道怕,已然迟了。”出神半晌,道:“胖尊者请稍待,我
去向拙荆吩咐几句。”
过了一会,陆先生回入书房,脸上犹有泪痕。胖头陀道:
“陆兄,你的升天丸,请给我一粒。”陆先生点点头,从怀中
取出一个瓷瓶,拔开瓶塞,倒出一粒红色药丸给他,说道:
“这丸入口气绝,非到最后关头,不可轻举妄动。”胖头陀接
过,苦笑道:“多谢了!胖头陀对自己性命也还看得不轻,不
想这么快就即升天。”
韦小宝在五台山上,见胖头陀力敌少林寺十八罗汉,威
风凛凛,此刻讨这毒药,显是当洪教主怪罪之时便即自杀,才
明白事态果真紧急,不由得害怕起来。
三人出门,韦小宝隐隐听得内堂有哭泣之声,问道:“方
姑娘呢?她不去么?”胖头陀道:“哼,你小小年纪,倒是多
情种子,五台山上有个双儿,这里又有个方姑娘。”左手一把
将他抱住,喝道:“走罢!”迈开大步,向东急行,顷刻间疾
逾奔马。
陆先生跟在他身畔,仍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韦小宝
见他显得毫不费力,却和胖头陀并肩而行,竟不落后半步,才
知这文弱书生原来也是身负上乘武功,说道:“胖尊者、陆先
生,你们二位武功这样高强,又何必怕那洪教主?你们
……”胖头陀伸出右掌,一把按住他口,怒道:“在这神龙岛
上,你敢说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可是活得不耐烦了?”韦小宝
给他这么一按,气为之窒,心道:“他妈的,你怕洪教主怕成
这等模样,还自称是英雄呢,狗熊都不如。”
三人向着北方一座山峰行去。行不多时,只见树上、草
上、路上,东一条,西一条,全是毒蛇,但说也奇怪,对他
三人却全不滋扰。转过了两个山坡,抬头遥见峰顶建着几座
大竹屋。胖头陀抱着韦小宝直上峰顶。
这时山道狭窄,陆先生已不能与胖头陀并肩而行,落后
丈许。胖头陀将嘴凑在韦小宝耳边,低声问道:“你那部《四
十二章经》呢?”韦小宝道:“不在我身边。”胖头陀道:“那
还用说?你身边早已搜过了几遍。到哪里去啦?”韦小宝道:
“少林寺十八罗汉拿了经书,自然去交了给他们方丈。”心想
这瘦竹篙头陀打不过少林十八罗汉,听得经书到了少林寺方
丈手中,自然不敢去要,就算敢去要,也必给人家撵了出来。
那日胖头陀亲手将经书交在澄心和尚手中,对韦小宝这
句话自无怀疑,低声道:“待会见了教主,可千万不能提到此
事。否则教主逼你交出经书来,你交不出,教主他老人家非
将你丢入毒蛇窠不可。”
韦小宝听他语声中大有惧意,而且显然怕给陆先生听到,
低声道:“你明明已抢到了经书,又还给了少林寺和尚,教主
知道了,非将你丢入毒蛇窠不可。哼哼,就算暂时不罚你,派
你去少林寺夺还经书,也有得够你受的了。”
胖头陀身子一颤,默然不语。
韦小宝道:“咱哥儿俩做桩生意。有什么事,你照应我,
我也照应你。否则大家一拍两散,同归于尽。”
陆先生突然在身后接口问道:“什么一拍两散,同归于
尽?”
韦小宝道:“咱三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心想此刻处
境之糟,已是一塌胡涂,能把这两个好手牵累在内,多少有
点依傍指望。
胖头陀和陆先生都默不作声,过了一会,两人齐声长叹。
又行了一顿饭时分,到了峰顶。只见四名身穿青衣的少
年挽臂而来,每人背上都负着一柄长剑。左首一人问道:“胖
头陀,这小孩干什么的?”
胖头陀放下韦小宝,道:“教主旨令,传他来的。”
西首三名红衣少女嘻嘻哈哈的走来,背上也负着长剑,见
到三人,迎了上来。一个少女笑道:“胖头陀,这小孩是你的
私生子么?”说着在韦小宝颊上捏了一把。胖头陀道:“姑娘
取笑了。这小孩是教主他老人家特旨呼召,有要紧事情问他。”
另一个圆脸少女捏了一下韦小宝的右颊,笑道:“瞧这娃娃相
貌,定是胖头陀的私生儿,你赖也赖不掉的。”
韦小宝大怒,叫道:“我是你的私生儿子。你跟胖头陀私
通,生了我出来。”
一群少年少女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那圆脸少女脸
上通红,啐道:“小鬼,你作死啊!”伸手便打。韦小宝侧头
避开。这时又有十几名年轻男女闻声赶到,都向那圆脸少女
取笑。那少女又羞又恼,左足飞起,在韦小宝屁股上猛力踢
了一脚。韦小宝大叫:“妈,你干么打儿子?”众少年笑得更
加响了。
突然间钟声当当当响起,众人立即肃静倾听,二十多名
年轻男女转身向竹屋中奔去。
胖头陀道:“教主集众致训。”向韦小宝道:“待会见到教
主之时,可千万不能胡说八道。”韦小宝见他神色郁郁,这些
年轻男女对他又颇为无礼,心想他武功甚高,干么怕了这些
十几岁的娃娃,不由得对他有些可怜,便点了点头。
只见四面八方有人走向竹屋,胖头陀和陆先生带着韦小
宝走进屋去。过了一条长廊,眼前突然出现一座大厅。这厅
硕大无朋,足可容得千人之众。韦小宝在北京皇宫中住得久
了,再巨大的厅堂也不在眼中。可是这一座大厅却实在巨大,
一见之下,不由得肃然生敬。
但见一群群少年男女衣分五色,分站五个方位。青、白、
黑、黄四色的都是少年,穿红的则是少女,背上各负长剑,每
一队约有百人。大厅彼端居中并排放着两张竹椅,铺了锦缎
垫子。两旁站着数十人,有男有女,年纪轻的三十来岁,老
的已有六七十岁,身上均不带兵刃。大厅中聚集着五六百人,
竟无半点声息,连咳嗽也没一声。
韦小宝心中暗骂:“他妈的,好大架子,皇帝上朝么?”过
了好一会,钟声连响九下,内堂脚步声响。韦小宝心道:“鬼
教主出来了。”
哪知出来的却是十名汉子,都是三十岁左右年纪,衣分
五色,分在两张椅旁一站,每一边五人。又过了好一会,钟
声镗的一声大响,跟着数百只银铃齐奏。厅上众人一齐跪倒,
齐声说道:“教主永享仙福,寿与天齐。”胖头陀一扯韦小宝
衣襟,令他跪下。
韦小宝只得也跪了下来,偷眼看时,见有一男一女从内
堂出来,坐入椅中。铃声又响,众人慢慢站起。
那男的年纪甚老,白鬓垂胸,脸上都是伤疤皱纹,丑陋
已极,心想这人便是教主了。那女的却是个美貌少妇,看模
样不过二十三四岁年纪,微微一笑,媚态横生,艳丽无匹。韦
小宝暗赞:“乖乖不得了!这女人比我那好姊姊还要美貌。皇
宫和丽春院中,都还没这等标致角色。”
左首一名青衣汉子踏上两步,手捧青纸,高声诵道:“恭
读慈恩普照、威临四方洪教主宝训:‘众志齐心可成城,威震
天下无比伦!’”
厅上众人齐声念道:“众志齐心可成城,威震天下无比
伦!”
韦小宝一双眼珠止骨碌绿的瞧着那丽人,众人这么齐声
念了出来,将他吓了一跳。
那青衣汉子继续念道:“教主仙福齐天高,教众忠字当头
照。教主驶稳万年船,乘风破浪逞英豪!神龙飞天齐仰望,教
主声威盖八方。个个生为教主生,人人死为教主死,教主令
旨尽遵从,教主如同日月光!”
那汉子念一句,众人跟着读一句。韦小宝心道:“什么洪
教主宝训?大吹牛皮。我天地会的切口诗比他好听得多了。”
众人念毕,齐声叫道:“教主宝训,时刻在心,建功克敌,
无事不成!”那些少年少女叫得尤其起劲。洪教主一张丑脸上
神情漠然,他身旁那丽人却笑吟吟地跟着念诵。
众人念毕,大厅中更无半点声息。
注:唐末罗绍威取魏博镇,将其五千精兵尽数杀死,事
后深为懊悔,自知是极大错误,说:“合六州四十三县铁,不
能为此错也。”王莽时钱币以铜铁铸作刀形,刀上文字镀以黄
金,称为“错刀”。罗绍威以错刀之“错”喻错误之“错”,此
错之大,聚天下之铁,也难以铸成。
战国时秦国商鞍变法,法令初颂时恐人民不遵,立三丈
之木于南门,宣称若能搬出北门者赏五十金,众皆不信。有
一人试行搬木,商鞍果然依令照赏,于是人人皆信其法。商
鞍立法严峻,民不敢违。
“九州聚铁铸一字”,此“一字”为一个大“错”字,本
书借用以喻韦小宝受骗赴神龙岛,悔之莫及。“百金立木招群
魔”句,本书用以喻神龙教教主先以甜头招人归附,然后施
行严刑峻法,部勒教众。
第二十回残碑日月看仍在
前辈风流许再攀
那丽人眼光自西而东的扫过来,脸上笑容不息,缓缓说
道:“黑龙门掌门使,今日限期已至,请你将经书缴上来。”她
语音又清脆,又娇媚,动听之极,伸出左手,摊开手掌。
韦小宝远远望去,见那手掌真似白玉雕成一般,心底立
时涌起一个念头:“这女人做我老婆倒也不错。她如到丽春院
去做生意,扬州的嫖客全要涌到,将丽春院大门也挤破了。”
左首一名黑衣老者迈上两步,躬身说道:“启禀夫人:北
京传来讯息,已查到了四部经书的下落,正在加紧出力,依
据教主宝训的教导,就算性命不要,也要取到,奉呈教主和
夫人。”他语音微微发抖,显是十分害怕。
韦小宝心道:“可惜,可惜,这个标致女人,原来竟是洪
教主的老婆,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月光光,照毛坑!”
那女人微微一笑,说道:“教主已将日子宽限了三次,黑
龙使你总是推三推四,不肯出力,对教主未免太不忠心了罢?”
黑龙使鞠躬更低,说道:“属下受教主和夫人的大恩,粉
身碎骨,也难图报。实在这事万分棘手,属下派到宫里的六
人之中,已有邓炳春、柳燕二人殉教身亡。还望教主和夫人
恩准宽限。”
韦小宝心道:“那肥母猪和假宫女原来是你的下属。只怕
老婊子的职位也没你大。”
那女子左手抬起,向韦小宝招了招,笑道:“小弟弟,你
过来。”韦小宝吓了一跳,低声道:“我?”那女子笑道:“对
啦,是叫你。”韦小宝向身旁陆先生、胖头陀二人各望一眼。
陆先生道:“夫人传呼,上前恭敬行礼。”韦小宝心道:“我偏
不恭敬,又待怎地?”可是走上前去,还是恭恭敬敬的躬身行
礼,说道:“教主和夫人永享仙福,寿与天齐。”
洪夫人笑道:“这小孩倒乖巧。谁教你在教主之下,加上
了‘和夫人’三个字?”
韦小宝不知神龙教中教众向来只说“教主永享仙福,寿
与天齐”,一入教后,便将这些话念得熟极而流,谁也不敢增
多一字,减少半句。韦小宝眼见这位夫人容貌既美,又是极
有权势,反正拍马屁不用本钱,随口便加上了‘和夫人”三
字,听她相询,便道:“教主有夫人相伴,寿与天齐才有趣味,
否则过得一两百年,夫人归天,教主岂不寂寞得紧?”
洪夫人一听,笑得犹似花枝乱颤,洪教主也不禁莞尔,手
捻长须,点头微笑。
神龙教中上下人等,一见教主,无不心惊胆战,谁敢如
此信口胡言?先前听得韦小宝如此说,都代他捏一把汗,待
见教主和夫人神色甚和,才放了心。
洪夫人笑道:“那么这三个字,是你自己想出来加上去的
了?”
韦小宝道:“正是,那是非加不可的。那石碑弯弯曲曲的
字中,也提到夫人的。”
此言一出,陆先生全身登如堕入冰窖,自己花了无数心
血,才将一篇碑文教了他背熟,忽然间他别出心裁,加上夫
人的名字,那如何还凑得齐字数?这顽童信口开河,势不免
将碑文乱说一通,自己所作文字本已破绽甚多,这一来还不
当场败露?
洪夫人听了也是一怔,道:“你说石碑上也刻了我的名
字?”韦小宝道:“是啊!”他随口说了“是啊”二字,这才暗
叫:“糟糕!她若要我背那碑文,其中却没说到夫人。”好在
洪夫人并不细问,说道:“你姓韦,从北京来的,是不是?”韦
小宝又道:“是啊。”洪夫人道:“听胖头陀说,你在北京见过
一个名叫柳燕的胖姑娘,她还教过你武功?”
韦小宝心想:“我跟胖头陀说的话,除了那部经书之外,
他都禀告了教主和夫人,眼下只好死挺到底,反正胖柳燕已
经死了,这叫做死无对证。”便道:“正是,这个柳阿姨是我
叔叔的好朋友,白天夜里,时时到我家里来的。”洪夫人笑吟
吟的问道:“她来干什么?”
韦小宝道:“跟我叔叔说笑话啊。有时他们还搂住了亲嘴,
以为我看不到,我可偷偷都瞧见了。”他知道越说得活灵活现,
诸般细微曲折的地方都说到了,旁人越是相信。
洪夫人笑道:“你这孩子滑头得紧。人家亲嘴,你也偷看。”
转头向黑龙使道:“你听见吗?小孩子总不会说谎罢?”
韦小宝顺着她眼光瞧去,见黑龙使脸色大变,恐惧已达
极点,身子发颤,双膝一曲,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属
下……属下督导无方,罪该万死,求教主和夫人网……网开
一面,准属下将功赎罪。”韦小宝大奇,心想:“我说那肥猪
姑娘和我叔叔亲嘴,跟这老头儿又有什么相干?为什么要吓
成这个样子?”
洪夫人微笑道:“将功赎罪?你有什么功劳?我还道你派
去的人,当真忠心耿耿的在为教主办事。哪知道在北京,却
在干这些风流勾当。”黑龙使又连连磕头,额头上鲜血涔涔而
下。韦小宝心下不忍,想说几句对他有利的言语,一时却想
不出来。
黑龙使膝行而前,叫道:“教主,我跟着你老人家出生入
死,虽无功劳,也有苦劳。”洪夫人冷笑道:“你提从前的事
干什么?你年纪这样大了,还能给教主办多少年事?黑龙使
这职位,早些不干,岂不快活?”黑龙使抬起头来,望着洪教
主,哀声道:“教主,你对老部下,老兄弟,真没半点旧情吗?”
洪教主脸上神色木然,淡淡的道:“咱们教里,老朽胡涂
之人太多,也该好好整顿一下才是。”他声音低沉,说来模糊
不清。韦小宝自见他以来,首次听到他说话。
突然间数百名少男少女齐声高呼:“教主宝训,时刻在心,
建功克敌,无事不成。”
黑龙使叹了口气,颤巍巍的站起身来,说道:“吐故纳新,
我们老人,原该死了。”转过身来,说道:“拿来罢!”
厅口四名黑衣少年快步上前,手中各托一只木盘,盘上
有黄铜圆罩罩住,走到黑龙使之前,将木盘放在地下,迅速
转身退回。厅上众人不约而同的退了几步。
黑龙使喃喃的道:“教主宝训,时刻在心,建功克敌,无
事不成,……嘿嘿,有一事不成,便是属下并不忠心耿耿。”
伸手握住铜盖顶上的结子,向上一提。
盘中一物突然窜起,跟着白光一闪,斜刺里一柄飞刀激
飞而至,将那物斩为两截,掉在盘中,蠕蠕而动,却是一条
五彩斑斓的小蛇。
韦小宝一声惊呼。厅中众人也叫都了起来:“哪一个?”
“什么人犯上作乱?”“拿下了!”“哪一个叛徒,胆敢忤逆教主?”
洪夫人突然站起,双手环抱,随即连摆三下。只听得刷
刷刷刷,长剑出鞘之声大作,数百名少男少女奔上厅来,将
五六十名年长教众团团围住。这数百名少年青衣归青衣,白
衣归白衣,毫不混杂,各人占着方位,或六七人,或八九人
分别对付一人,长剑分指要害,那数十名年老的顷刻之间便
被制住。胖头陀和陆先生身周,也各有七八人以长剑相对。
一名五十来岁的黑须道人哈哈大笑,说道:“夫人,你操
练这阵法,花了好几个月功夫罢?要对付老兄弟,其实用不
着这么费劲。”站在他身周的是八名红衣少女,两名少女长剑
前挺,剑尖挺住他心口,喝道:“不得对教主和夫人无礼。”那
道人笑道:“夫人,那条五彩神龙,是我无根道人杀的。你要
处罚,尽管动手,何必连累旁人?”
洪夫人坐回椅中,微笑道:“你自己认了,再好也没有。
道长,教主待你不薄吧?委你为赤龙门掌门使,那是教主一
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职,你为什么要反?”无根道人说道:
“属下没有反。黑龙使张淡月有大功于本教,只因属下有人办
事不利,夫人便要取他性命,属下大胆向教主和夫人求个情。”
洪夫人笑道:“倘若我不答应呢?”
无根道人道:“神龙教虽是教主手创,可是数万兄弟赴汤
蹈火,人人都有功劳。当年起事,共有一千零二十三名老兄
弟,到今日有的命丧敌手,有的被教主诛戮,剩下来的已不
到一百人。属下求教主开恩,饶了我们几十个老兄弟的性命,
将我们尽数开革出教。教主和夫人见着我们老头儿讨厌,要
起用新人,便叫我们老头儿一起滚蛋罢。”
洪夫人冷笑道:“神龙教创教以来,从没听说有人活着出
教的。无根道长这么说,真是异想天开之至。”无根道人道:
“这么说,夫人是不答应了?”洪夫人道:“对不起,本教没这
个规矩。”无根道人哈哈一笑,道:“原来教主和夫人非将我
们尽数诛戮不可。”
洪夫人微笑道:“那也不然。老人忠于教主,教主自然仍
旧当他好兄弟,决无歧视。我们不问年少年长,只问他对教
主是否忠心耿耿,哪一个忠于教主的,举起手来。”
数百名少年男女一齐举起左手,被围的年长众教也都举
手,连无根道人也都高举左手,大家同声道:“忠于教主,决
无二心!”韦小宝见大家举手,也举起了手。
洪夫人点头道:“那好得很啊,原来人人忠于教主,连这
个新来的小弟弟,虽非本教中人,居然也忠于教主。”韦小宝
心道:“我忠于乌龟王八蛋。”洪夫人道:“大家都忠心,那么
我们这里一个反贼也没有了。恐怕有点不对头吧?得好好查
问查问。众位老兄弟只好暂且委屈一下,都绑了起来。”数百
少年男女齐声应道:“是!”
一名魁梧大汉叫道:“且慢!”洪夫人道:“白龙使,你又
有什么高见?”那大汉道:“高见是没有,属下觉得不公平。”
洪夫人道:“啧啧啧,你指摘我处事不公平。”那大汉道:“属
下不敢,属下跟随教主二十年,凡事勇往直前。我为本教拚
命之时,这些小娃娃都还没生在世上。为什么他们才对教主
忠心,反说我们老兄弟不忠心?”
洪夫人笑吟吟的道:“白龙使这么说,那是在自己表功了。
你居不是说,倘若没有你白龙使钟志灵,神龙教就无今日?”
那魁梧大汉钟志灵道:“神龙教建教,是教主一人之功,
大伙儿不过跟着他老人家打天下,有什么功劳可言,不过
……”
洪夫人道:“不过怎样啊?”钟志灵道:“不过我们没有功
劳,这些十几岁的小娃娃更加没有功劳。”洪夫人道:“我不
过二十几岁,那也没有功劳了?”钟志灵迟疑半晌,道:“不
错,夫人也没有功劳。创教建业,是教主他老人家一人之功。”
洪夫人缓缓的道:“既然大家没有功劳,杀了你也不算冤
枉,是不是?”说到这里,眼中闪烁过一阵杀气,脸上神色仍
是娇媚万状。
钟志灵怒叫:“杀我姓钟的一人,自然不打紧。就只怕如
此杀害忠良,诛戮功臣,神龙教的基业,要毁于夫人一人之
手。”
洪夫人道:“很好,很好,唉,我倦得很。”这几个字说
得懒洋洋地,哪知道竟是下令杀人的暗号。站在钟志灵身周
的七名白衣少年一听,长剑同时挺出,一齐刺入钟志灵身子。
七剑拔出,他身上射出七股血箭,溅得七名白衣少年衣衫全
是鲜血。钟志灵叫道:“教主,你……好忍心!好……”倒地
而死。七名少年退到廊下,行动极是整齐。
教中老兄弟都知白龙使钟志灵武功甚高,但七剑齐至,竟
无丝毫抗御之力,足见这七名少年为了今日在厅中刺这一剑,
事先曾得教主指点,又已不知练了多少遍,实已到了熟极而
流的地步,无不心下栗栗。
洪夫人打了个呵欠,左手轻轻按住了樱桃小口,显得娇
慵之极。洪教主仍是神色木然,对于钟志灵的被杀,宛如没
有瞧见。洪夫人轻轻的道:“青龙使、黄龙使,你们两位,觉
得白龙使谋叛造反,是不是罪有应得?”
一个细眼尖脸的老者躬身说道:“钟志灵反叛教主和夫
人,处心积虑,由来已久,属下十分痛恨,曾向夫人告发了
好几次。夫人总是说,瞧在老兄弟面上,让他有个悔改的机
会。教主和夫人宽宏大量,只盼他改过自新,哪知道这人恶
毒无比,实是罪不可赦。如此轻易将他处死,那是万分便宜
了他。教中兄弟,无不感激教主和夫人的恩德。”
韦小宝心道:“这是个马屁大王。”
洪夫人微微一笑,说道:“黄龙使倒还识得大体。青龙使,
你以为怎样?”
一个五十来岁的高瘦汉子向身旁八名青衣少年怒目而
视,斥道:“滚开。教主要杀我,我不会自己动手吗?”八名
少年长剑向前微挺,剑尖碰到了他衣服,那汉子嘿嘿几声冷
笑,慢慢提起双手,抓住了自己胸前衣衫,说道:“教主、夫
人,当年属下和赤、白、黑、黄四门掌门使义结兄弟,决心
为神龙教卖命,没想到竟有今日。夫人要杀许某,并不希奇,
奇在黄龙使殷大哥贪生怕死,竟说这等卑鄙龌龊的言语,来
诬蔑自己好兄弟……”
猛听得嗤的一声急响,那汉子双手向外疾分,已将身上
长袍扯为两半,手臂一振之间,两片长袍横卷而出,已将八
名青衣少年的长剑荡开,青光闪动,手掌中已多了两柄尺半
长的短剑。嗤嗤之声连响,八名青衣少年胸口中剑,尽数倒
地,伤口中鲜血直喷。八人尸身倒在他身旁,围成一圈,竟
排得十分整齐。这几下手法之快,直如迅雷不及掩耳。
洪夫人一惊,双手连拍。二十余名青衣少年挺剑拦在青
龙使身前,又团团将他围住。
青龙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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