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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记-第1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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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笑道:“岂有此理!”
郑克塽脑中早已一片混乱,但也觉此理欠通,说道:“那
……那怎么办?”韦小宝道:“我砍下你一条手臂、一条大腿
作抵。你将来还了我一百万两银子,我把你的断臂、断腿还
你。”郑克塽道:“刚才你说阿珂卖断给你,一万两……一万
两银子的欠帐已一笔勾销。”
韦小宝大摇其头,说道:“不成,刚才我胡里胡涂,上了
你的大当。阿珂是我的老婆,你怎能将我老婆卖给我自己?好!
我将你的母亲卖给你,作价一百万两,又将你的父亲卖给你,
作价一百万两,再将你的奶奶卖给你,作价一百万两,还将
你的外婆卖给你,作价一百万两……”郑克塽道:“我外婆已
经死了。”韦小宝道:“死人也卖。我将你外婆的尸首卖给你,
死人打八折,作价八十万两,棺材奉送,不另收费。”
郑克塽听他越说越多,心想连死人也卖,自己的高祖、曾
祖、高祖奶奶、曾祖奶奶一个个都卖过来,那还了得,就算
死人打八折,甚至七折六折,那也决计吃不消,这时不敢说
不买,只得哀求:“我……我实在买不起了。”韦小宝道:“好
啊。你买不起了,就饶了你。可是已经买了的,却不能退货。
你欠我三百八十万两银子,怎么归还?”
公主笑道:“是啊,三百八十万两银子,快快还来。”
郑克塽哭丧着脸道:“我身边一千两银子也没有,那里拿
得出三百八十万两?”韦小宝道:“也罢!没有银子,准你退
货。你快快将你的父亲、母亲、奶奶、死外婆,一起交还给
我。少一根头发也不行。”郑克塽料想如此胡缠下去,终究不
是了局,眼望阿珂,只盼她来说个情,可是她偏偏站得远远
地,背转了身,决意置身事外。他心中大急,瞧韦小宝这般
情势,定是要砍去自己一手一足,不由得连连磕头,说道:
“韦香主,我……我害了陈军师,的确是罪该万死,只求你宽
洪大量,饶了小人一命。就算是我欠了你老人家三百八十万
两银子,我……我一定设法归还。”
韦小宝见折磨得他如此狼狈,愤恨稍泄,说道:“那么你
写下一张欠据来。”郑克塽大喜,忙道:“是,是。”转身向卫
士道:“拿纸笔来。”可是在这荒岛之上,哪里有甚么纸笔?那
卫士倒也机灵,当即撕下自己长衫下摆,说道:“那边死人很
多,咱们蘸些血来写便是。”说着便要去拖风际中的尸首。韦
小宝左手一伸,抓住了郑克塽右腕,白光一闪,挥匕首割下
了他右手食指的一节。郑克塽大声惨叫。韦小宝道:“用你指
上的血来写。”
郑克塽痛得全身发抖,一时手足无措。韦小宝道:“你慢
慢写罢,要是血干了不够用,我再割你第二根手指。”郑克塽
忙道:“是,是!”哪里还敢迟延,咬牙忍痛,将断了半截的
食指在衣裾上写道:“欠银三百八十万两正。郑克扠押。”写
了这十三个字,痛得几欲晕去。
韦小宝冷笑道:“亏你堂堂的王府公子,平日练字不用功,
写一张欠据,几个字歪歪斜斜,全是败笔,没一个胜笔。”将
衣裾接了过来,交给双儿,道:“你收下了。瞧瞧银码没短写
了罢?这人奸诈狡猾,别少写了几两。”
双儿笑道:“三百八十万两银子,倒没少了。”说着将血
书欠据收入怀中。
韦小宝哈哈大笑,对郑克塽下颏一脚踢去,喝道:“滚你
死外婆的罢!”郑克塽一个筋斗,滚了出去。卫士抢上扶起,
包了他手指伤口。两名卫士分别负起郑克塽和冯锡范,上了
一艘小艇,向海中划去。韦小宝笑声不绝,忽然想起师父惨
死,忍不住又放声大哭。
郑克塽待小艇划出数十丈,这才惊魂略定,说道:“咱们
去抢了大船开走,料得这群天杀的狗男女追赶不上。”可是驶
近大船,却见船上无舵,一应船具全无。冯锡范恨恨的道:
“这批狗男女收起来了。”眼见大海茫茫,波浪汹涌,小艇中
无粮无水,如何能够远航?郑克塽道:“咱们回去再求求那小
贼,向他借船,最多又写三百八十万两欠据。”冯锡范道:
“他们也只有一艘船,怎能借给咱们?我宁可葬身鱼腹,也不
愿再去向这小贼哀求。”
郑克塽听他说得斩截,不敢违拗,只得叹了口气,吩咐
三名卫士将小艇往大海中划去。
韦小宝等望着郑克塽的小艇划向大船,发见大船航行不
得,这才划船远去,都忍不住好笑。苏荃见韦小宝又哭又笑,
总是难泯丧师之痛,要说些话引他高兴,便道:“这郑家二公
子奸诈之极,明明是想抢咱们的大船。小宝,你这三百八十
万两银子的帐,我瞧他是非赖不可。”韦小宝道:“料来这家
伙也是不会还的。”苏荃笑道:“你做甚么都精明得很,可是
刚才这家伙把你自己的老婆卖给你,一万两银子就算清帐,你
想也不想,就没口子答应,定是你爱阿珂妹子爱得胡涂了。那
时候,他就是要你倒找一百万两银子,我瞧你也会答应。”韦
小宝伸袖子抹了抹眼泪,笑了起来,说道:“管他三七二十一,
答应了再说,慢慢再跟他算帐。”方怡问道:“后来怎么才想
起原来是吃了大亏?”
韦小宝搔了搔头,道:“杀了风际中之后,我心里再没甚
么担忧的事,忽然间脑子就清楚起来了。”他本来也并没对风
际中有丝毫怀疑,只是内心深处,总隐隐觉得身边有个极大
的祸胎,到底是甚么祸胎,却又说不出来,只是没来由的害
怕着甚么,待得风际中一死,立时如释重负,舒畅之极,心
想:“说不定我早就在害怕这贼,只是连自己也不知道而已。”
众人迭脱奇险,直到此刻,所有强敌死的死,逃的逃,岛
上才得太平。人人都感心力交瘁。韦小宝这时双脚有如千斤
之重,支持不住,便躺在沙滩上休息。苏荃给他按摩背上被
风际中点过的穴道。
夕阳返照,水波摇晃,海面上有如万道金蛇竞相窜跃,景
色奇丽无方。众女一个个坐了下来。过不多时,韦小宝鼾声
先作,不久众女先后都睡着了。
直到一个多时辰之后,方怡先行醒来,到韦小宝旧日的
中军帐茅屋里去弄了饭菜,叫众人来吃。大堂上燃了两根松
柴,照得通屋都明。八人团团围坐,吃过饭后,方怡和双儿
将碗筷收拾下去。
韦小宝从苏荃、方怡、公主、曾柔、沐剑屏、双儿、阿
珂七女脸上一个个瞧过去,但见有的娇艳,有的温柔,有的
活泼,有的端丽,各有各的好处,不由得心中大乐,此时倚
红偎翠,心中和平,比之当日丽春院中和七女大被同眠的胡
天胡帝,另有一番平安丰足之乐,笑道:“当年我给这小岛取
名为通吃岛,原来早有先见之明,知道你们七位姊姊妹妹都
要做我老婆,那是冥冥中自有天意,逃也逃不掉的了。从今
而后,我们八个人住在这通吃岛上寿与天齐,仙福永享。”
苏荃道:“小宝,这八个字不吉利,以后再也别说了。”韦
小宝立时省悟,知她不愿听到任何和洪教主有关之事,忙道:
“对,对!是我胡说八道。”苏荃道:“施琅和郑克塽回去之后,
多半会带了兵来报仇,咱们可不能在这岛上长住。”众人齐声
称是。方怡道:“荃姊姊,你说咱们到哪里去才是?”苏荃眼
望韦小宝,笑道:“还是听至尊宝的主意罢。”韦小宝笑道:
“你叫我至尊宝?”苏荃笑道:“若不是至尊宝,怎能通吃?”
韦小宝哈哈大笑,道:“我名字中有个宝字,本来只道是
小小的宝一对,甚么一对五,板凳两张,原来是至尊宝。”眼
见众女一齐望自己,微一沉吟,说道:“中原是去不得的。神
龙岛离这里太近,那也不好。总得去一个又舒服、又没人的
地方。”
可是没人的荒僻之处一定不舒服,舒服的地方一定人多。
何况韦小宝心目中的舒服,既要赌博,又要看戏文、听说书,
诸般杂耍、唱曲、菜肴、点心、美貌姑娘,无一不是越多越
好。除了美貌姑娘身边已经颇为不少之外,其余各项,若不
是北京、扬州这等天下一等一的繁华之地,那是决计难以住
得开心的了。他一想到这些风流热闹,孝心忽动,说道:“我
们在这里相聚,也算得十分有趣,只不知我娘一个人孤苦伶
仃的,又是怎样?”
众女从来没听他提过自己的母亲,均想他有此孝心,倒
也难得,齐问:“你娘这时候在哪里?”有的更想:“你娘便是
我的婆婆,自该设法相聚,服侍她老人家。”
韦小宝叹了口气,说道:“我娘在扬州丽春院。”
众女一听到“扬州丽春院”五字,除了公主一人之外,其
余六人登时飞霞扑面,有的转过脸去,有的低下头来。
公主道:“啊,扬州丽春院,你说过的,那是天下最好玩
的地方,你答应过要带我去玩的。”方怡微笑道:“他损你呢,
别信他的。那是个最不正经的所在。”公主道:“为甚么不正
经?你去玩过吗?为甚么你们个个神情这样古怪?”方怡忍住
了笑不答。公主搂住沐剑屏的肩头,说道:“好妹子,你说给
我听。”沐剑屏胀红了脸,说道:“那……那是一家妓院。”公
主兀自不解,问道:“他妈妈在妓院里干甚么?听说那是男人
玩的地方啊。”方怡笑道:“他从来就爱胡说八道,你只要信
了他半句话,就够你头痛的了。”
那日在丽春院中,韦小宝和七个女子大被同眠,除了公
主掉了老婊子毛东珠之外,其余六女此刻都在跟前。公主的
凶蛮殊不下于毛东珠,只是既不如她母亲阴毒险辣,又年轻
轻美得多。韦小宝暗自庆幸,这一下掉包大有道理,倘若此
刻陪着自己的不是公主而是她母亲,可不知如何是好了,说
不定弄到后来,自己也要像老皇爷那样,又到五台山去出家
做和尚,倘若非做和尚不可,这七个老婆是一定要带去的。
眼见六女神色忸怩,自是人人想起了那晚的情景,他想:
“那一晚黑暗之中,我乱搅一起,也弄不清是谁。阿珂和荃姊
姊肚里怀了我的孩子,那是两个了,记得还有一个,这可不
知是谁,慢慢的总要问了出来。”笑吟吟的道:“咱们就算永
远住在这通吃岛上,那也不寂寞啊。荃姊姊、公主、阿珂,你
们三个肚子里已有了我的孩儿,不知还有哪一个,肚子里是
有了孩儿的?”
此言一出,方怡等四女的脸更加红了。沐剑屏忙道:“我
没有,我没有。”曾柔见韦小宝的眼光望向自己,便白了他一
眼,说道:“没有!”韦小宝道:“好双儿,一定是咱们大功告
成了。”双儿一跃而起,躲入了屋角,说道:“不,不!”韦小
宝对方怡笑道:“怡姊姊,你呢?你到丽春院时,肚皮里塞了
个枕头,假装大肚子,一定有先见之明。”方怡忍不住噗哧一
声,笑了出来,啐道:“死太监,我又没跟你……怎么会有
……”
沐剑屏道:“是哟。师姐、曾姊姊、双儿妹子和我四个,
又没跟你拜天地成亲,怎么会有孩子呢?小宝你坏死了,你
跟荃姊姊、公主、阿珂姊姊几时拜了天地,也不跟我说,又
不请我喝喜酒。”在她想来,世上都是拜天地结了亲,这才会
生孩子。
众人听她说得天真,都笑了起来。方怡一面笑,一面伸
臂搂住了她腰,说道:“小师妹,那么今儿晚上你就跟他拜天
地做夫妻罢。”沐剑屏道:“不成的。这荒岛上又没花轿。我
见做新娘子都要穿大红衣裙,还要凤冠霞帔,咱们可都没有。”
苏荃笑道:“将就着一些,也不要紧的。咱们去采些花儿,编
个花冠,就算是凤冠了。”
韦小宝听她们说笑,心下却甚惶惑:“还有一个是谁?难
道是阿琪?我记得抱着她走来走去,后来放着她坐在椅上,没
抱她上床。不过那晚妞儿们太多,我胡里胡涂的抱了她上床
可也说不定,倘若她肚子里有了我的孩子,这小家伙将来要
做蒙古整个儿好的王子。啊哟,不好,难道是老婊子?如果
是她,归辛树他们可连我的儿子也打死了。”
只听沐剑屏道:“就算在这里拜天地,那也是方师姊先
拜。”方怡道:“不,你是郡主娘娘,当然是你先拜。”沐剑屏
道:“我们是亡国之人,还讲甚么郡主不郡主。”方怡微笑道:
“那么双儿妹子先跟他拜天地罢。你跟他的时候最久,一起出
死入生的,患难之交,与众不同。”双儿红着脸:“你再说,我
要走了。”说着奔向门口,却被方怡笑着抱住。苏荃向韦小宝
笑道:“小宝,你自己说罢。”
韦小宝道:“拜天地的事,慢慢再说。咱们明儿先得葬了
师父。”
众女一听,登时肃然,没想到此人竟然尊师重道,说出
这样一句礼义兼具的话来。
那知他下面的话却又露出了本性:“你们七人,个个是我
的亲亲好老婆,大家不分先后大小。以后每天晚上,你们都
掷骰子赌输赢,哪一个赢了,哪一个就陪我。”说着从怀里取
出那两颗骰子,吹一口气,骨碌碌的掷在桌上。公主呸了声,
道:“你好香么?哪一个输了才陪你。”韦小宝笑道:“对,对!
好比猜拳行令,输了的罚酒一杯。哪一个先掷?”
这一晚荒岛陋屋,春意融融,掷骰子谁赢谁输,也不必
细表。自今而后,韦家众女掷骰子便成惯例。韦小宝本来和
人掷骰赌博,赌的是金银财宝,患得患失之际,乐趣盎然,但
他作法自毙,此后自身成为众女的赌注,被迫置身局外,虽
有温柔之福,却无赌博之乐了。可见花无常开,月有盈缺,世
事原不能尽如人意。
次日八人直睡到日上三竿,这才起身。韦小宝率领七女,
掩埋陈近南的遗体,眼见黄土盖住了师父的身子,忍不住又
放声大哭。众女一齐跪下,在坟前行礼。
公主心中甚是不愿,暗想我是堂堂大清公主,怎能向你
这反贼跪拜?然而心下明白,自己虽是金枝玉叶,可是在韦
小宝心目之中,只怕地位反而最低,亲厚不及双儿、美貌不
及阿珂、武功不及苏荃、机巧不及方怡、天真纯善不及沐剑
屏、温柔斯文不及曾柔,差有一日之长者,只不过横蛮泼辣
而已,若是不拜这一拜,只怕韦小宝从此要另眼相看,在骰
子中弄鬼作弊,每天晚上赌掷之时,使自己场场大胜。当下
委委屈屈的也跪了下去,心中祝告:“反贼啊反贼,我公主殿
下拜了你这一拜,你没福消取受,到了阴世,只怕要多吃苦
头。”
众人拜毕站起,转过身来。方怡突然叫道:“啊哟,船呢?
船到哪里去了?”
众人听她叫得惊惶,齐向海中望去,只见停泊着的那艘
大船已不见了影踪,无不大吃一惊,极目远眺,唯见碧海无
际,远远与蓝天相接,海面上数十头白鸟上下飞翔。苏荃奔
上悬崖,向岛周眺望,东南西北都不见那船的踪迹。方怡奔
向山洞,去查看收藏着的帆舵船具,不出所料,果然已不知
去向。
众人聚在一起,面面相觑,心下都不禁害怕。昨晚八人
说笑玩闹,直至深宵方睡,忘了轮值守夜,竟给船夫偷了船
具,将船驶走,从此困于孤岛,再也难以脱身。韦小宝想到
施琅和郑克塽定会带兵前来复仇,自己八人如何抵敌?就算
苏荃、公主、阿珂赶紧生下三个孩儿,也不过十一人而已。
苏荃安慰众人:“事已如此,急也无用。咱们慢慢再想法
子。”
回到屋中,众人自是异口同声的大骂船夫,但骂得个把
时辰,也没甚么新鲜花样骂出来了。苏荃对韦小宝道:“眼下
得防备清兵重来。小宝,你瞧怎么办?”韦小宝道:“清兵再
来,人数定然不少,打是打不过的。咱们只有躲了起来,只
盼他们一下子找不到,以为咱们早已乘船走了。”苏荃点头道:
“这话很是。清兵决计猜不到我们的船会给人偷走。”韦小宝
高兴起来,说道:“倘若我是施琅,就不会再来。他料想我们
当然立即脚底抹油,那有傻不哩叽的呆在这里,等他前来捉
拿之理?”
公主道:“倘若他禀告了皇帝哥哥,皇帝哥哥就会派人来
瞧瞧,就算我们已经逃了,也好寻些线索,瞧我们去了哪里。”
韦小宝摇头道:“施琅不会禀告皇上的。”公主瞪眼道:“为甚
么?”韦小宝道:“他如禀告了,皇上自然就问:为甚么不将
我们抓去。他只好承认打了败仗,岂不是自讨苦吃?”
苏荃笑道:“很是,很是。小宝做官的本事高明。瞒上不
瞒下,是做官的要紧诀窍。”韦小宝笑道:“荃姊姊倘若去做
官,包你升大官,发大财。”苏荃微微一笑,心想:“神龙教
中那些人干的花样,还不是跟官场中差不多?”
韦小宝道:“施琅一说出来,皇上怪他没用,那也罢了,
必定还派他带兵前来捉拿。施琅料想我们早已逃走,那里还
捉得着?这岂不是自己找自己麻烦?还不如闷声大发财罢。”
众女一听都觉有理,忧愁稍解。
公主道:“郑克塽那小子呢?他这口气只怕咽不下去罢?”
说着向阿珂望了一眼。众人都知道她这话含意,那自是说:
“这个如花似玉的阿珂,他怎肯放手,不带兵来夺回去?”
阿珂满脸通红,低下了头,说道:“他要是再来,我……
我便自尽,决计不跟他去。”语气极是坚决。
韦小宝大喜,心想阿珂对自己向来无情,是自己使尽诡
计,偷抢拐骗,才弄到了手,此刻听了这句话,真比立刻弄
到十艘大船还要欢喜,情不自禁,便一把抱住了她,在她脸
上嗒的一声,亲了一下,说道:“好阿珂,他不敢来的,他还
欠了我三百八十万两银子。他有天大的胆子,来见债主?”
公主道:“哎唷,好肉麻!他带了兵来捉住了你,将借据
抢了过去,又将阿珂夺了去,再将你的爹爹、妈妈、奶奶、外
婆卖给你,一共七百六十万两银子,割下你的指头,叫你写
一张借据,算欠了他的。”
韦小宝越听越恼,如果这些事他能对付得了,也就不会
生气,但郑克塽倘若如此这般,依样葫芦,将他的爹爹、妈
妈、奶奶、外婆硬卖给他,妈妈倒也罢了,他爹爹是谁却从
来不知,不知爹爹是谁,自然更不知奶奶是谁,要将两个连
他自己也不知是谁的人卖给他,又坐地起价,涨了一倍,如
何承受得落?他大怒之下,厉声道:“别说了!郑克塽这小子
倘若领兵到来,我别的谁都不卖,就将一个天下最值钱的皇
帝御妹卖给他,附送肚里孩儿一个,作价一千万两。他还要
找我二百四十万两银子!这笔生意倒做得过。”
公主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掩面而走。沐剑屏忙追上去
安慰,说料想韦小宝决无此意,不过是吓吓她的,不必难过。
韦小宝发了一会脾气,却也是束手无策。众人只得听着
苏荃指挥,在岛中密林之内找到一个大山洞,打扫布置,作
为安身起居的所在,那茅屋再也不涉足一步,只盼施琅或郑
克塽重来之时,眼见岛上人迹杳然,只道他们早已远走,不
来细加搜索。
初时各人还提心吊胆,日夜轮流向海面眺望,过得数月,
别说并无清廷和台湾的舰只,连渔船也不见一艘,大家渐渐
放下心来,料想施琅不敢多事,而郑克塽坐了小艇,定是在
大海中遇风浪沉没了。八人在岛上捕鱼打兽,射鸟摘果,整
日价忙忙碌碌,倒也太平无事。好在岛上鸟兽不少,海中鱼
虾极丰,八人均有武功,渔猎甚易,是以粮食无缺。
秋去冬来,天气一日冷似一日。苏荃、公主、阿珂三人
的肚子也一日大似一日。方怡和双儿忙着剥制兽皮,替八人
缝制冬衣,三个婴儿的衣衫也一件件做了起来。又过得半月,
忽然下起大雪来,只一日一夜之间,满岛都是皑皑白雪。八
人早就有备,腌鱼咸肉、柴草干果等物在洞中藏身甚是充足,
日常闲谈,话题自是不离那三个即将出世的孩儿。
这一晚雪已止了,北风甚劲,寒风不住从山洞板门中透
进来。双儿在火堆中加了干柴,韦小宝取出骰子,让众女掷
骰。五女掷过后,沐剑屏掷得三点最小,眼见她今晚是输定
了。曾柔笑道:“是剑屏妹子输了,我不用掷啦。”沐剑屏笑
道:“快掷,快掷!说不定你掷个两点呢。”曾柔拿了骰子在
手,学着韦小宝的模样,向着掌中两粒骰子吹了一口气,正
要掷出,一阵北风吹来,风声中隐隐似有人声。
众人登时变色。苏荃本已睡倒,突然坐起,八人你瞧瞧
我,我瞧瞧你,刹那间人人脸无血色。沐剑屏低呼一声,将
头钻入了方怡怀里。
过得片刻,风声中传来一股巨大之极的呼声,这次听得
甚是清楚,喊的是:“小桂子,小桂子,你在哪里?小玄子记
挂着你哪!”
韦小宝跳起身来,颤声道:“小……小玄子来找我了。”公
主道:“小玄子是谁?”韦小宝道:“是……是……”“小玄
子”三字,只他一人知道就是康熙,他从来没跟谁说过,康
熙自己更加不会让人知道,忽然有人叫了起来,而声音又如
此响亮?他全身颤抖,只觉此事实在古怪之极,定是康熙死
了,他的鬼魂记挂着自己,找到了通吃岛来。霎时之间,不
禁热泪盈眶,从山洞中奔了出去,叫道:“小玄子,小玄子,
你找我么?小桂子在这里!”
只听那声音又叫:“小桂子,小桂子,你在哪里?小玄子
记挂着你哪!”声音之巨,直不似出自一人之口,倒如是千百
人齐声呼叫一般,但千百人同呼,不能喊得这般整齐,而一
人呼叫,任他内力如何高强,也决不能这般声若雷震,那定
是康熙的鬼魂了。
韦小宝心中难过已极,眼泪夺眶而出,心想小玄子对我
果然义气深重,死了之后,鬼魂还来找我。他平日十分怕鬼,
这时却说甚么也要和小玄子的鬼魂会上一面,当下发足飞奔,
直向声音来处奔去,叫道:“小玄子,你别走,小桂子在这里!”
满地冰雪,溜滑异常,他连摔了两个筋斗,爬起来又跑。
转过山坡,只见沙滩边火光点点,密若繁星,数百人手
执灯笼火把,整整齐齐的排着。韦小宝大吃一惊,叫道:“啊
哟!”转身便逃。
人丛中抢出一人,叫道:“韦都统,这可找到你啦!”韦
小宝跨出两步,便已明白眼下情势,自己踪迹既已给人发见,
对方数百人搜将过来,在这小小的通吃岛上决计躲藏不了,听
那人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当即停步,硬着头皮,缓缓转过身
来。
那人叫道:“韦都统,大伙儿都想念你得紧。谢天谢地,
终于找着你了。”声音中充满喜悦不胜之情。那人手执火把,
高高举起,快步过来,走到临近,认出原来是王进宝。
韦小宝和故人相逢,也是一阵欢喜,想起那日在北京郊
外,他奉旨前来捉拿,却故意装作不见,拚着前程和性命不
要,放走了自己,的确是义气深重,今日是他带队,纵有凶
险,也有商量余地,当下微笑道:“王三哥,你的计策妙得很
啊,可骗了我出来。”
王进宝抛掷火把在地,躬身说道:“属下决计不敢相欺,
实不知都统是在岛上。”韦小宝微笑道:“这是皇上御授的锦
囊妙计,是不是?”王进宝道:“那日皇上得知都统避到了海
外,便派属下乘了三艘海船,奉了圣旨,一个个小岛挨次寻
来。上岛之后,便依照皇上的圣旨,这般呼喊。”
这时双儿、苏荃等都已赶到,站在韦小宝身后,又过一
会,方怡、公主、阿珂三人也都到了。韦小宝回头向公主道:
“你皇帝哥哥本事真好,终于找到咱们啦。”
王进宝认出了公主,跪下行礼。公主道:“皇上派你来抓
我们去北京吗?”王进宝忙道:“不,不是。皇上只派小将出
海来寻访韦都统,全不知公主殿下也在这里。”公主低头瞧了
一眼自己凸起的大肚子,脸上一阵红晕。
王进宝向韦小宝道:“属下是四个多月前出海的,已上了
八十多个小岛呼喊寻访,今晚终于得和都统相遇,实是欢喜
得紧。”韦小宝微笑道:“我是犯了大罪之人,早就不是你上
司了,这都统、属下的称呼,咱们还是免了罢。”王进宝道:
“皇上的意思,都统听了宣读圣旨之后,自然明白。”转身向
人群招了招手,说道:“温公公,请你过来。”
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一身太监服色,却是韦小宝的老
相识,上书房的太监温有方。他走近身来,朗声道:“有圣旨。”
温有方是韦小宝初进宫时的赌友,掷骰子不会作弊,是
个“羊牯”,已不知欠了他多少银子。韦小宝青云直上之后,
每次见到,总还是百儿八十的打赏。韦小宝听得“有圣旨”三
字,当即跪下。温有方道:“这是密旨,旁人退开。”
王进宝一听,当即远远退开。苏荃等跟着也退了开去。公
主却道:“皇帝哥哥的圣旨,我也听不得吗?”温有方道:“皇
上吩咐的,这是密旨,只能说给韦小宝一人知道,倘若泄漏
了一字半句,奴才满门抄斩。”公主哼了一声,道:“这么厉
害!你就满门抄斩好了。”料想自己在旁,他决不肯颁旨,只
得退了开去。
温有方从身边取出两个黄纸封套,韦小宝当即跪下,说
道:“奴才韦小宝接旨。”温有方道:“皇上吩咐,这一次要你
站着接旨,不许跪拜磕头,也不许自称奴才。”
韦小宝大是奇怪,问道:“那是甚么道理?”温有方道:
“皇上这么吩咐了,我就跟你这么说,到底是甚么道理,你见
到皇上时自己请问罢。”韦小宝只得朗声道:“是,谢皇上恩
典。”站起身来。温有方将一个黄纸封套递了给他,说道:
“你拆来瞧罢。”韦小宝双手接过,拆开封套,抽出一张黄纸
来。温有方左手提起灯笼,照着黄纸。
韦小宝见纸上画了六幅图画。第一幅画的是两个小孩滚
在地下扭打,正是自己和康熙当年摔角比武的情形。第二幅
图画是众小孩捉拿鳌拜,鳌拜扑向康熙,韦小宝刀刺鳌拜。第
三幅画着一个小和尚背负一个老和尚飞步奔逃,后面有六七
名喇嘛持刀追赶,那是他在清凉寺相救老皇爷的情状。第四
幅白衣尼凌空下扑,挺剑行刺康熙,韦小宝挡在他身前,代
受了一剑。第五幅画的是韦小宝在慈宁宫寝殿中将假太后踏
在地下,从床上扶起真太后。第六幅画的是韦小宝和一个罗
刹女子、一个蒙古王子、一个老喇嘛,一齐揪住一个老将军
的辫子,瞧那老将军的服色,正是平西亲王,自是说书小宝
用计散去吴三桂的三路盟军。
康熙雅擅丹青,六幅画绘得甚为生动,只是吴三桂、葛
尔丹王子、桑结喇嘛、苏菲亚公主四人他没见过,相貌不像,
其余人物却是个个神似,尤其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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