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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请休了臣妾-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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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滂沱的雨开始往地上砸,雨季提前到了,护城河的水涨起来,就快淹到河堤。

这样的天,很不利于打仗,天灰蒙蒙的,不时会响几声雷。

渔嫣端坐在椅中,端着茶碗轻抿,听叶素简和秋玄灵禀报各自的事,夜明月坐在一边,一脸不耐烦,手指在帐本上乱划拉。

晨瑶之前是把府中的事务都分派下去了,叶素简管府中人的吃,叶明月管帐,秋玄灵管杂事,如今这些事都得像渔嫣来细说。

“咦,怎么没看到念恩姑娘?她平常最勤快了。”叶素简眼珠子四处瞟瞟,不阴不阳地问。

“她病了。”渔嫣淡淡地说着,抬眼看向她。

“哦,这丫头身子骨真弱。”

叶素简用帕子轻挥了一下,赶走了一只飞过来的苍蝇。

“素简你的身子很强壮。”渔嫣冷冷一笑,盯住了她。

敢打念恩,敢欺辱念恩,今天就让叶素简好好强壮一回!

叶素简转过头来看渔嫣,眼中稍稍滑过几丝惊慌,勉强笑了笑,又说:“姐姐您这额头到底是怎么了?红成这样!”

渔嫣的半边额头已经全被红斑覆盖住了,她沉静地看着叶素简,小声问:“你是不是觉得很丑?”

厅中一阵静,叶素简在椅子上挪了挪身子,小声应付道:“不敢,姐姐貌赛天仙。”

“呵,怎么比得上你呢?”渔嫣拿起桌上的帐本,翻了几页,轻声说:“妹妹眼睛在告诉我,你分明是在嘲笑本妃,以下犯上……来人,掌嘴!”

“姐姐,你这是故意为难我了?”叶素简蹭地站起来,不服气地大嚷。

“是。”渔嫣点头,看着她说:“你打念恩、辱骂念恩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也会故意为难你?”

“我……我那是替姐姐出气,那是个不知好歹的烂蹄子,她居然敢勾王爷,还有了王爷的子嗣,这种不要脸的货色,姐姐舍不得教训,我帮姐姐教训了。”叶素简往前走了两步,眼中有着报复一般的张狂光芒。

渔嫣的胸口顿时被大石块压住,念恩昏迷未醒,她昨晚彻夜未眠,都在回忆念恩的表情,可叶素简居然真的知道这件事!这说明什么?

房间里很静,秋玄灵瞪圆了眼睛,一手掩在唇上,愕然地看着

“叶素简,你疯了吗?”夜明月也站了起来,看上去根本不敢相信这件事。

渔嫣盯着叶素简,平静地站起来,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响,脆声说:“来人,叶素简以下犯上,造谣中伤,滋意生事,鞭打二十,逐出城去。”

“你敢!我爹是工部叶尚书,正效力于王爷,你有什么资格打我、逐我,你算什么东西!”叶素简炸了,跳着脚和她对骂。

渔嫣转身走到书案前,研墨提笔,匆匆几行,又拿起王印,重重印下,把墨迹还未干的休书丢到叶素简的脸上,冷冷地说:“凭我是渔嫣,不服气,去王爷那里告状吧。”

叶素简捧着休书,脸色煞白,突然一声尖叫,把休书撕得粉碎。

“王爷有令,府中之人,不得生起风浪,若不安份,就得滚!”渔嫣冷笑着,令人把她拖下去,就在院中的长廊里执刑。

长鞭挥下,重重打在叶素简的背上腿上,先前她还哭骂“丑八怪,不得好死”,后来便一声不吭了。

渔嫣多少是带着气的,二十鞭下来,就算是男人也受不住,何况是叶素简呢?但是她偏不叫停,晨瑶今日未来,但她一定在看这边的动静,叶素简三番几次被御璃骁禁足,其实是害怕的,哪里来的胆量敢这样?

秋玄灵吓得发抖,动也不敢动,哪还敢上前来求情。夜明月是第二回见识到渔嫣狠的一面,怔怔地看着她,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渔嫣转过头,看着她们二人说:“二位,你们看到了,我的人,就算是犯了错,也轮不到别人来羞辱。你们两个也是,若安守本份,我们相安无事,若也要寻我麻烦,对不起,我就是如此狠辣的人。”

“渔嫣,你太狠了,我等着看你独霸恩宠。”夜明月冷冷地说了句,拔腿就走。

“玄灵一定守本份,玄灵先告退。”秋玄灵也瑟缩了一下,快步往外跑。

“住手,别打了。”晨瑶的声音传进来。

众人看向她,她扶着婢女的手,快步过去,拦住了还在挥鞭子的侍卫。

“王妃,不得动朝官之女用私*刑,您是熟知律法的人,难道不知道这个?她犯了错,可以休,怎么能如此毒打?”

渔嫣轻轻地笑了笑,迎着晨瑶的视线说:“瑶夫人,律法也说,谋人命者不在其列。”

“你什么意思?”晨瑶大声反问。

“我的意思是,昨晚有人想暗杀我,我的侍卫们都能作证,杀手可是说了叶素简的名字的。虽然杀手死了,可这些侍卫都是王爷身边的心腹,只忠心于王爷一人,他们的话,瑶夫人,您不信吗?”

晨瑶不出声了。

渔嫣慢步走近她,迎着她的视线,慢吞吞地说:“还有,依着我后青国律令,为皇族开枝散业是大事,谁情不报,是要剪掉舌头的,方才明月夫人和玄灵夫人可都听到了,她早就知道了,却不肯上禀,私自对我的人辱骂打罚,若真是弄掉了王爷的孩子,那是要灭五族的。瑶夫人,你说,到底要不要打这二十鞭哪?”

正当晨瑶沉默时,渔嫣慢慢往前俯过去,轻声说:“瑶夫人,我们后青国是重典治国,只要触犯律令,各种毒打在前面等着。你猜猜,我能不能用后青国律令治你的罪?”

“天,我能有什么罪?”晨瑶一抖,连退好几步。

渔嫣笑笑,轻吸一口气说:“私闯刑场,不论缘由,皆判为同谋,鞭五十。”

“你……”晨瑶顿时脸色惨白,又连退了好几步。

渔嫣咬咬唇,脑袋微微一偏,笑着说:“我吓你的,这条在先帝爷时就废掉了。”

晨瑶长长地松了口气,狠狠瞪了渔嫣一眼,也顾不上扮好人了,转身就走。

“瑶夫人,小心点,我的心很坏的,还有时时能揪出你的错处,拿着我们后青国的大小律令来找你的麻烦,轻则几个耳光,重则挨鞭子,不然我也能替王爷休了你呢。”渔嫣对着她的背影大声说。

晨瑶的脚步更快了。

“哇,娘娘,你好威风。”念安在一边眨着眼睛说。

渔嫣唇角的笑意垮下来,轻声说:“威风吗?为了一个男人,我们自相残杀,你真以为是叶素简这蠢货对我下手?”

念安眨了眨眼睛,不解地说:“不是吗?可是大腕不都是这样吗?当夫人的,若太心软了,就会被人欺负的。”

“男人为何要娶这么多?”她转身进屋,忍不住提笔,在纸上刷刷地又写上几行:“骁王在上,妾已替你休了叶素简,若你心疼,我大可再替你娶进几房。”

写完了,又狠狠揉成一团,撕成了一片片往盆中一丢,火折子往上一甩,大声说:“备马,我要出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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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你猜,我们什么关系?

7

“可是王妃要去哪里?外面这么大的雨……”念安担忧地看着她。

“出去走走,你守着念恩。”

渔嫣把半颜面具覆在右脸上,轻声说完,披上蓑衣就往外走。

“可是王妃……虽然念恩是坏丫头,可她不会做那种事的……”念安跟在她身后,扁着嘴求情。

渔嫣不出声,扭头看她一眼,大步出去钋。

正因为不信,正因为信念恩,所以才要拼力保着她,就算——真是有那回事,她也会拼力保着她,大不了,她让念恩做了侧夫人,她远远走开便是。若不是因为在她身边,念恩不会受这样的罪。她看过念恩的身上,拧得青一块,紫一块,好些地方是旧伤夹新伤,老实的念恩,凭什么要替她来遭这些罪?

她,渔嫣,凌厉起来,能亲手把剑捅进敌人的心脏;柔软起来,也能把自己的一切,双手捧到身边人的面前,万死不辞。

她就是至情至性的这么个女子,她是世间女子的异类,人世多飘摇,如今的她太想做一个痛快行走的人,男人能策马天涯,女人也能!男人若不能给她举世无双,她便舍了这男人——就算心肠痛得四分五裂,她也要舍去他…罴…

大雨浇在身上,隔着蓑衣,砸得身上发疼。

这场雨,把一切都浇得灰蒙蒙的,这时候出去,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侍卫们也拦过来,以御璃骁之名,阻止她的出行。

渔嫣心里难过,心里头堆积了太多的杂念,她非要把那个对手揪出来不可,非要一耳光狠狠扇到她的脸上。

她推开侍卫,手指放进双唇,响亮地吹了声口哨。

十月的大脑袋从长廊下探出来,昨儿晚上没追上那人,十月很沮丧狂躁,回来之后就一直趴着,闷闷不乐。

“十月,跟我出撒欢去。”她清脆地叫了一声。

十月站起来,抖了抖身上雪白的毛皮,一声低咆,大步往外奔去。见她执意,侍卫们只有备马。

牵来的马是欢喜,这家伙受渔嫣之惠,救活一条性命,对渔嫣比之前温和亲热多了,跪卧下去,迎她上马。

“王妃小心啊。”念安跑过来,把渔嫣的小短刀给她。

渔嫣拴在腰带上,扫她一眼,策马出去。

穿行在如此滂沱大雨中,豆大的雨滴疯狂地扑到她的脸上,雨中的一切都这样模糊,那人,那狮,那房子,那雨滴……

她一直冲到了池城的护城河边,河中大水滔滔,咆哮着往下游翻滚。被河水扑打得乱转的浮木,卷得七零八落的小船舢板,倒霉跌进河中的小兽,和河水一起从眼前急涌而过。

她拉紧了缰绳,抬手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

长年跟着渔朝思学判案,在极度激动中迅速找回镇定,是一项本事。可这本事到了动情的时候,却显得迟钝起来,她本应当抽丝剥茧,从中寻到蛛丝马迹,而不是在这里淋雨感伤。

不过,没办法,她再坚强,毕竟只是女子……在情这个面字,她很容易就被激怒了。

可是,御璃骁,你能明白我这种愤怒吗?你得知我把你的素简夫人休了,恐吓了你的瑶夫人,你会生气吗?

一把伞撑在她的头顶,她扭头看,只见莫问离笑眯眯地看着他,伞是雪色的,上面有翠竹叶片片,在雨中就像是随时会从伞上滑落下来一样,就连蓑衣也是雪色的,真难为他,寻来如此稀罕的白色蓑叶。

“闲得慌?”她淡淡地说,牵着欢喜往前走。

“很是。”他跟在她身后,稳稳地撑着大伞。

“无聊。”渔嫣语气愈加冷漠。

莫问离轻轻地笑,视线停在她的发上,慢条斯理地说:“看看你,我就不无聊了,毕竟,遇上中了忘蝶,还能活到此时此刻的人真是百年难遇的稀罕事,我最想看到你毒发的时候,然后我就能取出你的骨头,重新养出忘蝶石。”

“失心疯。”渔嫣扭头瞟他,但并不是恼怒的语气。

低声咆哮从二人身后传来,渔嫣转头看,十月的一双碧眼正盯着莫问离,雨水已把十月淋得透湿,那雪色毛皮紧贴身上,陡然让十月瘦了一大轮,甚至还有些滑稽……

“这大猫,长大了。”莫问离幽幽淡淡一句,雪袖轻轻拂了一下,转过身来迎着十月的视线。

他连御璃骁的十月也见过,这两个人到底什么关系?

“我和他什么关系,我不知道,我和你什么关系,我太知道了。”莫问离一双琉璃瞳轻扫过来,双唇轻漾一弯笑意。

“怎么,想来一句,我父亲曾把我许配给你?”渔嫣忍不住讥笑。

“哦……你以为呢?”莫问离说着,突然一拂手,摘了她的面具。

雨和风击打在半边灼烧的脸上,渔嫣顿时恼了,伸手就夺面具,“你干什么?太放肆了!”

“放肆?想不到渔嫣的脑子里还有这两个字。”他把面具抛了抛,盯着她的额头看着,“也太丑了些,哎,不然也能勉强陪你再走走?”

“莫问离,看你也有些学问的人,怎地如此没有修养?”渔嫣怒斥一句,夺回了面具,匆匆往脸上一扣,仓促间,面具从手指中滑落,趺进了泥淖里。

渔嫣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只是此时实在开不了玩笑,勾头弯腰时,莫问离的手也到了,冰凉的指点尖和她的手指触到,先她一步捡起了面具,用袖子轻轻擦净,递到她的面前。

“抱歉。”他盯着她泛红的眼睛,低低地说。

渔嫣把湿漉漉的面具往脸上一扣,揪着欢喜的缰绳往上爬。

“渔嫣,我没有恶意……”莫问离看着她笑。

“谢谢。”渔嫣匆匆说了句,利落地爬上了马。

“渔嫣……”

“我是骁王妃,我的名字不是什么人都能叫的。”渔嫣匆匆打断他的话,策马往前。

——————————————我是其实你是我的小东西的分界线,想起来就很美好——————————————

莫问离久久站着,看着她带着侍卫和十月们策马疾去了,才摇头笑道:“这丫头,想不到长大了是这样的脾性……还以为会是个憨实的小村妞,难为当初用我的血喂他了,对我这么凶。”

说完,举着他的大伞,慢吞吞地在河堤上走着,抬眼看滔滔长河,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肃然。

两名同穿白色长衫的男子从河堤下跑上来,大声说:

“尊主,十九公主已经送给赵太宰了。”

“哦。”莫问离淡淡地应了一声。

“可是御璃骁的人看到了。”二人对望一眼,为难地说。

“哦。”莫问离还是形容淡淡。

“尊主,您到底是准备答应御天祁的条件,还是答应御璃骁的条件?”其中一人实在忍不住,小声问他。

“安心,你觉得呢?”莫问离转过头来,看着其中一人,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往河堤下走,“这么大的雨,也只有倚荷苑可以呆着了,不知道今儿晚上会有什么花样。”

“尊主也该娶个尊主夫人才是。”安心犹豫一下,小声劝道。

“找个婆*娘管着我,有何意思?找个婆*娘唯唯诺诺,又有何意思。”莫问离轻哂。

“可是,总得延绵子嗣啊。”另一个人也忍不住了。

“怎么,你还指着寒水宫世代相传?自古江湖客,多死于非命,站得越高死得越早,我如今胡吃海喝、肆意逍遥,等死而已……”

“可是,”安心手握着腰上的宝剑,沉默了会儿,低声说:“我看尊主不像等死,像在等人,莫非尊主真和这位王妃有指腹之约?”

“啊?”莫问离转过头来,盯他一眼,冷哂道:“我看这几日在倚荷苑赏荷赏蠢了,你也别跟着我的,去办事吧。”

安心脸色一凛,赶紧低头上前,听他交待完了,快步离开。

河水的咆哮声愈大了,莫问离蓦地,停下脚步,盯着去而复返的一人一骑一狮。

渔嫣在离莫问离六七步距离的时候,用力勒住缰绳,欢喜高扬了前蹄,在莫问离面前如同示威一般踢了踢蹄子,渔嫣再把手中马鞭往莫问离身上一指,大声说:

“我记得你!”

莫问离的唇角慢慢勾起一弯笑意,琉璃瞳里泛起几丝促狭的光。

“哼,你无耻,真是从少年时一直延续到今日,当年我才六岁,你就哄走我的红糖吃!”渔嫣一甩马鞭,冷冷地说:“想不到,你还真练成了功夫,怎么,现在能还我的红糖了吗?”

莫问离脸上的笑意尴尬地凝固住,半晌,轻轻点头。

“红糖……不错,红糖……”

双眸微微眯起,那些少年时光,如这大河里的水,往他脑中涌来——

十六年前,他十四岁。满门被血洗,忠仆护着他逃进锁骨山,忠仆为救他,跌下了山崖。他独自被困在捕兽陷阱中,爬不出来,万念俱灰,看着天亮,又天黑,天黑又天亮……

当他奄奄一息时,突然听到了清脆而且嘹亮的哭声,他以为是幻觉,这样的林子,怎么会有婴儿啼哭?他躺在泥淖里,听着、听着、突然就有了力气,想要出去看看,谁会在这里哭?

于是,他捡起了一块石子,拼命地在泥上凿着小坑,一步一步地往上爬,摔下去、再披上来、再摔下去,再爬上来……不知道过了多久,精疲力尽地爬上了深坑,往前看,残阳如血,把眼前一切都抹上了浓艳的红色。

那哭声,从东边传来。

他往那边爬……爬了很久、很久。

终于,他看到了一眼泉,泉边摆着七名女婴,其余六个都安静无声,独有一个雪色小团儿正踢打着小脚,大声哭叫。

他爬过去,抱小东西抱起来,这样大的眼睛,这样漂亮的小脸,这样红的小嘴巴,这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小孩,可惜额角上却用豆大一块红斑,还在渗着血珠,他用手指抹去血珠,把她从那泉边抱开,坐到了大树下,凝望着她出神。

她怎么会在这里?那六个孩子又是谁丢在这里的?难道,是不喜欢女孩儿的村民,把她们遗弃到了这里?女孩儿就不是命了吗?为什么他们这么残忍?为什么,小东西你这么可怜?

她在他怀里拱,小嘴去咬他的心口,分明是想找吃的。

“我没有吃的,我不是你娘……我也快死了,就和你死在一起吧。”他把她放下,躺到她的身边。

她又开始哭,眼泪哗啦啦地流,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

“你怎么能哭?你会把野|*兽引来的!”他转过头来,不满地指责她。

她也转过了小脑袋,大眼睛和他对望着。

他清醒过来,他为什么还怕凶兽呢?他不是准备就这样死掉了吗?为什么这小家伙还活着,为什么她这样顽强?似是冥冥之中,指引着他,让他过来,找到她……

莫问离脱下了自己破烂的衣衫,把她包住,蹒跚地往林中走。

老天让他活着,也让她活着,老天让他和这小东西相遇,老天是在指引他,要活下去……要报仇,要成为厉害的人,要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林子那样地深,怎么都走不到头,他吃了树皮,树叶,野果,还捡到了一只死掉的兔子。可是她吃不了,她饿得越来越没有力气,也不再哭了,偎在他的心口,不时抽搐几下。

莫问离心中充满了悲伤,他受不了再看到有人从他眼前离开,他咬破了手指,塞进她的嘴中,她的小嘴巴立刻劳动起来,用了力气来嗫食。

莫问离又开始想办法,用枯木生起了火,用竹筒煮水,把野果和掏来的鸟蛋放进去煮,再喂她喝这汤汁,她开始笑了,盯着他咯吱地笑得清脆,还喜欢用柔软的小手摸他的脸,拱在他的心口上乱蹭。她以为,他是她的娘亲吗?

他们在林子里走了整整十天,才走出了大山,他像乞丐一样,出现在众人面前,看着袅袅炊烟,他嚎啕痛哭,他要复仇去了,不能再着这小东西,她需要一位母亲!

于是他躲在大山的小道上,把渔嫣放在草丛中,看着去林子里查女婴失踪案的渔朝思下了轿,抱她起来。

在小镇上几天,他已经打听清楚,渔朝思是好官,他会给她找个好人家的,那么,再见了小东西……

从此后,他拜进恩师门下,苦练武艺十年,他经受了常人无法承受的苦楚,从未休息过一天,成为师傅最得意的弟子,得他倾囊相授。

下山复仇那天,他一人一剑,找去了渔朝思的家外。这一趟,他不知生死如何,就想看看这个在绝境中和他相遇的小东西,和她道个别。

那天阳光很好,暖暖地洒在肩头,他抱着剑,靠在青砖墙上,脚踩着自己的一团影子,看着小姑娘。

她乌黑柔软的发梳成长长的辫子,捧着几块红糖,坐在屋外的石墩下,笑眯眯地吃,笑眯眯地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额角的一点红斑还是那样明显,黑瞳水灵灵地,突然扫向站在墙角下的他。

二人对望了许久,她站起来,慢步走向他,青葱食指一指他,脆声说:“你为什么总看着我?”

他低头看着这小丫头,面无表情,低声说:“你六岁了。”

“啊,你怎么知道?”渔嫣警惕地看了一眼他抱着的剑,脆声问。

“我猜的。”他沉默了会儿,低声说。

“骗人!你拿的是什么,宝剑吗?”渔嫣踮起脚尖,她实在个子长得慢,得用力踮脚尖,才能摸到他抱得有些高的剑。

“不能摸。”他把剑往上举了一点。

“小气鬼,我见过宝剑,云秦哥哥就有,一定比你这个好。”渔嫣讥笑,转身走开。

“你在吃什么?”他看着小小的背影问。

“红糖,我爹给我买的。”渔嫣侧过身来,小小的丫头,已初成了美人的胚子,若没有额上那一块斑,必将无暇完美,长成倾国之女。

“给我一块,我让你看看我的宝剑,是不是比你的云秦哥哥好。”他向她伸手。

渔嫣犹豫了一下,挑了块儿最大的红糖,递给他,“那,给你吃吧,我看你说话有气无力的,一定是饿了,这个最大的给你,免得抱不起你的宝剑,弄丢了,你要哭的。”

他接过了红糖,又深深看她一眼,拎着剑就往前走。

“喂……”渔嫣在身后跺脚,气急败坏,“你怎么能骗小孩?依我后国律令,骗子要打掉门牙!你回来……”

他没回头,大步疾行。

她在身后一直追,小脚丫蹬得飞快,一看就知道生活得多好,一定没被饿着。她倔强,一直追出了城外,跑不动了,才停下来,气呼呼地抹汗,又发现剩下的红糖都丢了,立刻尖叫着往回跑……

他就躲在城外的大树后,看着她跑回去了,才把她给他的红糖塞进嘴中,然后直奔仇人的家。

在这一世,他无牵无挂,只有这小丫头,居然让他忍不住打听了她的去处,跑来看她一眼,她已经从一团粉粉的小玉儿,长成了这样伶俐的小姑娘,或许以后都不会再见了……或许他这一去,便枯骨永埋……

***

大雨呵,这样砸个不停,砸在莫问离的伞顶上,噼噼啪啪,把他从回忆里拉拽回来。

他不仅没死,一人一剑,一路杀成了寒水宫宫主。

而他救下的小丫头,成了骁王妃,卷进了这国族风云之中……

她这样美,这样聪慧,这样倔强,这样不肯服输,性格这样像他,是不是当年喝了他血的缘故?

夙兰祺找到他,说到忘蝶和渔嫣的时候,他才明白,那七名女婴是怎么回事。他如今已是江湖尊主,江湖人又嫉又恨的对象,他并不打算还和渔嫣有关系,以免恩怨牵扯到她,所以,只在渔朝思被杖毙的那晚去看过她一回,便悄然离开。

他曾认为,各人有各人的命,渔嫣的路,得她自己走,而不是和他这万人憎恨的寒水宫主人有任何瓜葛。

可是如今不同了,渔嫣原来活不过十八岁……他带她从林子里出来的时候,可是和这小东西勾过手指,要好好活下去的,她一直活得很好,凭她自己的努力,一直很好……

当年那相依为命的情份在寂寞了十六年的心中疯狂滋生,顶破了坚硬的壳,让他忍不住匆匆赶来,要护她周全。

他匆匆赶去了汰州,以为赵太宰效力为命,第一次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她的眼前。他在她前装得若无其事,不想让她知道,原来她是渔朝思捡去的孩子。更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曾在密林之中,和她共同度过了那么黑暗的十七天。

“我也没想到,小姑娘能成为骁王妃。”半晌,他调整了笑意,仰头看她,“我还你红糖,走吧,随我去拿。”

“怕你不成?”渔嫣冷笑,一人一骑一狮,先于莫问离往前飞驰而去。

莫问离把手中的伞一抛,身形起来,落到了她的身后,手臂环过来,夺了她手中的缰绳,这样搂着她,像当年搂着那小东西……

十月扑过来,想把他从渔嫣身后打开,他只用一臂轻轻一推,推在十月的额心,它便落在了地上,呆立不动,好一会儿,才能摆动尾巴。

能点狮子的穴,也是莫问离的独家本领,那几年和御璃骁切磋武功之后,专门捉了几头狮子在水寒宫中来练。

飞骑踏过被雨打得东摇西摆的野花丛,却是出城的方向。

“去哪里?”渔嫣用手肘用力撞人,愤怒地问,这人连小姑娘的红糖都骗,人品极差,太邪乎了!

“买红糖。”莫问离笑笑,双臂一拢,用自己的白色蓑衣遮住了她的身子。

“莫问离,你休得无礼!”渔嫣又是一声怒斥。

“没大没小,不许直呼我姓名。”他大声说着,满眼柔光。

“莫问离,我是王妃……”渔嫣的后半截话消失了,他点了她的穴,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弹。

“还真吵,买了红糖就送你回去,你可知哪里的红糖最好吃?是景州口福坊,此去景州一来一回,一天足矣,不耽误你在他面前争宠邀爱。”

雨越加大了,他双臂一抬,就把渔嫣完全遮到了蓑衣下。

黑漆漆的,雨声不绝于耳朵,他身上有淡淡的熏香的味道,渔嫣动弹不了,只能强行镇定。

————————————————我是美得闪闪亮的分界线,请一定要爱我呀——————————————

雨声淋漓,渐小了,小院被雨雾笼罩着,琉璃灯笼高悬起来,幽亮的光透过雨幕,照在水淋淋的雕花青石路上。

御璃骁正在穿戴金丝软甲,晚上的夜宴,一定惊心动魄。烛光映在他坚毅的眉眼上,轻抿的唇微微上扬,一直听聂双城念完了府中送来的密信,这才转过身来,拿起外衫穿上,慢条斯理地说:

“这丫头,还真够凶的。”

“叶大人很不服气,把叶素简接回去了,一定会来找骁王的。”聂双城合上信,笑着说。

“嗯,你觉得,念恩那里是怎么回事?”他拧拧眉,转头看聂双城。

聂双城揉揉鼻子,尴尬了一下,小声说:“这个得问王爷您自己。”

“混帐。”御璃骁刺他一眼,拿起软剑,扣在腰间。

“是。”聂双城低笑一声,捧上了御璃骁的马鞭。

二人一前一后,大步出了房门,侍卫已牵着马在前面等着,披上蓑衣,戴上斗笠,直奔约好的谈判的地方。

“王爷怎么不担心王妃生气?”聂双城大声问他。

“担心又如何?现在跑回去?渔嫣若真信了,此刻已经在来的路上,耳光匕首赠我,再逼我赐她三尺白绫。”御璃骁淡淡地说着,抬头看向雨中飞来的一只黑鹰。

“王妃这么凶悍泼辣?”聂双城愕然地看着他。

“温柔淑女。”御璃骁还是平淡的一句,分明笃定渔嫣此时仍在屋子里生闷气,等着他回去吵架。

鹰落在御璃骁的手臂上,王府里又传消息来了,这让他有些意外。

从鹰脚下取出银筒,拿出油纸包好的纸卷,慢慢展开后,脸上神情微变……渔嫣和莫问离同骑出城?

莫非,还真的赶过来了?

御璃骁把纸揉碎,按捺着微起的怒意,手臂一挥,黑鹰重新飞进雨中。

“走。”他低低一声,快马加鞭,飞驰往前。

约好谈判的地方是距离池城三百多里的景州,琅烟苑。

琅烟苑中,有三绝,女子之歌,女子之舞,女子之美。能进琅烟苑的,都是豪门大户,不撒上百两白银,是出不了那道门的。一日之内,散尽千金的也有人在,都迷倒在那些女子的软声侬语之中、香风飞舞的裙摆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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