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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刀行-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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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我杀一声轻叹,别过了头,不敢再看着她幽怨的眼神。

欧阳情却在凝视着他,幽幽道:“依我看,你才是一个神秘的人?”

“我只是一个没有明天的流浪杀手。”

“可是你有朋友。”

“难道杀手不能有朋友?”

“一个人需要朋友,通常是因为他太孤独;孤独的人,他的内心往往都是压抑而郁闷的。如果一个人心里藏着太多秘密,就很容易给自已带来压力,性格也会变得孤僻,因为他不懂得如何去渲泻自己的心情。杀手就是这种人,所以你不仅需要朋友,还很喜欢喝酒。”

任我杀不由自主地点头道:“朋友,让我不再空虚,不再孤独;而酒,可以让我忘记许多东西。”

“可是醒来之后呢?你岂非还是一样的孤独,一样的无奈?”

借酒消愁愁更愁。任我杀并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常醉,不断地醉倒,如果可以,他宁愿长醉不醒。

欧阳情轻轻道:“选择需要勇气,也许做杀手并不是你的初衷,你只是在讨厌自己,憎恨这个世界,所以才自甘堕落、自暴自弃。其实你也是一个有感情的人,只是你不想暴露出来,所以才苦苦隐藏心事,故意摆出一副冷漠的样子,让别人以为你的确是个冷血无情的杀手。”

任我杀沉声道:“你好像很了解我这个人,你好像什么都知道,是么?”

欧阳情摇头道:“你是个像谜一样的人,你的过去,你的来历……至少,这一切我全都不知道。”

“够了,你以为你是什么?是如来,还是这世间的主宰?我的事,不需要任何人知道。”任我杀忽然闭上了嘴,阖起了眼睛。

于是这一次并不愉快的谈话,就这样地在欧阳情幽幽的叹息声中结束了,但她的目光一直都未离开过他苍白而冷漠的脸。这是一个奇怪而神秘的少年,这是一个冷漠却又重情重义的杀手。究竟哪一个他才是真正的他?他究竟还有多少秘密和故事藏在心底?

她突然有了一种决定,她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解开这少年的秘密,读懂这少年的心事。

天色渐明,风未停,雪未止。马车转入一条山脚下的小道,走到一条小桥前,就停了下来。小桥很窄,只可容两人并肩而行。桥下一流小溪,水面上铺满了浮雪;小桥上积雪如新,看不到人的足迹,只有一行黄犬的脚印,像一连串梅花似的洒在栏杆旁。

车厢中的三个人都已沉睡,马车一停下来,任我杀立即就醒了。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他都保持着极高的警惕。他醒来的时候,欧阳情居然头枕着他的肩膊睡得正沉,气息均匀,长短错落,吹拂着他颈边的乱发,微凉的感觉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忽然发现,她长长的睫毛上竟沾着几滴晶莹的泪珠,欲落未落。他有些惊讶,又有些恍惚,这个坚强而神秘的少女,居然也有脆弱的时候?

任我杀动也不敢稍动,迟疑着伸出手,但这只手只伸出一半,忽然又缩了回来。他杀人的时候可以不皱眉头,可是接触女人的身子,他实在拿不出勇气。过了很久,他终于轻轻地咳了一声。欧阳情立即惊醒,她睁开惺忪的睡眼,发现自己的头居然就枕在任我杀的肩上,眼神似乎有些异样,看了任我杀一眼,轻轻推开车门,走出车厢。

任我杀抱起米珏,飘然下车,轻声问道:“到了吗?”

欧阳情也不说话,头也不回,轻步走过小桥。

任我杀一声轻叹,也走过小桥,就望见前面梅树丛中,有三五石屋,红花白屋,风物宛如图画。

“这里就是梅君、醉妃的梅庄?”任我杀笑了笑,轻声道,“我看……应该叫做梅舍才名符其实。”

早晨本有雾飘起,但此刻雾已渐渐淡了,梅林中隐隐有人声传来,走到近前,就见到一个高冠峨服的老人,正在大呼小叫地指挥着两个童子打扫树上的冰雪。

“这人是谁?莫非就是梅君先生?”任我杀悄声问道。

欧阳情见到这老人,眼中又有了笑意:“这世上除了梅君先生,还有谁会如此爱护梅树?”

两人说话的声音传入梅林,梅君先生一回头就看见了他们。见到欧阳情,他立即大喜呼叫道:“哎呀,欧阳姑娘来了,快……快叫夫人出来,千万别怠慢了贵客。”

话音未落,从石屋中走出一个发髻高挽、蛾眉淡扫的青衣妇人,娇笑着嗔道:“又骗人,大清早的,欧阳姑娘只怕还赖在被窝里做梦呢!来这干什么?”

她这句话还未说完,欧阳情已经走了过来,笑道:“醉妃夫人还没睡醒吗?”

醉妃夫人大吃一惊,叫道:“哎呀,真的是欧阳姑娘来了。”

“夫人,别叫了,快快请欧阳姑娘进去坐呀!”梅君先生叫道。

梅家夫妇对欧阳情竟似十分恭敬,命童子奉上香茗,又命童子点起炉火为她驱寒。

“姑娘这次光临寒舍,莫非是想告诉我酝酿‘千年香’的秘方?”醉妃夫人问道。

欧阳情忍不住笑道:“夫人还惦记着‘千年香’啊?”

“‘天涯海阁’的独门秘方‘千年香’,那可是连皇宫里都喝不到的美酒啊,我连梦里都念念不忘呢?”

梅君先生皱眉叹道:“夫人,你就不能少喝些酒,多些时间帮我种植梅树吗?”

“醉妃若不醉于酒,岂不让江湖上的朋友笑话?”醉妃夫人娇嗔着斜睨了他一眼。

梅君先生黯然一声长叹,闭上了嘴。

欧阳情笑了笑,道:“小女子有位朋友中了毒,只要你们答应为他解毒,我就告诉夫人这个秘方。”

“解毒是我们夫妇的看家本领,姑娘说这话可不能反悔。”

“只怕反悔的人是夫人。”

梅君先生命两个童子扶着软绵绵的米珏躺在床上,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和舌苔,把了一会儿脉,眉头忽然拧成了个“川”字。

任我杀的心一紧,急声问道:“梅君先生,怎么样?”

梅君先生摇头道:“他脸色苍白,舌苔厚黑,脉微欲绝,性命只在旦夕之间。”

“那么……毒能解吗?”

梅君先生没有回答,拧起眉头陷入了沉思。

醉妃夫人撕开米珏的衣袖,仔细看了看伤口,回头道:“他中毒之后是不是还喝过酒?而且喝得还不少。”

“是。”

“难道你们不知道中了毒的人是万万不能喝酒的?”醉妃夫人显然有些生气,脸色已经沉了下来,“酒可以促进血液循环,毒性就会顺着血液在他体内到处流窜,这只是最简单不过的常识,你们怎会不知道?”

任我杀长叹一声,默然不语。

欧阳情轻轻地看了他一眼,叹道:“夫人,现在还来得及吗?”

“伤口很小,显然是梅花针一类的暗器。伤口现在已经开始腐烂,幸好毒性并未攻入心房,要想救回他的命倒也不算太迟。”醉妃夫人摇头叹道,“可惜这种毒很古怪,我敢保证,中原绝没有这种毒药,关外也没有。”

“这种毒的毒性很厉害很霸道,如果不是他功力深厚,发现极早,纵然不死,他这条胳膊也早已废了。”梅君先生的脸渐渐变得凝重而严肃,“这种毒闻所未闻,就连我也说不出它的名字。”

“天下还没有梅家夫妇解不了的毒,难道不是吗?你们一定会有办法的。”

“办法倒不是没有,只是很费工夫,由于毒性已入骨三分,我们必须把喑器起出来,然后把腐烂的肌肉剜除,最后再把骨头上的毒一点一点刮干净,只是……”说到这里,醉妃夫人忽然闭上了嘴。

“只是什么?”欧阳情忍不住问道。

“解毒可不简单,我们做了这些事情后,毒性也未必就能完全消除。”醉妃夫人一脸严肃,缓缓道,“这种毒我们从未见过,根本不了解它的成分是由什么东西合成,所以必须把毒质慢慢地分释出来,然后才能对症下药。”

任我杀忍不住问道:“如果毒质分释不出来呢?”

梅君先生双肩一耸,苦笑道:“那就很遗憾了,这人最多也只能活上一年半载,过了这些日子,毒性再次发作,就连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

任我杀脸色大变:“这毒真的如此厉害?”

“也许更厉害一些,并非像我们说的那么简单。”醉妃夫人正容道,“我们这辈子还没有见过如此可怕的毒药。”

欧阳情道:“如果连你们都束手无策,还有谁可以救他?”

醉妃夫人想也不想,立即道:“没有人。”

梅君先生长叹一声,问道:“他是怎么中的毒?”

任我杀立即把昨晚发生的事情简要地说了一遍。

“凶手是什么人?”

“不知道。”

“他长得什么样子?”

“他蒙着脸,根本看不见他的样子。他的身躯高大,目光犀利而凶狠。”

“他的声音呢?”

“他说的话好像是江浙一带的方言,可是并不纯熟。”

“他的武功如何?”

“他的内力很浑厚,武功很怪异,我连他一招都接不住。米先生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他一下抱住了腰扳倒在地。”

梅君先生怔了怔,皱眉道:“抱住腰把他扳倒?这是什么武功?”

醉妃夫人道:“莫非是蒙古摔跤?”

“蒙古摔跤术以摔、扭为主,我看不像。”

“既非摔跤术,只怕就是扶桑相扑之术了。”

“不错,扶桑相扑之术正是以扳为主。这人莫非竟是东瀛浪人?”梅君先生捋掌笑道;“如果他是东瀛浪人,武功也是扶桑派的,使的毒岂非也是扶桑之流?”

“只怕就是如此。”醉妃夫人轻声叹道,“可是扶桑一派的毒药何止千万,这种毒又是其中哪一种呢?”

梅君先生立即被她问住,一时又陷入沉思之中。过了良久,他忽然抬头道:“此毒无色无味,毒性发作缓慢,但侵入肌肤之后,皮肉腐烂,莫非……”

醉妃夫人似乎也已想到了什么,脸色大变,脱口道:“莫非是‘百花蚀骨散’与‘夺命神水’拌和而成的一种毒液?”

梅君先生脸色凝重而严肃,缓缓点了点头。

说到这两种毒药的名字,梅家夫妃再也全无嘻哈之态,目光中露出一种恐惧和忧虑之色,仿佛见到了鬼魅一般。

任我杀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毒药?”

梅君先生长叹一声,摇头苦笑道:“世上除了这两种毒药之外,我再也想不到还有哪一种更厉害的了,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的。”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办法只有一个,只是未必有效。”

“什么办法?”欧阳情和任我杀几乎同时问道。

“你们都是外行之人,说了也不懂的。”梅君先生忽然指着米珏问道,“他究竟是什么人?”

“他就是天山派的新任掌门,‘天山一剑’米珏。”任我杀扬起一直握在左手的剑,“这是两位前辈口列‘神兵利器八大家’中的第二位,‘无情断肠剑’。”

梅君先生目光闪烁:“你呢?你又是谁?”

“我只是个无名小卒,名字不值一提。”

“你年纪虽轻,但神光内敛,从你身上还不时透出一种无形的杀气,依我看,你的来历一定不比‘天山一剑’简单。”梅君先生淡淡道,“你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

任我杀抬头看了欧阳情一眼,恰巧她也正在看着他,眼神依然温柔,只是多了一种忧伤。

两人的目光骤然相遇,立即都彼此避开。

任我杀叹了口气,缓缓道:“我是杀手,人人都叫我‘一刀两断’任我杀。”

梅君先生突然愕住,默然半晌才道:“你就是当今江湖上最可怕的杀手任我杀?可惜!可惜!”

任我杀紧紧咬着嘴唇,默不作声,他的身子虽然依旧站得笔直,目光却已转移到了屋外的梅林。

醉妃夫人轻轻叹道:“少年人,看你的样子绝不像是坏人,却走上了这条不该走的绝路,莫非是言不由衷?”

任我杀似乎被这句话又勾起了心中蛰伏的记忆,脸色变得苍白如雪,眼神中充满了痛苦,嘴角不住抽动。

欧阳情静静地看着这个倔强的杀手,看着他痛苦的表情,心中突然生起一种想安慰他、保护他的冲动。刹那间,她的一颗芳心仿佛已经破碎,碎成千片万片的花瓣。

她暗暗叹息一声,说道:“夫人,你们还是赶快救人吧!米先生的性命,可经不起这种耽搁。”

“既然我们已找出这毒的来源,自然就有把握把米大侠的性命从鬼门关拉回来。”醉妃夫人轻轻笑道,“就算我得不到‘千年香’的配制秘方,也绝对舍不得放弃研制这种毒药的化解方法。”

雪已渐渐变得小了,细碎而零乱地飘飘扬扬。梅林中,千朵万朵梅花同时绽放,雪落下来,完全不能掩盖它们娇艳的颜色,反而更点缀了它们的美丽。小雪初晴,百花怒放,那是一种何等壮丽的景观?

欧阳情站在一株梅树下,伸出一只纤纤玉手,轻轻触摸着一朵花瓣。她的目光有些迷离,不时向她的左边瞟上一眼。任我杀远远站在另一株梅树下,目光却有些漂浮,看的也不知是远山,还是眼前的梅花。他们都是被梅家夫妇赶出来的。梅家夫妇在为人疗伤解毒的时候,绝不容许外人观看,他们认为不相干的人会扰乱了他们的心神。米珏所中之毒,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空前的考验和挑战,绝不能发生任何的差错。事实上,米珏的性命也绝不能发生半点闪失。

也不知过了多久,欧阳情忽然道:“你并非真的是个无情的人,难道你就不能多说说话,多笑一笑?”

“我笑不出来。”

“为什么?”

“人或许有情,刀却无情。”

“每个人都会有痛苦,都有过去,如果没有勇气去面对,一味躲避,就会永远活在里面走不出来。”

“你究竟想说什么?”任我杀冷冷道。

“我……我只是想帮你,只要你把心事都说出来,心里就不会那么痛苦。”欧阳情的目光中充满了幽怨。

“我的心事,你是不会了解的。”

“我虽非江湖中人,但也听说过你这个人。据说从你出道以来,一直没有人知道你的来历,因为你没有家,没有亲人,也没有人知道你的名字,正如没有人见过我的脸。”

任我杀冷哼一声:“你现在记住了,我的名字就叫任我杀。”

“任我杀不是你原来的名字。他们都说,你能够成为江湖上最可怕的杀手,是因为你的刀。你的刀,从来都是看不见的,与人交手的时候,绝不会停止攻击,一旦停止,它就会消失。”

提起刀,任我杀冷漠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些感情,缓缓道:“我是杀手,刀就是我的生命。如果我不想死在别人手里,就必须好好保护我的刀。”

“你这么做,也许是不想让别人看破你的师承和来历,因为你的刀法根本不属于武林中任何一个门派。”

“能够杀人的刀法就是好刀法。”任我杀忽然缓步走了过来,站在欧阳情的面前。

他比她至少高出一个头,她必须抬起头,才能看见他的眼睛。但她没有抬头,忽然感到心底有种莫名的悸动,手上不觉微一用力,花瓣脱离了树枝,随风飘落。

任我杀凝视着她,沉声道:“不管我是什么人,有什么样的来历,都和你没关系。”

“我只是想对你多一点了解而已。”欧阳情的头垂得更低了。

“一个人好奇心太大,并不是种好事,尤其是女孩子。”

“你难道甘愿永远活在痛苦里面?”欧阳情轻叹道,“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让人无法理解。”

“我不需要别人的理解,更不需要女人的同情。”说完这句话,任我杀突然转身,头也不回,把她抛在那里。

欧阳情轻轻叹息着,凝望着任我杀孤单的背影,心中思绪百转千回……

第十六章 武林旧事

 寒风轻轻拂过梅林,却吹不落树枝上悬挂的雪,就像它载不动少女潜伏而又跃跃欲试的古老情愁。

欧阳情独自回到石屋的时候,任我杀已经站在那里,他的脸还是如此冷漠,眼神还是如此忧郁,他的身子却始终挺得笔直。死亡都不能使他屈服,又何惧风雪?这世上,究竟还有什么可以征服这孤独而神秘的少年?欧阳情瞧着他,如水的眼眸竟似有些痴了。

任我杀好像并没有看见她,目光一直凝视着不远处的一株梅树。那株梅树花儿正在怒放,已经沾满了雪花,红白相间,白的晶莹,红的犹如怀春少女娇羞的脸颊。

欧阳情轻轻走过来,站在他的身边。

“你是否听见过花开的声音?”任我杀突然说道。

欧阳情不禁怔住了:“花开也有声音?”

“花开有声,雪落无痕,人生岂非正是如此?”

欧阳情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温柔的笑意,柔声道:“你想告诉我什么?”

任我杀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很快又飘向了远方,喟然叹道:“花谢了,依然还会再开,但是一个人如果从一开始就走上了不归路,那么他的生命就如这雪,化成水之后便一去无痕。”

他的声音虽然平淡,欧阳情却听出了他话中的无奈和伤感,轻轻道:“雪化成水,并非永远消失,它只是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存在。浪子回头,知错而改,一样也可以以另一种方式继续生活,重新选择他应该走的路。”

“我心已死,再回头又有什么意义?”

“这里本来是一片草地,可现在却满地是雪。春天来了的时候,雪就会融化,然后这些小草又能恢复勃勃生机,以一种坚韧不拔的意志顽强地疯长。这个冬天过去之后,这里终究还是会变成一片绿茵,春意盎然,春光无限。”欧阳情幽幽的目光望着他迷惘的眼神,“草木逢春都可以再生,既然人还活着,他的心为什么就不能复苏?”

任我杀脸色渐渐和缓,喃喃道:“可以吗?死心真的可以不息?一切还能从头再来?”

欧阳情的心几乎都快碎如圈圈涟漪,眼睛里却充满了希望和期盼,她伸出左手,轻轻握住了他的右手。掌心相抵,刹时有一道暖流传遍心间,在这一刻,风雪仿佛已被人间的一种真情隔绝,寒冷也已被拒于千里之外。

欧阳情眼眸中柔情似水,柔柔的语音犹如梦呓:“把你心里的秘密都说出来,我愿意聆听你的烦恼和忧愁,分担你的痛苦和悲伤……”

任我杀仿佛已经痴了,目光缓缓落在两只相握的手上。一只是软若无骨、凝脂如玉的纤纤小手;一只却是握刀的手,杀人的手。他们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不一样的世界,不一样的生活,可是究竟是为了什么,偏偏会在茫茫人海中相遇?是缘分?还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她还在说着一些什么,声音轻柔如呢喃,似乎从芳草碧连天的地方随风拂来,却又仿佛飘向了天涯的另一边……他没有听,他已听不见,他已醉了。

欧阳情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很快,因为她已经是第二次触碰到任我杀的身体了。第一次,她居然靠在他的肩膀上睡着了,而且还睡得很沉、很香;这一次,她却握着他的手。在她之前,是否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女孩,像这样的握过他的手?每个女孩都喜欢做梦。她已经完全沉醉于这个梦中,宁愿一辈子也不会醒来。

但现实总是最残酷的,只有做不完的梦,没有不会醒的梦。她的梦终于还是醒了,任我杀倏地抽回了手。

她一惊,满眼不舍地凝视着他,幽幽道:“你……”

任我杀眉头微蹙,左手轻挥,示意她不要说话,脸色严肃而冷峻,轻声道:“有杀气。”

他忽然感觉到,在这个洁白的清晨里,美丽的梅林中,有一种淡淡的杀气正在悄悄弥漫。只有杀手,才能发觉这股杀气的存在。

欧阳情静静伫立,居然没有丝毫的不安和恐慌。她如此从容而镇静,是不是因为站在她身边的人是任我杀?

任我杀瞳孔慢慢收缩,每一根神经都已绷紧。凭他野兽般的直觉,他感觉到有一个可怕的人就隐藏在附近,或许在石屋之后,又或在梅林丛中。

风又起了,突然之间,梅树上的雪花扑刺刺地纷纷飘落,红色的梅花也在刹那间漫天飞舞。这是如诗如梦的一刹那,是人们希望可以把美丽留住的一刹那。

欧阳情几乎忍不住为此刻的美丽图画而欢呼,任我杀的拳头却已握紧,掌心湿润,竟泌出了冷汗。杀气渐浓,他的刀随时都可能出手。

漫天的花雪犹未散去,在不远处的另一株梅树下,突然出现了一个人。这人脸蒙黑巾,身材魁梧、高大,竟是昨夜杀害梁府满门、打伤米珏之后逃逸而去的神秘凶手。此刻,他的眼睛充满了杀气,像一把利剑刺在任我杀的脸上——被这种可怕的目光瞧着,绝对不是种很愉快的事。

欧阳情突然一声惊叫,忍不住退了两步,颤声道:“你是什么人?”

“他不是人,是凶手,是一个残忍的魔鬼。”任我杀沉声道。

这人在冷笑着,阴沉得可怕。

任我杀也在冷笑:“你真是阴魂不散,居然跟到这里来了。”

“我来送你们一程。”

“你凭什么?就因为你是从扶桑来的?”

这人怔了怔:“你已知道我的来历?”

“你的武功,还有你使用的毒,已经说明了你的来历。”

“米珏还未死?”这人阴恻恻地格格怪笑,“很好,中了我的毒的人,居然可以活到现在,的确是一个奇迹。”

“你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吧!”

“要想留住我可没那么容易,就看你是不是有这样的本事。”话音未落,这人的手已扬起,双掌一推,风声呼呼,两道强烈的劲风立即遥遥袭来。

任我杀脸色突变,他知道自己绝不能接下这两掌排山倒海般的劲道,但他别无选择,他可以闪避,欧阳情却是万万避不开的。他想也不想,立即挥掌迎击——他宁愿自己受伤,也绝不能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两道掌风撞击在一起,竟未发出声响,飘飞的雪花却向两旁斜逸出去。

任我杀的功力远远不如这人,立即被震退,身子狠狠撞上了石墙,又重重跌倒在地,再站起时,嘴角已沁出一丝血迹。

欧阳情心中一痛,飞奔过去扶住了他,眼泪已簌簌掉落。

任我杀却甩开了她的手,一步一步往前走,咬牙道:“今日先留下解药,你的命,我日后来取。”

这人忽然大笑,笑声未歇,他的人已飞扑过来。

“你别逼我。”任我杀低吼着,冷漠的眼神中,也散发出一种浓浓的杀气。

这杀气,无坚不摧,仿佛已摧毁了永恒的天地。

刀光一闪,淡如飞花的痕迹,轻如飘雪的浮影。任我杀的刀,终于出手了,没有人看得见刀的样子,绝没有人。他的刀太快,刀光只一闪,地上的雪就已飞卷而起。

这人竟似早已算准了这一着,居然没有硬接,忽然在半空中斗一折身,一个回旋,倒飞出去。

刀光未敛,任我杀已如影随形地追出,刚才所受的内伤,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速度。他的轻功,与他的刀法同样令人惊叹。

欧阳情似乎已被他这种优美的身姿惊呆了。

任我杀在刹那间就已攻出了十八刀,他的人仿佛也已成为一把出鞘的刀。

刀既出,绝不空回;若空回,即为不祥。

刀光突然收敛,一道血箭穿透满天花雪,冲飞而起。血光犹未消失,花雪犹未散尽,任我杀已飞身退回,“扑通”一声,他的身子重重跌落在雪地上,嘴角沾满了鲜血,脸如死灰。他的刀又已不见了。也许,他的刀是上天入地的诸神群魔,需要它的时候才会神奇地出现。

血光和花雪终于散去,那人却也已经失去了身影。

欧阳情立即冲过去扶着任我杀站起来,她娇柔的身子竟支撑不住他健壮的躯体,两个人都倒了下去。任我杀忽然觉得脸上一凉,一串串涟涟不断的泪水无声滴落,滑过他的脸颊,湿润了他干裂的嘴唇。

是她在哭吗?欧阳情居然会为了他而伤心流泪?这是梦?还是幻觉?任我杀惊讶地看着欧阳情,忍不住轻轻叹息,柔声道:“我没有死,也不会死。”

只要不死,他还是可以站起来的。他永远都是倔强的人,因为他是杀手,是“一刀两断”任我杀。他终于站了起来,脚步依然沉稳、坚定,身子依然站得笔直。只要还能站得起来,他依然可以笑,可以喝酒,甚至还可以杀人。

杀气早已淡了下去,雪却又开始飘落。

任我杀挺直身子,目光又望向远方。

欧阳情就站在他的身边,瞧着他苍白的脸,悄悄拭去眼角的泪痕,轻轻道:“你伤得很重。”

“我常常受伤,这一次我挺得住。”

“我扶你到里面歇一歇。”欧阳情强忍眼泪,柔声道。

“不,我绝不能离开,如果凶手还在这里,就没有人可以阻止他了。”

欧阳情轻叹道:“你为什么不为自己也想一想?”

“我是一个曾经死过的人,再死几次又有什么关系?但我绝不能让别人伤害我的朋友。”

“如果你倒下了,我一个女孩子……能做些什么?”

任我杀一声轻叹,轻声道:“别说了,凶手也许并未离开,他若知道我受的伤比他还重,一定还会回来的。”

欧阳情本想问他,那个人是怎么受的伤,但见他一脸严肃,话到嘴边,终于还是咽了回去,眼神里充满了敬佩和仰慕,同时也充满了疑问和忧伤,心里却在不停地问:“任我杀,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是有情有义的热血男儿,还是冷血残酷的杀手?”

她轻轻叹息着,柔声问道:“你在看什么?”

任我杀缓缓收回目光,淡淡道:“我在听,听雪的声音。”

欧阳情忍不住又笑了:“你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花开有声音,雪居然也不例外。”

“你听,它的声音就像情人的悄声细语,在倾诉,也在聆听……”

欧阳情心头狂跳,只感到脸容发烫,眼睛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

她并没有听见雪的声音,却听见了门开了的声音。她一回头,就看见梅君先生额头上汗珠密布,神色疲倦地走了出来,身后是脸色严峻的醉妃夫人。只不过短短几个时辰,梅家夫妇竟似已老了许多。

她立即迎上去,问道:“米先生怎么样?”

梅君先生摇头道:“进来再说吧!”

欧阳情回身扶着任我杀,道:“我扶你进去。”

“不必。”任我杀轻轻挣脱了她的扶持,不再看她一眼,挪动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地走进了石屋。

欧阳情愣愣地站在那里,泪水又已开始在眼眶中打转。

“你受了伤,而且还不轻。”梅君先生瞧了任我杀一眼,脸色微微变了变,“怎么受的伤?”

“凶手已经来过。我与他又交了一次手,我一口气攻出十八刀,最后一刀才砍伤了他的左肩,但也挨了他一拳。”这一拳可不轻,几乎把他打得站不起来。

“你受的伤只怕比他还重,如果换了别人,也许已经不能撑到现在。”这个少年实在是一个可怕的人,生命的意志力居然可以坚强到连死亡都要退避三舍,梅君先生叹了口气,问道,“什么时候?”

“一个时辰之前。”

“你真是个铁打的人。”梅君先生忍不住咋舌道。

欧阳情幽幽道:“一个铁石心肠的人,身子当然也是铁打的。”

任我杀服下梅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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