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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花-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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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俊英轻蔑地瞥了一眼,没有去接。她陡地起身,怒冲冲地说:“江水山!你别卖嘴啦,我不听!哼!你们把我男人逼走,叫他去送了命,换回这张破纸,它能顶丈夫吗!”她伸手狠狠地把奖状打落下地。
  江水山惊怔片刻,怒火攻心,重新打量了一眼孙俊英。他愤怒地喝道:“你这家伙!怎么敢糟蹋党,糟蹋革命!为革命流血牺牲是情愿,你怎么这样落后……”
  “我落后,我反动!你要怎么样?”孙俊英冲上来,“你这没胳膊的东西,害了我的丈夫!你赔我男人,赔我男人!”江水山勃然大怒,举起了拳头。
  “你打!你打!”孙俊英撕开怀,冲到水山身前,“反正我是寡妇啦,随你打随你骂吧!”
  江水山用力压住怒火,说:“滚开,打你脏了革命军人的手!”他迅速从地上拣起奖状,跨过门槛,回头又盯她一眼道,“你最好走得远远的,别沾着我仲亭哥的名字!”“走?哼!老娘还等着和你睡觉生孩子哪!哈哈……”孙俊英尽情地侮辱着江水山,冲着他背后高声叫喊。
  一连几天,孙俊英闹得左邻右舍不得安宁。她在家里疯疯癫癫地又哭又闹,时常去找曹振德和江水山耍赖,要赔他的丈夫。党小组长叫她开会,她公开在群众面前嚷嚷不去,故意泄露党的机密。曹振德为此在昨天上午召开了支委会。支委们都很气愤。孙俊英自丈夫参军后,就很少干工作,还说些落后话,仲亭牺牲后更变本加厉,屡次教育不改,对群众影响极坏。为此,大家一致主张开除孙俊英出党,罢免她的妇救会长的职务。曹振德也同意大家的意见,不过党籍如同生命,甚至比生命还要贵重,党支部书记想再给孙俊英一个自拔的机会。今天上午,振德在出短期民工之前,又去和孙俊英谈话,向她提出最后警告。指导员虽然态度和蔼,很少动火,但是孙俊英感到他身上有股威力,使她一贯有些怕他,因而对曹振德不敢象对江水山那样放肆无忌。当孙俊英仍然不愿改变对党的这种恶劣态度时,党支部书记也就下了决心,提请区委批准,清除败类出党。
  孙俊英等曹振德走后,狠狠地关上门,骂道:“你妈妈那个臭腿的!老娘早就当够你手下的人啦……我哭,哼!老娘早没心哭啦,要包饺子吃!”
  孙俊英这不是气话,正道出了她的真心。这个浪女人,丈夫江仲亭参军时,就开始恢复原形,经孙承祖的一勾搭,已经完全撕下了正经的画皮。这几个月与孙承祖打得火热。丈夫的死讯传来,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倒真有悲痛的成份,但不是为她当解放军的丈夫的牺牲哭,是为她的失却私物伤心惋惜。这种眼泪和早晨草梢上的露珠一样,霎时就消失了。接着她又哭又闹,哭是假,闹是真,哭是为闹服务的。目的是成心找政府的麻烦,向干部发泄她的仇恨。孙俊英现在对江仲亭的牺牲,不但不掉泪了,甚至产生了快活的情绪。在她看来,江仲亭离开了她,不是受她支使和摆布的丈夫后,就失去对自己的作用了;有个在外面长年累月革命不回家的丈夫,对她做妻子的来说,也和没有一样,净多个累赘。如今她成了没丈夫的女人,又可以重温旧日的放荡无拘的逍遥生活了。
  在这天深夜,孙承祖又敲了情妇的门。
  孙俊英心花怒放,迫不及待地迎接了他。
  “死鬼,这末些天叫我夜夜等空门,你把我忘啦?”黑暗中,孙俊英偎在他怀里。
  “好英儿,我怎么能忘了你!这几天你又哭又闹,我不敢上门呀!”孙承祖脸上浮着阴险的笑纹。
  “我哭闹碍不着你,是治那些害我的干部!”
  “男人死了你不疼吗?”
  “参了军的男人,就当他没有,死了我更清闲些。”“如今不是往年你在牟平的时候,放荡不得啦!”孙承祖有意引逗她说真话。
  “唉,谁说的不是!”孙俊英叹息一声:“我恨……”“怎么不说了,恨什么?还不相信我吗?咱俩是一对心心相印的人,实话对我说吧!”
  “我恨江水山和曹振德他们!”孙俊英咬着牙根说,“这些死东西,只认共产党做娘,一点人情不讲,害得我当寡妇!”“谁叫他们干的?”
  “共产党。”
  “你恨共产党?”
  孙俊英又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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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承祖这几天虽怕出事没找她,但在黑暗中密切窥测着她的行径,已经确信孙俊英能为他服务;但他口袋里也藏着匕首,防备不测。他扳着她肩膀,低笑一声,说:“俊英,老相好了,你怕什么?你的心思我知道,对共产党不是真心,如今也吃够了苦头,知道过去的世道好了,是不是?”孙俊英把头贴在他脸上,娇滴滴地说:“小亲亲的,我的心叫你看透啦,我多末想从前的快活日月啊!我也知道,你的解放军衣裳也是假穿的,没心思为共产党卖命受苦。”“我不瞒你啦,俊英!”孙承祖警惕地把放在一边的衣服拖过来,“我不单单不真心当共产党的兵,我还是它的对头,回家来就是和他们干的!”
  “啊,你当特务啦?”孙俊英吃惊地爬起身,骇然地盯着暗中的他。
  孙承祖却更靠紧她,低声道:“小点声。我早投到国军那里去了,奉命回解放区破坏……”
  “这末说,毒牛,杀曹振德,烧公粮,也有你的份?”“可惜井魁和老村长折损了!好英儿,我们一条船上的人,你很有胆量,就跟我干吧!”
  孙俊英愣了一会,惊恐地说:“不,不,我不敢!共产党厉害,闹不好,要送命!你走吧,走吧!”她身子向外躲去。
  “俊英!你就狠心叫我走?”孙承祖的手在摸匕首。“和你相好,干;别的我不来。”
  孙承祖的一只手伸进衣口袋里的匕首柄上,一只手紧搂着她的腰,极力地开导:“你对共产党有仇,就甘心受曹振德和江水山欺负?”
  “我是怕,不敢!”孙俊英平静了些,“依我的性子,刀杀了姓曹的和江水山都应该!”
  “要想树死,先得刨根。对头是共产党,咱们想法把村里工作搞乱,叫他们干不成!”孙承祖把握刀的手缩回来,把她抱在怀里,“好英儿,不用怕,国军不久就打过来啦!到那时我把土气的老婆丢掉,同你走城逛市,说不定能跟我二舅坐飞机,上南京。啊,有的是荣华富贵让你享,比你当年在牟平不知美多少倍!”
  孙俊英耳朵发热,喜欢地说:“你能守我一辈子就行啦!好,我听小亲亲的,你说干什么吧?”
  “你以后表面上装好人,暗地里给他使坏劲。当干部说话有人听,名声臭了就完了。”
  “糟啦,我一时只顾痛快,忘记你过去的吩咐”他们要开除我的党籍,撤我的职啦!“
  “多会?”
  “曹振德今白天说的,他去出民案,大概向区委请示去啦。”
  孙承祖懊恼地沉下一会脸,接着说:“等他回来你哭着检讨一番,共产党吃这一套,试试能不能继续当。趁曹振德这滑头家伙不在村,这几天要想法子搞他们一下。你想想有方法没有?”
  孙俊英点上水烟袋,抽了一会烟,沉思着说:“上鲁中南出民工的那批人,过期好些天还没回来,有些娘们都着急了,老来我这打听。曹振德做了解释,有些人平下去了,有些人还不放心,不满意,冯寡妇更吵得凶。要是把这些案属和落后的军属娘们挑唆起来,能搞个热闹的。”
  “好,这是个良机!”孙承祖高兴地说,“不过要点一把火,把女人惹起来。”
  “这火怎么点法?”
  “想想,最惹女人恼火的事。”
  “那还用问,是没男人过夜呗!”
  “若是发生强奸军属的事……”
  “谁敢去干这个?”
  “叫干部去干。”
  “胡说,干部听你吩咐?”
  “造个谣啊。”
  “无凭无据谁信?”
  “能不能造凭据?”
  “造?”孙俊英想了一想,计上心来:“有啦!那挨我油锅煎的没胳膊的……”
  “嘘——”孙承祖的耳朵向她伸去,“小点声。”黑暗中,孙俊英的长舌头在飞快地翻动着……早晨鸡叫第一遍的时候,孙俊英送走孙承祖。过了有吃顿饭的工夫,孙承祖又跑回来了。
  “怎么样,成功啦?”孙俊英紧张地问。


  “成啦!快把带子解下来……”光着上身的孙承祖,快活地说着经过。
  孙俊英解开把他左胳膊束在腰上的布带子。她听完孙承祖的叙述,压抑地笑了起来:“你可真有本事!”
  “有你这诸葛亮……再说,没有你偷来他的衣裳也不行呀!”
  “嘻嘻,我早知道,那瞎老婆子把洗完的衣裳晒在菜园障子上……好,快回你的家吧!天一亮我就出马显身手。”
  今夜四更多天,桂花听到有人推门。她问是谁,对方粗嗓子回答:“我,我……”桂花爬起来去开了门,一个人闯进来,猛将她抱起,向炕上按去。
  桂花呼喊反抗,孩子被惊醒,大哭起来。在搏斗中,她觉出对方只一只胳膊在动,显得很拙笨,一会他就压不住她了。那人想松开她逃走,桂花抢上抓住一只衣袖子,狠命地揪着叫:“来人啊!来人啊……”突然,桂花被推倒,手里还紧抓着衣服。她爬起来追赶,然而门被对方从外面关紧扣上了。她打着门板跺着脚直哭直叫……拂晓时村子里十分寂静,桂花这一哭叫,惊动起了左邻右舍。她向人们哭诉着凌晨的遭遇。大家看看她扯下的白褂子,听说那人只有一只胳膊,立刻哄动起来,忿忿地嚷嚷开了。
  天一亮桂花就去找春玲,但她不在家。因为青壮年男子大都跟指导员出了差,昨天又派来送公粮的任务,青妇队长领着十几个青妇队员,拉着牲口扛着扁担口袋,同几个推着小车子的壮年人,一起出发了。桂花又跑到妇救会长家里。孙俊英听了她的报告,极端严重地说:“桂花妹子,这非同小可!江水山是民兵队长,荣誉军人,他真能干出这事?不过,这白褂子是他常穿的……”
  “难道俺能瞎造!”桂花气急败坏地说,“俺明明摸着他没左胳膊,又有他的衣裳在,还能是别人?”
  孙俊英作出同情的样子,说:“唉,好妹子!不是我不信你,是事情关乎重大呀!你也用不着伤心,我去找村长,一定要给你处理。好,你在我家等着,做点饭吃吧,我就回来。”她拿着白褂子出了门。
  桂花悲哀地说:“爹去世,又遭祸啦!俺心乱得象针扎,孩子还在家放着,哪有心思吃饭……”两行热泪簌簌流下来。“不会有这事吧?水山他……”村长江合惊异而含糊地说。
  孙俊英不等他说完,就把一件白单褂向炕上一摔,说:“这是什么!人家桂花还能撒谎?村长,咱们当干部的讲的是个公平,可不能私人拉拢。人面上好样儿,骨子里谁也说不准。”
  一向办事谨小慎微的村长江合,感到问题很棘手,指导员也不在家,怎么办好啊?最后他说:“这末办吧,先把事情压一压,别声张,等振德回来再说。”
  孙俊英不以为然:“这样事还能压?用不着遮盖,人家都知道啦,再不赶快处理,军属要闹事啦!村长,别为遮一个人的丑,影响了工作啊!”
  要开除孙俊英的党籍,撤她妇救会长的职,江合当然清楚;他本不想理她,但见她很焦急,热心又发软了,还想着等党支书回来,商量一下是不是重新考虑放宽对孙俊英的处分。
  “你说怎么办?”村长征求她的意见了。
  “开大会斗争江水山!”
  “斗争?”江合摇摇头,“水山的脾气你也知道,事情是真是假也靠不住……”
  “嗳呀,村长!还有什么靠不住的,桂花那老实人,能说假?再说物证也有,这褂子是江水山常穿的,谁都有眼,不信你去和她妈对证。你还犹豫什么呀?”
  但不论她怎么争辩,江合还是不同意马上斗争江水山。孙俊英无可奈何,拿着白褂子回到家,气冲冲地对桂花说:“村长不管,说江水山不会干那种事,是你诬告!”“啊,俺诬害人!”桂花哭了,“俺哪敢诬赖好人?谁不知江水山是好样的?可是明明是他,这旧白褂子也是俺偷来的?俺女婿参了军,爹也死了,就受人家欺负!那坏人亲了俺的嘴,俺怎能对得起孩她爹呀……”
  孙俊英暗暗开心,假叹一声道:“唉!谁说的不是?咱当军属的真受罪呀!”
  “妇救会长,你要给咱妇女做主啊!”
  孙俊英恚恨不平地拍着胸脯:“好!我来替你出气!”
  近几天,雨停了,但乌云没有消散。黄垒河的上游地区仍在降雨,河水在逐渐上涨,看样子不日将有大洪峰下来。
  江水山不听母亲的劝阻,雄鸡刚叫头一遍就起了床,提着他一只手用的短把铁锨,上北河检查河堤容易被冲塌的部分。他走到堤上遇见了老东山。水山模糊地辨出,他除了拿着拾粪的叉篓外,左手还提着个小篓子。这是老东山走亲戚的装扮。老东山探亲路上拾粪便,进了亲戚的门,他就把满满一篓粪,倒进粪圈里。有人嗤笑他拾的粪比拿的礼物不知要重多少倍,老东山却挺着脖子回奉道:“到我家来的亲戚,我宁不收礼,也要一篓粪。”老东山从亲戚家往回走,哪怕要绕上几里路,他也不走来时途,为的是回家时也让粪篓满着。
  江水山和老东山照了面,问他为什么起这样的大早。老东山说:昨天下午在集上听说儒春的姥姥患了重病,他担心这位和女婿一样敬神信鬼的老岳母,再上巫婆的当,就打算去关照她。因为离那村三十多里路,要早些赶到。临行前他又起了个更早,来这里给靠他地头的堤坝再加些土。
  江水山与老东山分了手,顺着堤向上游走去。老东山正干着,忽然听到旁边玉米地里有簌簌的声音,他直起腰问:“有人吗?”
  不见回答,也没有再响,老东山以为是风,也没再理会。当他把堤加固后,天已亮了。老东山带着拾粪工具涉水过了河。他向河南岸一看,只见一个人在堤上堤下奔忙着,心里不由地叹道:“是水山!这好孩子!自己一分怕淹的地没有,却起黑爬早出大力修坝。他身子又……嗬,共产党的人嘛……”他走亲戚去了。
  江水山回村吃早饭时,别的人家都在刷锅洗碗了。他走到村头的高粱地边,忽听有人唤道:“水山哥!”是淑娴叫着从一旁走过来。
  淑娴眼里闪着泪花,看了一会他身上的军装,紧张地悄声说:“水山哥呀,村里你回不得,先到外村亲戚家躲一躲!”“为什么?”水山惊诧地瞪大眼睛。
  淑娴垂下头,嗫嚅道:“俺不好开口……反正对你不好。妇救会要斗争你……”


  “斗争我?”江水山又是一震,接着笑笑说,“有错处也该斗,怕什么?”他移动了脚步。
  淑娴急忙拦住他,焦灼地说:“不好,不行!你不知道,这事可大啦!水山哥,你想也想不到……”
  “到底是什么,你说呀!”水山对她的吞吞吐吐生气了。淑娴小心地婉转地把桂花的事送出口。出乎她的意料,江水山没暴跳如雷,倒是冷静地说:“你看呢,江水山是那种人吗?”
  “不是,不是!一百个不是!”淑娴立时回答,但又哀痛地叹口气,“唉!可是人家有信的……”
  “放心吧,淑娴妹!”江水山断然地说,“脚正不怕鞋歪,人坏想包也包不住。”他又抬起脚。
  “水山哥!”淑娴苦心地劝道,“你这时回去不得,妇救会正在学校等你,有些娘们挺厉害,你要吃亏!水山哥,先到外村找个地方避一避,等振德叔回来就好办啦!”“躲躲藏藏干么!出了事当干部的正该去查清,为军属出气,抓住坏人!”他迈开大步,肩上的铁锨象支长枪一样挺着,直向村里走去。
  淑娴木呆呆地站在庄稼地边上,手里捏着两把汗,心随着江水山的脚步声越来越激烈地忐忑起来。
  这些日子,淑娴为努力克制自己对江水山的感情,把过去的一切勾销,安排自己和孙若西的生活,忍受着精神上的巨大痛苦。在漫漫长夜里,姑娘流出了多少眼泪啊!孙若西在两个月前调到外村任教时,曾对淑娴发誓说,过不几天他和家里定好日子就结婚。这话使淑娴很惶恐。难道就这样把内心里和水山连结的线挣断了吗?订过婚立过约,她又被他亲近过,在淑娴的心目中,这就是生米已做成熟饭,没有再犹豫的余地了。淑娴抱着与孙若西白发偕老的决心,等待着孙若西来迎娶的花轿。上个月孙若西来过一次,说写给他在烟台的父亲的信还未见回示,要淑娴耐心地等着。这以后,就象断线的风筝,孙若西不仅影子不见,连个信也没来过。日月一天天换,淑娴的心越来越不安。
  民兵队长企图奸淫军属桂花的事,很快在村里传播开了。尤其是一些女人们,聚集在街头巷尾,纷纷议论,个个责骂……老婆嘴又长又乱,越传越走样,越传越真切,似乎她们是现场的目击者,绘声绘色地描述江水山怎样怎样把军属媳妇强奸……
  淑娴这几天身子不大舒服,送公粮时她要去,春玲没批准。她闻悉水山的事后,大吃一惊。她随即摇头:“不会,不可能!他不是这种人!”但是人们说的有鼻子有眼睛,有凭有据不怕你不信。淑娴慌乱了,跑到水山家里,寻问他母亲。“亲妈,你说,俺水山哥今夜出去没有?”
  水山母亲迷惑地反问道:“么事,娴子?你这末慌张?”“你先说,亲妈!他夜里在不在家?”
  “水山出去过……”
  “啊,出去过!”淑娴骇然失色,“亲妈!这可是真的?”被搞得糊涂了的老母亲,急忙证实:“那还会是假的!你水山哥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我每夜给他等门子。今夜我纺了两把花,他才回家来。”
  “啊!俺说不会是他……”她刚舒口气,又紧着问,“他再没出过门?”
  “怎么没出去?鸡刚叫头一遍就走啦!至今还没回来。”淑娴心慌意乱,嘴唇抖动着说:“啊!这,这是真的啦?不,不会!不会!”她急忙又问,“亲妈!俺水山哥的那件小白褂在吗?”
  老母亲懵头转向地说:“娴子!你倒是先说说,你问这些做么呀!俺水山怎么啦?”
  “亲妈,你先找他的衣裳!”
  老人和淑娴满炕翻了一遍,小白褂没有了。
  淑娴叫起来:“怎么,真没有啦?俺水山哥没穿?”“不会丢,不会丢!”老人叨叨着,“就那一件,还是你帮我缝的……”
  淑娴急得含着泪说:“亲妈呀,你可要找到!这事关连大啊……”
  “哦,叫你把我吵糊涂啦!”老人恍然大悟,“我昨天给他洗了,没衣裳换,还逼他穿上那件子宝贝军装……小白褂晒在菜园障子上。”
  淑娴飞也似地冲出去,但是菜园障子上什么也没有。她痛苦地在心里叫道:“糟啦!糟啦!”她没向水山母亲讲明,就跑了出去。
  在街上,淑娴听到妇救会要开会斗争江水山。她寻思,水山那火暴脾气,一听此事就要炸了。于是,淑娴到通北河的路边拦住他,叫他躲一躲。同时她要质问他,这是真的吗?然而见了江水山的面,看着他脸上疲困少血的样子,那穿着半新军装的高高的身子沾满泥沙,那眼睛闪着炯炯的纯挚严肃的光芒,使她立即消失了对他的怀疑,完全相信这是不可能的事。只有同情他,保护他的责任在支配姑娘了。
  淑娴怔怔地注视着江水山走进村,深深地叹息一声,随后也向村里走去。
  妇救会长孙俊英,带着挑拨的语气,大声地说:“怎么样,他知道事不好,躲起来了吧?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江水山要真没糟蹋桂花,为么连饭都不来家吃了呢?他不敢来开会,他怕啦!”
  集合在学校院子里的女人们,大都是些中年妇女。因为孙俊英通知时不叫青妇队员来,她知道那里面象玉珊那样的积极分子不少,还有几个党员;而中年妇女里积极分子就少些。她还特意把军属、案属、烈属家的女人都请了来,总共也有三十多名。另外,十几个青妇队员跟青妇队长曹春玲出去送公粮了,也减少了对孙俊英的威胁。
  冯寡妇得意洋洋地站在里面,江水山是她的死对头。上次她向指导员曹振德要出案的儿子,要粮食,坐在他锅里撒赖,就是这个江水山要烧火把她驱走的。她的老姘头蒋殿人,又是这个江水山亲自打死的。最令冯寡妇怒发冲天的,是她给老东山跳神治病,差点叫江水山枪毙了。事过后老东山不惟不答她的人情,也不再找她上神了。她的神龛楼子不叫曹振德阻拦,也将被江水山砸烂。这件事发生后,没有人再登她神巫女的门了,香案的烟火断了,吃不上供奉求神的好东西了。如此等等,前前后后,仇上加恨,恨上添仇,使巫婆兼破鞋的女人,怒气塞胸,牙根咬倒,即是江水山死了,她也要把他咬几口。不料,真是苍天显灵,灾祸降到她冯寡妇的仇人身上,看看他江水山怎么下场!
  孙俊英的话刚落,冯寡妇的沙嗓子就响了:“哼,那才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哪!正经的老婆不娶,专门寻野食。他对我那末凶,就是为我没叫他上炕头……”冯寡妇得意忘形,信口雌黄,见人们对她的话并不感兴趣,就伸高两手喊道:“江水山草鸡了不敢来,咱们就上他家去!吃他的饭,喝他的水,等他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斗!”
  “对!上他家等着。”几个妇女附和着。
  孙俊英想,找到江水山家去,就不象是开会了,事过后她要受连累。于是她叫道:“不要去啦!他家那破草房,还盛不下咱们这些人呢!我派人去他家等他了,江水山一回家,拖也要把他拖来……”


  “不用拖,我来了!”江水山出现在门口,大声地说道。
  妇女们一齐向他转过头。只见江水山扛着铁锨,军装上沾满泥土,腰里皮带上仍是那支手枪,旧军帽下那双眼睛,射出凝固不动的目光。
  江水山的突然来临,使妇女们一时愣住了。孙俊英暗道:“这小子没回家,径直到会场来了,好大胆子!”她向妇女们喊道:“好,人来啦,开会吧!”又向江水山冷冷地说:“到前面来!”
  江水山把锨放到地上,见旁边那条长凳子只有一个人坐着,就近坐上去。坐那头的王镯子,象躲避可怕的东西,忽地把身子移开。
  她这个举动,使水山一阵惊悸,心猛地沉了一下。他这才注意到,大多数妇女都阴板着脸面,眼光象针一样盯着他。水山感到了难受的味道。
  “今天这个会,大家都知道啦!真寒心,大坏蛋欺负到咱们军属头上来啦!刘桂花,伸冤吧!”孙俊英威严地宣布道。
  坐在最后面的桂花,怀抱孩子,低头眼瞅脚上给公公带孝的白鞋,一直没言语。她又伤心又羞怯。听叫她,她抬起头,瞥江水山一眼,低声道:“叫他自个说吧,俺开不了口。”“快坦白吧,江水山!”冯寡妇早忍耐不住,粗嗓子叫道,“你怎么把人家桂花糟蹋的?”
  “你说什么!”江水山脸色涨红,霍地站起身,愤怒地瞅着冯寡妇,“再说一遍!”
  冯寡妇本来有些畏葸,但见众人在旁,就冲到水山跟前,调门更响了:“说怎么样?你把人家媳妇按到炕上,脱裤子……”
  “你胡说!”江水山举起拳头。
  冯寡妇吓得向后退去,嘴里嚷道:“你犯了法还打人啊!大伙快来!”
  “江水山,不要耍威风!”孙俊英靠上来,“这是开会,有丑盖不住,叫当事人说你听听!”
  江水山愤怒地喘息着,拼力压着火说:“好吧,叫桂花说!”“桂花,不要怕!”王镯子鼓动她。
  “说,说!”孙狗剩媳妇和几个女人助威。
  桂花站起来,可是说不出话。孙俊英给她鼓气:“不要怕,我们给你作主!别看他是干部,是荣誉军人,共产党的章程,功不能挡过。有苦尽管诉吧!”
  桂花变得气恨起来,朝江水山道:“谁都把你当好人,想不到你黑心害我。今儿傍亮,你闯进俺家,你,你……”她哽咽住了。
  江水山吃惊地说:“桂花妹子!难道你真认定是我?”“俺和你一没冤,二没仇,诬害你做什么!”桂花难受地吞口唾沫,“老实说,我也不愿意是你,可是村里就你少只胳膊,又是你的衣裳……”
  “在这!”孙俊英把白单褂摔到水山跟前,“这是谁的?”江水山接过衣服,愕然道:“衣裳是我的……”
  “嘿嘿嘿!”孙俊英冷笑了,“这不就明白啦!”“可是我昨天根本没穿这件褂子。”
  “胡说!你不穿别人穿啦!”王镯子喝道,“谁都知道,江水山的军装是有大事才穿,你一没上区,二没跑县,三没‘向反动派开火’,为么现在穿军装?”
  “昨天换衣裳洗,”江水山耐心地解释道,“我妈……”“你妈都说你鸡叫头遍出的门,不错吧?”孙狗剩媳妇质问。
  “我去北河看坝的……”
  “看它做什么?”另一个女人跟上来。
  “怕有的地方经不住大水冲……”
  “你的工作真积极呀!”王镯子讥讽道。
  “以看坝的名去睡军属媳妇,好主意!”冯寡妇冷刺刺地笑道。
  “胡说!我在北河坝上时,有人在跟前。”
  “谁?”
  “东山大爷。”
  女人们立时静下来,面面相觑。孙俊英和王镯子交换了一下慌乱的眼色。王镯子起身大喊道:“造谣!不听他的!”“别急,叫他说清楚。”桂花留心地问,“东山大爷真和你在一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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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听流氓胡诌!”孙俊英急忙插上来,想封住江水山的嘴,把人们的注意力拉到水山身上,“老东山是江水山的本家,老顽固王,最讲私人情面!一准是他们商量好啦,老东山要包庇!”
  “不假!”冯寡妇处处充英雄,万事她都通,“江水山的鬼把戏逃不过我的眼,他一准送给老东山一只鸡,或是一斤肉,他想把淑娴拖家去……”
  但是有几个妇女,几乎一齐打断冯寡妇的话:“有证人就好说,去叫老东山来对证,那老头子从不撒谎。”
  “对呀,叫老东山来!”好些女人响应道。
  妇女们活动起来。孙俊英和王镯子有些着毛。
  “我去叫老东山。”孙狗剩媳妇站起来,欲走。“不要去,”水山叫住她,“东山大爷走亲戚去了。再说我和他刚见面就分了手,他也说不清。大家还是相信我。”“哈哈,”孙俊英心里大笑,暗喜道:“你个江水山,真傻呀……”她精神抖擞,抡着胳膊向女人们喊道:“大家看清楚了吧!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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