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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花-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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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东山领着大儿子儒修,孙守财和弟弟两个,都一句话没说,接过收条扭着脖子就走。
那老头子迟疑着;老太婆胆怯地问:“村长,还去俺家检查吗?”
“检查什么?”江合有些奇怪。
老太婆还想唠叨几句,见老头子转身走了,她也慌忙领着儿子走回家去。
“找几个民兵。”江水山走到街口,停住了脚步。“水山哥,要动武吗?”春玲一惊。
“说不定。”江水山皱起眉,“蒋殿人是笑面虎,光软的不行,必要时要动武。刚才对那几个自私自利的家伙没出上气,遇到反动派捣乱,可不客气!”
春玲觉得有理,就跑着叫人去了。
村里的青年民兵早就不多了,有几个又跟着指导员出发了,年岁大点的下地还没回来吃午饭。春玲把夜盲的新子和玉珊姑娘找了来。
“都武装起来!”江水山吩咐道,“到时一切听我的命令。”
新子背着大枪,把手榴弹给了玉珊一个。春玲回家把父亲的大枪背上肩。他们走到半路,碰到扛着锄头背着野菜篓的明轩和明生。
“真棒,人民的武装!”明轩赞叹道,“玲姐,你们上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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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事。你俩快回家吧,饭在锅里。”春玲吩咐道。明生瞪着眼睛看一霎,说:“不对,姐你哄人。你要去当兵,我也去!”
“哪里去当兵?”春玲笑着,“是去工作。”
“水山哥,你说?”明生望着江水山。
“打反动派。”
“上战场?”明生追一句。
“是啊。”
明生放下野菜篓子,拉着春玲的胳膊,着急地说:“姐,你去,我也去!领着我……”
“哎呀,看你急的!”春玲安慰他,“不是上前方。”“不,水山哥不哄人。姐,你走了,丢我在家,我不干!我也去打反动派!”明生急哭了。
“嗳呀,明生!离姐就不活了?你可真有出息!”玉珊笑着说,“俺们是去向地主算账呀,傻孩子!再哭我不要你当广播员啦!”
“你还不知道水山哥的脾气?他不是管什么工作都叫打反动派吗?”春玲看一眼水山。
“对啦!”明生含着泪笑了,“玉珊姐,我不哭,没哭,还要我吧!要我,啊?”
“真不害羞,一时哭一时笑,咱可不敢要你。”尖嘴闺女逗弄他,“到时广播着胜利消息,你哇一声哭了可不糟啦!”“姐,你给求个情!”明生求助。
“好,你玉珊姐要你,一准要。”春玲说,“你们回家吃饭吧,干一上午活,肚子叫啦!”
“没叫,姐!你听听。”明生挺着肚子。
“我听到啦,刚叫过。”春玲把菜篓给他往胳膊上套好,“快回家吧!”
“那好,我送回菜再来。”明生飞快地跑了。
弟弟刚走,哥哥又上来了。明轩把锄头和枪一样贴身竖着,朝水山大声喊道:“报告队长!儿童团长能参加战斗吗?”江水山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赞叹道:“好小伙子,够劲!回家武装起来,目标,地主蒋殿人家!”
“是!”明轩向后转,箭一般地奔出去。
这弟兄俩可够快的,江水山他们刚进蒋殿人的胡同口,他们已喘吁吁地赶上来了。
明轩扛着红缨枪。明生跑到就嚷:“姐,你们都有枪,我呢?”他张开两只空手。
新子掏出颗手榴弹给他。春玲忙说:“这可不能闹着玩……”可是仔细一看,她就放了心。
明生兴奋地接过手榴弹,又晃着叫道:“怎么这手榴弹这末轻呀?哎,和玉珊姐的也不一样。”
“你小,重的扔不远。你那个打起来,比我的还响。”尖嘴闺女毕竟会说话。
明生把线绳裤腰带解下来束在外面腰上,将练习用的木头手榴弹学着水山别手枪的样子插在身前。他一手抓着手榴弹的柄,一手提着裤子,雄赳赳地跟在人们的最后头。蒋殿人闻声抬起头,望着进来的武装人员一时呆住了,但很快以满脸笑纹掩盖了惊惧的神色。他客气而亲热地招呼道:“啊,水山来啦!还有青妇队长……快进屋坐吧!”
江水山跨过门槛,春玲几个堵住门口。水山扫了蒋殿人一眼,说:“我们来有公事。”
“啊,干儿子,真希罕哪!水山,有事坐下说吧!”蒋殿人的胖老婆从里间迎出来,“水山哪,你妈好吗?唉,这些天也没去看看老妹子,真想啊!”
胖老婆话音刚落,蒋殿人立刻接上道:“是啊,水山他妈的身子,就为水山他爹的死闹坏的。唉,那年月闹革命,真是把头揣在怀里。我和水山爹遭的那个风险,如今想起还寒心。”
“谁说的不是……”“这些还是留下再说吧!”江水山打断胖老婆的话。他镇定地说:“你们是地主,政府的法令也该知道。来干脆的吧,把埋伏下的所有财物、粮食交出来!”蒋殿人一愣,大惊失色地说:“水山哪,这可是笑话!我干过革命,以奉公守法为本分,我的所有家当不都在上次交公了吗?”
“真的都交了吗?”春玲盯着他。
“我长这末大,不知瞎话怎么说的。”蒋殿人沉着而老实地垂手弯腰,“在清算的时候,你们不是屋里屋外都搜了吗?”春玲抢上一步,大声质问:“我问你,蒋殿人!你南场上那个草垛有多少年啦,怎么会有麦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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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殿人浑身一震,急忙回驳:“这是哪有的事?”“有人看到啦!”新子说。
“谁撒这个谎啊!”胖老婆喊道,“那可丧天良啊!”“要把麦子给你们看看吗?”春玲追逼一句。
蒋殿人摇头:“麦子有的是。你们能指出人来吗?”他是探测虚实。
“冷元大爷亲眼见的!”玉珊的嗓子又尖又响。胖老婆张了几张嘴,忽然抹着鼻涕叫道,“嗳哟哟,冷元大兄弟!你在俺们家这多年,可没亏待你呀!你一个人干活,俺养着你全家。你不感恩倒也罢了,何苦恩将仇报,坑害好人呀!”
“呸!”春玲气得啐了一口,脸儿透红,“我大爷的腰都叫你们压弯了,血叫你们吸干了!你还有臊脸瞎喳喳!我问你,你们吃的喝的穿的戴的住的盖的,都是哪来的?啊!”“说,你这地主婆!”明生赶紧跟上来。
蒋殿人在紧张地考虑着对策,苦思退兵之计。听到春玲这一说,他怕把给他当过三十年长工的曹冷元找来。这样一来将把事态闹大,象去年土地改革一样,形成对他的控诉会。他猜测江水山领着两个闺女一个“瞎子”和两个毛孩子,冒冒失失闯进来,无非是借着兴许是他昨夜急着躲避巡夜的民兵撒在草垛边上的麦粒,想诈他一下。于是,他平心静气地说:“民兵队长,青妇队长!不要去追究那些啦。我蒋殿人要真窝藏粮食不交公,那真不是人。你们要不信,看看我家吃的饭。”
胖老婆立刻掀开锅盖,白色的蒸气冒上空间。
锅里是一片粗糠拌野菜。
“你们当干部的亲眼瞅瞅吧,是人还有藏着粮食不吃,吃狗食?”胖老婆悲怜地说,要将锅盖盖上。
“等等!”春玲喝住她。因为姑娘以主妇的敏锐,从浓烈的野菜味中嗅辨出一种别的气味。
春玲上去拿过铲子,把锅篦帘向旁边一掀,底下露出白生生的东西。
“大米!”明生叫道。
在一旁怒视地主夫妻的江水山,突然聚起额上的粗皱纹,从牙齿缝里喷出来:“妈的,你们还有什么话说!”蒋殿人捶着心口道:“不瞒你们,是我身子不好,老婆留点米,可再也没有啦……”
“妈,我要吃的。”蒋殿人家十二岁的男孩子,从外面跑进来。
胖老婆喝道:“吃什么,吃!穷根,就知道吃!”孩子哭叫道:“我要吃,吃饼。”
“呸,哪来的饼!”胖老婆慌忙喝断孩子。
“怎么没有,你夜里烙的那末些……”
“混帐东西!”胖老婆大怒,赶上要打。
春玲冷笑道:“你别来这一套,遮不住丑啦!”
那孩子连忙改嘴:“没有饼,俺妈夜里没烙饼。”
蒋殿人脸色苍白了,颓唐地坐到锅灶台上。但他马上又镇静地说:“我向政府坦白,总共留下五十斤麦子、二十斤米……”
“住嘴!”江水山眼睛里迸发着火星,厉声喝道,“蒋殿人!我们已经掌握了你的底细,赶快把全部财物、粮食交出来!”蒋殿人平静地微笑着:“水山,这是没影的话。我入过党,当过村长;虽说是地主,可也有点见识。哪个有良心的,能眼看大伙少吃的,自己把粮食埋地下?”
在江水山眼中,他这笑是擎戈舞刀的挑战。他一步冲到蒋殿人跟前,怒道:“你有良心?你有反动派的良心!要是我们找出来怎么办?”
“你们要是在我家翻出藏着一点东西,蒋殿人愿请死罪!”他发誓了。
“你把东西藏严了,当然翻不到!”春玲愤慨地说。蒋殿人把两手一摊:“这就不好办了!我说没有,你们说有;叫你们找,你们又不找。这叫我奈何呀?”
“说!你南场上藏粮没有?”新子亮着大枪威吓道。
明生紧跟着晃着木头手榴弹,发出警告:“再不说我甩啦!”由于他两手只顾去示威,忘记没束裤带,裤子滑了下来。玉珊忍住笑,拍了一下他的光屁股。明生无暇理会,把她的手挡开了。
蒋殿人无可奈何地说:“我说你们不信,好,算我场上草下有粮食,你们去找吧!”
“不去。”新子、玉珊刚要走,被水山喊住。他朝蒋殿人说:“你这是什么话?粮食、财物是你——地主分子剥削人民的,你该老老实实还给人民。共产党不是抢你,明白吗?”“这就难了,我不知道哪儿藏着东西。”蒋殿人弯下腰,要撒赖了。
江水山气炸了。他抓着蒋殿人的衣领把他揪起来,喝道:“你这个反动派!到底交不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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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殿人反抗道:“江水山!你敢随便打人?”
“罪证俱在,对反动派要革命!”水山斩钉截铁地回答。
胖老婆哭喊:“江水山,救过你爹的命都忘啦!”江水山把蒋殿人猛地推出去,气宇轩昂地说:“共产党员的儿子不和反动派留情!”
蒋殿人倚在墙上,小眼睛仇恨地瞪着,恶毒地说:“你们共产党,就这末翻脸不认人!”
江水山喷地拔出手枪,向大腿上一擦——哗啦一声,子弹上了膛。他脸色铁青,前额上被蒋子金刀砍的月牙形伤疤,象血一样闪着红光。他深恶痛绝地说:“你他妈的敢糟蹋我们党!老家伙,叫你尝尝革命的滋味!拉出去,枪毙啦!”新子、玉珊冲上拖住蒋殿人就走。
胖老婆和孩子大哭着要跟上,被明轩、明生弟兄堵住。明生高擎木头手榴弹喊道:“不准动,动我炸你们!”胖老婆和孩子吓得退回屋。
蒋殿人走到院子里,脑袋才清醒过来,心里说:“不经批准敢杀人,你们吓唬别人去吧!”他静等江水山收令。春玲跟在水山一旁,见他真准备打死蒋殿人,心跳起来,着急地提醒他:“水山哥,你要……”
“不要管!”被巨大的怒火炙烧着的民兵队长,抡了一下手枪,“对反动派,咱们不可惜子弹!”
蒋殿人一听,心全凉了。他知道被他暗害了的共产党员江石匠的儿子的血性和他父亲有连根,江水山真会叫他脑袋开花。立时,蒋殿人全身瘫痪了。
没等丈夫拉出大门,胖老婆嚎啕着奔出来:“放下吧,饶命啊!天哪,我招!我全说出来……”
从蒋殿人场上的陈烂草垛底下,打开了一个巨大而严实的地窖,从中挖出五千多斤麦子和稻谷。从他过去的牲口栏里的地下室中,挖出七千多斤粗粮,有的因年久受潮已霉烂。有一部分粮食,是上次清算前急着埋藏,就倒在土窖里,有很多都生出长长的芽子了。最为惊人的,是从蒋殿人四十多岁就为自己和老婆在西茔里修盖的坚实庞大的墓穴里的两口棺材中,找出七块金砖,四十三个金元宝和大批的银元、首饰。
把粮食、浮财运到学校大院里,人们都争先来瞧。看着这些东西,尤其是被糟蹋的粮食,人人咬牙切齿,个个怒火冲天,要把蒋殿人拉出来审判杀了才痛快。
那明生兴高采烈地在人群里串,一手举着手榴弹,一手提着裤子,向人们讲述蒋殿人一家的丑态,炫耀他的参战功劳。
玉珊姑娘拍着他露出的半个小屁股,说:“好兄弟,反动派投降啦,快把你的武器收起来,裤子束好吧!在人跟前露出半个腚,不害臊吗?”
“别急,玉珊姐,顾不上啦!”明生把裤子一提,又在人群里挤着叫:“谁看到新子哥啦?”他好不容易找到新子,要求道:“新子哥,把你的手榴弹给我吧,我好再跟你们去打反动派!”
新子挺慷慨地说:“行,你打仗够格啦!这次有功,赏给你吧,可不要叫它走火炸啦!”
人们看着木头手榴弹,笑声哄然而起。明生却提着裤子高兴地叫道:“走不了火,我好好保管它。”
“明生,”春玲赶过来,把弟弟的裤带束好,“快回家吃饭,不饿吗?”
明生承认道:“真的,肚子叫啦!姐,你不吃吗?”“我还有工作,你先回去吃吧。”
“那好,我把饭给你闷在锅里,保你回来还是热的。”明生叫着轻快地跑了。
江水山在物资、粮食跟前走来走去,脸上少有地洋溢着兴奋的笑容。经过大半天的劳累,感情老是处在极度的紧张、激动中。他左肩的伤疤早在发烧,中午饭过了好长时间他还没吃饭。——这些,水山都没觉得。他又站到教室门口的台阶上,尽情地望着物资和涌进走出的人群。
春玲走到水山身边,望着他那苍白的倦容,淌下的汗珠,关怀地说:“水山哥,你快回家吃饭吧!这儿有村长和俺们几个行啦。”
“不饥困呀!”水山愉快地回答。
“人家快要吃晚饭了,你中午还没张口,怎么会不饿?”水山看着那些粮食,从内心发出热烈的声音:“玲子妹!你说我怎么会饿?看也看饱啦!嘿,这下子解决问题啦,缺吃的穷人肚子要进粮米啦!春玲,你说咱们这场仗打得值得吧?”
“当然值得!”姑娘赞许又自豪。
“你说,这末做对不对?”
“有点过火。可是对地主,这不算什么!”春玲气愤地说。“刚上来我只想给蒋殿人一种威胁,没想真干。可是反动派到底是反动派,他胆敢拿私人面子来侮辱我们的党!”江水山又激怒起来,“当时我真恨死那家伙,他要不投降,我就消灭他!”
“你就没想到政策?”
“政策,当时没顾得去多想……好,就算我违法杀了人,可是为立刻消灭反动派,我受处分也甘心!”
“水山哥,你的性子可要注意呀!大伙不知批评你多少次啦。”春玲恳切地说,“对蒋殿人那坏蛋过点火我同意,可是你对那几家富裕中农的作法,就过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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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一过我也觉得不对头。”水山承认道,“可是,春玲!我真被他们的自私自利气炸啦!我还觉着谁也不能比我再耐心了。那些顽固脑袋不砸不开……好!指导员回来我检讨,我情愿受处分。”
“妈,快给我饭吃吧!”水山推门就叫。他两腿沉重,浑身发烧,头发晕,肚子空虚地想吐酸水。他真想吃饱饭躺在炕上,再不起来了。
不见母亲回答,水山向炕上一看,母亲木呆呆地守在纺花车子旁边。他又叫一声:“妈,我饿坏啦!”母亲缓缓地抬起头,满面怒容,气愤地说,“还用来家吃饭吗?你还是到人家去动枪舞刀杀人吧!”
水山一惊:“妈,你怎么啦?”
“问你自个。”母亲话刚出口,眼泪就涌出来,“你这个傻愣子,你怎么干出这种事!”
“妈,你明白说呀!”水山着急地靠上前。
母亲擦着泪水问:“你真去你亲爹家行凶啦?”“哪个‘亲爹’……”水山立时醒悟,愤怒地说:“什么亲爹,蒋殿人!他是反动派!我们的对头……”“住嘴!”母亲光火了,“你个混帐东西,他是地主,可谁叫你去他们家动刀枪,啊?”
“妈,这事你管不得。”
“我知道你妈管不得,还有人管得着你吧?”母亲叱喝道,“我问你,是你上级叫干的吗?”
“是党支部武装委员。”
“他是谁?”
“是我。”
“还有谁?”
“民兵队长。”水山解释道,“妈,是我自己决定的。我有权……”
“你有权,也不该动刀弄枪杀你亲爹!”老母亲那接近失明的枯涩眼睛里,涌出不断头的浑泪,“水山哪!你怎么不想想,人家蒋殿人尽管是地主,可是救过你爹,关照过咱孤儿寡母,咱们能不感恩答情吗?你的上级指派你干,还有情可原,妈也管不得;你自个这末去伤害人,伤害救过你爹的恩人,对得起你那死去的爹吗?”
江水山皱着眉头忿忿地说:“妈,你说得不对。我爹怎么死的?还不是叫象蒋殿人一样的反动派害的?!”“呸,瞎说!”母亲严厉地喝道,“就是他有错,由上级对付,谁要你个傻愣子去逞能?人家救过你爹,你也不认情?”“不能讲私情。我爹活着也会和我一样对付他。”江水山决断地说,“妈,你没去看看,蒋殿人暗藏了那末多东西,粮食烂着也不交出来,是条多狠心的狼!”
“他狠心?”母亲指着桌子上的瓢,“你差点把人家杀了,可你‘亲妈’方才还送大米和饼来,说是你亲爹看你身子欠,送给你吃……”
江水山这才发现桌上的东西。端过来,看也没看一眼,狠狠地抛进院子的粪坑里。
母亲啊了一声,痛哭着说:“你这小崽子,反了天啦!”她下炕站在儿子面前,怒喝道:“去给你亲爹赔礼!快去,快去!”江水山屹立不动,高昂地说:“赔礼?笑话,共产党员给反动派赔礼!妈,这比杀了我还难!”
“你倒是去不去?”不见儿子动一下,母亲伸出手要打,但又缩回来。儿子是那样高大地矗立在她面前,她要打一巴掌,还得扶着他的身子跷起脚才能触到他的脸。她做母亲的显得多末无力啊!于是,她重新回到炕上,哭了,伤心地哭了。水山见母亲哭得可怜,上前把着她的手,激动地说:“妈,妈!你听我告诉你,我不能去给蒋家赔礼,也无礼可赔,不能去,万万不能去!妈,他是地主、反动派,和咱是两路人。你不要听他们的话,你儿子做得对!”
母亲质问道:“难道人家搭救你爹咱能忘啦?这末做,对得起你爹?”
“我还真有些不相信,这末坏的人,怎么会有真心救我爹?救我爹的是党,恩情该记在咱们党身上!再说,妈,不能为私情不工作。我不是为咱家去斗他,是为大伙,为革命!我爹也是为这个死的,儿对得起爹!”
“孩子,妈也知道好歹白黑。”老母亲平静了些,“就是我心里老放不下,怕伤天害理啊!”
“妈,你要是生我的气,就打我两下吧,这礼是断断赔不得!对反动派要使枪杆子,只有他们向咱们低头投降,咱们宁可头断下来也不能向他们躬腰!妈,你生儿子的气,就打吧,摸不到,我趴下……”水山驯服地弯身把头伸进母亲的怀抱,拉她的手向脸上放,“打呀,妈!”
母亲的心象被孩子的手捧起来了似的,慈爱的暖流无止境地挥发。她抚摸着儿子的五官,又悲又疼地说:“好孩子,我的儿!你从小挨财主的打,挨守门狗的咬,鬼子把你的胳膊都打去一只,妈哪舍得再打你呀!亲都亲不过来啊!我的儿,妈再不疼你,谁疼你啊!”
水山那沸腾的心使眼睛闪着泪花。他热烈地说:“妈,还有人疼我。水山是你儿子,他又是共产党员!党疼他,比妈还亲。妈,你会明白,儿子听党的话,比听妈的话要紧。妈对事有些不明白,我有时不听妈的话,就是为这个!”
第十五章
“……我说的不假吧,舅?共产党一向不讲强迫,这次却逼着你们中农借粮食,就是他们眼见中央军快到啦,急红眼啦!再过些天,就要共产啦!对中农也象对付地主一样,扫地出门,有的还要杀头……”王镯子流水般地学述孙承祖的话,她的少眉毛的眼睛紧紧地注视着对方的反应。
老东山坐在墙根的阴凉里,闭口抽烟。他脸色阴沉,心里为上午被江水山强迫借粮一事积压着气恼。他很气愤,也很伤心。自从解放以来,他第一次受到干部的这种强迫,尤其是政府明明说是要自愿的事,一翻脸就改变作法了。难道说,共产党对中农的态度真变了?这就要共产?这样一来,老东山不富不穷的舒适日子,在共产党的天底下也过不成了啊!看江水山当时的表现,几乎要动枪打人,多使人寒心呵!在老东山眼里,干部就是共产党,不去分析那是一个人的行动。他相信,江水山的作法,是得到上级允许的。
听着外甥女王镯子说的中央军要来的话,老东山心里更加难过。他很怕中央军来。在旧社会他所遭受的压迫和辛酸,是永远深留心间的。他希望共产党得胜。有时听到敌人进攻得厉害,心里很为解放军着急、使劲。儿子儒春去参军虽说是处于不得已,但老东山还是认识到青年应该去参军,去打反动派;如果是叫他儿子去当国民党兵,就是再强迫他也是不自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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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东山现在的心情是最怕中央军来,担心再过旧社会的生活;但共产党改变了对他的态度,强迫他借粮,听王镯子说就要共产,拿中农当地主论,也使他痛心,悲哀,惊恐,随之也就产生了愤懑情绪。
“事到如今,也就凭人家摆布吧,唉!”老东山难过地说着,深叹一口气。
“不能听他们摆布!”王镯子煽风点火,“共产党是得寸进尺,打完地主打富农,地富光了扫中农。这样下去,咱们不就完蛋啦!”
“不听人家的还有么法子?”老东山摇摇头。
“舅,我不是告诉过你,中央军要来……”
“它们来对咱有么好处,过去的罪我不是没受过,命都差点送了!”老东山提高了声音,“老蒋更杀人!”
王镯子见他这种表示,怕话说得太露骨收不了场,就顺杆爬了:“舅说的在理,国民党也祸害人。不过……”她顿了一下,“干部强迫咱们,咱们也强迫他们。舅,你是老实人,说话有人听,就去找孙守财那几家被强迫过的商量商量,上政府告村干部一状。”
老东山听着,心里有些活动。他想,这倒是个办法。一方面是出出这口气,更重要的是测量一下共产党是不是对中农的政策真的改变了,改变到什么程度,从而确定他今后对新社会应采取怎样的态度。他对拿出去的粮食,早已失去收回的信心了。他抽出嘴里的烟嘴,睁眼看着外甥女,说:“这个主意使得……”
“舅,你真有见识!”王镯子高兴地叫起来,老东山这还是第一次公开表示听了她的话。“舅,你立时出门办吧,家有活我帮忙。”
“急什么,我要等一两天,看看村里的风声再说。”老东山稳重地说道,重新闭上眼睛,“镯子,你不要在外面多嘴,这不关乎你的事。”
“嗯,哎……”王镯子煞了喜风,又忙解释道,“我对谁也不瞎说,是见舅不出门,有事就跑来关照你几句。舅,你也别见外呀!”
王镯子满怀喜悦地辞别老东山,走出不远,迎面碰上她母亲。王镯子她父亲在世时很宠爱她,纵性娇惯,她母亲却对她哥偏心些,使王镯子从小就对母亲不好。王镯子十多岁的时候,就开始支使寡母亲,欺压妈妈了。她哥王井魁大了出去做买卖,后来当上汉奸不在家,王镯子就成了一家之主,以虐待母亲闻名。
王镯子出嫁后,更对她妈没口好气,生怕她沾了自己的光,视老娘为累赘。
“你上哪去?”王镯子没好气地问。
她母亲翻她一眼,说:“找你舅。”
王镯子本想走过去,但注意到她母亲的神色有些慌乱,又想起有好些天没见她的面,就疑惑地问:“找俺舅干么?”“你管不着!”老太婆走过去了。
王镯子越发生疑,赶上去扯住她的衣袖,声音变软了:“妈,你有么事,还瞒着闺女?”
老太婆看看她,眼睛浮动着泪水,悲哀地说:“你还知道有妈……你哥……”
“他怎么啦?”王镯子吃惊。
“他……”
经不住女儿的巧言套取,老太婆说出了真情。
老东山嫡亲的外甥、王镯子的哥哥王井魁,这个富农出身的青年,他的罪恶远比山河村人们知道的要多。他不但在日寇“扫荡”中引日伪军抢粮烧房,在其它地方还做了不少坏勾当,身负三条人命血债。日本投降后,烟台被八路军解放,王井魁伪装起来隐蔽了一个时期,潜逃到蒋管区,当了中央军的排长。
国民党孤注一掷要和解放军在鲁中地区决一死战的企图,被人民解放军歼其主力整编七十四师之后,一时土崩瓦解了。王井魁身负轻伤,和大批蒋军一起做了俘虏。他改名换姓,隐瞒了真实籍贯和身份,暂时混进人民军队里,做着下步路的打算。
孟良崮战役失利后,蒋介石又调兵遣将,集中力量,继续实行战略重点进攻。在大举进犯陕甘宁边区的同时,企图将山东解放军压进胶东半岛的狭窄地区,予以消灭。解放军仍采取不计一城一地之得失、集中兵力歼灭敌人有生力量的作战方针,进行灵活的运动战。
王井魁所在的解放军部队从西线撤回胶东解放区,进行兵员补充和休整。王井魁思忖,中央军这次使出全力,用重兵进攻山东,不久家乡就可变天了。趁现在离家近,何不瞅好时机逃回家,等待中央军的光临。这样比在火线上逃到国民党那里去要保险。于是,他找个时机,逃离了部队,在外面转了几日,才潜回家中。王井魁回到家里,当然没把真实来历告诉母亲,只说在外躲了几年,政府搜得紧,又回到家里。老太婆很高兴,要拉儿子到政府去自首,说指导员讲过,王井魁回来政府能宽大处理。然而王井魁知道自己血债累累,更主要的是他要继续反革命,深信中央军会很快打过来,所以他根本不听从生母的再三劝说,而且还不让母亲出门对任何人讲。老太婆这些天非常愁闷不安,不知如何是好,就偷个空子跑出来,想和她哥老东山商量,是否她去替儿子向政府坦白,要求宽大处理。
王镯子听罢又喜又惊。喜的是孙承祖正为物色不到人而苦恼,她哥回来了,增加了他们的力量;惊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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