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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蝉-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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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窗外响起鞭炮声,接二连三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于秋凉一个激灵,没抓稳余夏生的肩膀,险些后脑勺着地,在正月初一到来的这一刻摔个满堂红。他后知后觉地想起,这鞭炮声今晚已响过几次了,可他不是在想那双红皮鞋,就是在担忧他的作业,竟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别人家都在放鞭炮。
  自打全社会提倡低碳环保,烟花爆竹就很少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于秋凉回想起小时候多种多样的烟花,和批发烟花爆竹的仓库点,只觉前尘如梦,恍若隔世。近几年烟花批发点接二连三地关闭,许多从前玩过的烟花也消失了踪迹,人们能买到的,只剩下大地红。
  大地红这种东西,不是很好看,但胜在声音够响。它物如其名,通体艳红,燃放过后留下一地碎皮,俱是显眼的红色。于秋凉能想象出现在楼下的广场是个什么模样,待到明日清晨,寒风一吹,纷纷扬扬的红色就会被风卷起,宛若天降红花,有别样的风姿。
  想不到他竟然是这样跨年。
  于秋凉忽然笑了,他不再去抢手机,而是低下头凑近余夏生的耳朵,大声说:“新年快乐!”
  外面的爆竹声音太吵了,如果他不喊出来,余夏生还真听不见他说话。老鬼哈哈一笑,把手机塞回于秋凉手里,背着他往床上一坐:“新年快乐!”
  话音刚落,外面的鞭炮声音就停了。从除夕夜到大年初一,人间只热闹一瞬,但为着这一瞬间,人们兴奋了好久好久,同时这一瞬间,也足够人们回味好久好久。
  人啊就是这样,为着一瞬的热闹,他们激动,他们快乐。他们忘掉了烦恼,在这样一个时间,与同伴一起高歌。新年的意义在于以旧换新,可生活不是物品,新的来了,旧的不一定都离去,它们余韵尚存,在未来仍有它们的影子。
  于秋凉的耳朵被鞭炮声震得嗡嗡作响,虽然他的卧室关上了窗。举国上下欢欣鼓舞的快乐无法被一扇小小的窗阻挡,它们的温度穿透了窗玻璃,融进了大地与风,浸润了人们的每一寸肌肤。余夏生呼出一口气,突然双手向后,抓住了于秋凉的腰,开始给他挠痒。于秋凉浑身一颤,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他一面难以自控地笑,一面怒火满腔地猛捶余夏生的后背,想叫他赶快放手。挠人痒痒是最难忍的刑罚之一,于秋凉宁可被人拿小刀割肉,也不愿意被挠痒痒。
  万幸余夏生没折腾他多久,自己就先累了。老鬼停了手,回身拍了拍于秋凉的后背,不知为何忽然说了一句:“你快考试了。”
  “你存心让我不高兴?”于秋凉咳嗽两声,脸一下子拉得老长,“大年初一跟我提考试,大哥你有病?”
  余夏生微微一愣,终于察觉到自己所说的话不合时宜,连忙补救:“先睡觉吧,睡醒了去买糖吃。”
  “我抄完语文再睡。”于秋凉揉着腰,叽叽咕咕说了点什么,好像是在抱怨余夏生抢他手机。他一蹭一蹭地从床上挪下去,又坐回桌前和作业缠斗。他想他跨年应该算是和余夏生一起跨的,不是跟作业一起,这样一想,心里好受多了。
  手机微微一震,于秋凉分神去看,只见来自各种人的消息不停跳动。母亲给他发来了一张照片,他一点开就看到三张笑脸,宋词然也发来一张图,却是智障熊猫头。于秋凉才写两个字又停了笔,捧着手机忙于回复他们的消息,一到新年,大家都如此激动,倒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就连顾嘉都给他发了消息,于秋凉咧了咧嘴,发现自己有段时间没跟学姐见面了。毕竟高二放了假,学姐去跟着王琳,开学以前不会再见到她。
  于秋凉随手往下一划拉,竟看到了谢江月的祝福。
  “新年好啊。”谢江月说。
  “新年好。”出于礼貌,于秋凉回复了她。
  “滴滴嘟——滴滴嘟——”余夏生诡异的手机铃响了,于秋凉神色古怪地往他那边看了一眼,只见他一脸淡定,也抱着手机在回消息。这也难怪,大家生是一国人,死是一国鬼,就算死了也是要欢欢喜喜过大年的,只要他们的意识还在。
  从杜小园到路怀明再到楚潇涵乃至各位下属的信息不停跳跃着,余夏生逐一回复,甚至还发现了看守冷库的人工智能在给大家群发祝福。这人工智能确实比杜小园的扫地机好用多了,起码杜小园的扫地机不可能祝大家春节快乐。
  最底部的消息往往是最早发过来的,余夏生扫了一眼,却没有像回复其他人那样回复一句“同乐”。
  他手指动了动,发过去一个“滚”。


第87章 相会
  大年初一这天早晨,依照惯例是要走亲访友的,然而于秋凉既不想去走亲戚,又没好友可探寻,只能在家躺着,与天花板眉目传情,对吸顶灯暗送秋波。他昨天睡得很晚,熬到凌晨两三点钟才睡,是以今早闹铃循环往复响了无数次,也没能将他唤醒。余夏生不在家,不晓得去了哪里,不过于秋凉认为,余夏生应该不至于凄惨到大过年还要上班。
  于秋凉家亲戚不多,而且他父母可能天不亮就去走亲戚了,到了十一二点,再怎么说也该回家。想到母亲逢年过节都要往瓜果篮里放的软糖,于秋凉突然馋了,即刻翻身下床,随便找了件长外套穿上,蹬着拖鞋就出了家门。他临走前瞅了阳台上的猫窝一眼,惊讶地发现小黑猫并没有在猫窝里呆着,大概是余夏生见今天天气好,便带着小猫到外面放风。
  虽然有这种可能,但该把门反锁,还是得把门反锁。于秋凉没有多少财产,却也害怕小偷强盗闯空门。他拉住门把手向上一拧,从门锁处传来了清晰的咔哒声。
  楼道里的灯时好时坏,这两天辞旧迎新,它又被修好了,一听到于秋凉家门锁的叫唤,灯光就迫不及待地亮了起来,赶着给行人照明。于秋凉抬着头,眯眼看顶上的灯,忽然觉得这种光线太过刺眼,回头得把白色的灯泡换成橘黄色的才行。
  他个头不矮,但每次搬来板凳想换灯泡的时候,总是差最后一截才能够到天花板。天知道设计这栋居民楼的建筑师有何居心。于秋凉感觉建筑师是存心这么设计,他认定那位同他素未谋面的建筑师歧视不到一米八的人。
  说建筑师把楼道修得太高,脑子进水,这倒是可以;倘若恶意揣测,似乎是不太行。于秋凉正胡思乱想,电梯突然到了,他大大地向前跨出一步,踏进了飕飕冒凉气的电梯。
  电梯是在室内没错,可它爬上爬下,电梯门的部分又有空隙,想要电梯里一丝风也无,是决计做不到的。于秋凉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用衣袖取暖,他把左手塞进右袖口,把右手塞进左袖口,像个真正的老年人那样,感慨万千地叹了口气。他这一叹饱含沧桑,可谁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那么多的沧桑。
  搬来这里好些年了,不光是于秋凉的年龄在不断增长,他的亲人们也和他一样。就连这栋居民楼,都不复当年的新鲜,已是一栋老朽的住宅了。于秋凉的双手得到了保护,而他失去了棉袜保护的脚跟就遭了殃,被冷气吹得生疼,仿佛有人拿着剔骨刀,活生生地剜掉他后脚跟上的皮肉,刮掉骨头上那层膜,到最后狠狠地刺进骨头中间去。他在电梯里不停跺脚,试图让自己暖和一点,可年纪渐长的电梯不太灵光,他跺脚跺得不重,电梯却骤然摇晃一下,好像马上就要从十几层坠落到地下二层似的。于秋凉吓出一身冷汗,连忙站定,不再动弹,要是从这里掉下去,绝对没有好果子吃,他还想保证自己能跑能跳,起码他的腿脚不能断。
  于秋凉家人们住的地方还是冷冷清清的,没有什么人来。这也难怪,高层人少,邻里生疏,本就鲜有往来,更何况今天是正月初一,各家各户都有自己的安排,不是亲戚的人家,他们断不会前去拜访。于秋凉吸了吸鼻子,站在门口朝里面探头探脑。他的父母没有关上大门,想来今天还是有几个亲戚要来串门儿的,既然有人来,那门就不必紧紧关着了。
  如今的小孩子们,娱乐方式比从前年代的孩子们要单调不少,与此同时,能给他们带来快乐的东西也更少了。于秋凉看到弟弟在客厅的沙发上趴着玩手机,不禁想起自己小时候的正月初一。
  从前的正月初一,他们是怎样过的?
  除夕夜挂灯笼、放烟花,正月初一穿新衣,拜年可得压岁钱,红包一抓一大把。于秋凉在六七岁的时候,智能手机还未普及,他自然是不可能在大年初一趴在沙发上玩手机游戏,至于他父母那一辈人,就更加不可能了。
  “作业写完了吗?玩玩玩,成天玩手机。”于秋凉朝弟弟吹了声口哨,小男孩脑袋一晃,双手一推,把手机推到抱枕底下,爬下沙发对哥哥讪讪地笑,似乎十分理亏。和人工智能接触得再多,于秋凉的弟弟也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优渥的家庭条件使他未尝过人间疾苦,单纯的经历使他活泼又天真,于秋凉的语气稍微重一点,诈一诈他,他就立马乖乖认错,根本就不会去想哥哥到底知不知道他犯了错。
  如果他硬气一点儿,会伪装一点儿,没写作业硬说自己写了,于秋凉兴许还能被他唬住,可他没有这样去做。
  人生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永远也不会有谁享受到此类特权。做出一个决定,必然出现其相应的结果,当结果产生之后,危机可以避免,但已发生的事无法更改,已出现的风浪不可避免。人是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说简单一点儿,就是对自己本身负责。于秋凉“慈爱”地摸了摸弟弟的头,脸上笑眯眯的,嘴里却在说:“去,写作业去,再玩手机就给你收了。”
  小男孩睁大了圆溜溜的双眼,仰视着于秋凉,看样子颇为不服气,然而不服气也没用。于秋凉不顾弟弟的反对,一把将人扛了起来,押送回小卧室里写作业,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他爸妈不在家。
  “爸爸呢?”于秋凉盯着弟弟做算术题,一边问一边伸手给他指点,“这道题算错了,重新算一遍。”
  小弟弟嘟起嘴,赌气般拿起橡皮,用力地擦着作业本。擦完了,把橡皮碎屑拍走,他才闷闷不乐地回答:“爸爸出门买烟去了。”
  大过年的,有几家烟酒店开门?于秋凉想了想昨天下午小区门口的萧索景象,觉得父亲那句话兴许是随口胡说,用来哄小孩子玩的。也只有心智不成熟的小学生才会上当受骗,太小的孩子一般都不爱动脑思考,大人们说什么,事实就是什么了。
  不是出门买烟,那可能是和朋友喝酒去了。于秋凉又叹了口气,他今天大概得早点儿走。
  他是真的不想与喝过酒的父亲打交道,哪怕他父亲喝得很少,甚至没有喝醉,他也不想闻见父亲身上带有酒味。同样的味道,出现在不同的人身上,可能会有不同的效果,于秋凉想起余夏生身上淡淡的酒味,反倒觉得它有点儿香。
  “那妈妈呢?”于秋凉又问,同时伸手给弟弟指出了第二处错,“算数认真点儿,丢三落四的。”
  “妈妈在洗头发。”愤愤地擦掉错题,小弟弟的嘴巴撅得更高了。于秋凉伸手拨了拨他的嘴唇,哈哈大笑:“猪嘴!”
  “你是猪!”小弟弟自以为凶恶地反击,殊不知他的行为在哥哥眼中比那“猪嘴”更好笑。于秋凉很想笑,却又不好意思笑,只能憋笑憋出内伤。
  弟弟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小家伙埋头做作业,想尽快敷衍完,赶紧跑去玩儿。于秋凉揉了揉肚子,凑过去仔细一看,没再发现有哪道题做错,便在他脑袋上拍了两把,问道:“语文作业呢?写了吗?”
  他平生最大的乐趣就是监督弟弟写作业,因为他喜欢借教作业的名头欺负他弟。弟弟生出来就是让哥哥玩着好玩儿的,不玩就亏了。
  听到他问语文作业,小弟弟的脸顿时垮成了沙皮狗。于秋凉扒住他的脸皮,轻轻往下一拽,一只愁眉苦脸的小沙皮就出现了。于秋凉再也无法掩饰,当场笑出了鸭子叫。
  “怎么了?哥哥来啦?”浴室的门开了,女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好像裹了一层水雾似的,软绵绵,水濛濛。于秋凉逗过弟弟,浑身轻松,听到母亲讲话,便抬高声音去应:“来了啊,上来看他写作业的。”
  他回答得太过直接,小弟弟不干了,把笔往桌上一放,拒绝动笔写字。他不动笔写,于秋凉也不逼他,毕竟大家都是从被逼着写作业的年纪过来的,都经历过这一时期。被逼着去做不愿意做的事有多难受,于秋凉心里清楚,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不想叫人逼迫着写作业,他就绝对不去逼迫他弟弟。
  况且,除了监督弟弟写作业,于秋凉还有其他事情可做。他揪住弟弟的脸,一会儿往下扒拉一次,一会儿往下扒拉一次,好好的一个小男孩儿,在他手中无数次变成沙皮。或许是发觉自己的脸和沙皮狗太相似,弟弟盯着墙角的穿衣镜看了一会儿,竟然看得笑了。
  “又弄你弟弟。”母亲吹着头发,从浴室里探出头,她的头发又留长了些,他们家人好像都有这样一个特点:头发长得很快。于秋凉的头发在男生里也算是长的,班主任说了多少次叫他剪,他全当没听见。到现在还有几个月就毕业了,老师们学生们都在忙,班主任没空说他,他更没空去剪。看到母亲的头发,于秋凉下意识地抓了抓自己的脑袋,但愿这次不要再像初三时那样,临考前几个月突然让人整理仪容仪表,把留了好久的头发全都剪掉。
  吹风机的声音响了十来分钟以后才停,长头发要吹很久才能吹干,于秋凉猜测母亲的头发没有吹得完全干透,她向来不喜欢把头发完全吹干。
  “妈——”于秋凉抱着弟弟躺在床上,扯着嗓子喊他母亲。他两条腿夹着弟弟的腿,两只手在弟弟的肚皮上挠痒,都这样了,他的嘴巴还不愿意闲着,非得找母亲说几句话。于母还在浴室里擦头发、敷面膜,自顾自精致着,压根儿不知道大儿子把小儿子折腾成了什么模样。
  听得母亲应了,于秋凉刚想说话,却突然忘了自己想要问什么。经常熬夜就是不好,不光掉头发掉得厉害,记忆力还要变弱。于秋凉停了动作,拍拍弟弟的肚皮,现在他又把弟弟的肚子当成了一面鼓,尽情敲打着。小弟弟放弃了挣扎,躺平在哥哥的肚子上,任由哥哥作天作地。管他折腾什么,瞧在他难得出现一次的份上,就让他尽情折腾好了。
  “哦对。妈——”于秋凉脑内灵光一闪,忽地记起自己想问的问题,“我爸呢?”
  “你爸去买香……哎,这不就回来了吗?”女人的话说到一半,被一阵脚步声给打乱了。于秋凉转头一看,恰好看到父亲出现在卧室门口,手里提了一只大袋子,里面装着香烛纸钱。
  “明天去给你姑父烧纸。”于父扬了扬手中的袋子,问,“今年还来吗?”
  “嗯……”于秋凉把脑袋转回去,吁了口气,“我肯定来。”


第88章 祭
  仔细算下来,于秋凉在正月初二当天来此处烧纸,已经是第七年了。不管他在这第七个年头是否见到了他死去的姑父,那些悲伤和愤怒都应当被时间淡化,就算留下一些遗憾,它们也可有可无。今年的冬天与往年并没有什么不同,松树还是那样青,纸灰还是那样飞扬,人还是那样静默,只不过今年的人比往年要少许多。
  悲伤和遗憾是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不见的,本就不甚坚固的感情亦是如此。幼稚的人最不重感情,他们的心随时可以破裂,随时可以再度黏合到一起,形成一个整体。和正常人不一样的是,他们的心尽管破裂过,可当碎片再次聚拢的时候,那颗心表面光滑,内里无裂隙,完全看不出它曾经碎过一次或者多次。
  也许善于遗忘是一件好事,善于遗忘的人很少会感到心痛。于秋凉一张一张地往火盆里添黄纸,漫无边际地想着过去。其实过了这么久,部分细节他也记不太清了,他对路怀明最深刻的印象,也变成了那张摆在桌上的遗照。人们死了以后,都会变成这样的黑白相片,于秋凉想自己可能也不例外——如果他还能再死一次的话。
  夫妻一方的死亡宣告了这一段婚姻的终结,当一段婚姻终结之后,无论是男方再娶,还是女方再嫁,都是他们的自由,不应该遭到他人的指责。于秋凉自然不想去谴责谁,可是有些时候,他看到空荡荡的黑木桌,听见某些不堪入耳的言语,还是会觉得不好受。
  被风一吹,纸灰到处飞扬,它们挂上树梢,飞上屋顶,但始终撞不进玻璃窗。透过窗户,可以望见一排一排的高大木架,上面或黑或白,或红或绿,摆着各式各样的骨灰盒。从古代走到现代,人类社会不断地向前发展,人口呈爆炸式增长,活人们需要的地盘更大了,死人们分得的地方更小了。这是有道理的,总不能让已经死去的人占着活人的地,不叫活人工作,不叫活人混口饭吃。说死者为大,实际上地位最高的仍是生者;所谓的“死者为大”,不过是大家为了让某些人积点口德,才选择这样说。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于秋凉心知肚明,他的父母同样了解,只是他们和于秋凉不一样,他们身份尴尬,不方便说。在烟熏火燎当中,于秋凉的眼睛被烟火熏得发痛,他揉了揉眼,干咳两声,离火盆远了些。黄纸快要烧尽,祭奠到达了尾声,即使再想念,再难过,现代人也不可能一辈子为逝者守灵。
  于秋凉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他是一个人进后院烧纸的,他父母受不了烟熏,让弟弟来又于情于理不合,所以只能由他来给路怀明烧纸了。说实话,他今天不太想来,因为他知道路怀明是换了一种方式留在世间,倘若他想,他随时可以跟余夏生一起出门,去和路怀明见面。
  可是他必须得让家人安心,更要向家人表示出他还没有忘。如果连他都忘记了,不再提起这件事了,那么,能为路怀明说话的人就又少一个。于秋凉低着头穿过矮小的门,几乎每次他从这里经过,都要被门框撞到额头,一来二去,他终于长了记性,一旦从这儿过,就下意识地低头。
  对于死者,该有的尊重还是要有,哪怕他们可能感受不到。于秋凉走过矮门,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冒着烟的火盆,忽然,空荡荡的火盆旁边,出现了一个撑着黑伞的身影。
  “……”于秋凉无语了,他发现他总能找到比他更无厘头的人。他以为像他这样自己给自己制作遗照的人就足够好笑,没成想路怀明比他还有意思。
  路怀明竟然一本正经地给自个儿烧纸。
  此处离前厅有好长一段距离,于秋凉觉得父亲和母亲兴许在前厅祭拜先祖,不会注意到他滞留后院,迟迟未归,便猫着腰低着头,又从那矮门中间钻了过去。路怀明知道他在,见他过来,连头也不抬一下,只晃了晃黑伞,当作打招呼。
  后院的人三三两两都散了,于秋凉瞅着旁边没人,悄悄开口:“你咋自己给自己烧纸,闲得没事干啊?”
  话刚出口,他就想给自己一巴掌。此时此刻最适合煽情,他说这种话不是讨打么?果不其然,他看到黑伞猛地抖动一下,路怀明似乎在伞面的遮掩下翻了个白眼。
  于秋凉讪笑起来,试图补救:“要不要我拿点儿东西给你,你自己烧?想要马还是想要牛,想要别墅还是想要豪车?”
  “哈。”路怀明把黑伞举得高一点儿,冲着于秋凉抬了抬下巴,“闭嘴。”
  “哦。”于秋凉乖乖地闭了嘴,陪路怀明一起蹲在火盆前头。他注意到路怀明戴了一双黑色的手套,好像和那把巨大的黑伞是同样材质,这双手套似乎不怕火烧,路怀明竟戴着它去摸盆中的火苗。鬼是害怕火焰的,于秋凉曾经用火烧掉了三只鬼,这一点他还是知道,如果他没有注意到路怀明手上戴着手套,现在的他可能就要大呼小叫,认为路怀明是耗子抓猫找刺激。
  路怀明拨弄着盆中火舌,时不时扭头看于秋凉一眼。他每次看于秋凉,于秋凉都恰好没在看他,双方视线未曾交汇,竟意外地避免了尴尬。于秋凉紧盯着火盆,双眼被火焰晃得发晕,他在想,这火光太明亮了,一看就很危险,为什么会有飞虫心甘情愿地往火里扑呢?
  没过多久,于秋凉又想通了。他知道火很危险,是因为他从前被火苗烫过,知道火烧到身上时会产生怎样的结果,可飞虫们不知道,它们一生只一次接触火焰的机会,而一旦接触,就是灰飞烟灭、粉身碎骨。上天不给飞虫们重来一次的机会,它们是不幸的。
  同样,很多情况下,人类也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在这一点上,自然界极其公平。它公平过了头,让有感情的生灵和无感情的生灵承担相同的命运,却从来不去想前者是否会因此而感伤。于秋凉眨了眨眼,突然扭头看向路怀明,问出了那个积压在他心底多年的问题:“现在这样,你后悔吗?”
  “后悔有用吗?”路怀明低着头,拿了根小树枝拨弄盆底的灰烬。他神色专注,倒不像在拨弄灰烬,倒像是在寻找金沙。于秋凉的腿蹲得发麻,他动了动,换了一个姿势,等着路怀明继续往下讲,他知道路怀明的话没有说完。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成年人?”灰烬中残余的火星逐渐熄灭,路怀明随手丢掉小树枝,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撑着伞,慢慢地站起身。于秋凉连忙跟着他一块儿站起来,同时诚实地回答:“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成年人和未成年人的分别,好像就仅限于那几年的年龄差而已。于秋凉仅仅知道人与人之间是有差别的,并且人和人的区别可能会很大,但他完全找不出成年人与未成年人的差异,因为他始终认为,一个人的品格与其年龄无关。
  可是,路怀明今天要同他谈论的,不是人的品格,也不是人的年龄。路怀明仅仅是在问他:知不知道什么叫成年人?
  “你说说,你觉得成年人是什么?”路怀明撑着黑伞,从伞的边缘望天,天空似乎变得很低很低,蓝色的幕布拉在他触手可及的高度。他有闲心看天,于秋凉却没有这闲工夫,他抛出来的问题有些难以解答,于秋凉感觉他死了以后变得异常哲学,比活着的那会儿更爱谈人生大道理了。
  大概路怀明只有死了以后,才有时间去考虑这些问题。在他活着的时候,每天都要为生活到处奔波劳碌,当然没有机会对其他问题多作思考。于秋凉的视线到处乱飘,他对路怀明给他的题目毫无头绪,想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回答:“成年人,就是,年龄比较大一些吧。”
  像早就料到他会这样回答似的,路怀明又笑了,又过一会儿,才继续往下说:“成年人的社会阅历一般要比未成年人丰富得多,就像你说的一样,成年人的年龄比较大,所以他们经历过的事要更多。经历更丰富,见识更广博,人就要更稳重,为自己做出的决定负责。这就是成年人。我这么说,你能懂吗?”
  “哦……能。”于秋凉低声说,“你就直接讲你不后悔呗,还扯那么多。”
  “嫌别人说太多?”路怀明轻轻一转伞柄,“以后你就明白了。”
  巨大的黑伞转了三圈,路怀明突然消失了。一片黄纸突然从枯枝败叶里飞出来,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于秋凉面前,纸上用中性笔写着两个字:抱歉。
  这两个字……
  于秋凉蓦地想起来,余夏生也常常对他道歉。
  所以说,这群老东西是不是瞒了他点什么?


第89章 未接来电
  正月这几天,天气出奇地好,余夏生放了假,成天闲着没事干,就带着小黑猫出去遛弯儿。于秋凉瞅着小猫那一双眼都困得睁不开了,天知道余夏生为什么偏要带它出门。
  学校对待高三的学生真可谓是残忍至极,非但克扣寒假用来补课,还留了一大堆作业,学生们甚至连一个完完整整的新年都过不成。正常来讲,元宵节是寒假的最后一天,可进了于秋凉他们学校,就要做好过不了元宵节的准备,他们不单单是放假延迟,还提前开学。
  世间最恶毒的人全都聚集在教育局,于秋凉总算抄完英语作业,看着满篇狂放的ABCD,他愣了一下,紧接着趴在桌上笑出了声。他写字从来都很认真,一点儿也不马虎,然而可怕的高三常常能激发他的潜能,让他知道,原来有些事并非不可能发生。
  呈现在纸上的字体,和宋词然的草书相差无几,若是往第一页上写宋词然的名字,相信老师也不会看出端倪。于秋凉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慢吞吞地将英语作业收起来。这是他的最后一本练习册,写完这一本,他就再也不用担心开学查作业。
  宋词然和于秋凉不一样,宋词然能拖则拖,不到最后关头不着急,而于秋凉则是在假期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就开始焦虑。他曾经因此被宋词然嘲笑过,因为宋词然觉得,着急一天两天,总比着急半个假期要好得多。
  或许真是这样,但就算于秋凉着急了半个假期,赶在开学之前,他也能轻松几天,真要计较起来,他一身轻松的时间还是比宋词然要多的。宋词然的轻松,是悬在死亡线上的轻松,随时都有可能一头栽进坟墓;于秋凉的轻松,却是安安全全、一劳永逸的轻松,他永远不会有踏进死亡区域的那一天。
  还有四五天,他们就要开学,直面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都这时候了,宋词然竟还没有开始写作业。他不光是不写作业,他居然大胆到拉于秋凉出去玩儿。于秋凉心知宋词然玩不了多久,就会被爹妈逮回家去,说什么也不愿意和他一块儿去网吧。正月里网吧不一定开门,再者,大过年的去网吧打游戏,怎么看怎么奇怪。
  “我是个成年人了,要远离游戏的诱惑,努力建设社会主义。”于秋凉斜躺在沙发上,嘴里嚼着薯片同宋词然讲电话。他振振有词,好像他真是个成年人一般。他还差几个月成年,自己心里应该有点儿数,宋词然在电话那头嗤笑,过了片刻,又转换成另一种委屈巴巴的状态,带着哭腔质问于秋凉:“这么久不见面了,你都不想我吗?”
  “这么久不见面?多久?”于秋凉一下子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他被宋词然恶心得头皮发麻,“我前天刚陪你去买了笔!你编瞎话能不能往靠谱的地方编?”
  “嘁。”宋词然的哭腔顷刻间消失不见,仿佛刚刚是于秋凉的耳朵原地起飞,把他的笑听成了哭。他在电话那头叽叽咕咕半晌,于秋凉没听清他叽叽咕咕些什么,刚打算挂电话,忽听得宋词然声音猛地抬高:“你不去网吧啊!那你去不去公园?”
  去什么去。于秋凉想到那只从公园的人工湖里破冰而出的鱼头怪,就感到浑身发冷。那是他迄今为止所见过的最猎奇的怪物。猎奇和惊悚恐怖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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