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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蝉-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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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秋凉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小心翼翼地擦鼻子,擦脸。
  “打你两下,不至于吧?”余夏生站直了身子,狐疑地盯着他的脸。
  于秋凉莫名其妙:“怎么,穿薄了冻得,不行啊?”
  于秋凉嘀嘀咕咕,不知道又说了点什么,忽然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这个喷嚏一打出来,好像驱赶走了他体内的寒气,他心满意足,畅快极了,把废纸团成一个团,蹦蹦跳跳地往镜子旁边的垃圾桶走去。
  看到他的动作,那小女鬼惊慌失措,又开始疯狂地大喊大叫。杜小园手一抖,倏地转头望向于秋凉。她知道于秋凉身上肯定没问题,她和余夏生都看不出来于秋凉身上有问题,但这小女孩到底是在怕什么?!
  镜子?可是镜子里也没东西!杜小园快急疯了,她本来就少耐心,此刻这么一闹,更是想直接撒手不管,让余夏生来处理。
  于秋凉听到了小女孩的叫喊声,不过他认为此事与自己无关。他问心无愧,自认为没有哪件事做得出格。他忽略女孩的声音,一直往前走,打算把纸团丢进垃圾桶里,然后继续回去写数学。
  心急时最容易出错,于秋凉不知怎的,没能把纸团丢进去,它在垃圾桶的边缘处弹了回来,掉在垃圾桶前面。他“咦”了一声,弯腰去拾,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藏在桶里的一双眼。那双眼黑白分明,泛着水光,写满了恐慌与惊惧。
  尽管这是一双好看的眼,但它在这种地方出现,还是把于秋凉吓得够呛。于秋凉一屁股坐在地上,被惊呆了似的望着垃圾桶。忽然之间,他反应过来了,他抖抖索索地把手里的纸团丢掉,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在众人的注视之下,从垃圾桶里抱出一个女孩。
  “啊!”那边的尖叫声瞬间拔高,像掀起了一场海啸。于秋凉把何洁雅抱在臂弯里,僵硬地转过身,直愣愣地望着余夏生。
  何洁雅还在不停地推拒他的手臂,却不是因为害怕被抓。她呜呜地哭着,声音很细,很轻,像只幼小的猫:“脏……脏!”
  “你不脏,不脏。”于秋凉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语无伦次地安慰着,尽可能地抚慰她的情绪,“谁说你脏?谁说的?你告诉我,我给你打他。”
  这么大的孩子,竟然藏身在垃圾桶里,难怪谁也找不到。于秋凉还以为她的会躲藏,是藏在树上或者楼顶,他从来没有想过,她居然躲在垃圾桶里。
  多久了?
  从她同学的反应来看,起码昨天夜里她就在这儿。她胆小,她是不敢出去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于秋凉身上,于秋凉抱着她,往前跨了一步,想把她放到那边的灯光底下。他觉得灯光或许会让这个孩子安心。垃圾桶又黑又挤,又脏又臭,一个女孩,怎么能躲进这种地方呢?
  但他刚迈出一步,何洁雅就受了惊一般低声尖叫:“我……我、不去,不去!”
  “呃……”于秋凉又是一僵。她不去,那怎么办呢?他迟疑着看向余夏生,又看了看路怀明和杜小园,僵笑道:“她不想过去……要不,你们过来?”
  “不让她过来!不让她过来!她杀人!她杀人!”那边何洁雅的同学发出尖利的叫嚷,于秋凉一听她的嗓音就浑身难受,再仔细一咂摸那内容,更觉得难受。这种诬告,于秋凉听着都不舒服,更不要说何洁雅本人,然而她的应对方式就只是哭。除了哭,她没有其他解决的办法,被欺负狠了,她只会哭。
  爹不亲,娘不要,来了学校还受人排挤——这孩子成天过得都是些什么日子?
  她害怕人群,害怕灯光,不善交际。在她身上,于秋凉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没有何洁雅这么惨,这么倒霉,但在某些地方,他们是一样的。
  “哇——”何洁雅绷不住了,放声大哭。她哭得嗓音沙哑,哭得肝胆俱裂,一边哭,还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话,那些言语支离破碎,词不成词,句不成句,纠结如一团乱麻。
  “你说什么?”于秋凉凑近了去听。
  “不是、不是,不是我!杀人……说谎!……我擦窗户,她来、我躲……她丢垃圾,就看到我……”她不爱说话,也有点迟钝,因此表达能力很差劲,她越说越急,越说越怕,唯恐谁也不相信她。


第56章 休止符
  她做没做坏事,余夏生和杜小园一眼便知。他们当了好几十年的鬼了,换算成活人的年岁,足以做这姑娘的太爷爷太奶奶,并且他们的阅历是随着时间而不断增长的。杜小园按了按眉心,敲着桌子让对面的小女鬼安静,假如这孩子再不识趣地吵闹下去,她就要绷不住了。她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受不了这种吵闹,一听见耳边嗡嗡嗡的像苍蝇般乱响,她就想把桌子掀翻。
  那小女鬼不识相,大约是天生就学不会察言观色,她从小被娇惯,如今算是个大孩子了,却也执拗得可笑,凡事都要随着自己的心意走。她的吵闹,在杜小园眼里只能被称作小儿科,杜小园见过大场面,压根不觉得这小孩能有多厉害。实际上,最爱吵闹的人最像傻瓜,因为他们从来都只是无理取闹而已。
  既然无理,那请肃静。杜小园猛地一拍桌子,小女鬼被吓得不敢说话了。她一不说话,杜小园耳根清净,立马露出笑脸。她转头看向余夏生,余夏生扶着栏杆,满面都是被吓出心脏病的表情。余夏生有没有心脏病,于秋凉不知道,但他现在觉得,如果余夏生心脏不好,那一定是被女同事给吓成这样的。
  何洁雅不知道说什么了,她磕磕绊绊讲了一通,于秋凉听了个七七八八,便尝试着带她到那边的灯光底下。谁知他刚抬腿,何洁雅就尖叫起来,她还是抗拒灯光,她不喜欢明亮的地方。
  虽然黑暗很恐怖,但是她在黑暗当中能够将自己遗忘。遗忘了自己,就遗忘了跟自己有关的其他事情——她是这样想的吗?
  人可以逃避很多东西,因为在这世界上,并不是每一样事物都很重要,重要到不可或缺的程度。然而,不管他们逃避什么,他们都不能逃避光。太阳每天都要升起,哪怕太阳落山了,它的光辉也还显示在月亮身上,而且街灯、霓虹灯以及室内的电灯,俱是现代社会的产物,只要生活在现代社会,就很难不和它们接触。
  想要逃避光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可以的。动植物没了光线,眼睛就会退化,看不到自己所处的环境,生活习性也会发生变动。假若是在漆黑一片的洞穴中生活了成百上千甚至上万年的生物,那倒是还好,看不到光,它们不觉得有多奇怪,它们也没有那么多思想。人就不一样了,人从来都不是与光芒无关的生物,每个人从降生开始,就理所应当要伴随着光。于秋凉拍了拍何洁雅的后背,觉得这孩子体重很轻,转念一想,她现在已经是一只鬼了,鬼魂好像确实是要轻一些的。
  那尸体的重量和活人相比,是会重呢,还是会轻呢?
  “听话,过去,他们帮你。”于秋凉把态度放柔和了,他开始后悔上一次见到何洁雅的时候没有耐心对待她。如今想想,何洁雅的班主任也不算是特别负责任的那种类型,她还是太年轻了,她自己都是个孩子。大学刚毕业没多久就来教书,要管教的还是最闲不住的一个年级,她没有任何经验,但她一来就要做班主任,这无疑有些不合理。
  发生了这些事以后,她恐怕也做不成她的班主任了。校方不追究她的责任,她心里也迈不过那道坎儿。于秋凉想了想,觉得自己考虑得太远了,何洁雅以后和那些大活人再没有关系,这回的事都处理完,她也就该走了。
  “不、不……不去,不去。”何洁雅拼命摇着头,想从于秋凉臂弯里挣扎出来,但于秋凉把她按住了,她被带到灯光之下,和她的同学面对面坐着。
  骨子里带出来的怯懦,逼迫她难堪地低下了头。她又瘦又小,个子不高,脸色蜡黄蜡黄的,一看就是没吃饱饭的样子,跟对面那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完全没法比。可是,仅从穿着打扮来看,并不能区分出高贵或卑贱,况且当今社会不时兴那一套。什么阶级,什么贵族,早就随着旧时代化成风,化成灰,化成孤坟旁边一丛一丛野草。
  小女鬼似乎有些蔑视何洁雅,想也知道,她是嫌对方穿得难看,家境也不好。这个年纪的小孩,常常把好恶都摆在明面上,小孩子的恶毒最明显,也最不掺假。于秋凉很不自在,他把何洁雅放在椅子上,就又回去做数学题了,他想着杜小园和余夏生肯定能处理好,有他们在,还需要他这条咸鱼做些什么呢?
  夹在卷子上的那根笔忽然掉了,于秋凉缩了缩脖子,走下楼梯去捡。信息楼里的暖气开得不怎么足,他们又是在大厅,冷气飕飕地从门缝往里钻,没过多时,寒气就已经包裹了笔杆。起初于秋凉没在意,大咧咧地上手去抓,结果钻进他掌心的,却像是一根长长的冰锥。于秋凉被自己的笔冰得“哎哟”一声,忙把它塞回兜里,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动笔写字了。
  于秋凉深爱汉字,深爱中国文化,也深知数学的艺术也是中国一大特色,但是这并不代表他愿意牺牲自己的幸福和安逸,去给数学做献祭。他像只大狗熊一样,拖着笨重的身躯来到楼梯上面,抓着扶手缓缓坐下,长出一口气。
  如果问余夏生,他是愿意审问小孩,还是愿意审问罪大恶极的成年犯人,他一定会在深思熟虑之后告诉别人,他选择前者。在他看来,小孩总比成人要好对付,镇压也容易镇压。但是,同样的选择题,如果要让杜小园来回答,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成年犯人,并且忽略掉象征性的思考仪式。她处理问题的方式一贯简单粗暴:不服就打,打到服气为止。她入职至今,不知已有多少只恶鬼栽在她手里,她俨然成为了令恶鬼闻风丧胆的母夜叉。
  她不擅长处理小孩子,基本上,她也没怎么处理过小孩子。小孩们不是余夏生管,就是路怀明管,从来不经她的手,偶尔她带一带孩子,也是把孩子们丢到办公室,让他们和那一堆人体骨骼作伴。久而久之,所有小鬼都害怕她,她不光是令恶鬼们闻风丧胆。
  何洁雅性格敏感,能察觉到这位姐姐身上强大的气场,可是另一个目中无人的小姑娘看不出来。她安静了没一会儿,眼珠子又开始乱飞,杜小园问她话,她也不好好回答,一副被惯坏了的样子。
  杜小园那个年代的人,可能都不太喜欢这种大小姐习气。她眉毛一竖,就要发火,想了想,硬生生给憋住了,回头招呼余夏生,喊余夏生过来“接盘”。余夏生正饶有兴致地观察她,想看看她能在孩子面前撑多久,这时眼见她撑不住了,立马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微笑。
  有时候昏暗的灯光能够救命,杜小园不知道他笑了,因为他的下半张脸埋藏在了黑暗里。当余夏生从暗处走出来时,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收敛了,杜小园更不知道他刚刚笑过。
  “受不了,烦死了。你过来接着问,我出去抽根烟。”杜小园离了座位,就要往楼外走,余夏生忙把她叫住:“这还在学校里呢,你抽什么烟?”
  “校规又他妈不是给我定的!”杜小园连连翻白眼,并未听取余夏生的意见,点着香烟就站楼门口去了。门是玻璃的,但隔音效果也算不错,于秋凉想起来初中时候的物理知识,貌似空气这种声音的传播介质,它的温度能影响声音的传播速度。声音在冷空气里,比在热空气里要跑得更慢,这大概就是冬天比夏天要寂静的原因。
  不过冬天的寂静,还有另外一层原因,那就是好多东西都在冬天“死了”。
  “哎哎哎,她出去抽烟,你干嘛去?”看到于秋凉扔了笔和卷子,拔腿就往外跑,余夏生上前一步,将他截住,遣送回楼梯口。
  于秋凉站在楼梯上,和余夏生平视,觉得底气也稍微足了一些。他叉着腰,理直气壮地说:“我出去和她学抽烟。”
  “学个屁!”余夏生暴躁了,“你敢学抽烟,我就敢打断你的腿!”
  不去就不去。于秋凉慢慢变怂,身形渐渐低矮下去,最后乖乖地坐回了楼梯上,眼观鼻鼻观心,像静坐思考的高僧。
  高僧坐了会儿,睡着了。
  路怀明得了空,从顶楼下来,拿一沓纸坐在余夏生旁边做记录。他不苟言笑,眉头紧锁,看上去凶煞非常,就连余夏生也觉得他周身气温一下子低了几十度,低到了南极。
  他写字很好看,但他不太喜欢他所写的这些内容。他一边记录着两个小鬼的口述,一边在旁飞快地写上自己的分析。笔杆在他手中晃出了虚影,其速度之快,唯有熬夜补作业的于秋凉能够与之匹敌。
  小孩子也都懂趋利避害,被火苗烫过一次,只要不是傻子,没有特殊癖好,他们下次就不会再碰火苗。为什么呢?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东西会伤害人体。尽管何洁雅的女同学是第一次做嫌疑犯,但她也知道口供就该对自己有利,因此她夹带私货,不停在看似正常的叙述中穿插着暗示,试图给余夏生和路怀明造成误导。
  相比之下,何洁雅就老实许多。老实没错,在这种时候更应该老实,余夏生喜欢诚实一点的孩子。
  “所以说,你为什么要跑上楼,还躲这么久不下来?”余夏生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向对面的孩子。
  对面的小孩仍在嘴硬:“我说了,是她在后面追我,她一直在吓唬我……”
  “前后矛盾,逻辑不通,破绽百出。”路怀明突然出声,“你先说她在你身后追赶,所以你跑到了阁楼,但当我们问起你为什么不下楼,你却又说害怕她在一楼大厅等你。”路怀明合上笔帽,把笔搁到桌上:“那你这些天,到底知不知道她的行踪?怕她在一楼大厅?你是知道了她不在阁楼,也不在三楼或者二楼,所以才这样说,是吗?她胆子不大,你欺负过她,清楚这一点,因此你认为她不敢离开藏身的地方,应该还在一楼——是这样的吗?”
  他们早摸清了事实,这时候只是走个过场,做做样子。不管最后怎么处理,形式一定要有。路怀明做了一大堆记录,觉得有些烦了。形式主义这种东西,真的是有百害而无一利。他懒得再陪这小孩玩游戏,余夏生也一样,后者对着楼梯口那边抱着摄像机的女孩招了招手,女孩便带着机器跑了过来,把设备放在了桌子上。
  一旁的墙壁幽幽亮起,其上出现了熟悉的场景。这摄像机好像不是普通的摄像机,它跟个投影仪似的,能在墙上投射出影像。女孩扛着它在楼内到处跑,正是为了搜集影像,好在这种时候摆出证据。鬼界的黑科技很神奇,毕竟鬼这种东西,他们的存在本身就很神奇。
  于秋凉被吵醒了,在卧室以外的地点睡觉,就很容易被这样那样的动静吵醒。他方一睁眼,就看到了面前幽幽的光,奇怪的“监控录像”让他悚然一惊。他连滚带爬地跑下楼梯,抛弃了他的笔和卷子,他没想明白,自己只不过是睡了一觉,醒来之后眼前的景象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模样?
  另类的监控录像播放至尾声,余夏生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已经猜中的情节,若是再回顾一遍,将会失去它的趣味,再说了,就算看过了这段影像又能怎样?谁也没有亲手杀死谁,谁也没有试着报复谁,谁也无法治谁的罪。
  “麻烦。”路怀明低声说。
  “小园儿!”余夏生扯着嗓子向外面喊。
  杜小园知道他们忙完了,便扔掉烟头往楼内走,还不忘跟余夏生吵嘴:“要叫就好好叫,你恶心不恶心?”
  “小园儿。”余夏生为了恶心她,又叫了一声。
  少女手脚麻利地把桌上的设备撤走,路怀明也拿起纸笔和靠在桌边的黑伞准备离开。余夏生冲少女咧了咧嘴,笑得满脸狡诈,一看就诡计多端:“潇涵,这两天加班累了,设备我给你拿,你回去休息吧。”
  “给你个锤子给你,你他妈回头要是又整坏一架,还得再修!”杜小园一巴掌盖在了余夏生脑门上。
  于秋凉本应该想笑的,但是他有点儿笑不出来。
  他发现楚潇涵比照片上长得要好看许多。她是个文静的秀气的女孩子,这样的女生,大概谁都喜欢。
  “哎……真讨厌。”余夏生伸了个懒腰,随口说道,“爱撒谎的小孩真讨厌。”
  于秋凉听到他这句话,心脏猛地一跳。


第57章 外快之一
  人这种生物,谨慎不足,混乱有余,而在他们不知所措的时候,他们常常会有一些怪异的举动。于秋凉坐在楼梯上,眼盯着余夏生,手指无意识地掰着笔帽,笔盖上那一根短短的小棍子被他硬生生掰断了。清脆的一声响唤回了于秋凉的神智,他随手把这截废物抛下楼梯。光线昏暗,没人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就算注意到了,想要他捡回那小东西,他也绝不会去做。
  突如其来的微妙情绪缠绕住他的心脏,死了的心突突地抽动起来,却不是什么好的现象。受外物所牵制,躯干和心都像提线木偶,连灵魂也受制于人,这是一种特殊的灾难。灰暗的情绪,吃人不吐骨头,杀人不见血,他将在情绪的驱使下,自己吞噬掉自己,不留一线生机。人或许能适应外界的环境,但是人很难控制自己的心情。喜怒哀乐,贪怨嗔痴,皆发于心。心不静,情不静,则身不静,万物不静。于秋凉焦躁起来,他厌恶事态发展脱离掌控的感觉。他死死攥紧残缺不全的笔盖,尖锐的断裂面刺痛他的掌心。
  他激动了没多久,骤然又颓丧下来。过度的激动之后,接踵而来的就是死一样的平静。疯狂是可怕的,寂静同样也是可怕的,太疯狂的人和太平静的人都不正常,而上一刻异常疯狂,下一刻异常平静的人,他们最不正常。于秋凉是最不正常的一份子,但他以为他只是想开了。哪儿能有那么多称心如意的事,人活这一辈子,不可能一帆风顺,总得经历一点波折。顺风顺水的,那叫童话故事,不叫人生。
  楚潇涵从衣兜里掏出纸巾,给何洁雅擦着脸。何洁雅木呆呆的,已经不说话,也已经不会哭。然而,她的眼神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她明白了自己没有生还的可能,没有回转的余地,她即将离开此地,去接受一个新的开始。
  起初,她还想弄清楚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愿意欺负她,但是,她渐渐明白了,厌恶和欺辱,本就不需要理由。人心很奇怪,人的情感很复杂,这种奇异的生物,常常伤害同伴,乃至伤害萍水相逢的过路人。要想一辈子不伤人,并且不为他人所伤,就要离群索居,可如果真这样做,又不可避免地会伤害到自己。想一辈子完全不和同类接触,那是不现实的,也对己身发展不利。
  倘若真想过得轻松一些,那还是要离人群远一点儿。没必要太远,稍微避开漩涡的中心就可以了。在能够保全自己,不被当成异类怪胎的前提下,离集体的核心远一些,大概不会有人来多嘴多舌。于秋凉也不喜欢人群,但他比何洁雅要幸运,没有人觉得他奇怪,他们反倒羡慕他的安静。
  他哪里是安静,在伪装出的平和表象之下,潜藏着一颗躁动不安的心。他清楚地知道别人对他的尊重来源于何处,假如他跟何洁雅一样,相貌平平无奇,成绩毫不起眼,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一处闪光点,他还能得到别人的另眼相看吗?
  刚入学的时候,他的确也被孤立过一段时间,只不过那段时间过于短暂,他没有放在心上。此刻看着何洁雅,沉眠已久的记忆不甘寂寞,挣扎着破土而出,迟到的恐慌生长成一棵大树。这棵树很快又枯萎了,缩回了泥土中去。于秋凉很庆幸自己吃软不吃硬,别人对他越差,他骨头就越硬,骨头硬一点的孩子,才不会被同龄人欺负。
  何洁雅是太软了。柿子要捡软的捏,小孩和大人都知道。
  小小的身影消失在白瓷瓶中,杜小园把两个瓶子放在包里,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径自走了出去。于秋凉倚在栏杆上,歪着脑袋看剩下的人忙活,他发现这些人和鬼都很忙碌,可能这就是工作,这就是生活。
  路怀明黑伞一收,连人带伞顷刻间消失了,于秋凉猜测他是去看他的女儿。血脉相连的孩子,是他遗留在世界上的最后一样宝贝,亦是他存在过的最佳证明。他的女儿身体里流着他的血,并且这血脉将被她延续、传承下去。
  于秋凉恍惚地想:以前的人把传宗接代看得那么重要,直到现在,也有相当一部分人死守着原来那一套,他们不肯改变。路怀明定然希望自己的孩子结婚生子,将血脉传承下去,那别人呢?他越想越不舒服,他只觉得自己又要让父母失望了。
  但那是他的人生,是他的路。谁都不应该为了迁就父母,而放弃自己的幸福。
  中国人把孝道看得很重,父母的意愿,是压在儿女背上的重担。于秋凉想到自己从前拒绝别人的邀约,最常用的借口就是“我爸妈不让”。他想到这儿,突然笑出了声。
  这种观念,根深蒂固,一时无法拔除。他现在想改,想我行我素,也已经做不到了。他做点自己喜欢的事,还得瞒着父母,时间长了,难怪会焦虑,会生病。
  他后悔了,他觉得活着就是一个错误。他很想找个池塘沉下去,高高兴兴地在水底睡一会儿,远离地面,远离人类。人是真他妈的烦,成天没事就给自己找点儿罪受。神经病。
  他一疯起来,就感到人类社会的种种规则简直不合常理,怪异到了极点。什么父慈子孝,什么养育之恩,全是扯淡。就连人类所制定的法律,也漏洞百出,总是跟不上时代。
  法律这种东西啊……这种东西,它经常来得太晚。
  它总是姗姗来迟,因为没人作恶的时候,并不需要它来发挥作用。说来也真讽刺,在大多数时候,正义都是迟到的,哪怕它并未缺席。
  法律是冷冰冰的,没有生命的,它没有眼睛,它不会看。非得等到出了事,非得等到无法遮掩,它才能赶到这里,发挥它的作用。酗酒的父亲谁来管?胡闹的小孩谁来教育?精神上的压力谁来缓解?总不能因为言语会造成伤害,就不让人们说话吧?总不能因为欺负人,就直接判死刑吧?但是,真到不得不惩罚他们的时候,所有事情都已经无法逆转,时光没法倒流,过去的所有伤痕哪怕结痂,也还是会留疤。
  加害者们,愿意改过自新吗?愿意诚心悔过、愿意学习如何补偿吗?
  很少。
  而就算他们愿意去改正,也不一定能够得到受害人的原谅。
  道歉如果非常有用的话,就没有那么多无法化解的仇怨了。
  不对,为什么忽然要想这些?麻烦死了,还没有意义。于秋凉感到焦躁,感到混乱,他又开始糟蹋那根笔。
  “走了。”余夏生在门口那边喊他。
  “哦。”于秋凉呆呆地应了声。他又突兀地想到了过去的那些事,想到了以前的父母亲。他算是发现了,只要他爹不出现在他眼前,不与他说话,他就一切都好,但凡他爹出现一次,说一句话,他接下来的几天就都浑浑噩噩的。这真完蛋。
  放平了心态,也架不住外界环境的不安定。保持情绪的稳定,从来不是仅靠自己努力就能做到的。
  真正到了一年的末尾,阳光反而又强烈起来,强烈得不像是十二月。于秋凉趴在课桌上,被窗外的光线晃得头晕眼花,最终忍无可忍,支起上半身去够窗帘。窗帘也是一项伟大的发明,虽然这“发明”似乎用不到人们多动脑子。于秋凉拉上了窗帘,跟一滩泥似的软绵绵倒回了课桌上,窗帘微微晃动着,从缝隙里冒出的凉风时不时将布顶起一个小鼓包。他惬意地眯起了眼,他觉得做一团扶不上墙的烂泥也挺好的,他在试图心安理得地去混日子。
  但是,从客观上来看,他是没法跟别人一样成天游手好闲做败家子的。他从小到大都不好意思向父母伸手要钱,除非要交学费,然而最近几年,他的学费书本费也都是自己交的。
  宋词然敲了敲他的桌子,于秋凉懒洋洋地扭头去看,但见宋词然神色专注地盯着课本,只是伸出左手,抓着一张小纸条递到了他面前。
  “谁的?”于秋凉问。
  “体育生。”宋词然一松手,纸条在于秋凉面前悠悠飘落。于秋凉伸手一摸,将它捞了起来,歪歪斜斜的一行字跃入眼帘,眨眼间幻化成了粉红色的钞票。于秋凉不太喜欢粉红色的物品,钞票除外。他喜上眉梢,高高兴兴地把纸条搁进兜里,也许是他的喜悦满溢出来,引起了宋词然的注意,宋词然微微转头,悄声问道:“你真去吗?”
  “去啊,我穷死了为什么不去。”于秋凉打了个哈欠,“这又不违法犯罪。”
  “不是违法犯罪?”宋词然凑近了问,“你确定吗兄弟?”
  这事确实达不到犯罪的程度,但违法……可能是算的。
  宋词然忐忑不安,仿佛预见到了于秋凉后半辈子的铁窗生涯。他叹了口气,说:“我以后会去探监的,每次探监都给你带一朵花,好不好?”
  于秋凉炸了毛:“你干嘛啊?又咒我!”
  “我没咒你,看我真诚的眼神。”宋词然揉了揉眼睛,冲于秋凉嘻嘻一笑,“用不用我陪你一起去?”
  于秋凉一愣。他盯着宋词然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也笑了。两个人相视一笑,再次达成共识。
  “来了吗?”于秋凉抱着一大桶水,感觉自己的肚皮都被冻得冰凉。他仰头看着趴在墙上放风的宋词然,阳光洒下来,照得他直想闭眼。他不是很喜欢强光,尤其不喜欢在光照强烈的时候出门,但是他今天不得不出门,因为天上掉了馅饼,他得去捡馅饼。
  倒一桶水,撒一筐土,就能换五百块钱,这不是天上掉馅饼是什么?
  他那俩同学也真有钱,五百块钱说往外扔就往外扔,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于秋凉吁了口气。他和宋词然要把这五百块钱对半分,刚好是两个二百五。
  许久没应声的宋词然忽地激动起来,低声叫道:“来了来了!准备好,你先上,你泼完水我就倒土,我倒完土咱俩一起跑。”
  自打升入高三,他们两个就很少干这种坏事。上一次他们这样做,还是高二升高三的那个暑假。本来于秋凉打算“金盆洗手”,从此不再参与那些小混混们的私人恩怨,但现在他实在贫困潦倒,只得重操旧业,再次替天行道,以暴制暴,惩恶拿钱。
  几人的高声谈笑传入于秋凉和宋词然的耳朵,于秋凉脸上浮现出一个坏笑。他迅速地戴上口罩和帽子,在墙头现身,精准地找到了混混小头目,将一整桶冷水兜头浇下。谈笑声戛然而止,仿若狠狠地踩下了刹车,于秋凉泼完冷水没多久,宋词然也探出身子,将竹筐里的土全都洒了下去。水和土混合在一起,很快就变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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