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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骚动-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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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那是我最后一次听LOTUS和塞林格的演出。只是那个时候不知道,就那样平静地听完了。
没有了声音,高歌的季诗,狂飙吉他的石头哥,键盘上行云流水的李想哥,疯狂撩着架子鼓的阿岚,都不免有些违和,只有塞林格,他的贝斯永远是安静的炮火,我光看着他弹,就看得虎口发热。
捕梦网结束时还真的放了烟火,高空摄像机给了个烟火的全景,我脑海里自动响起了“砰砰砰”的烟火声。我不知道这一生还会有多长,真的很害怕终有一天我看见烟火,脑子会什么声音都没有。
也许现在还来得及,趁我还未忘记的时候,该做些什么,尽可能地不留遗憾,电脑里还有好多编了一半的曲子,我还记得最后一次编辑它们时的声音,每一条乐器的音轨出来,我都能记起它或迤逦或深沉的音色,趁我还能想象它们交织在一起的模样,得做点什么才行。
——
凌晨两点的时候我从电脑前直起背,后背和脖子一阵酸痛,揉脖子时才发现手机都从桌上振动到地上了,捡起来见塞林格竟然给我发来好几条信息:
——迟南,我到你家楼下了,你住几楼?
——我就在楼下,你看见信息后回我一下。
——我还在这儿,等你回我。
最晚一条都是二十分钟前了!
我从椅子上弹起来,披了件外套就跑了出去。这栋楼就只有一部电梯,不知为什么一直停在某层不上来,我实在等不及就直接从十六楼往下跑了。
跨年夜的大街上没什么人,楼下便利店外的空地上只有几个孩子在玩闹。我没看见塞林格,他很可能已经走了,可我还有点不甘心,边往路口走边低头发信息,想要说对不起林赛哥,我在写歌没看见你的信息,你……
抬头的一刻我望见了停在路口的白色玛莎拉蒂,像见到一个多日不见的老友,心情突地就小调换大调。车子的引擎盖上已经落满了雪,积雪堆在挡风玻璃那儿,但是车里似乎没人,我担心他结束晚会后太累了就直接在车上睡了,还擦了擦车窗玻璃往里瞅,雪雾被擦去了,然而后座只放着他的贝斯包。
雪又慢悠悠地落下来,一片片黏在玻璃上,那一刻不由生出一种魔幻的想法,他是不是变回一把贝斯了,一把用了27年的贝斯,上面布满划痕,除非被他认可,否则大概谁也弹不动他的黑色贝斯?
大冷的天,又是大半夜,他不在车里还能去哪儿呢?我去了巷口那家24小时便利店,又去了前面的自动贩售机,边走边低头发消息:林赛哥,我下来了,你现在在——
背后忽然被猝不及防推了一把,一股力道把我从路中央直接撺到了路边。
因为被身后一双手牢牢扶着,我得以堪堪站稳,回头,只见穿着带帽羊绒大衣的塞林格扶着我的肩膀,正扭头看向楼下便利店前的空地,他肩膀上有红色的鞭炮纸。
楼下那些孩子在放鞭炮,一大串鞭炮铺在地上爆米花似地炸着。
“有没有炸到?!”
“有没有炸到?!”
我俩异口同声,他笑了笑摇头。我还是打量了他一番,他刚刚跑过来推开我时踩到了地上的积水,虽然积水很浅,但是溅起的泥点弄脏了裤腿,连大衣的下摆都沾上了。
塞林格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手机,戴上蓝牙,把手机屏幕亮给我。
——便利店有卖红酒吗?
“好像有。”我说。
他就双手把大衣的帽子拉起来:“我去买。”
我忙说:“别了吧林赛哥,还是我去吧。”
他已经戴上口罩,朝我点了下头示意我等着,自己走进便利店。
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要站在外面,好像他让我等着我就得等着。便利店里只有一个上夜班的姑娘,这会儿正趴在收银台后打瞌睡,塞林格沿着货架走进店里面,片刻后拎了一瓶葡萄酒出来,敲了敲柜台,女孩一个激灵抬起头,看见他第一眼有被吓一跳,但应该是没认出来。
付钱的时候塞林格转头往门外的我看过来,我差点儿就以为他没带钱要进去了,但他很快又把脸转开了。他还是用现金交易的,女孩想找零时被他摆了摆手,示意不用了,拉开门低了下头走出来。因为便利店的门不算太高,他又拉上了大衣的帽子。
我现在也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没被认出了,因为推门走出来后,女孩就开始用探照灯一样火热的目光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看。
没记错的话,这就是那次说塞林格不会被包养,包养别人还差不多的姑娘吧。
“她应该算是你的粉丝了吧。”我上前接过酒,说。那种情况下还能凭着自己的一腔滤镜对偶像做出如此公正的判断。
“是吗?”塞林格挑眉。便利店里,女孩还压抑着好奇往这边一个劲张望着,塞林格忽然摘掉口罩回了头,笑着冲她挥了挥手。
女孩瞬间就双手捂住了嘴,隔得那么远,我都能看见她眼睛发着光,那真是个特别惊喜,特别小女生的表情了。
虽然在跨年夜还要一个人值班,也希望你新年快乐啊。
——
我住的地方其实不算商业小区房,虽然有个保安亭,但也只是个摆设,我还特别担心电梯还卡在10楼没动,好在已经动了。把塞林格领进家门,找了双没穿过的新拖鞋给他,仿佛自己是个乞丐,正在邀请年轻富有的国王来自己的桥下。
“林赛哥你随便坐啊!”
我提着那瓶赤霞珠,忙着去拿酒杯,可能是太惊喜了,连珠炮地说了很多,没听见回应,才想起来我哪里还听得见他在说什么,回头,塞林格站在玄关,打量着这套两室一厅60多平米的屋子,看见我回头,就笑了笑,走进来时好像已经完全融入了我这间不大的公寓,在沙发上轻松自若地坐下,又从衣兜里掏出什么扔给我。
接到手里,才发现是个塑料开瓶器,便利店里两块钱一个那种,专门开软木塞的。
头一次用这种东西,可能是没掌握到窍门,用起来比想象中费力,我在厨房里倒腾半天把开瓶器拧进软木塞,用力一拔,第一下没拔出来,第二下使了浑身的劲,结果开瓶器都被我拔出来了软木塞还纹丝不动。心虚地向后瞄了一眼,沙发上的塞林格歪头注视着我,见我回头就站了起来。
最后还是他打开的,橡木塞被拔出来时我脑子里自动补全了“噗”的那一响,红酒的香味随之跳了出来。那一下,不管是塞林格轻松拔出木塞的动作,还是被完整拔出的软木塞,亦或是红酒蹦出来的香甜味,都特别精彩。
我不禁想起公司那位瞧不起健身明星的毒舌大姐。
“锻炼一身腱子肉只会搞破坏!”
可惜她没看见这一幕,一般人可搞不来这种破坏呢大姐。
我不懂红酒,粗鄙的舌头也觉得十分美味,也可能是因为我的男神就在我面前,就算喝着一瓶醋,也会觉得是在最好的年份酿制出来的醋。我们在阳台上分享了这瓶桑塔丽塔的赤霞珠,我忍不住问:“林赛哥,你懂怎么喝红酒吗?”不是听说有很多讲究,要先摇一摇,闻一闻什么的?
塞林格摇头。
“可你开红酒塞很熟练啊。”
塞林格对着手机说了句什么,又自己看了看手机屏,才递给我。
我接过来,上面写着:因为我是你偶像,怕出丑,来的时候练了一下。
我没忍住笑了。他也低着头,嘴角勾了勾,含蓄而迷人。
第52章 下
阳台上有些冷,已经吹得他缩着背了,我说:“外面冷,要不我们还是进去吧?”
塞林格望着冷清的天际线,手机屏幕上跳出一句话:没关系,一会儿有烟火。
他每说一句话就实时地出现在手机屏上,那感觉有点神奇,仿佛塞林格是个AI,手机就是他的显示器,我可以通过这个读到他的机械之心。
“还别说,”我说,“我们这样起码比两个外国人交流方便多了!”
塞林格:你比我乐观。
我说想想那些失明的人,我算很好了。新年第一天不想说这么晦气的话题,我在冷风中搓了搓手:“不过都快三点了,烟火早就放过了吧。”
还会有的,这个城市的人都是夜猫子。
塞林格的手机自此就一直留在我手里了,他自己戴上了蓝牙,交谈时他时常看表,也许因为我听不见,为了好提醒我不要错过第一束烟火。他腕上那款表还是之前代言过的那款潜水表,都好久了,没见他换过。
我们安静地喝了一会儿红酒,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上跳出三个字:要来了。
我望向天际线,一眨不敢眨,怕错过了和他一起目睹第一束烟火的瞬间。
万籁俱寂的夜空中,一束烟火很突兀地静静升起,它拉开了一场盛大的烟火大会,听不见声音,反而能看清每一朵花火绽放和陨落的姿态。
我脑子里全是音乐,从冷清寂静,到宣泄激昂,当天际线的方向被灿烂的花火铺满时,心里满满都是声音,各种各样的声音,各种各样的乐器,各种各样的旋律……
烟花放了很久才结束,就好像一出交响曲结束了。
数了吗?塞林格问。
我有点错愕:“你在数啊?”
他点头,手指在阳台的扶栏上写了一个数字。
我看着薄薄一层雪水中那个被他手指画出来的数字,心潮澎湃地想,这真像一个告白啊……
“……真的是520?跨年夜为什么要放520粒烟花?”
我问过最令我心速狂飙的问题,曾经是高中时问学姐的那句“明天放学后你有空吗”,这个记录今天该被打破了吧。
塞林格的手机在一阵沉寂后亮起:
因为这个数字刚刚好。
我点了点头,也许可以继续问下去,可我想自己一定是红酒喝太多了,我现在看见的一切,想到的一切,都带着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红酒滤镜,并不是塞林格的真实想法,他来陪我跨年也许就是不想我一个人孤零零过新年,带我看烟火也许就是不想闷在屋子里,烟花520粒也许就是因为太少的话不够热闹,太多又太吵了。除此以外他一个直到世界尽头的直男,还能有什么别的想法?
我不想让酒精接管我,在我就要完美谢幕前做出什么让我后悔的事来。
——
我们喝着红酒,聊得缓慢惬意,大半时间都是我在说,为了向他证明我没有失去说话的能力我几乎使出了全身解数。聊了很多外婆的事,聊了在学校学音乐的事,聊了组乐队的事,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说话到底还是很不方便,会分不清哪些是说的,哪些是想的,有点担心人家是不是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又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光顾着说,忘了与他交流。
也不知是不是我真的自顾自说得太多,塞林格很久都没出声,偶尔屏幕上会自动识别他的语气,跳出一两声“嗯”,但神奇的是我并不觉得他在敷衍我,他没有向我提问,我却觉得他其实听得很认真,不提问也许只是不想打断我。
等我说得口干,低头拿起手机,屏幕上已经是一排嗯嗯嗯了。
“林赛哥,你不知道,我第一次来参加LOTUS排练的时候,听见你在我背后说我挺沉稳的,我那时心跳能有180!”
手机跳了一下,我扫了一眼,以为又是一声“嗯”,却见难得是一整句话,还带标点的!
那不是比你谈恋爱时还跳得快?
“对啊,”我说,“我现在才知道,谈恋爱跟听见偶像在背后说你这种事根本不能比。”
那我现在在你背后说点什么你还会紧张吗?
我很认真地假设了一下,答案是毋庸置疑的:“会。”
塞林格看着我,刘海轻轻扰动在眼睛上方:“为什么?”
“因为是我的偶像在我背后说的话,那就是他当着我的面不会说的话,代表对我最真实的看法了吧。”我说,“然后还被我不小心听见,不管那是批评还是赞美,想想都够刺激了。”
好想知道你会在我看不见听不见的地方说我什么,会和石头哥怎样评价我,又会和天后怎样聊起我……只可惜我现在已经没办法不小心听见了。
走神时手机在手里振动,上面写着:我是说过你不少话,以后有机会你可以问问石头,或者问顾桑妮。
我有些意外,他的眼神不像在开玩笑,不过他说什么都不像开玩笑。
“他们会告诉我吗?”
会的。他们对我不像你这么忠诚。
虽然我已经没有机会再问什么,但这个提议实在是诱人,我小心翼翼问:“有……不好的话吗?”
塞林格罕见地犹豫了一会儿,转头看着我说:“……有啊。”
听他这么说我居然有点莫名的兴奋,也是没救了。
“笑什么?”塞林格问。
“没,就是想到偶像居然在背后吐槽过我,感觉比听见你在背后夸我更满足……”
塞林格看了看我,低头啜了一小口酒。
等知道我怎么说你的再选择要不要满足吧。
我看完手机又看他,他目不斜视看夜空,右手揉着冻红的耳廓,我已经浮想联翩了,好像他每揉一次耳廓,就有一句关于我的吐槽:“那家伙做事笨手笨脚,有一次让我签了五十好几张的签名,所以我后来让他代我签名,全讨回来了。”“老在我眼皮底下打瞌睡,在偶像身边睡觉难道就这么香吗?”“总怀疑他在暗恋我,好像就快忍不住说出来了,拜托再克制一下吧。”……乱七八糟想了一阵子,手机才又振了一下:
迟南,你一点没发觉Lisa喜欢你吗?
我有些意外地抬头,塞林格很平静地看着我,带着那片被揉红的右耳。我这时候的表情一定很糟糕,好像沉浸在漫画中的中二少年,被人从身后猛一拍,拉回残酷的现实。
怎么说呢?“大概是……我太蠢了吧。”
不是因为这个。塞林格说:因为你不相信她会喜欢你。所以不管她做什么,说什么,你都感觉不到她是在对你说,为你做。
我心说不是因为这个,如果真的有什么原因,那也是因为我的注意力都不在身边的其他人身上了。
“林赛哥,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一定会直接告诉对方的吧。”
屏幕上空白了很久,才弹出一句“不一定”。
“为什么?”我问。
如果我有把握,我会直说,如果我没有把握……也可能直说。
手机屏幕上又停顿了很久,我不由抬头,塞林格眺望着夜色尽头,拧了下眉:
不敢直说,是害怕自己会搞砸。
什么情况下会害怕搞砸?只有告白不成功就会破坏目前关系的情况下吧。
所以真的是顾天后?
这种时候该说点什么呢?鼓励他一下?毕竟我感觉天后是喜欢他的,可是被他这样一说,我也犹豫了,假如是他单方面有想要复合的意愿,桑妮姐压根没有呢?那种喜欢可能更多只是欣赏,像喜欢一个才华横溢的弟弟。如果我自己代入塞林格的立场,不,我都不需要代入他的立场,只要设想自己现在就对他告白,然后再想象他以那般失望的眼光看着我,那种“搞砸了”的恐惧感就支配了我。
好不容易建立的美好联系,只因为一个自私任性的告白,就无以为继……就因为自己奢望进一步,便要无视对方想要珍惜眼下感情基础的意愿吗?
那样是不是很自私?
怎么不是呢?
“其实这个世界上也不是只有爱情,”我说,“我们还有摇滚,音乐,还有偶像和粉丝。”
“嗯,”塞林格说,“还有伯牙和子期。”
“……对。”
对的,伯牙和子期。虽然我这些话是有些言不由衷,甚至打肿脸充胖子,但能听到你这样说,真是三生有幸。
家里有木贝斯吗?塞林格从阳台扶栏上直起身:夜晚这么长,总得做点什么吧。
我早已蠢蠢欲动,从客厅搬了两把椅子在阳台上,然后决定我弹木吉他,他弹木贝斯,他让我定调,我就随手拨下第一个和弦。
歌词要唱点什么呢?
阳台正中央的漆黑夜空中,仿佛还能捕捉到花火的一点点痕迹,第一句歌词就跟在第一个和弦后,理所当然地诞生了……
我就要告别孤独了
谢谢你 美丽的烟火
你说我也可以像你一样闪亮
哪怕只是一瞬
就算没有人看见
也一定一定有人察觉
你存在过的地方
还留着余温
我听见你说
我看向塞林格,看他拇指关节叩下去,贝斯琴弦就干净地颤动起来,他好像在点火一样举重若轻。那是一个肉眼可识别的史诗般的经典音型,恍如正前方笔直大道上某一盏红灯,在雾海中亮起,又像是黑暗中的大卫杜夫,在他的呼吸中发出颤抖的红光,那种混沌中似有若无指引方向的浪漫,和不愿被人注视的性感,我贫瘠的语言难以形容。
我还是很忐忑,不知道他会不会接我递去的麦克风,也许他会拒绝,毕竟我现在什么都听不见了,可正因为我已经听不见了,难听也好,破音也好,我都会像接受一个最好的塞林格一样接受,我已经有世界上最坚固的滤镜,你那些还没有唱够就被强行按了停止键的冲动,现在你都可以在我面前唱出来。
我终于看见气流在那一刻牵动他的喉咙:
从出生那秒开始我就渴望飞行
想见证整个银河系的美丽
假如我只是流浪的行星
让我经过恒星的身旁
从出生那秒开始我就想要燃烧
像被太阳抛向黑暗的耀斑
就算我只是漂泊的尘埃
也要游向大气的怀抱
去燃烧
我看着手机屏幕,唱歌和说话不同,有好多地方都被识别错了,但没有关系,不妨碍我认出歌词:
是蜉蝣的生命
是尘埃的重量
是流星的痕迹
是渺小的遗憾
到底又是什么
为什么而存在
一眨眼就度过
一辈子的绚烂
是蜉蝣的表情
是尘埃的力量
是流星的愿望
是莫大的荣光
来到这个世界
亲吻一双眼睫
谢谢你
谢谢你
谢谢你曾——
与我对望
我不知道他唱出的这段副歌,真实的旋律是什么样子,只知道主音在哪儿,调子在哪儿,其余的,就只能看着他的贝斯大致把控和弦的走向,可是这段歌词竟神奇地刚好能填进我脑海里幻想的主旋律中,尤其最后一段歌词的变化,他仿佛是即兴地,完全依靠本能地,天才般预测了我的脑电波,并完成了整个副歌。
因为他的合奏者什么都听不见,所以他必须看着我的吉他来弹贝斯,这样当我需要沉稳的贝斯音时,他的手掌就能恰好靠在拾音器上,当我想要贝斯音烧起来,他的手指就能在指板末端待命……
也因为我什么都听不见,我必须看着他的贝斯来弹吉他,贝斯让我扫弦,我才能扫弦,贝斯让我滑奏,我就要在品格上准确地游走……
就好像我其实是在弹他的贝斯,而他其实是在弹我的吉他。
副歌结束,我们同时收了手,微风沉淀,雾气也重新包裹了回来,然而寂静中还有光的味道。
我知道他在等着我唱结尾:
我就要告别孤独了
谢谢你 美丽的烟火
你说我可以像你
一样闪亮
哪怕只是一瞬
但那也是永恒
手心按在震动的琴弦上,掌心发痒的感觉就像有声音震动耳膜。
塞林格抬头看着我,红酒和合奏让他眼底弥漫着一层雾气。他回头拿了椅子后边的手机,递给我。
我都录下来了。
我接过了手机。虽然录下来我也听不见,但你总会想,万一呢。
万一有那么一天呢。
第53章 上
塞林格的酒量是真不好,红酒喝到最后也完全醉了,手机屏幕上的字开始变得断断续续乱七八糟,我得努力猜他在说什么,渐渐两个人变得无法交流时,他看了看我,抱着木贝斯靠在椅背上,叹息着闭上眼。
他仰靠着椅背的样子看着有些不堪重负,我心中只有说不出的抱歉。
“林赛哥,我扶你去躺会儿吧。”
——
在舞台上桩子稳得有如扎了根的贝斯手,一小杯红酒就彻底放倒了他,扶塞林格到床边躺下,人几乎是砸在我床上的,也不知道床有没有被他砸得呻吟什么的。
实际上我什么都听不见,但还是在塞林格躺下不动的那一刻,觉得房间里倏忽安静了。头一次有人躺在我的单身狗床上,对方还是塞林格,可能因为他实在是身量比我高出了一截,也可能因为他在我心中的分量,总觉得他一躺上去,整张床都显得寒碜逼仄起来。
我的卧室也算是我半个工作室了,床头放着一叠乐谱,他倒下去时有两张谱子飘了下来,我蹲下刚把它们捡起来,抬头却见塞林格的眼睛睁着,他枕着我的枕头,目光朝下盯着我,眼眸亮得就像天边的孤星……
在我愣怔时手里的乐谱被他轻轻抽走了,我只好解释:“林赛哥,这谱子是我自己默的,有一次在你工作间看到一份你写了大半还缺结尾部分的曲子……”
他都没理我在说什么,看完那两页又拿走了床头全部的乐谱,坐在台灯下一页页看起来。
醉肯定是真醉了吧,可一到和音乐有关的事,又好像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从酒精的威力中杀出来……
看完他把那叠谱子递还给我,一字未说。
我赶紧收了走人,不经允许擅自在人家作品上动刀,还是塞林格的作品,真是有些不自量力。
可是带上了门,心里的好奇心又快溢出来了,忍不住又推开了门:“林……”
门卡了一下,塞林格不知何时下了床,在门后挑眉看着我。
我不懂他干嘛下床:“怎么了,是被子薄了吗?”毕竟贝斯手先生特别怕冷,清醒的时候可以靠傲人的意志力抵挡寒冷,不代表睡着了喝醉了也行。
他用那种从酒精里好不容易挣脱出来的眼神问我:“你睡哪儿?”
我没看手机就认出了他的嘴型,指了指外面:“我在沙发上对付一晚没关系。”
他看了看外面的沙发,沉默地点了点头,正欲转身,又停下来,问我:“你刚刚想问我什么?”
我猜出他在问什么:“……林赛哥,那首曲子你为什么没有写完它?”
塞林格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兴许是没听清,下意识地朝我低下头:“什么?”
也不知是我音量没把握好,还是他这会儿又被酒精控制了回去,我只好提高音量又说了一遍。
他听完也没抬头,就直接在我耳侧回答了,好像酒精告诉他离得近一点我就能听见似的。我一米七七,塞林格的官方资料上写着身高一米八六,相差九公分足够他做这个低头的动作,而我什么都听不见,也根本没胆去看他离得那么近的唇语,只感到他唇齿间热得有些烘人的气息喷在我耳朵上。
一直到我们都各自睡下了,我才按捺着狂跳的心打开他的手机。上面有两行字:
——早就写完了。
——那是故意留给你的。
那么久远的事了,我竟然还能一下子想起来,像有一道闪电,照亮了蒙尘的角落。
在我找到这份未完乐谱的前一天,我们一起收拾完排练大棚,他的确是那样对我说过:
——灵感会有的。
——
我躺在沙发上,根本睡不着,就将塞林格录下的音频导进笔记本里,打开软件,看见那长长的山峰一样的波形,还能回忆起他弹贝斯的每一个动作,音频无声地行进,我对着波纹看了一遍又一遍,就这么记住了这首歌的模样。
关了灯,天花板上有一道光,像黑暗中一只发光的壁虎,我盯着它,直到睡意袭来,梦里它好像忽然甩了甩尾巴,生龙活虎地爬行起来,而我也不知为什么,在睡梦中被这一幕感动得好像大哭了一场。
——
醒来的时候身上盖着厚厚两床被子,我认出这是昨晚给塞林格盖的被子,猛坐起来,膝盖差点撞茶几上,茶几上用杯子压着一张纸,上面是异常潇洒的笔迹:我还有事,必须先走了,看你还在睡,就没叫你。
他走得一定很早,因为这会儿也才不到八点,杯子里的热水已经凉透了。
走进卧室,房间里连空气都是冰凉的,好像塞林格来过这里,并睡在我的床上,只是个梦。可是厨房的电热水壶有使用过的痕迹,因为插头的摆放方式变了,并不是梦,他真的来过,我们一起度过了新年的第一个晚上,也许就在半个小时前,他还在厨房里边等着水烧开边给我写留言,而那时我正蒙头睡在沙发上。
想起来就觉得满足。
——
和许章哥约定了见面的时间,隔天我依约去公司见他,到的时候他正在开会,等了半小时,才见许章哥出来,见到我一脸歉意地说着什么,话到一半大概是意识到我压根听不见,猛的一下更抱歉了,最后他尴尬地指了指空出来的小会议室。
我们坐在会议室里,他看了看我,似乎有些没辙,连开场白都不知道怎么说,这样的许章哥大约是我见过的无数个许章哥中最有人情味的一个了。我从背包里取出辞职信交给他,他接过来看完,沉了口气,拿了桌上的纸笔飞快地写道:对不起,我认识一个教手语的老师,如果你需要,随时联系我。
我道了谢,但是塞林格不希望我学手语,所以我压根也没有那个打算。
严格意义上讲那并不是一份正式的辞职信,毕竟我这个助理身份有点特殊,塞林格才是我的老板,只是我做的既然是艺人助理的工作,大部分时间也在和许章哥,和公司的人打交道,现在人要走了,总要对大家有个交代。
离开时许章哥很郑重地对我说了声保重。
我知道他也觉得抱歉,甚至会觉得自己在辞退一个残疾人,这很不人道,我不希望他这么想,不想别人在我身后报以同情的目光,所以要尽可能地报以潇洒的表情,这样大家都会好受些,他们会觉得这个人虽然不幸,但好在是个乐观的人啊,一定会坚强地走下去的吧。
这座城市依然活力四射,是追梦者们的天堂,对我来说我的追梦之旅早在两年前就结束了,这座城市对我的唯一意义就是塞林格,如果有可能,多希望能继续留在他身边,可是如果不能继续留在他身边,那我留在这个城市里,只是等待一切回忆褪色而已。不如带着回忆远走高飞。
——
本来说好房子租到二月的,现在得提前退租了,既然决定了要走,就没必要生耗两个月和大家伙儿一起挤春运高峰,老家那边有外婆留下的房子,我打算找个合租的室友,再看看有什么不靠听力也能胜任的工作。至于音乐,不能作为职业和梦想了,但总能作为执念继续写下去吧。
房东人很好,得知我的情况,对我提前退租没有半句埋怨,还让我慢慢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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