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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茉莉-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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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行了。”
乔奉天从兜里掏了一包面纸,往他通红的脑门上轻轻一丢,“把你那清水鼻涕,揩干净,再说话。”
稍有回缓,乔奉天立马理正了歪斜的衣衫。胡同上是居民楼,密密匝匝支了不少老旧的遮阳棚与空调外挂机,扫不进来。
还是先前的那个问题,“就因为他们不接受你是个同性恋。”只是这次是有的放矢,目的明确。
吕知春与他间距五六米,正垂着头,不说话。
“就因为这么个原因,你从十六岁到十九岁,从来没回过家?”
乔奉天一直觉得难以置信。黑漆皮灯笼,凭吕知春的心性,辗转流浪三年,如何能捱得过饥寒交迫,进退维谷的时候。如今传销拐卖,打砸偷抢,此类种种不乏,吕知春个中又受了多少罪多少苦,他没说过,乔奉天也不知道。
有究竟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能让一个未成年,三年都没有回家的念头。
“学也不想上么?”
乔奉天一直说他的初中毕业,现在看来该是高一辍学。算一算,倘若他没离开下塘,现在应该正好在念大一,风华正茂,正朝气蓬勃的年纪。
提及学校,吕知春的表情倏而出现了轻微松动,倒不是怀念,而是厌恶。
“不想,一点都不想。”
“为什么?”乔奉天揉了揉膝盖,微微皱起了眉。
“都说我是变态,没人把我当正常人看……”
“可是你的家在下塘不是么?”
比起骂人,乔奉天不大会说道理,只能搜罗着脑里的只言片语,努力做出教诲似的引导。
“你的妈妈,一直在找你。有些误会其实不应该,不应该一直逃避,如果坐下来面对面把事情说清楚,其实,你可能会发现,很多东西都是你脑子一热,一时冲动。”
“曾……你的妈妈和我说,他们其实早就不在乎你喜欢什么样的人了,我觉得他们现在一定是只希望——”
“乔哥。”
吕知春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此时的居民楼里静静悄悄,约摸有人信佛,窄小逼仄的胡同里,弥散着一股低劣的紫檀余烬的香气。一只黄色的梨花猫“步履翩然”,“蹬蹬”跃上了半高的暖气管,圆圆的眸子直直盯着吕知春。
“有没有人跟你说,你是一个很容易你以为的人?”
吕知春说的不徐不疾,语调偏低,话里既没有怨怒,也没有愤愤不满,只像在陈述一个很惯常的事。
乔奉天咽了自己余下的话尾。
“你以为我是个小孩子,所以你要替我考虑很多东西;你以为我是少年意气在耍心性,所以你想让我乖乖回家;你以为只有你受过的伤是伤,你的故事是故事,别人的都是小打小闹不足挂齿,所以你自怨自艾,觉得别人其实都比你轻松;你以为你做出咬牙的姿态,就能得到别人的认同……你其实,其实实在自我安慰。”
用了几个成语,且是很是标准工整的一段排比。
乔奉天有些瞠目了,张了张嘴,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继父没有我妈告诉你们的那么简单,他是变态,他不是人,他有猥亵的前科。那时候,他对我也一直在动手动脚。”
闻言,乔奉天猛睁了下眼。
“最最关键的是,这些事我妈一直都知道,她和那个男的有孩子了,所以她不愿意离婚,不让我报警……”吕知春的眉头紧紧蹙在一起,像是回忆起了令他极度不适的东西。
“我不信她,真的。”
吕知春窄瘦得有些过分的脸上漾出一个讥诮似的笑,“如果她连这些实话都不告诉你,你让我怎么相信她?怎么依靠她?”
“我怎么敢跟她回家……”
“她,我继父,他俩的孩子。乔哥,你觉得那还是我的家么?”
乔奉天立在原地,攥了攥手心。
他看吕知春眼瞳里的一层天生的水光,如同檐下雪水,冰凉干净。
“乔哥,我一到利南你就把我聘了,我就一直都挺依赖你,还很谢谢你的,有些东西我真的不懂也是你一直在教我,但是……但是你不是我,你不能把我往你认为对的地方逼。”
利南的傍晚,天空圹埌,雨雪有渐隐之势。
郑斯琦果断无视了郑斯仪连珠炮似的探问,忙接了郑彧回家。一路上抓心挠肝也没想出今儿要捯饬什么黑暗料理,最后还是边上楼梯,边点了外卖。
郑斯琦家是地暖,冬季暖如春。只是装潢时管道铺的偏密了,以致屋里暖和的都有些燥了。
故而郑斯琦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督促郑彧喝水。把小丫头揽上餐桌的靠背椅,往她粉色的双耳壶里灌了满满一杯。
“慢慢喝,不要烫到嘴。”
“恩!”
倚靠着餐桌,盯着郑彧猫儿似的小口小口啜着水,郑斯琦老是想到乔奉天今天追人结结实实摔的那么一下。
吕知春?
好像是詹正星上回打了的那一个。
郑斯琦转身进了书房,拿手机噼里啪啦按了几下。
手机响了的时候,乔奉天正在换家里瘪了的灯泡。老式小区顶挑的偏高,乔奉天没辙支了一架家用折叠梯。不知哪儿弄来的老物件了,踏板有些微微松动。
手机贴肉,震的腿根一阵酥麻。乔奉天把断了钨丝的灯泡揣进衣兜里,腾手按了接听键。
“喂?请问哪位。”
郑斯琦听他的声音像着了寒似的,沉沉哑哑。
“恩,是我,郑斯琦。”
第17章
乔奉天的局促是当下的。
“啊,郑老师。”
乔奉天不由自主地换了下腿,把膝盖轻抵在折叠梯的踏板上。
“嗓子。”
“恩?”
郑斯琦在这边散了散勒在喉结处的领带,“怎么听着哑了。”
郑斯琦的寻问自然的有些太过熟门熟路了,以致乔奉天先是微微一愣,“那个,呛风了。”
郑斯琦在那边低低笑了一下,“怪不得。”
“……”乔奉天摸了摸鼻子,“有事儿么?”
“有,想问你今天摔得怎么样,不大放心,就打个电话问问。”说得倒也不迂回,挺直接。
不提还成,一提才觉得酸痛。乔奉天顺势弓腰,挽高了松松垮垮的裤脚。膝盖那儿真是磕碰的不轻,形成的大块淤青在膝盖处凝成暗色的两团,那块皮肤触上去微肿而发烫,轻轻一按,生疼。
“小事儿,疼还好,就是摔得挺丢人,人太多了……”
郑斯琦听到话筒那边,有低低的气流,像是人因为弓身,而致吐纳不畅的深重呼吸。
“别是我说了你才想起来看啊?”
“真准。”乔奉天咳了一下,“真是刚才想起来挽裤子瞅瞅。”
乔奉天抬头,顿感耳膜鼓胀,一阵目眩。目及的通气窗外,傍晚青蓝的天空蒙上了一层跳动着的雪花点。乔奉天皱了皱眉心儿,踏板轻斜,重心也顺势往后一退,于是便很是“灵巧”的左脚踩上了右脚,“操!”
“砰——”
突如其来的动响震的郑斯琦太阳穴一跳。
“怎么了?”
等再出口询问,已经是“嘟嘟”的忙音。
郑斯琦端着手机滞了一刻,赶忙挂了机,又复拨了回去。收到的是则标标准准的客服女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再拨,依旧不接,重复了大约五六次。
郑斯琦不明所以,又不由得往坏处去想。电话那头听着很静,应该是在家里,又没什么旁的杂音,应该是一个人。遇难了?遭劫了?给人打晕了?追债追的给仇家盯上了?脑子里蹦出来的没一样好事儿。
还真就怕好的不灵坏的灵。
就怕和电视剧里的一样巧。
郑斯琦当机立断,拨了个电话给詹正星。人这会儿正放寒假,正在bluded上聊骚聊的不亦乐乎,猛一接着班主任的来电,“唰”就在家里的床上坐直了。
“班班班班主任。”
“詹詹詹詹正星。”
“您别逗我……”詹正星抻了抻打卷儿的衣服,“班主任您、您有事儿说事儿,我听着呢。”
郑斯琦开门见山,“正经事儿,有乔奉天的家庭住址么?”
“谁?”
“乔奉天。在学校里追杀了你一路的那个。”
“……”
不清楚班主任是打错了哪根弦儿,又不好意思细问,捏了捏下巴,琢磨了一会儿。
“我记得,听谁说过是在……在联家CBD附近,铁路四局宿舍,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了。”
“行。”郑斯琦把地址搁心里牢牢记下了,临挂电话又嘱咐了一句,“开学了按时来学校报道,别又请假跟我说没买到票。小心辅导员记你的过,恩?”
“……哎。”老老实实应了。
电话打完,送外卖的也到了。郑斯琦匆匆忙忙地把餐盒一样样摆开,转身从消毒柜里抽了两根嫩黄的儿童筷,轻放在郑彧手里。
郑斯琦一边抽领带,一边穿外套,“枣儿,在家乖乖吃饭,爸爸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郑彧嘴里的肉圆咬了半拉,“爸爸去哪儿?!”
“去看看那个头发漂亮的叔叔。”围巾也是随手绕了两圈儿,“你喜欢的那位。”
“我也去!”
“在大姑家疯一天了,还不老老实实写你的寒假作业。”走过去往她脑袋上摸了摸,“进退位的加减法,两篇日记,全没写吧?”
郑彧不甘心地嘟了嘟嘴,舀了一勺饭。
“回来给你带蛋糕。”
“巧克力的!”
“……水果的吧要不,要不然容易胖。”触了触她滚圆的苹果脸。其实都容易胖,也不至于在乎这一星半点的差别了。
“那爸爸要早点回来,我会乖乖在家的。”
郑斯琦家到联家CBD隔得不远,四五站站路。一路上又给乔奉天连拨了好几个电话,还是没人接。驶离高架的时候,正巧被辆慢吞吞的奥拓拦了去路。连按了两声喇叭也不见提速,郑斯琦忙转动方向盘,一边超车变道,一边加速。
事出紧急,郑斯琦算是贴着交通法规的的那道警戒线了。油门要是再往下压那么一寸,给电子眼咔嚓拍了照,不定要扣几分呢。
郑斯琦驾龄十年,真还就还没扣过分。
一边拿指头不住“嗒嗒”敲打着方向盘,一边离铁四局宿舍渐渐近了。
这里是富虹路,挨着护城河,草木是出了名的浓翠。近来雨雪天气,树上积雪未化看不大清,倘若是平常,一定是分外葱茏。
乔奉天一边甩着手里的手机,一边揉着磕疼的肩膀,一边嘴里的脏话絮絮不休。
这得是造了多大的孽能刚开年的寸成这样?
追人追人摔,换灯泡换灯泡摔,一天下来碰的七荤八素不算,手机还能奇准无比的进马桶?!
倒霉到乔奉天想沐浴净身,三扣九拜,再去趟月潭寺。这回他一定老老实实上香,老老实实交香火钱。
倒霉的事儿受的多了,是很容易让人沮丧的;并在沮丧之余,又生出几分滑稽之感的。
乔奉天低头正琢磨着附近的电子维修店开门了没,就听身后一声锐利集中的鸣笛。蓦然一响,差点儿又让手机滑脱没进了雪里。
郑斯琦正和门卫室一个口音浓重的小保安连蒙带猜的打听着乔奉天家的具体门洞,掸眼就看车边掠过了一个窄瘦的人影。
“砰。”忙解开安全带下车,猛把车门一关,“乔奉天!”
“诶!”乔奉天惊异的回头。
“没事儿吧?!”
能有什么事儿?
乔奉天对着他一眨眼,这才猛反应了过来——自己摔之前在和自己讲电话。
任谁听通话对象正说着话呢,无端端就一声巨响没动静了,都得以为出了事儿吧。
“我……”
乔奉天一下子窘迫极了,手比划了一个梯子的高度,“我刚才,那个,换灯泡呢,打电话的时候,然后没稳住摔了一下,然后就那个……手机一下子就、就泡水里了……”到底没好意思说掉马桶里了。
说着,还把进水花了屏的手机捧在手心,给他远远看了一眼。
郑斯琦百年一次地失态了。他推了推眼镜,啼笑皆非地骂人了。
“我靠。”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我没想到你还能找过来。”乔奉天又窘了一记,像是觉得这个乌龙分外好笑,又不太敢笑,“你还能找到我家,你真是太……”
你真是太有本事,太实在了。这种打哈哈的话当然不敢说,要是杜冬也就是勾着脖子搡一拳的事儿。乔奉天抿了抿嘴,原地立着,尴尬地望着他。
郑斯琦长吐了口气,拢了拢敞怀的外套。
一看就是匆匆穿上的,没来得及扣。
“算了,你,人没事儿就最好了。”郑斯琦两步走近,低头打量了他一眼,紧接着翘起了嘴角,“人伤着了没有?”
有的人说话,像林双玉。既高昂尖锐,又直捷无畏,话里话外,要抓着愚昧与偏见不放;有的人说话像那个支教的青年,转弯带拐,听着好听,但摸不清是多险多深的底。
郑斯琦说话,自有路数,谁都不像。
莹白的路灯下,乔奉天看着他高高的个子,乌黑的头发,笑起来,像是什么都能有拿捏的颇有分寸的样子。对谁都是笑脸迎人的人,乔奉天一直有所畏惧,因为这些人其实心思比谁都深,想的比谁都清楚,比谁都不好招惹。
但不可否认,这种人的魅力,是自内而外满溢的。
乔奉天突然很紧张,于是自然的偏开了点视线。
他挺感动郑斯琦能把对他担忧付诸到精准的行动上,又在感动之余,觉么出隐隐令他恶寒的忸怩羞涩。
“没伤,稍微撞了一下,胳膊那里。”
“送你上医院看看。”
“不用。”乔奉天摇头,“真没事,皮儿都没破。”
郑斯琦乐了,“伤筋动骨也不破皮儿,那可比破皮儿的要严重多了。”
“重不重我知道,真不疼。”乔奉天上下举了举胳膊,恨不能给他跳套广播体操,“你看,一点事儿没有。”
门卫室的小保安这时候撂了手里的保温杯,指指郑斯琦,冲俩人叽里呱啦讲了几句聒噪的方言。郑斯琦听得云里雾里,皱了下眉,“他说什么?”
“他说门口不能停车,要你把车停到小区里面。”
“你们都能听懂?”
乔奉天笑了一下,“刚开始不行,听多就习惯了。”
乔奉天要去修手机,郑斯琦就给他捎了一截,也顺便委托他,就近给寻一处口味不错的烘培店。
乔奉天从不吃甜品,但也给他指了一家附近口碑破好的甜品工坊。独门独户,藏在条犄角旮旯的居民窄巷里,灯从橱窗里晕出一团温煦的暖黄,推开门,是一阵清越的风铃脆响。
乔奉天直直立在藤椅边上,看郑斯琦举个托盘,拿个塑胶夹,犹豫着要拿哪种口味的欧蕾好。头发,被灯光镀上了一层温柔的哑光金。
“……郑老师。”
“恩?又叫我郑老师。”
“那我叫郑先生吧。”反正叫不出郑斯琦。
“那你还是叫郑老师吧。”
乔奉天抿嘴笑了,接着说,“我就想问您一个问题。”
“问,只要能答,知无不言。”郑斯琦抽开拉盘,轻轻夹了个水果蛋挞。
第18章
“当你的想法与做法和事实相悖的时候,要怎么继续一件做到一半的事?”
郑斯琦听了一愣,紧接着说:“我以为你要问我文学上的问题呢。”
“文学……”乔奉天摸了摸鼻子,“文学我也不看啊……”
郑斯琦笑了。他隐隐觉得,乔奉天刚才问的这句话,和吕知春有关。至于有什么关,就猜不到了。
“你问的这个。”
“恩。”乔奉天连忙竖起耳朵听。
“命题太大了。”
乔奉天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问得挺云里雾里,像是刻意为了规避个中细节,而划了一个让人为难的大范围。
“我的意思是。我想帮一个人,而且一直按照我认为对的步调去做,可到最后这个人说你错了,事实根本就不是你以为你听到那么回事儿。”乔奉天顿了顿,“我现在既不能再推他向前,也不想就这么把事情弄得一团糟蹋……”
说的确实是吕知春。
白天,他没再硬拖着吕知春回holy mountain,而是替他拦了一辆出租,让他先回了鲁家洼;曾姐那边,打电话让杜冬安慰着,让她别急,慢慢来,先定个酒店住下。
谁都别逼谁,等等再说。
说起来,想让吕知春回家这事儿,乔奉天知道自己无疑是始作俑者。一味猜测吕知春年少失怙,拈不清两头轻重,还不知道家有多重要。
可再听他把实情一说,也觉得那个家,回与不回,没什么意义。但曾姐也确确实实是失子多年,如果就按吕知春的想法,让她一个人回下塘,当没有这个儿子,又未免太残忍。
乔奉天纠结而心有愧疚,无论是对吕知春,还是曾姐。
“你其实,还只是对你想法不肯罢休而已吧?”
乔奉天抬头看着郑斯琦。
“一件事你如果真的觉得你错了,你纠结一定是怎样才能最大程度的弥补,而不是下一步是进是退。进是顽固,退是逃避,两样都没有体现你在想法上的改变。如果不是你不肯罢休,那么就是事情已经超出你能给予的帮助了。”
乔奉天很想点头,的确,吕知春和他家庭的关系,已经超出他和杜冬能调解帮助的程度了。
郑斯琦推了下眼镜,又往托盘里夹了两个红豆玛芬,“其实很多时候,我们都只能做一个旁观者。并不让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是路是别人自己选的,他们孤注一掷也好,撞了南墙不回头也好,都是他自己的主意。好与坏,都是他们应当承受的事物发展规律。”
“你不是别人,绝不会百分百领会他的意图,百分百替他设身处地,如果替他做决定,你是没有立场的,也是不公平的。”
“哪怕是亲人爱人,也是这样。”
乔奉天直直立着,在思考回味,没有说话。
“麻烦你帮我打包,还要那个草莓慕斯,谢谢。”
听到郑斯琦在和收银说话,才回神走上前,“我来付吧。”
“怎么?”
“就……谢你回答了我的问题,也补偿你白跑一趟。”
郑斯琦笑出了一排光洁齐整的牙,掏了钱包,“第一,能白跑一趟是我希望的,因为你没事儿才最好。第二,听我上课是可以免费的,你愿意来利南旁听随时都可以,口头感谢就行了,小乔同学。”
长得高的人很容易微佝,但郑斯琦没有。
乔奉天看他的胸膛,时刻饱满,顺着呼吸吐纳均匀地上下起伏,就像包囊住遥遥远山的连绵一脉。
郑斯琦回到家中,郑彧在小房间里乖乖的写作业。他拎着蛋糕悄不做声地蹑手蹑脚过去,看她在认认真真的憋着日记。
“我那天在那里看见了一个紫色的头发的人,非常漂亮。他的头发就像天上的云彩,像天上的仙女眼睛里的颜色……”郑斯琦眯着眼睛默读了一段,差点笑出了声儿。
“不错啊,我们枣儿都会用比喻了。”
“啊!”
郑斯琦猛一在背后出声,吓得她连忙直起了腰板。郑斯琦没来得及躲,稳稳地被郑彧的脑袋击打上了下巴。
“嘶——”
“爸爸没事吧?!”回头见郑斯琦皱眉捂着下巴,忙心疼了,去掰他的胳膊,“疼不疼疼不疼,枣儿帮你吹吹,吹吹就不疼啦。”
“来。”郑斯琦把手一松,“吹吧,对准位置吹。”
“恩,爸爸别动。”
郑彧点点头,乖巧地勾着郑斯琦的脖子,嘟起嘴巴对着郑斯琦的下巴,小口小口的吹着暖风。
“还疼么爸爸?”
屁用都没有,疼得他想骂人。郑斯琦摸摸她的脸,“谢谢枣儿,一点儿都不疼了,我闺女特别棒。”
郑彧给夸的乐滋滋的找不着北,活像从旧衣兜里摸出了颗没来得及吃的奶糖。眼一瞄又瞄见了郑斯琦手里的蛋糕,美的更像一朵花。
“拿去客厅吃,不能把奶油抹在衣服上,恩?”
“恩!”
看郑彧一路小跑的出了屋,郑斯琦才抬手解开了衬衣最上的两颗扣。转了转脖子,又揉了揉下巴。
手机响了,郑斯琦按了接听键,贴在耳朵上,“喂,哪位?”
“我,你姐。”
郑斯琦不住太阳穴一跳,“……怎么了?”
“我刚问了小陆姑娘了,人说你不错,愿意跟你接着处,哎哟你就偷着乐吧你,那么好一姑娘你算是捡着了。”郑斯仪在那头自顾自地乐。
“那还说的挺含蓄,我当她要跟你说她要跟我立马结婚呢。”
郑斯仪嘴一啧,“说什么不要脸的话呢?!你当你万达老总还是马云爸爸呢人上赶着跟你结婚!照顾你一高龄残障,照顾一小不点儿?德行!”
郑斯琦两步踱到窗边,往上斜斜一靠,“您看您,我就那么开玩笑一句,您跟连珠炮似的。”
“哎现在不是跟你开玩笑的时候!你现在要严肃认真地考虑你后半辈子的事儿,知道不?爸不督促你是他心大,公办单位蹲出毛病了,脑子不上弦儿!你别以为他真闲云野鹤看的比谁开!”
“回去就跟咱爸说,你说他没弦儿。”
郑斯仪“啪”一排桌,“哎你滚滚滚!哎你在外人面前嘴也这么贫?你学生知道你是这么个人么?”
“那肯定不。”郑斯琦抵着鼻子轻轻笑了,“我在外头端得比谁都稳些,也就跟您了。”
“合着是我命里该你的!说正经的!”郑斯仪见话题愈扯愈远,忙又往回引。
“说正经的就是,我不愿和她继续处。”
郑斯琦做好了被一通狂轰乱炸的准备,果不其然,郑斯仪立马就毛了,“你放屁!”
“我没……”
“人姑娘哪点儿你不满意?!你说!我让她改!”
这都行?
郑斯琦捏了捏眉心,给手机换了一个边儿,“感觉这事儿,太没准了姐,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能让我蒙你吧?”
“感觉感觉感觉!你当你是十七八的小年轻啊还感觉!奔四啦,老头儿啦!凡事给我实际一点儿!凑合一点儿行不行?”
“您知道罗素么?他说,爱情只有在自由自在时,才会花繁叶茂。我凑合一次,说不定就要和她苦闷半辈子,我再等几年,说不定能碰到对的,高兴一辈子。都是说不定的概率,为什么不让我选好的呢,姐?”
颇有理有据,让郑斯仪声儿都不住低缓了三分,“少拿腔拿调的拿你大学辩论队的那套糊弄我,不好使……”
盯着窗外流潋的灯火,郑斯琦笑了笑,“没糊弄您,真的,就是想让您信我,我的人生,我自己一定会负责任的,您不用总是记挂着我。”
“那我是你姐……”
郑斯琦和郑斯仪的母亲去世的很早,郑寒翁心大,以致郑斯琦自小都很是依赖这个大姐。大姐哪怕说了再重再难听的话,郑斯琦都很明白,这是她的性格,这是她在对自己好。
郑斯琦的语调异常和缓温柔,“我当然知道您是我姐,所以我一辈子都得向着你。所以才想你宽宽心,想你每天高高兴兴的,想你看着我哪天再找到真的幸福。”
话说的像一支情绪饱满的慢歌。郑斯仪举着电话听了半晌,猛是响亮的吸了一下鼻子。
“行行行,说个话给你膈应死了!”
郑斯琦低声笑笑没说话。
“小陆姑娘是真的喜欢你,你就算不主动,也别拒绝别人的主动!给人留点余地留点分寸,能处不能处,朋友要做,听到了?”
“恩,全记着呢,姐。”
“早点歇吧我这明天还来一桌呢,不说了挂了!”
没等郑斯琦道一声晚安,郑斯仪就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郑斯仪很生气,但又有点害羞,她的每一丝情绪都是直捷而外露的,郑斯琦都知道。
他俩的外貌着实相像,但若论起性格,真的没有半分相似。当然,郑斯琦也认为这是拥有一母同胞的有趣之处。既有依靠,又能像镜子一般,时刻映照着自己。
虽然郑斯仪时常“照”的有点儿过了头。
郑斯琦走到郑彧的小书桌边,拧灭了台灯,替他理了理零散的作业本。
无意间又瞥见了大敞着的日记,瞥见了那句“他的头发就像天上的云彩”。
像么?
哪儿像啊,谁见过那个色儿的云啊。
好看么?
郑斯琦摸了摸下巴——确实,挺好看的。
第19章
隔天下午,乔奉天再打电话给吕知春,关机;穿衣穿鞋,直接拦车去了鲁家洼,人已经一声不吭地搬走了。
推开那件老旧湿潮的小单间,凌乱依旧。只是立柜大敞,床余了块单板,该有东西的地方,全部空空如也了。乔奉天这才发现,墙上原来是贴了一张海报的。
页脚翻卷,纸张泛黄,印的是年轻时眉眼鲜妍的齐豫,写了一排字,《橄榄树》。
“怎么会?!昨天我还,我还和他出去的。”
还是那个带小孩儿矮个儿女人,这次在热半锅玉米面儿粥。
“这你别问我,你是他朋友,你跟我说这没用。”女人拿饭勺在锅边敲了一下。
乔奉天一时无措,又继续追问,“他租的房子没有到期吧,他,他还会回来的吧?”
“是啊,没到期!”女人嘴巴一咧,关了灶火,“我跟他说了啊,我说小吕啊,你这合同没到期,你这算违约啊,按合同你这要给姐违约金啊!人二话不说就塞了我一千,拎着包就走了。”
像是占了多大的便宜,女人笑出来颇露骨的市侩。
乔奉天茫然失措,只知怔怔站着,看女人端着粥碗,领着孩子转身进了屋。
“哎!”
进门前,女人咽了口玉米粥,冲乔奉天喊了一嗓,嘴边的笑容又染了几分不可名状的调侃,“小吕,是喜欢男人吧?”
没等乔奉天说话,女人又贴着门框继续笑道,“东头,拐角那家的独睾鸡,盯他屁股半年了,逮着他就跟他后头管他叫吕兔爷吕兔爷,整个洼都知道他个老变态看上个小变态!你知道不?啧啧啧。”
“哎,你也是吧?我瞅你这小模小样的,你也喜欢男的吧?”
女人玩味地抬了抬下巴,“哎你说说,你们,俩男的,咋睡觉啊?走哪个门啊?”
一句话里明嘲暗讽夹枪带棒,嘴边噙着那股子悲天悯人的态度,一下子击中了乔奉天。他讥嘲地挑了下眉毛,感觉像是被人笑眯眯地喂了口苍蝇,不让吐,还要给嚼碎了咽下去。
“您想知道我就告诉您。你老公怎么干你的,他怎么去干男人,你怎么被男人干的,男人就怎么被别人干。简不简单,好不好懂?”
冬天天短,太阳已将西暮了。沉沉缓缓,晕染成一连片融水的赤黄,渐变,起伏,拥覆积叠在西向深远的天际线处。冷风也起了,打着小小的旋儿,牵起枯槁的木叶,把乔奉天软软的头发吹立了起来。
乔奉天脱了手套,用力搓了搓泛痒的食指。他把手掌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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